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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世界是一片乐土。在那个世界中，你可以完全抛弃现实生活中的自我，做另一个
真实的自我。你可以做任何你能想到的事，没有规则。毫不夸张的说，那里就是另外一个
社会，由许多活生生的人构成的社会。
                                                              --  一位老鸟的话

                                乐    土
                                             文 / 雷子
    以前没上网的时候，就听说过MUD。也经常见到报纸杂志上写泥巴故事的文章。从那
个时候起，我就深深感觉到那简直就是金庸大侠笔下所描写的那个英雄辈出的世界：风波
险恶，唯有我辈行侠仗义，笑傲江湖，岂不乐哉！于是爱机上网后，迫不及待的联上了心
仪已久的泥巴世界。

    有人说：那个世界，是一片乐土……

    只见眼前霞光一闪，你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look）．．．

    酒保笑咪咪地说道："这位客官，进来歇歇脚，喝两盅吧。"

    我新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十字街
头，南城客栈的门前。这里不愧为开元盛世的都城：大街小巷，车水马龙，好一片歌舞升
平的景象！自吾皇太宗登基以来，天佑吾朝，邻国皆称臣来贡；四海攘夷，天下太平；
国号大唐，正由此开始。

    我像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沿着朱雀大街信步而行，东瞧西看，觉得什么
都新鲜，什么都没见过。不知不觉天已晌午，腹中饥饿起来。一摸身上，却连半点银两也
无，不禁暗暗叫苦。逼不得已，只好试试以前听来的法子。

    "那位大虾能施舍在下几两银子？"

    喊了数遍，却没有人答话。我正在绝望之际，忽然间狂风大作，半空中忽的飘下来一
朵云彩。待风平息下来后，云中走出一位仙人。那仙人有四十岁的样子，面露和蔼神色，
递给我几两金子，然后转身欲驾云离去。

    "仙人慢走，不敢请教仙人道号？"

    "哦，我是东海龙宫弟子高山歌。你是新手吧，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好了。"

    "多谢仙人！"

    "哎，你就叫我高大哥好了！"

    "……多谢高大哥！"

    ……    ……

    高山歌就是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东海
龙宫的掌门大师兄。

    经过数日艰苦的磨练，我渐渐明白：要想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去，必须要学武功仙法
才行。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这时江湖上正派邪派之争又日趋激烈，看来不日必将有
大战。但凡行走江湖的人，随时有被杀的危险。斩奸除恶，正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我自然投在东海龙宫门下，决心学出一身惊人艺业，日后名传江湖。

    日以继夜的苦练，换来的自然是武功上的突飞猛进。但练了几天后，我发现自己无法
学习法术。去问高山歌怎么回事，高山歌告诉我：道行不够。

    "怎么样才能长道行呢？"我问道。

    高山歌口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杀人。"

    "可是，我现在根本不会法术，遇见那些邪派弟子，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更别说杀
他们了。"

    "你可以杀NPC。"

    "什么？"我大惊失色的问道。

    高山歌以为我没听明白，解释道："NPC就是那些非玩家人物，比如店小二，小丫鬟，
掌柜的，游客都可以杀，杀了以后就有道行了。"

    "这怎么可以？他们都是无辜的呀！要是随便杀人，我们和那些邪魔外道还有什么分
别？”

    "唉，"高山歌一声长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不不不，我宁可不会武功被杀，也不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好人不能杀，可是法术也不能不学。我只好凭着自己那畸形的功夫，去找邪派弟子决
生死。自然是打不过。运气好的时候，我还可以跑掉，躲起来疗伤；运气不好的时候，只
有一个结果--被杀。

    一次又一次的被杀，使我坚定的决心也有些动摇。有时也会想："就杀NPC吧。"但每
次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我马上又坚决的把它打碎。我是为了行侠仗义走江湖的，坚决不能
做这种事！

    我的性格开始变得暴躁，这更是学仙法的大忌--学仙法是要讲究修身养性的。我不断
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人我就不能生存下去？为什么当好人这么难？难道
，这就是当初我想象中的乐土？我更感觉到，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失去
理智的。这种感觉就像一座蛰伏已久的活火山，已进入了活动周期，爆发只是时间的问
题。

    也忘了是哪一天了。我刚从龙宫中出来，就遇到了一个埋伏在海边偷袭的雪山派弟子
。我使出龙宫真传的风波十二叉，与他缠斗起来。那雪山弟子眼看自己渐处下风，念动咒
语，使出雪山派妖术卷鼻大法。只见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黄毛老象，硕大无比的鼻子向
我卷来。我根本不会法术，哪里识得破这一招的玄机？在那雪山派弟子放肆的大笑声中
，我被那象鼻卷到半空中，气竭而死。

    掌管阴曹生死簿的崔钰和我已经是老相识了。他例行公事地打开生死簿看了看，对我
说道："你阳寿未尽，我送你还阳去吧。"

    在阴阳两界的交界处，我看到了等候我的高山歌。原来他听说我被杀，只身闯入雪山
，找到那个杀我的雪山弟子，一刀两断，为我报了仇，然后又在这里等我还阳。我努力忍
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叫了一声"高大哥"，声音却也哽咽了。

    高山歌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往我手中一塞，然后召来一朵云彩飞走了
。

    目送着高山歌消失在天际，我低下头来看这手中的红瓶，不知高山歌是何意。拔开瓶
塞，顿时一股浓烈的酒气冲进鼻端。我蓦然想起一事：这莫非就是江湖上传闻的"玄火酒"
？仔细看那瓶子，果然刻有两个古篆"玄火"。据说这酒得之极为不易，喝下之后会令人
胆识大增，出手迅捷数倍，但同时杀气也会升高，极易失去理性。高山歌让我喝这酒，
就是让我去杀人呀！"老天呀！为什么你要绝我？"两行长泪从我眼眶中滚滚而出，长歌
当中，我把一瓶玄火酒倒进了腹中。

    乌云压城，看来一场暴雨就要下来了。长安街头却依旧喧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杀，杀，杀。

    现在我的心中，只剩这一个念头了。

    在拥挤的人流中，我跌跌撞撞地走着。腹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潜意识中仅存的一点
点理智告诉我：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去旁边的店铺讨碗水喝，或许会好一点。我走进了回春药铺。

    "掌柜的，在下走的口渴，能否讨碗水喝？"

    "客官说哪里话来？既是出门在外，谁还能随身带着家么？区区小事，不必客气。"朱
老板说着，转身给我倒水。这时我忽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中的钢叉已经刺进了朱老板的后心。一道霹雳打
了下来，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闪光照亮了我那仅存的理智，照亮了朱老板回头看着我
的那张脸。那时怎样的一副表情呀，似乎在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要杀我？"随着闪亮
的消失，我那一点仅存的正义也不复存在。我一咬牙，钢叉从朱老板的前胸穿出。

    朱老板死了。

    我得到了二十天道行。

    我忽然听到有人在狂笑，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在狂
笑。

    暴雨终于下来了。






    十年后，"雷苍穹"这个名字传遍了江湖。这是因为这个人不仅武功高深莫测，而且手
段及其残忍。据说他原来是东海龙宫的弟子，后来为了得到道行，杀死了自己的结拜兄弟
高山歌，然后叛出师门，从此独来独往，成为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






    又是四十年过去了。日月更替，人心转换。在这四十年中，江湖上不知又发生了多少
惊天动地的大事，涌现了多少英雄豪杰。






    西凉古道，是从中原去西域的唯一道路，嘉峪关是隔断中原与西域的要塞，自古是兵
家的必争之地。这一日，在嘉峪关下路旁的一家小酒店里，几个道士正坐在一张木桌前喝
酒。他们是方寸山的第四代弟子，这次奉师命，去西域除灭为害人间的灰熊怪，功成而
归。自刻，这几个道士正在高声谈论这几天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事。

    谈论间，门帘挑起，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这老者须发似银，看起来约有六十
多岁的样子，但满面红光，正所谓鹤发童颜，身上衣着十分华贵。一个年轻的道士略感好
奇，不禁向这老者多看了几眼。突然间眼皮上只觉得一凉，然后一片漆黑，一双眼睛已
经被这老者剜去！只因这老者动作太快，同桌之人谁都来不及反映，待得同伴已经受伤
，这才纷纷呼喝，拔出兵刃，就要上前动手，但见这老者威风凛凛，身手又快的惊人，
心下也有些胆怯，不敢贸然上前。

    那年轻道士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声惨呼起来。

    一个年长的道士大着胆子问道："尊驾是谁？为何出手伤人？"

    那老者一声长笑，道："老夫雷苍穹便是。想当年老夫纵横江湖时，你们这些娃娃还
没出世呢。这小道士甚是无礼，老夫这才出手废了他一对招子。没有取他性命，已经是手
下留情了。"

    那年长道士道："尊驾莫非就是当年叛出龙宫的雷苍穹？"

    雷苍穹道："正是，你待怎地？"

    那道士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纳命来！"

    雷苍穹道："当今之世，竟然还有敢与老夫动手的人。一起来吧！"

    那道士大喝："大家并肩子上啊，和他拼了！"那群道士一挺手中长剑，纷纷向雷苍穹
刺去。雷苍穹眼见长剑刺到，竟然不闪不避，眼看就要被刺出几个透明窟窿。正在此时，
众道士只觉得眼前一花，长剑竟然刺空，但听长笑声中，雷苍穹已经到了圈外。众道士
正想追击，却发现自己竟已被定身法定住，动弹不得！

    雷苍穹拿过一柄长剑，一挽剑花，众道士已经身首异处。手段之残忍，实在是骇人听
闻。旁边酒客早已吓的面无人色，有哪个还敢再言半句？

    雷苍穹仰天长笑，突然觉得胸口一股热流涌了上来，难以呼吸，支持良久，终于缓缓
的倒了下去。






    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周围漆黑一片？我刚才出手惩戒了几个小道士，怎么一转眼就
到了这里？

    周围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静谧。这种似乎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在那里经历过。这究
竟是哪里？

    远处传来一丝光亮。我向着那光亮飘去。

    光亮近了，我渐渐看清那是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前翻看着一本像账簿似的本子。这人是
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抬起头来，对我道："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崔钰，忘记了么？"

    "崔钰？"我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名字。突然，很多年以前的往事涌上我的心头。"难
道这里竟然是地府？我已经死了？"

    "是的，"崔钰道："你阳寿已尽。"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似的。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办？"

    "从这里过去，到阎王殿去消除生前的罪业。"


    我沿着那条长长的黑道向黑暗深处走去。这条路真长啊，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这时我的心里竟然是出奇的安详，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以来的一幕幕又象流水般的流
过我的眼前。

    结识高山歌。

    第一次被杀。

    第一次杀人。

    杀掉高山歌。

    叛出龙宫。

    ……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踏进这个世界的那个纯真的少年。那个少年，为了自己行侠仗义的
理想，宁可不会半点武功，也不愿杀人长道行。那，那个人是我吗？为什么我觉得他这么
陌生？这种感觉让我汗流浃背。我这一生究竟是怎样过来的？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乐土吗
？我不能回答自己。

    高山歌，我的大哥。

    前面就是奈何桥了。孟婆站在桥头，手里端着那碗让我忘掉尘世一切的汤。我知道，
我把这碗汤喝下去后，前世的一切便与我再无干联。消除罪业以后，我便会转世投胎，重
新做人。

    这时我发现浊泪已经淌满了我脸上的皱纹。现实中的我，坐在电脑前面的我，眼眶也
已经湿润起来。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玩过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