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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理由做“小姐”
小姐、妈咪和二奶又是如何解释自己投入“性产业”的原因呢?除了一些从来没有说过
的人之外,按照她们所说的理由来分类,情况是下面这样:
1、把婚前失贞作为理由
2、把失恋作为理由
3、因为婚变
4、一切都为了孩子
5、由于是被强迫的
6、因为自己爱上了已婚的男人
7、为了养家顾家,或者家庭发生了变故
8、为了自己养活自己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许多人的理由也许并不是单独一个,而是同时有两个甚至多
个。我在考察中,并没有请她们去分辨一下,究竟哪个理由是最主要的,因为这违反我所采
用的调查方法。
其次,与前面分析过的重大事件相比,我们可以看出,尽管许多人客观上都发生过各式
各样的婚恋失败,但是把这作为自己投入“性产业”的主观理由的人,却相对地少一些。尤
其请注意一下三陪女的例子。她一直隐瞒着自己婚变的事情,直到我点破,她才声泪俱下地
倾诉出来。这是为什么呢?我估计有这样三种可能:
1、婚恋失败所带来的创伤与痛苦,对于女性,可能比对于男性更大一些。尤其是那些
从小就生活在农村社会里的女性,她们本来是一心一意按照主流文化的要求,准备一辈子老
实巴交地做贤妻良母的。婚恋或者失恋、“失贞”一来,失败的就不仅仅是婚恋本身,而是
她们整个人生的价值与意义。因此,她们所经受的痛苦,就会比城市里的某些新潮女性更大
、更持久、更不容易缓解。所以,尽管婚恋失败实际上是她们投入“性产业”的主要原因,
但是她们却往往由于根本不能回忆它和面对它,而无法把它作为理由,尤其是无法对别人说
出口来。
2、在她们所生活的农村社会环境中,一个婚恋失败的女性所遭受的社会压力,恐怕要
大得多。直到现在,许多地方的风俗仍然认为,凡是婚恋失败,一定首先是女性的错,至少
是女方也有错。在这种气氛下,婚恋失败的女性所不得不承受的,就不仅仅是痛苦,还会有
丧失社会地位的冤屈和被别人“戳脊梁骨”的耻辱。因此她们并不是想故意隐瞒自己投入“
性产业”的原因,而是不敢把婚恋失败作为理由。因为,传统观念充其量只能相对宽容那些
丧夫的孤儿寡母去卖淫,而且必须是实在活不下去才行。如果一个女人被认为在婚恋失败中
也有责任,甚至被认为是她自己造成婚恋失败的,那么她就已经是“丢人现眼”了,更何况
因此去投入“性产业”。
3、“贞操崇拜”需要妓女,“失贞”造就妓女,全人类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也就是说
,大多数女性的贞操,实际上是靠少数妓女的存在来维护的。因此一旦失贞,几乎就不得不
去做妓女。婚恋失败,往往也被认为是一种实质上的失贞。因此它可以全面打垮这些女性原
有的价值观体系和道德自信心。可是在目前的中国,社会又没有给她们提供一套足以解释自
己、宽慰自己和照样生活下去的人生哲学和道德伦理。所谓她们“受西方性解放思潮的影响
”的说法,只不过是某些人的梦呓。因此,她们在这个问题上不得不处于“无坐标状况”和
“思考真空”。因此,她们不愿意再提起之。
当然,从她们的发展过程来看,有一些小姐,在准备投入“性产业”的时候,或者刚刚
投入的时候,确实是把婚恋失败作为理由的。但是做小姐,就像其他农村妹子进厂打工一样
,实际上也是一种不断独立的过程。她们的经济收入、人身归属和整个人格,都不断地从原
来的婚恋和家庭里独立出来,甚至从原来的农村社会里独立出来。
因此,读者可以从这里发现,许多小姐都说“自己已经想通了”。想通了什么?什么被
想通了?无外乎是原来的社会环境强加给她们的那些意识形态的东西。结果,她们在投入“
性产业”一段时间后,就不再把当初的婚恋失败作为理由,而是把为了自己挣钱和追求更好
的生活作为从业的理由。
我知道,许多局外人肯定会把这种独立叫做“厚颜无耻”或者“自甘堕落”,可是许多
小姐自己却认为:这是“懂事了”。而且持这种观点的小姐还很多。尽管她们确实经历过婚
恋失败,尽管她们同时也把婚恋失败作为理由之一,但是,她们毕竟已经敢于承认:自己是
在独立地以此谋生,而且有权利以此为生。
当然,在所有的从业理由里,为了养活孩子是最催人泪下的。这里我们不妨看一个例子
:一位与冯妹同在歌舞厅做三陪的小姐,有孩子要养,而且只有两岁。冯妹讲自己的经历时
,她也痛哭流涕,因为她比冯妹还惨。而且,请别忘记了,安排她们两个人与我们交谈的美
姐自己,在家乡也有一个儿子要养。
这也是公众目前最能够接受的一个理由。因此,尽管赵铁林先生在他的《聚集生存》一
书里,拍下了许多不同情况的小姐的生活照片,但是像《南方周末》这样的大报,在选登他
的作品时,不得不首先发表一位丧夫的、有孩子要养的、年龄较大的小姐的生活照片。我猜
,一定会有许多人被感动,而且可能据此改变了对于小姐的看法。
但是,我在陪着冯妹她们哭过之后,却并不希望任何人炒作这样的故事和这样的理由。
莫非只有这样的小姐才值得我们同情和理解吗?如果她什么悲剧都没有,只是为了自己挣钱
,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就应该被千夫所指吗?
当然,我知道,许多根本就不打算承认做小姐也是一种职业,只是可以相对宽容其中的
一些特例。但是,既然特例与普遍在性质上并没有区别,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
宽容缩小到特例上,而不是扩展到普遍去呢?
摘自《生存与体验》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一、嫖娼,有时也是为了跨越社会阶层的鸿沟
在东北,我不经意地与一位出租车司机聊起当地“性产业”的情况,他悠悠
地说(大意):我们过去只是个臭工人,连找个对象都难。年轻漂亮的姑娘,看
都不会看我们一眼。跟她说句话,她都恨不得叫警察。现在好了,只要有钱,比
她漂亮的有的是!
在珠江三角洲的B镇,我也听到一位小干部说起类似的话。在南方另外一个省,
我曾经被一位省里的正厅长款待。在饭后大唱卡拉OK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他
拒绝一切老歌,专唱最时髦的,而且唱得确实滚瓜烂熟。于是我就跟微醉的他深
聊了一些。他总结得更绝(大意):五六十年代那是什么日子啊,年轻也没用。
现在虽然老了,可是赶上改革开放了,机会比年轻的时候反而多了。所以,什么
叫革命?就是要革过去的命。
这些事例说明:在自视美艳之女与自知穷丑之男之间,在靓妹与老朽之间,
确实一直存在着一道社会鸿沟,并不比一般的阶级差异小。美女实际上占有着一
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社会稀缺资源。她们不仅天生就是女性中的上等人,对一般男
性也可以傲视群雄;因为她们实际上是上流社会男人的宠物,有一大帮达官贵人
给她们撑腰。她们仅仅在官老爷和阔佬面前才是不平等的。穷丑之男如果斗胆多
看她们一眼,无异于跑到大内后庭去闻花,“主持正义”的人们不把他打个稀巴
烂才怪。
在这样的社会规则之下,男人要博取美女的芳心,只能靠“一富遮百丑”或
者“一官解千愁”,然后再以自己的“粗犷”为自豪。否则,可怜兮兮地去低吟
什么“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肯定是白费唾沫。
为了摆平这种社会阶层之间的矛盾,人类发明了两种东西:第一种是爱情。
从公元11世纪发源于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的《罗兰骑士之歌》,到大掏人们钱包的
《泰坦尼克号》,西方文化把浪漫情爱宣扬到了极致,而且最主要的意思就是:
穷男也能依靠爱情而获得美女。与此相反相成的,是各种各样的“灰姑娘”的故
事,意思是权贵之男也会为了爱情而娶贫寒之女。
但是,无论灰姑娘还是穷小子,都必须漂亮,丑者免谈。所以,这种浪漫情
爱实际上是以相貌娇好为潜在前提的。结果,爱情虽然可以克服男人的穷,却解
决不了男人的丑。人类只好再发明另外一种东西,就是过去的娼妓和现在的小姐。
按照“性产业”的规矩,再美貌高雅的小姐,面对足够的钱,也不能拒绝一个哪
怕再丑不过的男人。结果,丑阶级与美阶级就在这里找齐了。例如,全世界都有
一些权贵与大款,专门嫖“名模”和“明星”。他们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性”
了,而是“美”、“名”和青春,而且不用考证,他们肯定比他们所租的货要丑
得多。
当然,如果能够把金钱、美貌和爱情都搀和在一起,这世界可就太美妙了。
咱们中国人其实最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一个远远超过西方电影的著名古代故
事,叫做“卖油郎独占花魁”。它说的是:一个穷而丑的小子(卖油郎)好不容
易攒够了钱,去嫖一个大红大紫的顶尖妓女(花魁)。她一开始非常藐视和怠慢
他,但是后来却爱上了他而且嫁给他(最彻底的独占)。这就是中国底层男人的
千年之梦,只不过在现在这个新千年里,大概也没什么希望能圆了它。
二、“从众式”嫖娼,其实是政治行为
有一些男人,常常结伙去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或者色情场所。其中有些男人,
本来并不是专门为了嫖娼才去的,而是主要为了应酬别人或者“帮闲”甚至是“
陪绑”。但是如果集体中的强势人物刻意寻求嫖娼,甚至是专门安排嫖娼,那么
别的男人也就只好顺坡下驴了。
这里面往往有一种“从众效应”:如果别人都call小姐,只有你一个人“出
污泥而不染”,你就会得罪其他所有人。尤其是,如果这些“其他人”不幸是你
的上司或者老板或者朋友,那么你就更加难做人了。这,其实与所谓“青少年违
法乱纪团伙”是同样的机制,与“众官不贪,一官难贪;众官皆贪,一官难不贪”
也是同一个道理。
此外,在任何一种等级制人际关系里,“从众式”嫖娼往往是对上司表忠心
的大好机会,或者是不得不“舍命陪君子”的“死套”。因为你跟着上司嫖了,
甚至是服从命令去嫖了,就等于把自己的小辫子拱手奉献给上司,哪里还敢有举
报之心?上司往往也会因此认为你是真心“靠拢”他的。这也是古已有之。在中
国古代小说里常常这样描写:偷情男女被别女发现,于是偷情女便怂恿男人把那
个别女也“干掉”,以防泄密。现在呢,只不过角色颠倒,是上司叫小姐“干掉”
下属而已。
当然,我劝读者还是不要过分看重这种“从众式”嫖娼的心态为好。因为:
一则这已经不是嫖娼,而是一种政治行为了;二则,下属如果没有嫖娼的“基因”,
或者没有被上司发现,想那上司也断然不会使此等“美人计”的。况且,除非是
群交,否则上司也不可能监视着小姐来强奸那下属。
还有,如果有人觉得,“从众式”嫖娼毕竟可以在事发后作为一种托辞,那
可就嫩了。女人都不会信(包括小姐在内)。其他男人会劝你“好汉做事好汉当”。
至于许许多多“治安人员”嘛,只要收了罚款,不会问你原因的;如果你非说,
小心“抗拒从严”。
(选自《生存与体验———对一个地下“红灯区”的追踪考察》,潘绥铭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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