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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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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死了回
谈谈死了。我不停不停地问自己他死了吗他死了
吗迷幻因此而产生。受害者的尖叫减少了他死之前的痛苦,一声两声或者三声,
我听见了他高潮时的声音。12月27日12月27日不是我干的。
我明明看到他生在那里,又怎能想象他垂死时的样子他变成一团火焰的样子呢?
古怪的天气,阻碍了我的旅行,改变了我的搜索,让我见到了一个说他爱我的
男人,我只是想结婚,我就是想结婚,我想谁都会有这种古怪的时刻。
想一下他的葬礼,会有很多人出席他的葬礼,他们带着黑手套站在我的身边,
控制着情人节和下雨的天气,那天我一定会紧张,我知道那天我必须得去,必须得
去就是必须得去。
那天会放什么音乐?那天落花、流水也会出席,一定的。她们和我分别是谈谈
不同时间的女朋友,谈谈都向我们求过婚,他和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到现在还没扯清
楚,问题就出在这里。
那天我一定会戴上墨镜,说不定落花和流水她们也会戴墨镜,这是套路。我可
从没想过我们四个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爱、嫉妒、欣赏、占有欲、仇恨、性欲
随时会转化,爱情是个最怪异的东西。我不会耻笑谈谈的爱情,那迫他以真实的姿
态出现,那诱惑他一生的爱情。
他死的那天在我面前做过三明治,番茄三明治,他最爱吃番茄了,我不爱吃。
现在他死了。关于死就像一个问题。谈谈怎么可能就此躺下?他不会的,他没喝酒,
他不会罢休,他会走,没有前后左右的走。他母亲说他喝酒都是因为女人。这让我
有些内疚。
可我还是认为他喝酒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遗传,要么是因为他自身有着重大
的问题。
流水很同意我的看法,她说他从来都是如此喝酒。谈谈说过‘“酒”有凌云志!
他可以在北京三里屯大街的这头喝到另一头绝对喝出“另一个我”。我觉着喝酒有
时的确会喝出“另一个我”,可他也不能天天“另一个我”呀。
我会哭吗?他关闭了所有的机能,他停止了他的小丑舞蹈,他停止了所有的诗
歌朗诵,他停止了为我们导演电影,他停止了沙哑的动人歌喉。我的天这个男人就
这么突然走了。我看见他在结着冰的尿中游荡。他脸上的刀疤和他的光头抽象地显
示了他注定的失败和痛苦。
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们他最爱谁这是个很健的问题。
我认为,这个男人的爱情是歇斯底里的、盲目的。他爱他在爱情中的样子,他
爱他哭泣时的这个世界,他在不自觉地利用我们每一个人,他爱这个世界对不起他
的地方。
我一喝酒就觉着这个世界特别可爱,而他恰恰相反,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水似乎
都得罪了他。可他也不能死呀这他妈是谁干的?
谈谈,因酷爱与人谈心(他通常称之为开会),所以小名谈谈,30岁,曾是名
多年不得志的歌手。1996年12月27日晚上十点至十二点死于北京。
谈谈最近喜欢的歌是《晚安北京》,这首歌我们在认识的那个晚上一起听过,
在眼镜的车上,当时我说那个歌手的嗓音真性感。
很近很近的音乐模糊了回
谈谈说过爱人就是用来同归于尽的。按照他的话
推断现在没有他要的爱人,现在没人陪他去死 (至少四天过去了没有传来另
一个死讯)。
这音乐真好,反映出令人心碎的地方,打动我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令我安详。
有人在触摸我的膝盖,很近很近,减少了绝望,恐惧蒸发了,很近很近的音乐模糊
了。
我的父母在另外的地方睡觉,在另一个城市,他们在等我回家,他们不知道我
已被作为这起谋杀案的头号嫌疑犯。电台说此时的上海正在下雨。电闪雷鸣他就这
样撒手而去却把问题留给了我们。
谈谈说过上海尽出我“这种刀片般凶狠的女人”,我是个倒霉蛋去它的不是我
干的就不是我干的。如果我都有理由杀谈谈,那么落花、流水她们怎么活?我被作
为谋杀我未婚夫的头号嫌疑对象而我又的确没干这令我兴奋。我非常想克制住我复
杂的激动情绪把这事说清楚,可我像是开车走上了高速公路,我的内脏在平稳的身
体里上窜下跳。残害生命是可耻的,这么变态的罪行居然会和我搞在一起。生活中
的麻烦和快乐一样会无法预料地突然闯入。
我最近老有一种怪怪的想法,我觉着谈谈现在一定在什么地方悟酒道,在和什
么神仙讨论关于“男人是否能够得到女人灵魂”的古怪问题。谈谈是我唯一有过的
未婚夫。在我说了一句“男人真可恨男人真可爱下辈子投股还做女人”这种又蠢又
神经的话之后,才第二次见我的谈谈“立刻就爱上了我”。他总是因为某人的某一
句话而迅速决定去死心塌地地爱这个人并且坚信能爱她一生。这是他的问题。他的
问题是承诺太多,这在当初却令我感动得要命。
他爱上我的最初,表现十分出色(尽管他做爱简单明了,但我就是要一个绝对
爱我的人,其他什么都木重要。我确信他非常爱我,要知道那是很迷人的),他认
为我是最可爱的,他的眼睛为了我看,他的眉毛为了我动,他热爱小动物,他的歌
声伤感得很完美(我现在这么讨厌他,可他的歌声依然会让我感动),他具有诗人
气质,他为了理想可以大义凛然。地闪电般地给了我爱他的理由,我知道他有缺点,
但我决定去信任和接受。他的爱绝不虚伪,我似乎从不拥有被爱的感觉,直到我遇
上他。这个世界变得飘飘欲仙喜气洋洋起来。
他爱我爱得像一座铜像,我当时认为只有他对我的爱情是爱情,其他爱情统统
是“在路上”。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大家在酒吧玩,谈谈突然对所有的人说:这个女人很诱
人,你们谁都想上她。但是谁愿意娶她?他说这话时带着悲剧情绪,这立刻就激怒
了我。我顺手拿起大本给了他一个耳光,我说你以为你是谁?那本子是我的小说,
本子的塑料封面划伤了谈谈的眼睛,我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我有点慌,所以
就冲进了厕所,而我没想到他居然在几分钟后出现在我身后,事情就从这里开始了。
在他冲进公共女厕所向我求婚时我也曾有过刹那的犹豫,然而贝多芬的音乐在
耳边挥之不去我不停地对自己说 我“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我想每个女人都
会有这种 虚弱的危险阶段。我十分愿意嫁给一个很爱我而且很出名 的人。我以
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解决掉。
那时我认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在婚姻里寻找到保障。现在我认为男人都是孩子,
永远不要把男人和自己的命运搞在一起,只管欣赏他的存在就行了。但是现在已经
晚了。
订婚的酒宴摆了一场又一场。谈谈说痛苦可以一个人扛着,幸福绝对要和大家
一起分享。
他说我给了他从来没有过的自信,他“自我膨胀”得厉害,他把我作为战利品
到处炫耀却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们的爱情生活开始出现模糊警号,无知的军队在夜里对阵,他吵得像个闹钟。
我开始患得患失,我恶狠狠地认为在爱情里最不可靠的就是嘴巴。他酗酒越来越厉
害,酒精搞坏了他的味觉也错乱了他的神经,他一喝醉就发誓要做中国唱片业的
“幕后黑手”(他喜欢把唱片业说成“这条街”,他说“这条街”没有“老大”,
我喜欢他这话)。他到处喝酒吹牛,不负责任,胡搅蛮缠,从不愧疚。一喝醉就找
架打,而且从来都是打那些最无事最弱小的人,他不停不停喝酒,他忘了忘了结束。
最糟糕的是他开始打我。突如其来的拳头有一次把我的尿都吓了出来。他说打
我是因为爱我,今夜星光灿烂我怎么也无法感到有一股爱的暖流从我那被踢的火辣
辣的屁股传向心脏。
打女人和说谎一样,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他总是挑人多的时候打我,我们
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打我(那时他大多是睡觉,有时我觉着他睡得像个孩子,
有时我觉着他睡得像个白痴)。他打我的时候我从不躲闪,我知道我根本躲不了。
我的梦想碎成了星空,我想一个曾经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因此而内
疚,我当时觉着那是我造成的,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会让他不高兴,我没能
力让一个爱我的男人平静,他打我是在对他自己进行最绝望的伤害。当时我就那么
想的,尽管我恨他打我。
谈谈有一些酒鬼朋友,和他们一起吃饭恐怖而过痛。我看见他们喝着喝着就开
始飞盘子飞瓶子,自己人跟自己人打,大家哭大家笑,打完再喝,喝完再打,打完
再哭,直到眼发直不说话趴在那儿。他们有时也会唱歌,我喜欢他们的歌声,个个
都是铁汉柔情令我惊讶。和谈谈在一起经常会看到这种酒精总爆发的时刻。起初他
酒醉后生气的神情令我心伤,后来我发现他喜欢喝酒骂人,他骂人骂得牙龈出血,
他是病态的。我特别想送他去医院,但他说精神病人都是最聪明的,你看我是精神
病,我看你们都是精神病。不过有时间我真想去精神病院住住,领个蓝本子出来,
以后我要是犯了罪就不会有麻烦。
他的这番话让我开始觉得他真的有病,他的病有点复杂。
他经常说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你能做到的话我会给你一件礼物的。他说对付
我这种上海女人的唯一方式就是打击打击再打击,为了把我打击到底就必须得把我
娶到手。
我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不优雅的男人。
谈谈说别跟我提优雅,我把毕生的经历都倾注在“优雅”这两个字上也不会变
得优雅起来。
我说我终于明白我需要的是一个我不必去和他辩论的丈夫。
有一天他在一家餐厅打我,我在这家餐厅转着圈逃,我怎么也找不到门,最后
我停下来,我说你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我真的不要再看到你。
在他冲进厨房拿刀的时候,我找到了门。
那时我没有钱,我必须每天在他钱包里偷钱,我希望我很快可以凑到一张机票
钱,我没有脸问父亲要钱,因为这个男人拿走了父亲给我的所有的钱。
谈谈跟看门的说我女朋友有精神病,所以如果她拿着个大箱子出去了,请通知
我。
谈谈每天上班时给我送纸条,纸条上写着嫁给我吧,我永远爱你。
我非常想有人可以帮我把箱子拿出去,我只要求这点,我不能把这个箱子留在
这里,因为里面是我所有的唱片,我不能没有那些唱片。
大家都同情我,没有人帮我,能帮我的人都想让他出唱片,所以没有人帮我。
从那时起我才体会到这些摇滚乐队们是多么想出唱片,这个疯了的城市。我十分不
理解赛宁怎么能在这个城市生活那么久。也许他需要变得猛一些。在我看来这是个
危险的城市,它的危险在于它十分容易让人充满挑战欲却又迷失了自己。
我终于逃回了上海,我喜欢上海的空气,我不喜欢干燥的地方。
现在,任何男人的任何甜言蜜语都会让我恶心,这是谈谈给我带来的障碍。我
决定在男人以外找到我自己的生活。我想我必须得为自己构造一个完整的自己。可
这从何开始呢?
我是一只红色气球,我善于假设,假设自己在莫斯科弹钢琴,在兔兔餐厅跳扭
扭舞。我又开始到酒吧去玩,我有时也想在各色人种的人群里找出一张令我惊奇的
中国男人的脸。在酒吧和男人聊天,只要他喝酒超过四杯或者越喝话越多,或者干
脆说了句谈谈说过的话,我就会科,我会索然寡味,我那张矫柔造作的脸上就会立
刻飘过一片小乌云。
这次我带歌手去北京演出,他木知怎么找到了我住的酒店,我们有过一些谈话,
他说他现在不酗酒了。表面上看他比以前平静,但我知道有什么在他心里变得更为
可怕了。他是只迷途的羊,他的问题这个世界都解决不了。我认为我唯一能做的就
是不刺激他,并且不伤害我的生活。
我深刻体会到一个流氓如果有点文化,事情就难办了。但是现在,当我决定把
这些写出来的时候,我认为如果说我有过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我曾经过于低估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对我的影响。
(当脚下的冰很薄时,我必须要走得快些再快些。我非常想比较理性地把一切
写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谈谈,我就必须加快我的速度。)
现在,他突然死了,他死在我的房间里。这个超级混合物到底是没有死在街上,
扮演一个流氓要比扮演一个艺术家容易得多。我说过我的男人性格倔犟但我求他别
在街上表演坚强。
谈谈无数次把他最终的舞台选在街头,他一喝醉就对我说我一定会被砍死在街
头我一定要死在街头。
现在,一块碎玻璃插在他的脖子的底部,据说是正好插在一个绝对一命呜呼的
部位。那块碎玻璃上有我的指纹,我的。天知道哪个混蛋偏偏就选了有我指纹的那
块玻璃,那块玻璃是我喝的葡萄酒的瓶子打碎的,大瓶的。我认为谈谈是一个没有
羞耻感的人,或者说他不允许自己羞耻,所以我坚信他不会自杀。但是到底谁杀了
他12月27日我干了什么没人能证明。
我在 12 月 27 田干了什么?回
女人的犯罪经常是激情所致,比如杀害自己的男
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每个故事都有三个版本,你的,我的,真相。这个故事
里的警察叫警察小赵,他看上去有点忧郁,皮肤很白,眼睛很黑,睫毛很长。他破
天荒地对我说其实你和谈谈都是忧郁症患者,谈谈还有突发性狂暴症、酒精依赖,
这事其实一点也不悬,你们是病人,你们需要看医生。
警察小赵一定会问我你在12月27日干了什么?我一定回答他有时看上去对破案
最有利的线索往往是最没用的。
我在那天干了什么? 12 月26日是巧克力演出的第一天,巧克力是一名酒吧歌
手,爵士歌手。我们没带自己的乐队,巧克力这次演出的主要目的是想和北京一个
著名的爵士乐队合作。那天演出是在一个酒吧,26日整个白天我们都在排练。演出
时谈谈没有出现,我很庆幸,我不想见到这个男人。
其实我们分手后从来就没见过面,在北京的时候我们通过电话,我们通电话是
因为经济问题。谈谈欠了我一笔钱,我说欠是因为这钱他当初的确是向我借的。而
这钱是我爸给我结婚的钱,既然我没结婚,我就得把钱还给他。可他就知道在电话
里无理取闹,只字不提钱的事,我认为这是很没有道理的。我想哪怕他还给我十块
钱也是一种诚意,哪怕他表示一下歉意也好,哪怕他干脆说不还也好。谈谈非但酗
酒,而且还装糊涂,这构成了他所有的可怕。
感情的事到最后把气都出在钱上,真是恶俗恶俗的。所以我真的不愿见到他,
我也害怕看到他的光头和大刀疤.我很幸运分手后一直没碰到他。破财免灾,我一
点也不恨他,恨他还不如恨自己。而我无力面对自己的错误,我的错误是一头雾水,
我这种女人,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中国的大男孩唱着西方老女人的歌,那天的演出巧克力出尽风头。演出结
束后我们去了一个酒吧。那里的男人没一个人眼的。我们很快换了个有舞池的酒吧。
27日早上四点我们满街乱转找吃东西的地方,北京真大,冷冰冰的大马路充满挑战
欲,男人的城市。回到酒店已经早上六点,巧克力是男人,可这不妨碍他作为我的
闺中密友,这次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只租了一间房。
关于我的宝贝巧克力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巧克
力不在我身边,他去干什么了我不说,他也写小说,他经常骂我在小说里把他简单
化低能化。所以他是怎么回事我怕我说不好,所以我不说。
那天我们很累,快乐而满足,所以没怎么聊天就睡着了。
我有过三个关于谈谈的梦。谈谈是个“火星人”,所以关于他的梦肯定比较火
爆。
在北京,我和谈谈没来得及安家就分了手,这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一个小酒店里,
两张床的房间。谈谈是个酒鬼,所以我们极少亲密。他睡觉动静很大,他的呼吸声
千变万化,但我感觉不到他就在我床的对面。有时把我逼疯了我就到处打长途给我
的好朋友,我说听见了吗这是我们的音乐我天天都在过这种日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爱我我想要一个爱我的男人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我的第一个梦就是在这种
日子里做的。我梦见我以前在南方住过的那间酒店的房间,我梦见了那房间里发生
了枪战,只有一个个人躺倒的动作,没有枪声。后来谈谈穿着大堂经理的制服上来
问我收房租,他对我说你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人吗?
第二个梦是我和谈谈分手以后,在上海。那时谈谈已回到了流水那儿,他已回
到了生活了三年的家。我梦见的又是枪战。我是个只能在远处感受暴力诱惑的人,
但在这个梦中我却亲身经历了一场枪战。我和谈谈坐在北京的“面的”上,很多人
拿着冲锋枪围住了车子,我们一路突围就像电影里的那样,一颗颗子弹打中了我的
手臂,我看到很多枪眼,有点麻,没有血。有一颗子弹打中了我的胸口,我拉开衣
服,看到一个黑色的大洞。最后谈谈被人拽着头发带走了。
我有生以来最伤心的、最恐怖的梦是关于谈谈的第三个梦。
这个梦是在12月27日。我梦见我和谈谈去了日本,我们不停地走,那路是我小
时候走过的黄泥路,我们来到一个酒店的房间里,他跪在我面前不停地剧烈咳嗽,
我手里拿着把小手枪,要说明的是梦中的这把小手枪绝对是用来自卫的,我看着他
不停地咳嗽,我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他咳着咳着就断了气,一句话也没说。我一个
人坐船回来,看不见海,周围是新疆,我的新疆。回到了上海,我走进了一个酒吧,
就是我父母家门口的那家部落人酒吧,事实上我极少去那家大学区的酒吧。在酒吧
里我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望着屋顶发呆。可怕的事发生了,一个人,好像是男人,好
像是女人,走进来,看也不看我,手里拿着把一模一样的小手枪,在梦里我清楚地
认为这就是我手上拿过的那把手枪,于是我跟酒保说我也拿过那把枪。
在梦里四天过去了,我终于鼓足勇气来到流水面前我说谈谈咳嗽咳死了,死在
日本。然后我开始哭,我非常难过,浑身发抖地不停抽泣。又是几天以后,别人写
给他的信都被转到了我这儿,我开始哭着翻看那些信,内疚得要命,这时电话响了,
我醒了。服务员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收拾房间。我发现巧克力不在,我发现
我的枕头湿了一大片。以前我可从来没在梦中哭过。
我被这长长的梦吓呆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怕,我无法确定。我又哭了,
我搞不清是梦是醒,我越哭越伤心,伤心是不需要理由的。事实上我无数次想过谈
谈为什么那么好运他到处打架为什么没有报应?他给所有人制造麻烦,谁跟他在一
起谁倒霉,他伤了所有人的心,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可梦中的那种悲痛和恐惧
绝对地侵人了我,它们像一些小虫一样侵蚀着我梦醒后的身体,侵蚀着我身体的每
一个细节。
我很搞不懂自己,那天我像是得了一种伤心的病。我为自己的生活制造了太多
的狗屎,我的愚蠢,我的不善思考令我不停地在交狗屎运。房间里到处都是来源可
疑的声音,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样子了。
我没有参加巧克力的第二场演出,我在房间里一天一夜没出门。
巧克力那天回来得挺早的,他说北京的酒吧不好玩,因为这儿酒吧里的人看上
去都很不快乐。那晚巧克力用唯一的一个他本来打算做面膜的著茄给我做了著茄三
明治,我一口没吃。
谈谈喜欢著茄,我不喜欢。
我觉着这个梦本身,比不上我在梦中以及梦醒后的所有反应奇怪。这个男人没
有受过教育,从小缺乏照顾。被嘲讽,受愚弄,歧视的目光令温驯的心从此失控。
他脑子里的那根筋没搭错的时候是个可爱的好人,否则就是个绝对的混蛋,而他却
让很多女人放不下。他的敏感很有创造力,这造就了他的艺术气质,有时甚至会让
人觉着他挺深刻的,事实上他什么也干不了,我认为他的问题是话太多,我看见他
的作品从他嘴里变成了空气,而他却让很多女人放不下。他的爱很绝对,具有排山
倒海的气势,但他说变就变,而他让很多女人放不下。
他到处在破坏,他关注的永远是自己的感受,他的脸永远像一张没有整理过的
大床,他做爱通俗像一条T 恤标语,而他让很多女人放木下,这一天,我明白了一
点,那就是我曾经过于低估了我和谈谈的关系对我的影响,我开始确信这场结婚闹
剧已给我那惊慌不定的腰部造成了重大深陷的创伤。
12月28日,我一个人去了通县,我和吴红巾一起喝酒唱歌,我觉着那时的天空
很美。
12月29日早晨,我醉醉的牵着巧克力的手飞回了上 海。
我和流水回
天空伟大而灰暗,寂静的指尖触摸耳朵,荒凉的
味道,像雪片粘着上额。死是黑红色。谈谈说过他的死一定会是一种情感。再
也不会刮风,再也不会下雨了,而我们继续活着。我每天站在窗前,我看着窗外的
大街,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听着那张《九个目标的欲望》。对于我、流水、落花来
说,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张开怀抱融化我们,再也不会掀起波澜搅乱我们了。我看见
谈谈走下舞台胡言乱语被大喝倒彩。我有时也会感到羞耻,仅仅因为他死了,我还
活着。
我知道有一个电话我必须要打,我要找到流水。但是她还是先来了。现在她就
坐在我身后的地毯上,和上一次的会面一样,她抽烟的手在一阵阵颤抖。她说我知
道这肯定不是你干的,你别太担心了。我并不相信她的这句话,尽管我认为她从不
会对我撒谎。
流水是个永远做不醒校园梦的源俄派诗人,这年头还在写股俄诗的人不多,而
她是个天生的膝俄诗人,她从那儿来,她只属于那儿。不管这个时代在怎样改变,
她都不会改变。她的容颜是一种美丽的哀愁,她的身体是一种寂寞的敏感,她很美,
美得很细节。
我们的上一次会面是在一个多月以前,当时我和谈谈就快要结婚了。谈谈去南
方出差,他打电话告诉我流水突然去了南方找他。我查到了流水所住的酒店,我告
诉她非常不好意思我这样找到她,我说我看过你写的诗歌,我认为自己有点了解你,
你知道我和谈谈就要结婚了,你当初同意分手的,你现在突然又去找他,我认为这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谈谈又重新给了你理由。我说如果你们是彼此相爱的,那么
我现在知道应该还不晚。
第一次通电话我们就十分坦率,我的猜测没有错。最后流水对我说你一定和我
当年一样想改变他,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要不是我和他三年的感情,我现在绝
木会选择他。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再有什么重大变化,我很累,我不想变了。
要不是我懒得办手续,我们早就结婚了。
那一晚流水和谈谈的电话交叉而来,他们都说睡不着。
我对谈谈的虚伪很生气,我说你和流水三年了你回去找她是很正常的,你干了
什么都很正常,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然而当我问你的时候你就不可以骗我,其实我
也不爱你,如果你也不爱我的话,我们就别结婚了。
谈谈完全否认,他在电话里哭着说流水最恨的就是你你怎么可以相信她我是真
的爱你你不能冤枉我。
而我相信流水绝对没有骗我,我觉着谈谈说假话从不 愧疚,对他的眼泪我开
始反感。
流水第二天就飞回了北京,她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必 须要在谈谈回来之前见
我一面。
她见到我时愣住了,后来 她告诉我那是因为谈谈到处说他找了一个其丑无比
的女人,她说我做好了全部的思想准备着你有多丑,但我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哪跟哪啊?
我说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了,这没什么,可能谈谈想突出自己是很
伟大的抛弃了漂亮的挑了个丑的。再说你是比我漂亮,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腿。
我们的谈话进行了一天一夜,这个男人撒了太多离奇的谎言,我们一致认为他
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出色的“表演艺术家”,最可恨的是他非但对我们两个撒谎,他
还对周围的人撒关于我们两个的极带侮辱性的谎言。最后我们在房间里大叫我们怎
么会跟这么个男人扯上。最后我们决定我们谁也不要他了。
这男人也挺丧的!两个女人一碰头谁都不要他了。后来我们干脆不提他了,我
们谈起各自的初恋,交流我们喜欢某些事物的理由,我们聊得很投机,彼此都很感
谢老天让我们能成为朋友,我还送流水一双楼空的羊毛袜我说你这么漂亮的腿就该
露出来。
第二天一早流水就找人把谈谈的所有的东西搬去了他的公司。流水说她没事了,
这一切太没劲了,她会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谈谈是绝对不能没有女人的。他很快找回了落花,接着他又找到了流水,他说
他想了很久他最爱的还是流水,他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苹果(我成苍蝇了),他希望
可以重新再来。而他的光头和脸上的刀疤让流水伤心得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
你记得吗我刚回上海的时候你经常打电话给我,我们都觉着以前想结婚一了百
了的想法很傻,我们还彼此问对方有没有出现新的男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最终还
是对谈谈放不下。
落花对他可能是放不下,我可不是,我到处躲他,可他追到了我父母家,我不
想连累别人,我心一横就决定跟他了。而且我不愿意看到他崩溃,我想我得帮他。
那时他已经很不正常了,他会莫名其妙地说对面有三个男人在用手势侮辱我,他会
指着拾破烂的说最不起眼的人是最危险的。我要带他去医院,他怎么会去呢?我真
的害怕,我怕他哪天会给我一刀。我和他又在一起后他依然喝酒,但喝得不多,他
又开始抱怨,说我自私。我还自私吗?
流水你爱地吗?
爱?什么是爱?太多的残酷藏在爱的背后。有时他是照耀我的太阳,有时他是
刺向我心脏的一把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我和流水在谈谈死后的对话比较沉闷,我们听着音乐看着窗外,彼此苦笑。
落花回
落花曾经和谈谈在一起七年,她是个多年不演戏
的话剧演员,她浑身上下都整过客,所以我和流水都很看不懂她。其实我们非
常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女人,因为我们认为她对谈谈影响最大。她曾经红极一时,
据说她是非常“有大脑”的女人,她很难被了解。据说她对谈谈有一种母爱,她把
谈谈照顾得很好,据说她经常在谈谈醒来之前摆出个忧伤等待的造型告诉谈谈你又
喝醉了我等了你一晚上。
谈谈和我分手以后就找到了她,一个星期后他又找到了流水。后来落花的父亲
来电话说落花买了一把枪让他们小心点别出乱子。后来他父亲又来电话说落花在磨
三把刀说三个人一人一把谁也劝不住。最后大家知道落花开始绝食,出事那天她正
在医院打点滴。
在这过程中,谈谈从没去看过落花,他对流水说她爱怎样就怎样,我不爱她就
是不爱她。
流水说你不爱人家为什么去招惹人家?
谈谈说你给我闭嘴。
你在12月27日干了什么?回
我是在12月28日凌晨三点发现谈谈死在我房间
的一把椅子上的。他浑身上下、我房间的地板。椅子对面的镜子上全是血。他
的头低垂着,我看不到他的脸。我确定他已成为尸体。他的尸体是我发现的,这一
切是我通知酒店保安的。所以可想而知,这以后我是多么的颠三倒四,就像我在17
岁时一样,那股热乎乎的血腥味死死地停留在我的鼻腔里。
最令我迷惑的是:我是在谈谈死之前离开酒店的,我是在谈谈死之后回到酒店
的,这个酒店不设楼层服务台,所以服务员不可能为我作证,但我出门时见过酒店
的大堂工作人员、门童、酒店停车场的保安,我想我见过他们他们就一定也见过我,
而他们统统说这天一整天都没见过我。这点让我很想不通。
我们的房间被封。我没有看到谈谈的尸体被抬出酒店的过程(谢天谢地)。我
当即被带去派出所问话。警察小赵对我的第一次问话很简单,当我在口供上按手印
时他说你在接到我们的通知前不要离开北京,明天打电话来通知我们你新的住址。
谈谈死后的第三天我接到警察小赵的电话,他说在那块致命的玻璃片上发现了
我的指纹,他说如果你是无罪的,那么你最好不要离开北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
我这么“客气”,我想这是反常规的。
我和巧克力连一瓶润肤露都无法从房间取走,我们用他领到的演出费一直住在
另一个小酒店里。巧克力这次在北京只有两场演出,他也被警察小赵问过话,出事
那天一整天都有人为他证明行踪,他是可以回上海的,但他要求留下来陪我。我们
取消了新年在上海的演出,当然也没有庆祝新年。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生活在恐惧中,
我们已做好了我可能会被拘留的心理准备。
警察小赵对我的第二次问话是在一个星期以后,这之前我和巧克力天天都在等
他向我问话,这个星期过得真漫长。等我来到派出所坐在小赵面前时,我已经带着
一种强烈的犯罪感了。天知道这次北京之行怎么会这么怪,所有的一切都出人意料,
包括这个警察小赵。
小赵翻阅着一大堆文件,我其实很想看看那一大堆纸上写着什么。流水告诉过
我她和落花也分别去录了口供,她们通过电话,她们在那天的所有活动也都有证人。
而我很想知道她们和谈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想知道那块要命的玻璃板上还有
什么人的指纹。这两点对我都很重要。
谈谈经常打架,他几次被关进拘留所,他说在“号子”里因为他留着一头长发
别人都叫他“艺术”。你问我他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仇人这太不好说了。太多了。一
般大家都不愿招惹他,都躲他。他帮过很多搞音乐的,他想赚钱帮所有不得志的好
歌手出唱片,这是他的理想。他只喜欢PINK IthOYD 乐队,他不明白那年代已经过
去了。他帮了人家又打人家他说他们是他艺术,他还打盗版商,见一个打一个。他
把音乐当成一种荣耀,他喜欢把自己弄成传奇,他以为他穿着黑衣服白袜子就是黑
社会的,他有妄想狂,枪战片看多了,他说流氓都爱唱情歌,他爱唱情歌所以他就
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流氓。在他和流水谈分手的时候他砸了一家小饭店,他和我在
一起的时候还买过一把电锯,他说好像是要去锯什么唱片公司代表的房间。所以你
问我他有没有仇人这太难回答了,他有多少朋友就起码得罪过多少人。他连他父亲
都得罪,他其实很爱他父亲,但他总是骂他,他曾经当着我面骂他父亲,他说你是
个文艺兵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参加过抗美援朝可你一枪没放过。我七岁时你背一袋
米过河却连人都掉进了河里。
我州岁时你想摔酒瓶可就是怎么也摔不碎,我14岁时你开始打我母亲。你从来
都看不起我,所以你投资格教育我,你是我爹我们可以在一起喝酒,但你千万别教
育我。
我们有一个朋友,他的住所楼下有一家小店,小店门口有两只小黑猫,它们的
主人一直用两根很短的绳子把它们绑在一棵树上。有一天谈谈拿着把剪刀走过去把
绳子给剪断了,他还挥着剪刀威胁了小店的主人。他就是这样,每一件事都好坏掺
半。
我和他是两个月以前在另一个城市通过朋友认识的,当时我在那儿旅行,他去
那儿出差,一个星期后我们决定结婚。我知道你会认为这很荒唐,但当时我真的认
为我可以这么决定的。
在北京我不习惯,他天天在外面喝酒,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我回过一次上
海。我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对,我和他订婚的时候他和流水并没有分手,这点他
从没骗过我,我也很矛盾,这是真的,但是他所说的关于流水的一切都让我感觉流
水并不爱他,他说得很过分,这我就不说了。反正从谈谈嘴里听到的他以前的女朋
友都是不关心他的、不陪他喝酒的、冷漠的、自私的、有外遇的。他从来不会找一
下自己有什么问题。他是神经过敏的、自卑的,但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对爱情如此
之渴望。我从北京回上海的时候他迅速地和流水分了手,我并没有逼他,当时我觉
着一切由他自己决定。我当时认为他们分手挺正常的,谈谈天天不回家但她从来不
找他,这点就说服了我她确实不爱他。他们正式分手以后我就带着嫁妆来了北京,
但那时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焦头烂额了,我现在想起来可能他当时是割舍不了和流水
三年的感情。他经常被打伤躺在医院里。这是他自找的,我发现他喜欢把自己搞得
很惨,他对痛苦很享受,他认为这是摇滚,所以我不打算管他了。当初我答应他的
求婚是因为我太想抓住这种被爱的感觉了,从这点上来看,谈谈是个受害者。我不
爱他,而且越来越不爱他,他是很敏感的,所以才会那么暴躁。他到底爱不爱我我
现在也搞不清了,尽管他表现出的是完全戏剧化的忘情的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没
爱过似的。我现在认为他对我更多的是挑战欲,他就是不服气,或者他在流水那儿
不满足,他想在我这儿得到平衡,后来发现流水挺留恋他的他就乱了。总之这是一
笔糊涂账!那几个星期我带着一大箱嫁妆从这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最后成功地
逃回上海,和他分开的那一刻我轻松得不得了。对,他是有值得我爱的地方,比如
他有一次在飞机上看我的小说,当时飞机上突然放起了甲壳虫乐队的歌,他边听音
乐边看我的小说眼泪直往外流。那时我想这种男人我不爱那我该去爱谁呢?我和他
都是为什么吵是个很没劲的问题,我们吵架的理由很简单,我喜欢指出他的过错而
他老认为我在嘲笑他,他觉得不公平。我们之间不存在纠纷,我对他早就没有一点
兴趣,他在我面前是缺乏说服力的,我既然改变不了他就不想把自己给搭进去,我
烦地,所以分手以后我们尽量不接触,所以冲突不起来。
警察小赵和我的对话似乎漫无边际的。后来他要我和他一起回那间出事的房间,
他执意要我找一些和谈谈有关的东西,尽管我说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东西和他
有关。
亲爱的大象:也许你还在睡着。
对你的思念无法言表。所以我更加努力的工作。这样可以忘记(不对,应该是
减少)对你的思念。
现在,我开始相信以前所遭受的种种苦难,都是为得到你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精彩得无与伦比!
用你的心和你的笔记下我们生命中的每一毫秒,然后告诉世界幸福绝对找得到。
想念你!
代问父母好!
城市醒来的时候让我们一同睡去。
这是我在记事本里找到的谈谈给我的唯一的一份传真,我一直没舍得把它给扔
了,那时我们刚订婚,这是我现在唯——一件与谈谈有关的东西。
我和小赵又回到派出所。他对我的问话将继续下去。
12月27日我一整天都在房间里睡觉,巧克力不在,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
这天服务员来敲过两次门要求为我打扫房间,被我拒绝了,因为当时我不舒服,不
想动,所以也没去酒吧看演出。谈谈是几点来的我不知道,当时天已经黑了。他警
告我不要再打电话给流水,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他这样说是很过分的,事实上都
是流水打电话给我,她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就是太软弱。我本来以为我们是好朋
友的那种关系,很多事她和别人没法说。
在这点上我比较天真,其实我现在认为她是爱谈谈的,因为他把我和他说的话
都去告诉了谈谈。我打电话给谈谈都是为了钱的事,而且总共不会超过三个。他每
次不是摔我电话就是骂我,我感觉自己像是离了婚的女人死乞白赖向男人要赡养费
似的。所以这次我压根没提钱的事,他跟我东扯西扯的,像个更年期的男人,他说
我们的这份感情接触不良,我们的触角灵敏得就像是蜗牛,彼此间的斤斤计较让他
讨厌。我几乎一直没说话,他说你永远都是那么冷冰冰,我和别人打架,你从不帮
我,你甚至不来拉我,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事实上我不拉他是因为他是那种越拉
他他越要打的人,他表演欲太强。后来他开始在我房间里东翻西翻,他用唯——一
个巧克力准备做面膜的著茄给自己做了著茄三明治,我觉着这个时候他已经有点不
正常了,我说生气的时候最好别吃东西会得胃病的,他瞪起那双眼睛把三明治扔到
我头上他说谁说我生气了?我说你别这样,你平静点,听说你现在过得挺好的,我
挺高兴,你该珍惜。他却说北京的酒吧不好玩,不对你胃口,因为这儿酒吧里的人
看上去都很不快乐,所以你今天不去酒吧是对的。他歇斯底里下的尖酸刻薄在我看
来很蠢,我实在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我也不敢赴他走,所以我决定离开酒店,走到
电梯口的时候,我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走出酒店,我在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吴红巾打电话,他家在通县,他是搞音乐
的,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地址。他家的电话一直占线,我想这么冷的天这么晚了他不
会再出去了,所以我直接叫了辆车就去了通县,好不容易找到他家他家却没人,我
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他的狗看见我的。下小雨了,我开始咳嗽,后来下起了小雪,
我决定回城,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车,我冷得有点哮喘,又等了很久,找到了一辆
面的,回到酒店我就看见了谈谈的尸体。我不知道那块该死的玻璃片上怎么会有我
的指纹!我拿过那个瓶子,但是,怎么会那么巧?你问我12月27日那天我干了什么,
我还想问谈谈12月27日那天他干了什么呢!我搞不懂谈谈为什么会死在我房间里。
我觉着这个男人在没完没了地给我制造麻烦。我和他在一起才一个月,真正的好日
子才一个星期,我和他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但他死了我还是
很伤感的。我的生活太乱了,我想把这乱交给一个人,我想也许我可以嫁给一个爱
我的人,我错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如果不是我那么莫名其妙地想结婚,他的生
活也不会改变那么多,说不定他也不会死,我总觉得这死像是在对我的不负责任进
行报复,真的,我是不负责任的,我不爱他怎么可以和他结婚呢?我以为人生也许
可以是很容易的,我以为起码我可以试试,我错了。天下没有不买单的事,所有的
人都得为自己的愚蠢和不负责任付出代价,我没结婚,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我没结婚我也会有报应,你看我现在额三倒四的,这事把我爸也给惹火了,他没
收了我所有的信用卡,我完了,我没钱了。现在谈谈又死了,我又成了杀人犯,这
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
一个生命就这么累累的结束了,惹事生非的、生气的、迷糊的。他也许是那种
天生有问题的人,但这并不是他的错。我们也都会因为自己的立场而暴怒,这并不
构成一个人的全部,他是想把一切都做好的,他是喜爱生命的。他说过他的伤心像
一只飞缥盘他绝不躲闪。他酷爱飞嫖,但是我从来没看到他飞中过哪怕一次。他是
个笨蛋。
人生从来就是如此D
午饭时间到了,警察小赵把我领进一间房间,他
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下,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去买。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我说小
赵警察你可以帮我买包烟吗?他说不可以。我拿出巧克力的小唱机,我带上耳机。
幸亏他那天没把它放在房间里,如果这个星期没有这个小唱机和它里面0 那张《九
个目标的欲望》,我们等待“审判”的日子会更难熬。
苏珊娜·维格,这音乐真好,反映出令人心碎的地方,打动我那根最脆弱的神
经,令我安详,有人在触摸我的膝盖,很近很近,减少了绝望,恐惧蒸发了,很近
很近的音乐模糊了。
天知道这张唱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里面没有一首歌叫这个名字,而且也不是
九首歌。我听着听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周围张望,我发现我所处的这间房间是一个小监狱,我想我坐的
该是看守的位置。我的左边是一个没有上锁的空牢房,里面有很多废纸;我的右边
是一个上了锁的牢房,透过铁栏杆,我看见一个老男人正蹲在马桶上,他瞥了我一
眼,他离我只有几步之远。
警察小赵来到我面前,他说有时看上去对破案最有利的线索往往是最没用的。
但我们还是得为你的无罪去寻找证据,所以你得控制一下情绪,少用些形容词,把
你和谈谈之间的一切以及他的生活再仔细说清楚。注意,你一定要少用形容词。
我说天啊又要再说一遍怎么说这都是一笔糊涂账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的生活为
什么是这样的?
警察小赵拿着一大堆文件说走吧走吧,人生从来就是如此。
第八章
N
赛宁来了,面色发乌,浑身颤抖,当我骂骂咧咧
的时候他流鼻血。他的黑眼睛从来都是这么天真,这让我混乱。我悲观地认为
情人节和我无缘,可我还是会偷偷地乱想,我想有一架飞机停在我家门口,飞机上
下来一个男人,他说他可以做我的好朋友、爱人。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把赛
宁给等来。这两年,除了在家里写作,就是去酒吧,好像没在白天出过门,也许是
这种生活导致了我成为那种被男人甩来甩去的女人。我刚刚决定再也不接受这样的
状况,我想男人把我当狗屎,我不能把自己当狗屎。可赛宁突然来了,清晨的时候,
外面下着大雨,我打开门像在做梦一样,我想起19岁到24岁之间,无数个下雨的清
晨,我演奏着晕到极点的狗屎般的音乐苦苦哀诉我的小赛宁回来吧你什么时候回家
呢明天也许永不到来回来吧回到我身边。现在,在1998年情人节的早上,赛宁手拿
着在我院子里采来的小野花再次回来。
我说过来吧进来吧,你这么站着像个鬼。如果你有什么坏消息,别告诉我。如
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别让我帮你。我天天失眠,我最近在咳嗽,我昨天还想跳楼,
我没有能力和你分担痛苦。
他说别赶我走。我想和你一起,我想好的,我想你。
我说你想好的?你是个屁呀!我不是你妈。
赛宁说我妈过世了。接着他流下眼泪,他脸上还有雨水。接着我也哭了。
他说他妈死在日本,所以他在日本又吸毒了,现在他又戒毒了,他要和我在一
起。
这是什么逻辑?赛宁是这种人,一受刺激就搞毒品或者女人。没有重大刺激的
时候他回忆和做音乐,他自己和自己玩,他一直是自己和自己玩。有时他会想起我,
需要我。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爱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回来”。
清晨用冰冷摆弄着走投无路的我们,我真想一脚把这个倒霉男人踢出我的生活,
但我做不到。他每天在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我曾无数次担心他会因毒品而死于意
外。现在他开始流鼻血,他一定又搞上了什么与鼻孔有关的毒品。他开始流鼻血我
就更没办法了。
我又哭了、我说躺下吧躺下吧我们睡一觉再说。
有风从什么地方吹来,窗外的雨声使我们两个显得那么空洞,空洞得连命运都
快要消失。
薄薄的被单盖着赛宁的小腹,他瘦了很多。我的另一间卧室有两个朋友暂时住
着,所以我只能和赛宁睡一张床,我的家没有大沙发。
赛宁的鼻血止住了,但他还不停地在弄着他的鼻子。我没有办法入睡。我在许
多个夜晚失眠,赛宁在许多个夜晚失踪。赛宁最近的一次失踪是在一年多以前,这
以后我差点嫁人。
我尊重赛宁这种一个人经常出去“走走”的爱好,但不能说这对我没有伤害,
我希望我也能经常失踪,但我做不到,赛宁的妈总是给赛宁很多钱,赛宁持英国护
照,所以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回
红和赛宁一有事就会给我电话,无论我在哪里,
她总能找到我。红和赛宁都酷爱打电话,他们都属于那种打电话会把下巴打烂
的人。今天红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给我的狗洗澡。这条狗其实是她和赛宁以前养的。
我觉着这条狗更像一部摄影机,它拍下了所有赛宁和红、我和我老婆的爱情故事。
现在我老婆走了,是我不好,因为我一年才和她做几次爱。我是爱她的,但我不怎
么想做爱,不想就是不想,我不会去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因为我觉着这没什么好
想的。而我老婆就是因为我不去思考和想办法解决而抛弃我的。我现在越来越胖,
红说你现在是做不了偶像派了,还是定下来准备做实力派吧!感谢老天我们还活着。
感谢老天我现在还可以在夜总会做乐手养家糊口。感谢老天我们不再把音乐看得这
么伟大了。这是我对赛宁说的。
在电话里赛宁告诉我他依然爱这个女人爱得发疯,他说他觉得他完全找对了女
人。听到这我甚至有些反感,干什么搞得那么大?我很疑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个
人还是这么神经!
他们的生命力百折不挠。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神,他们的手指,这些常使我觉
得他们是活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人,我和他们的脑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多年前我和赛宁雄心勃勃做乐队,而红整日无所事事只为爱情活着。现在她突
然开始写作,她的写作是一种现场。而有人把她“残酷的青春”作为一种时髦的东
西,所以她总是感觉不爽,这我懂。
1994年的某一晚,我去红的家,她的门怎么也敲不开,我预感她在,我用身份
证弄开了她的门,她吸毒过量昏迷了,口水流得满身都是,还哮喘,绵羊叫般的气
喘声回肠荡气。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打手势告诉我她现在不能动,因为移动会
让气喘要了她的命,她用手势传达出“赛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怎么办?我不想
死,我想见到赛宁”的意思。
在救护车到来前我们就一直打手势。我是可以说话的,但我也对她打手势。虽
然我很矮,但我是个大男人,我几乎从不流泪,而那一晚我哭得跟王八蛋似的。最
后我说我口袋里还有60块钱,今晚我很难受,我和你一样想赛宁,我曾想和你一起
聊天到天亮,然后和你一起去喝茶的,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喝茶了。可是到
了这里我才知道你的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明天我送你回上海。
我记得红当时打打手势说不要哭,我受不了你哭。
我始终记得红当时的每一个手势。我觉着那一晚是有关红的一个重要地点。她
应该把与这个地点有关的一切都写成简单明了的故事,但愿红可以有这种力量,到
那时她不会再心怀恐惧,到那时我会为她骄傲。所以我今天对她说你还是写作吧!
但是你的写作应该尽量向你这个人靠近,向你这个人学习。回
我是个孩子般无助、诚实而又不幸的年轻人。我
妈说人一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尽管我妈是个很晕的女人,但我很同意她的这
个说法。
我的生命从一块碎掉的玻璃开始,我的妈妈把这些碎掉的玻璃一块一块拼贴起
来,现在这件事由我来继续做,我想我会顽强地把这一件事做下去。因为我的爱就
是一房间的碎玻璃。
红现在的发型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伤心的稻草人,而我是只胆小的鸽子,好不
容易才飞进她的窗口。现在她睡在我的身边,薄薄的被单盖着她的小腹,她瘦了很
多。我和她认识了多少年,我就有过多少个爱人,每一个都是她,她的每一年都是
不同的。尽管有几年时间我甚至没有她的消息,但我知道我们在一起,我对她每一
年都有不同的认识。
其实我可以在她身上找到我所有想要的,但我还是要不停地与她隔绝。我是个
特别胆小的人,所以我经常需要和所有的熟人隔绝,一个人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再
返回来,我需要经常体会什么叫死过翻生。这让我感觉生活总是新鲜的,有待发现
的。这就像是一种滑落,仿佛这样就可以回答一切可疑的东西。每次离开时我都感
觉特别真实,每次回来我都会感觉失去了些什么。我需要这种感觉。
每一次回来我都会回到这个女人身边。我喜欢在清晨和这个女人做爱,我喜欢
在黎明听这个女人的呢哺。我还喜欢在之后站在窗前拉小提琴。有一次我边拉小提
琴边和她做爱,那一次她对我说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我。那是她最动人的一刻。不过
我也会因此而怀疑。因此而怀疑她对我的爱。这么多年我还是会怀疑。
其实,她对我的身体早就毫无兴趣了。这是我上次离开她的原因之一。现在,
她疲惫而又冷漠的眼光让我心寒,我甚至不敢拥抱她。我不知道她现在把我放在一
个什么样的位置,我很担心这点,我没有办法接受她不再愿意和我做爱,我想无论
如何这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她说其实你对我也没兴趣了,你应该像以前一样,经常去偷一下情,这样你就
会对我有兴趣。
而我做不到,爱需要付出所有的感觉。我所有的感觉都与她有关。其实我觉得
人生毫无意义,唯一的意义就是我们可以随时体会感觉,这是唯一的意义,这也是
我为什么只爱她,因为她复杂,她可以不停地给我感觉。而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以前知道,后来她就不知道了。
我想她是个可怜的人。
其实,现在见到她我毫无身体感觉,我没想到连她也不能够令我兴奋起来,这
对我又是个重大打击。以前我们在一起一个晚上可以做人次,而现在呢?见到她的
身体,就跟见到一双平常的手。我妈说人一生中能够做爱的次数是极有限的,用完
了就用完了。就算她说的是对的,我还是可以认为我还没用完我拥有的。
可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开始呢?要知道我正在失去她,她正在我身边滑走。回
我的两个女友住在另一间卧室里。她们是一对恋
人。但她们绝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A 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A 生气的时候
习惯不停地打自己的胸,她说她的胸毫无痛感,A 的第一性征为女性。但A 只对女
性产生性欲,而且性欲旺盛。A 并不享受自己的这种阴阳状态,她发梦都想做变性
手术,她觉着她应该从里到外都是个男的,这样活着会容易一些。A 来自河南的某
个小城,她的专业是琵琶和古典钢琴。B 是A 的学生,B 从14岁起开始暗恋A ,去
年她们在南方的某个城市再次相遇。当时A 正绝望着,在这之前她做过发夹厂工人、
发廊洗头妹、餐厅服务员。因为她受不了家乡人对她始终如一的歧视,所以她必须
要去一个开放的城市寻找出路。B 是一名跳舞演员,B 比A 高出一个头,棕色皮肤,
宽肩,细腰,大屁股,肢体语言极有表现力。B 认为自己是异性恋者,她和男人做
过爱,她知道和男人做爱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觉着现在的情人比男人差,而且在
这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令她如此快乐。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把吉他和琵琶搞在一起玩,三毛为我介绍了地听A 弹
《十面埋伏》,我被她手指的力度和控制力所震撼。我带着这两个新朋友回到上海,
我带着A 去医院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是A 胸腔的第八块骨头以下一片黑暗,可以看
到她的子宫,她的子宫非常小。
她们打听清楚了做一场变性手术的价钱。现在A 在上海教小孩子钢琴,B 在夜
总会伴舞。B 的梦想是等A 做了变性手术后就把她介绍给父母,然后她们结婚,过
幸福的日子。
A 和B 每天晚上都是眼睛看着眼睛慢慢入睡,她们的生活困难重重,但是爱的
感觉挡也挡不住。开始时我总劝她们小心,别太投入了,后来我不再劝了,我对她
们说你们一直可以在这里住到做完变性手术,我很愿意看到一对相依为命的恋人天
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可我没想到我房子隔音设备很差。所以我尽量把上床时间和
她们的做爱时间错开。今天和赛宁一直睡在床上,黄昏的时候被B 的哭声吵醒,接
着是A 和B 吵架的声音,A 大叫着我长成这个样子哪个女人会要我?你还老乱怀疑
什么?B 说你明知道我对你那么紧张为什么还开这种玩笑?接着没有声音了,接着
就传来了她俩做爱的声音。
赛宁本来一直闭目养神的,但这个时候他坐了起来,他在思考两个女人做爱是
不是可以永无止境。而我在想A 和B 虽然活得很累,但她们好幸福,因为她们是如
此相爱,并且是一起劳动一起收获。
我和赛宁一人点了支烟,我们抽着烟看着卧室的门,在尴尬的沉默中,赛宁突
然说你这里全是跳舞音乐,我们的那些唱片到哪里去了?
我阴沉着脸什么也没回答。回
我隔壁那两人做完爱后就唱起了歌。接着又没声
音了。我开始紧张,仿佛可以看到她们正眼睛对着眼睛,我发现赛宁也同样紧
张,窗外天色已黑,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今天是情人节,也许她们只需要待
在床上,而我和赛宁这样陪着她们是不合适的。
无论如何,情人节我看到一对相爱的伴侣,这令我安慰。
我说赛宁穿上衣服我们去一个热闹点的地方。
赛宁说对!我们必须在她们的下一次开始前逃走。
晚餐的时候赛宁送我三朵玫瑰花和一枚戒指。
我说为什么要送我三朵玫瑰?
他说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跳了起来。
我说你能确定这三朵玫瑰里有这句话吗?我有一大堆你送我的戒指。我们曾经
有多么敏感和热情?多少玫瑰我们一起数过?为了和你在一起,我的这辆车开得有
多远?这些你都了解吗?我相信你在爱我,但你没有让我感觉到。我也不知道我有
没有爱过你。我不确定什么叫爱情。我们之间一定有爱,但我们的爱不在月亮下。
起码我们不再需要彼此的味道每天停留在对方嘴里。起码我还真心地想过和奇异果
相爱。起码我还真心地差点嫁给一个男人。拿走你的花和你的戒指,你总是那么不
负责任。目说自话。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你怎么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你是我最爱的男人,可那
是过去的事了!
求你不要再送任何东西给我,也不要再往我卡上放钱,我受不了的,求你走开,
永远走开。
我妈死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还拥有你!你要明白在你付出的时候
我也在付出,我改变了你,你也改变了我,我最悲伤的和最幸福的都是你给我带来
的,我不能没有你。
你真的不再爱我吗?我不相信的。我要爱你到底。
我和你是一起的,我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在一个和你一起的轨道上往下滑,
我的生活和写作都在一个怪圈里,你造成了我单一的世界观。你让我搞不清我自己
是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爱情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奢侈品?我们没有力量再和任何
人陷入情网了。我们废了。
你不明白吗?
我还有一个礼物给你,是首歌,叫《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
这么多年你从来没长大过。所以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没完没了的伤心。我们不是
好孩子。
我们也没有糖吃。
我们是好孩子。我们的故事就是我们的糖。
我终于不耐烦起来,我发现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喜欢听赛宁胡说人道的我了,
我粗鲁地挥手说别再烦我了你安静点。
这个弱智的男人还是看着我,他的黑眼睛永远向我传达着他疯狂的信息。在现
实生活中他的确酷爱甜食,我19岁认识他的那一天,他说他预感他将因酷爱甜食而
在30岁时发胖40岁时谢顶。回
我们来到了部落人酒吧参加清人节派对。今天来
了很多朋友,都是些破碎的心,破碎的人。有很多乐队的朋友也在,赛宁说想
上去玩吉他,但是今晚有好几个吉他手,我说你还是去打鼓吧!这样大家可以一起
玩。
赛宁低垂着头,长发的发尖在他的膝盖之上颤动,这个酒吧的鼓从来没被打得
这么有力过,我兴奋得突然想做爱,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但我的欲望只是
一刹那,而且没有对象。
赛宁下来时我看见一个我不认识的大男孩凑到他耳边说话,我看见赛宁的脸色
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并且还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穿过拥挤的人堆,我看见赛宁突然
无比温柔地看着我,那目光一下子就让我回到从前,这让人伤」乙。
怎么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说你是谁?他说我也是打鼓的,我们是讲感觉的,我
们不讲技术,他说你这样我很不高兴。
什么?他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还是回家等你吧!
你怎么了?你很好,你一天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大家都很喜欢你。
算了,也许他是对的。
他对什么?他代表不了任何人。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小虫还要和你一起玩吉他呢。
我老了。
听到赛宁说他老了我就疯了,我可没想过我心爱的赛宁会说这样的话。
赛宁走了。我没有拦他。赛宁一出门我就冲到那大男孩面前。我说他做过有灵
魂的音乐,他去过很多国家,他有很多经验,我们应该尊重他,他爱音乐超过一切,
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现在你有两种选择.要么道歉,要么上去打鼓给我看,我想看看你是怎么讲感
觉的。
没想到那孩子立刻就向我道歉了,而且表情诚恳。他说我只是和他开玩笑,我
真的没想到有那么严重,请你一定替我转达我的歉意。他这么一说我也没什么办法
了,我开始喝酒。
我请一个西班牙男人和一个匈牙利男人同时在我耳边说他们自己国家的语言,
我说随便你们说什么快说吧。结果他们表情严肃地不停地说起来,他们优美地把头
伸过来,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
我们的身体飞走了回
我看见红走出酒吧,她就很软,表情天真,目光
涣散,口吐玉珠。她远远地看着我,我看着她手中的烟,她说这么多年来我致
力于爱情、酒精、毒品,生命到底有多短暂?也许只有自杀的人才知道。可我不要
自杀,自杀太他妈不酷了。
四年前我的那次出走使她从此变成了一个伤心的人,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
再让她快乐起来,她不快乐,我怎么会快乐呢?她曾是一个那么天真和充满活力的
小处女。她走过来看着我,她说我就知道你会在外面等我,这是你惯用的办法。我
不会再被你打动了。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说你向往那种有舞台的酒吧,你会在那
尽情演奏,直到无歌可唱,直到被人赶走。你说“英年早逝留下漂亮的尸体”是你
对自己命运的一种预感。当时我问你那种地方在哪里?你说你不知道,但你会找到
的。厚嘴唇、大眼睛、长头发、吃巧克力的男人、吉他手,天,我曾为你发疯!赛
宁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好看吗?因为我知道你太寂寞,所以你用眼睛说话。
我的小赛宁,怎么才能让你快乐呢?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会快乐,你要的地方就在这
里,在这里面,现在上海也有这种酒吧了。你看见那个像小饼干一样的小女孩了吗,
她每天下午在潮湿的地下室里通过练习 JOY DIVISION 来寻找她需要的音色。而你
却坐在外面,你还向人道歉,赛宁,你知道什么叫崩溃吗?情人节,你送我最好的
礼物是崩溃。小赛宁,小赛宁想妈妈了。我爱你,我只爱你的哮喘病,因为哮喘病
是一个他妈的最大的恶魔,就像我们的甜蜜的浪费的青春。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那么敏感。也许我们必须得开创新的爱情了。我想拉小提琴
给她听,那也许还能让她好过一点。
我说我离开只是因为我在这里找不到自己。
我们都找不到自己了。“我们讲感觉”嘛!飞啊飞啊,我们的身体飞起来了,
那是多么迷人的一件事!我们的身体变大变小,无需努力就能够得到快乐,像兔子
一样灵巧,思路变得宽广、平缓,无数条轨道,无数扇大门向我们敞开,所有的逻
辑、理性、坠落、消失、遗忘。
我们的身体在这里,我们飞到了那里,可那里是哪里呢?赛宁,我们最大的弱
点是不会控制。
这代价似乎没完没了。现在的小女孩都在追逐飞起来的感觉,她们不知道有一
天鸟儿们会不再叫了,那是因为我们听不到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成为被飞
出去的那一部分,找不到了!所以我现在是很容易害怕的,昨晚我看着窗外,我突
然不认识眼前的一切,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写作的动机是什么?我想我应该跳楼。
一颗子弹打爆我的头,我会感到痛。我支撑着自己,努力地不让自己破碎。死亡不
是我最后的归宿,我的归宿怎么可以是跳楼呢?
月光下的上海,我看到手指的波纹,我就地倒下缩小,我想我听到了脏话。这
种感觉让我分裂。我有病了,又有什么不对了,我必须得控制了,也许现在还来得
及。
我开始流鼻血,这是戒可卡因的反应,但我的这种情况似乎没完没了,一紧张
就流鼻血。
红厌恶地看着我说我不会再管你了,你伤了所有人的。O.我没有办法接受这张
香喷喷的脸会这样对着我。我想我已经失去她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她轻得一点分
量都没有,她看着天空,猫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她不再透过她的黑眼睛向我传达
她疯狂的信息,而我也没有能力爱她,我们已不再拥有爱情的感觉,我想我应该接
受这个事实了。我们的嘴唇已干得不能再亲吻。我什J 的欲望已经熄灭,但那不重
要1 重要的是我们是亲人、伙伴、从一个地方来的人、活下来的人。所以我不会再
离开她,我要一直和她在一起,我就是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再给她麻烦,我会听
她的话,只要能够每天看到她,只要她可以再次对我笑。为了那么一点点希望,我
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带着所有的绝望再次坠落。我的生活里绝对不能没有她,如果有
一天她嫁人了,我要和她一起嫁过去。
我想着这些计划,我没有说出来,我不敢说,但是明早喝咖啡的时候我会说。
o 我认识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九很无聊,那百分之一中有百分之九十九有女朋友。
有很多男人想和我好,但他们都有女朋友。我不能够接受这种情况,我不承认这种
机会会让我快活。
我越来越干燥,我的天空阴云密集,就像我越来越暗淡的欲望。渴望着能有那
么一天,当我一进到某个现场,有什么可以让我立刻被解放掉。
一个月前我开始每天练习跑步20分钟,努力保持平衡而优美的体态昂首慢跑,
三天后我发现身体的晃动令我运动起来。
也许有很多细节在以前被我忽略了,运动带来改变,我想我完全可以不顾赛宁
的感受而重新开始性生活。
我和所有可能的男人联系,我选择了一个绝对不爱我 我也绝对不爱他的人。
第一个晚上有点心酸,我的甜蜜远 离了我的脚步,花园里有恐怖的绿色玫瑰,而
我几乎忘记 了该如何触摸一个男人的五官。我需要被打开,当我打开 自己,日
子会好过很多。我的努力让我觉着自己很傻,当时我想生活真对我不起,为什么要
把我放在这种位置?
小虫说别这样,你应该找一个你自己真的喜欢的。
小虫,我已经浪费了太多太多的吻。爱人是自己来的,我对这已经没什么想法
了。起码这个男人让我很放松,和他做爱时我完全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而且我也挺
喜欢他的,他是个可爱的朋友。现在我在练习自己分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爱人,
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有性关系的朋友,我想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些,避孕套不会背信
弃义,这是生存之道。
小虫看了我一回儿说:请你保持对爱的渴望,当你对爱已毫无感觉。
在第三次跟这个男人上床的时候,我第一次经历了“高潮”。
我完全没有办法准确无误地用我的语言来具体描写什么是高潮。我只能说我经
历了,所以我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它会到来,它瞬间到来的那一刻,完全赤裸,没
有任何思维和灵魂的参与。
我悲喜交集。并且开始频繁地和这个男人上床。
在我的第二次高潮之后,我做了噩梦,我在噩梦中醒来,我告诉他我在做噩梦。
他冷漠地看了我一回儿,什么也没说,继续睡去。
第二天醒来我对他说我不想再跟你做爱了,因为在我做噩梦的时候你没反应。
尽管他一再跟我解释:我在饿肚子和睡觉的时候都是愚蠢的,请你原谅我。但我还
是认为做爱应该是最抒情的,性交起码也应该是种沟通。
我想我得自己想办法。小虫说生命就是一个大实验场,我们必须不停地做各种
练习,这是一种练习,这不需要回忆,只需要寻找。
月亮就是我的太阳,它射进房间。让我感觉自己是如此低落。当我把自己的身
体放低,就能听见血液的声响,这是一种令人鼓舞又压抑的感受。无数次乏味的努
力,在我自己的浴缸里,我和我的身体一起在月光下,好像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
失去了全世界,我们起码还拥有对方。我的身体冷漠而脆弱,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可
以不靠男人到达高潮,我一定会大哭一场。
我从不和赛宁讨论这些,尽管他天天睡在我身边。我羞耻,为我们俩羞耻。而
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傻孩子。
第九章
P
糖
窗外的天空,两只黑色的鸟在半空中停顿,一只
在另一只之上。它们碰一下后飞开,然后再碰一下,然后又飞开。再过一会儿,
其中的一只鸟开始动情,它脖子部位的毛开始张开,全部张开,张开之后的毛一半
是白色,一半是黑色。它头上的翎子也坚了起来,它开始用它刺向另一只鸟。
从正面看这只正在求爱的鸟,两个黑点在两个白圈之内,从背面看,两个黑点
在两个黑圈之内。
窗外的那棵树上,一只灰色的鸟用树枝搭了个小房子,在它的小房子里,它把
树叶放在一边,把红色的果子放在一边,把绿色的果子放在一边,把牛粪放在一边,
然后它开始等待情人的到来。有时它会用它的嘴把一大把小树枝堆成一个宝塔,然
后站在上面等待。有时它会把家门口的那块草坪打扫干净,如果有一只鸟飞过,并
且把一片树叶或者一根羽毛放在那里,如果这只灰色的鸟把它叼走,这证明它爱那
只飞过的鸟。如果那只鸟又飞回来,并且不停地放下树叶或者羽毛,这只灰色的鸟
就会不停地把它们叼走,最后这两只鸟会在草坪上做爱。
现在,一只鸟飞了过来,在它嘴的部位是一大块圆形的火红色,火红色的中间,
三个黄色的小点构成一个三角形,看上去像一个红色的脸上有黄色的眼睛和黄色的
嘴巴,像小孩子的脸。而这只鸟整个的身体是宝蓝色的,尾巴是银白色的,中间开
叉,细细的,从我这个位置看过去,像两条白色的线抱在后面。它们找到了一根稍
微长一点的树枝,它们一只在这一头,一只在另一头,它们开始快速地啄树枝,直
到啄到对方的嘴,然后再分开,然后再回到原地,然后再重复,不停重复原来的动
作。
现在,一阵风吹来了,所有的树叶开始飘落下来,窗外有好几棵树,唯独在我
喜欢的那棵树上可以看到那么多 的马。今天是周末,难道鸟也有周末?这棵树是
周末的乐 园吗?
为什么全部的它们偏偏选择了这同一棵树?
有时我需要离开地面,我需要感觉自己在变大变小, 我需要一些糖,来为我
的大脑增加营养。当所有的一切只 是星空和我,月亮就像一个孩子的脸,我不敢
对它微笑。 我好想自己可以是一个孩子,孩子是这个世界真正的观察者。而我是
戴着生日礼帽的白兔小姐,那是母亲给我的生 日礼物,变换着各种姿势,我是艾
丽丝,像艾丽丝一样小 巧。
舞曲回
在上海花园的湖心亭,然后带着耳机跳舞,现在
是午夜两点,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湖心亭迷离而妩媚,电子舞曲冰冷而空洞,
我从不曾真的放松享受,我总觉着那样的话,一定会出事。
我又回到“的土”车上,我听着音乐感觉上海的高架桥开始变得柔软。我的眼
睛站起来,我的眼睛躺下,我的眼睛坐着,很多车跟在我后面,车顶上有很多的白
鸽在盘旋。
创意,安全,柔和,安静,歇斯底里,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想成为一个能够控
制反常的人。生活会原谅我浪费夜晚的行为,温柔的火焰蕴含空洞,诗句永远令我
伤痛。当音乐响起,我在进入另一张皮肤。
当我脑袋里的那个腥红色的大罐子开始融化,亲爱的医生,你是那种我喜欢的
电子乐,你是一种精神分析,进入我的大脑,你告诉我,我非但没病,而且绝对漂
亮。
如果音乐空洞到可以随时把自己填进去,如果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个管道在
数字里穿梭,立体地接收,空气触了电,我就能获得梦境,像梦一样不可言传。音
乐在动我,我不需要动。路的尽头谁在等我?这里永远没有尽头。
鬼魂在孩子们脆弱的思想外徘徊,印第安人在高速公路上徘徊,坚硬的噪音和
天使船的合唱,心脏的节拍,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星空。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世界。
这个时候,白鸽就会传递出一些关于我脑袋里的消息:所有那些恐吓我灵魂的
信息,它们就像一场正在发生的车祸,一场无法模拟的车祸。所有那些跟踪我的人,
我们将永远不会分开,我们将永远一样完美,像月光一样完美。
电子信箱回
回到家时天空已经发白,彻底白的颜色。这时的
天空像我梦中那间白色玻璃的刺青工作室,我可以看到我的灵魂、我脸上梦想
的痕迹。
这是我最敏感的时间,所有的毛孔全部打开,我绝对睡不着了。
夜晚是我的宝贝我的爱人,如果在夜晚出门,我希望 我的夜晚同时具有特殊
场合、戏剧性情节,以及和什么人 相互之间的美妙感觉。而事实上我的每一个夜
晚从来不曾 同时具有以上三种内容。我知道我失落在哪个地方,所以 每次回到
家后我都会打开电子信箱。
我的电子信箱存在于一个确定的程序之中,我知道只要我不出错误,只要我按
对每一个键,那么我的信件就一定能够发到,对此我有足够的把握,这种感觉让我
很满足。每次差不多写一个半小时太阳就会出来,太阳出来我就应该睡觉了。这一
个半小时的运动,就像一种存在于具体关系中的写作,就像一种现场表演,非但是
即兴的,而且是即时的。
我喜欢在电子邮件中讲故事。如果与我有关的情节永不完整永不连贯,我将继
续缔造下去;如果我所参与的故事永不完美永不动人,我将继续讲述下去;如果与
我有关的人永不饱满水不理想,我将无休止地寻找下去,哪怕永远只有类似或者接
近。
故事通过电线传输,我在我的手指间编织回忆,如果对方进入我的思想,他就
会知道自己的意义。尽管我很散漫,但我仍然认为故事是最重要的。在故事中,每
一件事物因为破碎而起舞。今天也许从未开始过,这并不能把我击倒。
Q 回
我在房间里看CHANNELV. 我听到她的声音从
隔壁传到窗外,再从窗外传到我的房间,后来我发现她好像是在窗外的空中。
我的窗是锁着的,但我还是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头发在窗外飘。
她是那种很夸张的女人,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所
以我现在除了待在房间里,其它什么也没必要去做。在我看来,除了我,她搭介的
人好像都是和她不搭介的,想和她搭介的人她又不去搭介。所以有时候她会突然像
头困兽。我看过她写的一个故事,故事好像是:我在他的卧室里很辛苦地流眼泪,
他来敲我的门,他说你不要开电风扇,那电风扇危险。我说你不要管我。他第二次
来敲我的门,他说你不要开电风扇。他第三次来敲我的门,他说你不要开电风扇。
我说你如果再说这句话我就跳楼。他第四次来敲我的门,他说你不要开电风扇。结
果我抱着被子跳了楼。
所以,起码她是有跳楼倾向的。如果她真的跳下去了,我不会伤心,但是我会
在很久很久以后非常非常伤,0.尽管我这样想,但我还是去敲了他们的门。我敲着
他们的门,我喊着他们的名字,我说你们还好吗?他们说我们很好。我没办法。我
说拉丁请你把她弄下来,那样很危险。回
努努在敲我们的门,他是我喜欢的诗人。去年我
去北京时有人告诉我努努也从上海去了北京,我打电话给他,我说我想见你。
他说不要见了。我说我没见过你,所以我是一定要见见你的。他说那我为什么一定
要见你呢?我说因为我挺好的。
我喜欢努努那只无法完全睁开的左眼,努努从不直接面对我的眼睛,因为这他
显得很美。
如果我说一个男人美,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是安静的,大眼睛、厚嘴唇、孩子般
的无邪表情。
但努努的美有点特别,他的美带着一种酸性。
努努总是半侧着他的头,目光看着别处,我觉着我们像一对兄妹。吃完烤肉我
们一起去了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在那里我们显得动作特别迟缓。后来我说我要回去
了。
我说努努你住哪里?努努说他住在通县的一个朋友家。我说通县很远,你打车
回去吗?
他说你不用管我了。我说你要去什么女人家吗?他说不是的,反正你不要管我。
我说你是不是没有钱打车呢?我可以帮你付车费的。努努说他可以住在城里的另一
个朋友家。我坚持要送他。车到达目的地时我说我在车里等你,如果你十分钟之内
不下来就证明你找到了你的朋友。努努下了车,然后他把我拉下了车,月光洒在他
脸上。我说干什么?我是不会跟你上楼的。努努说我没有朋友住在这里,我不想你
浪费等十分钟的车钱。我们开始在街上走,我说努努你的诗句总是让我伤痛,但它
又像是一种抚摸。努努笑我。我们找了好几间招待所,可所有的门都上着大锁,而
且都敲不开。我说我送你去公共浴室吧,说完我就笑了,好像他是不太可能在浴室
过夜的。我说你还是去电影院吧!到了电影院,买了电影票,我说好吧我们说再见
吧!到了家门口我才发现忘记带钥匙了。我住的是一个朋友家,我的朋友也不在家。
我在家门口等,越等越冷,后来下雨了,我咳嗽了,我决定去找努努,我记得
在走向电影院时努努说过北京有很多门,这个地方叫和平门。我从和平门里开到和
平门外,我一走进电影院就找到了努努,他正歪头睡着。我说我钥匙没带,家里也
没人,我来找你。我们两个一起看电影,那根本不是什么电影,那就是一盘一点也
不清楚的录像带,好像大家都在睡觉。我越来越冷,最后努努说太冷了我们走吧。
我们找了几家酒店,当时是两会期间,到处都客满。
最后努努说我们去通县。汽车一上京哈公路就开始下雪了。我的嘴里有一股冰
淇淋的味道,感觉像是到了外地,我们的手指、手心、手腕开始随着身体的晃动而
舞动,被空气舞动。我们在北关环岛停下,我说努努你先下车去问问这里的酒店有
没有房间。努努一下车就对着亭台楼阁向左转三圈,然后再向右转三圈,我看见他
笑得很开」乙。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房间。
我说努努你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什么?我怕被当成狗男女给查了。努努报出一个
十分好笑的名字。我走进浴室洗澡。我走出来后努努走进浴室洗澡。努努是围着毛
巾裸着出来的,他头发湿湿的样子很好看。我们看了一会儿CHAN‘NE,他说我们做
爱好吗?我说无所谓。然后他睡到我身边,他吻我的背,他一直在我的背部,我一
直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左眼,我们是想做点爱出来的,但彼此感觉很一般,所以做了
一半就都不想做了。回
我喜欢GOYA酒吧。这里的光线使每个人看上去
都很美。这里有美丽的女老板,这里有六十种马添尼。今晚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听音乐,我在不同的地方听我喜欢的音乐,这样我会有一种和这些音乐是亲人的感
觉。
坐在我对过桌上有一个我喜欢的画家。他身边有很多男人。他们向我拍手。我
说你们是在向我拍手吗?他们说是的,你可以坐过来吗?我说好啊!他们问我一个
人在干什么?我说在喝酒。他们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喝酒,并且一个人在酒吧喝酒?
我说这样很爽。他们说你为什么要爽?我说爽了我就很善良。那个我喜欢的画家问
我你通常是怎么观赏一幅画的?我说第一次看一幅画我只看吸引我眼睛的那一部分。
第二次看我看色彩。第三次我会看一眼闭一次眼睛。第四次看我会钻进去看。他们
中的另一个人问你为什么要在夜晚戴这种蓝色镜片眼镜?我说有时候我喜欢这样。
接着有人说我虚伪。那个我喜欢的画家开始摸我,我不想让大家尴尬,因为我真的
很喜欢他的画。我说你好像很忙吗?他说瞎忙。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有人说我们回
家了,你们两个回家吧!这话让我很吃惊,我开始失落。画家递给我一支雪茄说送
给你一支雪茄,你可以把它当成别的东西。我说我是不抽雪茄的,雪茄不是我抽的。
他说你为什么不抽雪茄?我说雪茄不是我抽的。我受了打击。如果在我特别需要爱
抚的时候,如果我把手伸向一个男人的身体却什么也摸不到,我会很失望,我一下
子就会性冷淡。今晚我并不想要什么爱抚,但今晚这个我一直喜欢的画家男人给我
的感受,却比这糟糕得多得多,比一百个糟糕都糟糕。
在夜晚出门,我希望我的夜晚同时具有特殊场合、戏剧性情节、以及和什么人
相互之间的美妙感觉。而事实上我的每一个夜晚从来不曾同时具有以上三种内容。
我知道我失落在哪个地方我出现在努努住的酒店大堂,他下楼的时候我快要哭出来
了。我们一起来到阴阳酒吧,坐下来时我们发现酒吧里有一个有点意思的男人和一
个有点意思的女人。我的视线对着那个女人,努努的视线对着那个男人。我和努努
同时重新站起来。我们换了下位置。过了~会IL我们都笑了。努努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等一下告诉你。我问努努你笑什么?努努说我也等一下告诉你。我们喝了好几
杯咖啡。我们很快就离开了。我问努努刚才为什么笑,努努说因为那个女人的鼻子
太难看了。努努问我刚才为什么笑,我说因为那个男人的嘴太难看了。我们在超市
里又买了些冻咖啡和渔父之宝。我们找来找去还是来到了GROOVE,钮扣放DRU ‘M ’
NBAN给我们听,我和努努在舞池里走来走去,直到把一对在跳两步的老外转得不想
跳为止。最后实在没地方可混了,我们算了算今晚总共花了两百二十六块钱。
喝了那么多咖啡,睡是睡不着了,怎么办?
我们来到努努的家,我们洗了澡,努努挑选了一张唱片之后就睡在我背部,他
的头枕在我肩上,他的气息飘送到我颈部,他用极轻的声音说有时候我听这音乐就
会哭,很幸福的感觉,但却悲伤,就是想哭。我们重复听这段小提琴。我说努努有
时候我真的希望可以为我的爱人去死。努努说我希望可以和一个女人都有这种感觉,
而且是长时间的。我说你说这很难吗?他说我现在不喜欢随便和人上床,我会尴尬,
其实我一直都会尴尬。我们好像是很快睡着了。早上努努去工作,他的职业是画壁
画。我继续睡在他家。回想着他早上吃饼干的声音和昨晚窗帘之间的月亮,看着他
睡过的位置,我很惆怅,也很舒服,晃来晃去的。我知道这么问有点傻,但那个圆
月亮为什么那么巧停留在没有拉好的窗帘之间,为什么那么圆,而且正好就被我看
到呢?回
总有些难以理解的事发生。我的女朋友在她的生
日之夜,一只脚踩在窗架上,另一只脚踩在我的肩上,我仰头看她,她看着窗
外天空,我们在七楼。
她说今早我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给我我爱看的世界,给我美丽的大船,乌
鸦已经坠落到地面,这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今天我扔掉了所有的工具,我不能再
用它们了,竞碎了,果汁翻了,翅膀断了,手臂没有了,我以为品尝会令我欢笑,
我是个傻瓜吗?我的翅膀会回来,会再次歇斯底里、失败、失落、和旋转,我愿意
是一个小女孩、雨天屋檐下的小蘑菇,那样我就不必去面对死亡,那样我就还有时
间,我同样愿意在年轻时死去,在破碎中留下,快速地活着,因为也许这是最后的
一站,谁知道?都没关系。月亮就像孩子的脸。
接着她开始唱歌:夏天彻底走了,夏天走了,我们去哪里?当夏天走了,我们
去哪里?
她这样唱歌,好像不是唱给我听的,她这样唱歌让我担心她会突然掉下去。
她总是喜欢用“月亮就像孩子的脸”这句话,我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
且我认为她不会给父母写这样的信,她只是需要胡说八道。我想今天她是疯了。回
这个晚上整个感觉有点装腔作势,包括那个恐怖
的生日派对。他们都说爽,我也说爽,其实我没什么爽的,但是说还是要说的。
小妖怪突然坐起来说要撒尿,她往树林里钻,然后又转身回来,好象在犹豫什么。
最后我说我看得见你人,但细节是看不见的。她说好的。但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她
往草地的另一头走去。我看见明晃晃的一个人蹲下来,我觉着她蹲了很长时间。钮
扣开始在亭子进兜圈了,大家开始跟着她兜圈子,每个人的双手搭在前面一个人的
肩上,大家的眼睛看着钮扣的鞋,七个人的节拍和协调性一模一样。
他扭我也扭,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钮扣的拍子不稳,所以开始的时候我们的脚
经常跟着换,总有突如其来的变化,后来越来越顺,速度越来越快。我听见有人说
“爽!”
在这样黑暗断情况下,七个人中最起码有七个人有恐惧。因为太黑了。我们这
些上海人是不会真正去接触黑暗的,我们碰到的是带着光亮的黑暗,因为我们伸手
就能摸到灯,而在这里我们必须得等,等天亮,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倒不是怕什么
具体的东西,在城市接触的东西还在。东西也就是这些东西。我们基本上都是过夜
生活的人,但在这里我们碰到的是夜,过夜生活和夜是不搭介的。我们这些人,睡
在哪里,都不可能是睡在夜里的。回
头在南京开生日派对,把十八个人从上海带到南
京过生日,我实在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去什么地方,可头说你就把这当一次春
游吧!
我看见小妖怪在草地上小便,脸对着大家,我很难受,我就一个人晃。这个亭
子象一个人卦图,我一直在转。他第一个跑上来跟着转,他说你停一下,等我~下。
我说看着我的脚跟。
大家陆续上来了,鸣鸣也上来了,我们一直在走,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后
面有三个哗啦一下倒下去了,太爽了,草木皆爽。
听见有人说“爽广我一下子就没劲了。我当时是不希望听到有人把这话说出来
的,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一个人坐到亭子的另一边,当时不想有人来打扰我,
我只想听听狗叫。
草丛里有怪怪的声音,我是不敢说我觉着那是什么声音的,有些事知道就知道
了,不能随便说的。我只可以说那声音有节奏,像一段很妙的DRUM‘NBASS.他上来
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让我想起一部法国电影。这话真傻。他说如果早三年我认
识了你,我会爱上你。这话更傻。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有19岁。关于这个
我跟他说了10分钟他就是不懂,我是巴望着他可以懂的,否则我早就离开了。回
回到酒店我们去了我和鸣鸣的房间,我看到那个
男人眼睛红红的,我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头过生日,办恐怖的生日派对,她
在舞台上放个话筒,拿着个大皮鞭抽舞台。那时已没有什么客人了,只有我们这些
从上海跟来的人,这时才是派对真正的开始,这时大家才开始喝香摈,快乐的香模
是很容易醉的。从中山陵回来大家个人回个人的房间睡觉,我打电话给头,电话刚
被接起来就被搁下了,我听见头跟他男人吵架的声音。他们有时说英语,有时说广
东话,头还说上海话,听起来象西班牙语。
在上海时大家就说好生日派对结束后一起去中山陵的。可最后只去了七个人。
我们到了一个亭子,这个亭子长得像公共汽车的脸,这个亭子前有一大片完美的草
地,有斜坡的,我就躺了上去,先坐后躺。接下来露水把我和草地接触到的地方都
弄湿了,无是阴的,我看着这个天,耳朵里就出来了很多莫名奇妙的音乐,我发觉
每一个声部和每一种乐器都是立体声的。陈松开始用啤酒瓶在垃圾桶上面敲,敲碎
了很多瓶子,差不多是敲一个碎一个。我跟着他的鼓点自己在唱歌。接下来男朋友
就在我身上了,他说什么我忘了,反正是想和我做爱的意思。我觉着做爱好就好在
莫名奇妙地做。可我回答他什么我也忘了,当时真的很想和他做,但是我没力气脱
衣服,他当时如果脱我衣服的话,我肯定会和他做。后来他走了,我就想撒尿了。
后来我选了一块地方,我觉着这是一块沼泽地,我有一些犹豫,到底是尿还是不尿,
这时他说没有人会来看你尿吧。我当时想有你这句话就行了,看不看我也管不到了。
回
我爱上海,因为上海是母的。我喜欢上海女人。
我现在的女朋友就是上海女人。她对我非常好,又时不时地闪出些妖气。这很
奇怪,我想那是因为她爱我。我喜欢天天和她做爱并且抱着她熟睡。这次她带了几
个乐队来南京过生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南京,我想她更爱上海。我和她先回
了酒店,我弹木吉它给她听,她穿着我给她的生日礼物在床上跳舞给我看,我看到
她乳房的细微颤动,我开始吻她,我抚摸着她的小屁股,在我正准备脱裤子的时候
她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继续吻她,她经常会在床上乱说话,这我已经习惯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边说边打开窗爬到了窗外,我一直在吻她,她的身体突
然脱离了我的嘴唇在窗架子上站了起来,她站出外窗,手拉扶手,一只脚踩在窗架
上,一只脚踩在我的肩上,这很刺激,我非常想立刻把这个乳房高耸的瘦高女人放
在我身体之下,但她的脚踩着我的肩,重重地踩着,我不敢大动,我怕她会掉下去。
我说我的爱人请你下来吧!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脚趾还动来动去。她不打算下 来,我们这样实在有点
傻,和今天晚上她用皮鞭抽舞台的 那段表演一样傻。我可不要我的女朋友是这样
的。我很 累,我很想用手去拉她踩在我肩上的脚,但我觉着那动作 实在不美丽,
我的小宝贝疯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 开始感到天趣,既无趣又尴尬。回
我的身体如果能迅速接收到一个男人身体的信息,
那就表明我要这个男人。我不知道“我的要”到底是指哪些具体的东西,我只
知道全部的我在为之振奋,感觉就像是上了一辆冰淇淋做的小汽车。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西班牙混血儿是在1221餐厅。我看到他的侧面、半侧面、背
影。我知道我要这个男人。
第二次见面是在几个月以后,在97俱乐部。我们简单地向对方介绍自己,互通
目光,虽然总共不会超过五分钟,说再见时我知道我们已经彼此勾搭上了。
第三次见面又是几个月以后,在ZOOBAA,当时有很多朋友在,他不停地给我买
酒喝,后来我们上了床。那是在他妈妈的家,那里非常大,有一个大花园,这让我
有点不自然。他拉着我的手来到三楼,然后他说错了,然后他拉着我的手来到四楼。
他的家和很多老外家一样,有很多中国古董,我是很自然地躺下的,就像当晚的喝
酒和聊天。他开大空调,点起蜡烛,然后脱衣服,他躺在我身边抱着我,一动不动。
我喜欢他的一动不动。我很怕这个古董床,我拿起他的手指,我把他的手指含在嘴
里。他迅速地开始抚摸我,我们开始做爱。他像是那种非常爱我的。可以永无止境
地做下去的男人,我很享受,只是我始终有个信念,那就是绝不能让他觉着我不怎
么样。
一个月以后,我想起他曾与小晖交换过卡片,我让小晖把他的卡片传真了过来。
我给他电子邮件,我说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礼物,现在我也要给你一个礼物,请告
诉我你的地址。
他的回信说这是你的电子信箱吗?我下个月会搬去上海,所以我们很快会见面。
那真是一个绝妙的晚上!就这些。他没有给我他的地址。
又是一个月以后,我给他打电话,我说五天前我开始想你,我就想跟你说这个。
他说他是一个坏男人。我说我就是喜欢坏男人,这是我的生活,我别无选择。接着
他要我的电话号码,我说周末在一些酒吧可以见到我。他说请你一定给找你的电话
号码,如果你不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永远不要见到你。回
她说她就是爱坏男人,这让我有点生气,她不是
一般的女孩子,这点毫无疑问,但这可能是好,也可能是不好,她似乎在显示
她比男人勇敢,一般的男人是不喜欢这种女人的。对我来说倒无所谓,但我还是有
点 生气。到目前为止,我只是要和她睡觉,我把她作为睡觉 的对象,我解决得
很爽(彼此了解得越少解决得就越爽), 有很爽,没有也无所谓。当然我喜欢她,
我对她有感觉, 我不愿放弃一个很容易到手的东西。但我只要她的一个部 分,
我不要她的全部。我想拥有她,我不要占有她。
当然我也没真的认为她已经准备好给我她的全部。我 认为对我们来说还没发
展到决定这件事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我是个坏男人”这句话 的。我是否有固定的女朋
友?我的情感生活是否很丰满?这些都和我说这句话没什么关系。其实在以前我从
没说过这句话,可女人们都认为我是个坏男人。现在我把话说清楚了,好像我就不
是坏男人了,好像我是个想做坏男人的好男人。其实如果我真是个坏男人,我就没
必要说这句话。当然我也不认为我说这句话就真的是想保护她。也许,我说什么其
实并不重要,她应该了解我,如果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和我睡了就应该会了解我,
那才是我喜欢的女人。我觉着我说这句话是个彼此了解的开始。没有一个男人会真
正认为自己是个坏男人。没有绝对的好男人和坏男人,有时我想做好男人,有时我
想做坏男人,如果我说我是好男人,难道我要一味地做个好男人吗?
那多没吸引力!我说这句话只不过是个开头,这和我说我是个好男人是一样的,
这是结束的开头,也是热恋的开始。至于我是否想继续下去,这取决于我,我因为
说了这句话而掌握了主动权。
我当然得要她的电话号码,因为我们在床上真的很好,我希望在我要的时候可
以有机会再来一次。女人的电话号码是我菜单上的一道菜。
对了,我告诉她我是个坏男人,最直接的原因是我还想在上海泡其他的女孩,
我希望到时她木会给我麻烦。回
其实我打电话给他一方面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一
方面只是想告诉他我在想他,我想他可以知道这点,也可以不知道这点。这只
是一个很即兴的电话,其中不涉及任何决定,我和他之间只是普通的做爱,但他这
么快就说这样的话,一种冷冷的感觉彻底侵犯了我。有些感觉是没必要说出来的,
我对他说我就是喜欢坏男人只不过是和他在斗。我觉着他真的很傻,这种小便宜他
都要占,如果他一开始就对我说这句话我更会觉着他傻,根本不可能会跟他上。当
然他可能是一番好心,他在保护我,但显然他低估了我,我怎么会需要他替我担心
这种问题。
我们做爱不错,很本能。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和他做爱的细节。可要命的是这个
电话之后我还是想他,并且越来越厉害。也许我是太寂寞了,想到他就会有一种被
填补空白的感觉,我开始惆怅,这事是给我带来麻烦了。赛宁去日本之后我特别放
松,我特别享受完全一个人的生活,可是现在我平静而自私的单身生活受到了骚扰。
电话答录机的背景音乐也换成了拉丁音乐,我幻想着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时可以听
到,事实上他从不给我打电话。我想他在乎我也好不在乎我也好,关键是我不可以
爱上,我害怕爱上任何人。好朋友说爱上是幸福的,被爱上是痛苦的。说这话的是
个男人,这更证明男人是很容易感到无聊的动物。还有一个朋友说如果你爱真理超
过爱男人的话,你就有救 了。说这话的也是个男人。我认为我最好是别爱上,我
应该多做一些练习,我需要练习,生命是个大练习室,我必 须练习如何适应不恋
爱却有男人的日子。有一点是可以肯 定的,那就是绝不可以和男人这么快上床,
无论如何都是 如此。
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他非常好,我对自己说我只是要一个男朋友,一个
可以陪我的人。我对他非常好,然后突然对他不好,然后又对他非常好,他喜欢我
的身体,他喜欢我这张看似无辜的中国宝贝的脸,他以为我因为爱他而情绪失常,
这些都让他快乐。他很快就求我和他同居。我们喜欢一样的音乐、一样的电影、一
样的食品。一样的沐浴液、一样的花、一样的颜色。我喜欢他的脸,我喜欢他弹吉
它的那双手,好的吉它手,他的抚摸总是无与伦比的,好的吉它手,一定是个大滥
人,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是那种不可思议的只有一根神经的人。
但是那种冷冷的感觉一直停留在我身体里,这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性生活。他似
乎没觉着有什么不对,他把我当成一个真的爱他的女人,这更证明了他的不可爱、
愚蠢。自私。他像一个无辜的傻孩子一样每天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他很享受这一切,
却绝对不愿决定他是否爱我,他以为决定机始终在他手上。我在制造一种感觉,那
就是他真的拥有我,这个男人需要这种感觉,我也需要这种感觉。但我一走进我们
的房间,我就可以说出所有人的名字,像他一样的人们,他们都想要把我捏碎。可
我假设自己在恋爱,找那种有感情的感觉,像真的一样的。一个月、两个月、三个
月,好像我们之间很稳定。我想这是一种练习,我必须做这种不去爱上却有稳定男
朋友的练习。回
如果这个女人是~扇窗,我一定是云。我们只能
是这样的关系。我喜欢让女人们感觉快乐,但我不要女人们给我麻烦。我爱这
个女人,这不涉及任何决定。她说我们是一起睡觉的好朋友,这是她自己说的。所
以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国家,那时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假
日清人,对我来说很轻松,她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就没办法了。我和她在一起是因为
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对吗?但是今天她这是怎么了?她好像很
恨我的样子,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但是我不愿意她这样,她这样我很难过。回
男朋友不停地叫着我的外星人请你快下来吧!
我终于把我的左脚放到窗台上,我彻底站到了窗外。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我怕别人为我剪指甲,我怕见到蒙娜丽沙画像,
我怕高,但我有时会终于站在高处。
男朋友爬了上来,男朋友爬了出来,他看着我,从未如此认真,我突然觉得我
真的很爱他,只要闻到他的气味,我便会从里到外迷失。他说你总是选择某一时刻
来成为你的标志。
比如说你喜欢我的脸,你就把我的脸作为一种标志。生活总有一些难以理解的
事情,所以我们都要紧握妈妈的手,现在妈妈不在,我们得握在一起。我亲爱 的,
快把手给我,我们回去。我说我们得谈谈,你曾在电话里说过“我是个环男人”。
我一直没办法忘记这点。
他说这很重要吗?我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想可能是那天我想起我
忘记了妈妈的生日,我觉着自己是个坏人,我想找人倾诉,而你正好打电话过来。
回
春游还是蛮开心的。现在我听耳机。
电子乐的创作是选择两点确定一直线的过程,任何与第三点或三点以外有关的
意图和联接都是无需考虑的,生成怎样的多边形和平面都是听者的工作,与创作者
无关。
我是钮扣,我是一名DJ,头说我是黑夜的领袖,头说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我是吃超市食品长大的孩子,因为妈妈工作,爸爸不和我们在一起。我以前只
相信妈妈,因为我是吃玻璃长大的孩子。现在除了妈妈,我还相信妖怪,因为她也
是吃玻璃长大的孩子,我还相信头,因为她吃过的玻璃比我多。
我搞不懂头,但是我相信她。我不知道头这次的生日过得是否快乐。因为这以
后的事有点奇怪。
从南京回来的路上头说她要搬出拉丁的家,她说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可怜的,
迷糊的。
她说她不要爱上一个人,她也不要没有爱的生活,然后她对我说记住,不要随
便和男人上床,这种游戏我们玩不起。当天晚上,头突然带我去了几个上海的迪斯
科。那里所有的人都在随着音乐摇晃着他们的头,他们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除了脖
子在动,什么都不动,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完全没有灵魂的样子,所有的人都一
样。
头说小钮扣,这才是真正的中国跳舞文化,想想办法吧,我完全不明白他们是
怎么回事,我害怕。我说你害怕是因为你在乎他们,他们在这里是鬼,这里是地狱。
头说他什1 不是鬼,他们和我们一样。这个城市在塑造你的同时,也塑造了他们。
他们看上去如此空洞,但是我不了解他们,我似乎没有权利这样认为。可我不敢去
了解他们,我害怕。我说我们是好孩子,他们是坏孩子。头说所有的孩子都是好孩
子,而我们是幸运的好孩子。我说我是没办法改变这些的,如果我来放音乐,他们
一样也会这样摇。他们只是认为这样时髦,其实他们并不那么可怕。
头生日的第二天晚上,十分虚弱和苍白,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一直在发抖,可
是她不愿离开那些在我看来十分无聊的地方,她说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可怜,总是
和老外在一起,去老外最多的酒吧,因为那些酒吧可以让她放松,但作为一个作家
似乎更应该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更真实。我不清楚她这么说是因为责任感,还是因为个人欲望。我搞
不懂。我只关心自己喜欢的事物,我和头不一样。而且我觉得去酒吧本来就不是为
了真实,酒吧文化就是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强加给它。你认为它是什么, 它
就可以是什么。这就像和男人的关系。
第十章
R
也许你觉得HIGH是件很高尚的事,是某种自我完善的过程。那些灵魂的内容比
平时丰富,对唯美的要求更加高。尽管你知道这是一个假象,但在这过程中你感悟
到的东西很多,好像没想到的事都想到了。你的新陈代谢加速了,你去感觉它,它
就对你很好。你的自我保护性在增强,因为你有渗透性了,你的尖锐是别人觉察不
到的,因为你自我完善得太好了,你整个人像个贼似的。你觉得它是上帝赐给你的
礼物,它绝对木会让你有负罪感,因为你觉得它很纯洁,它是跟神沟通的钥匙,你
所有的压抑和自卑全无踪影。现在我可以跟你说出这些道理,我相信你一定认为我
说得对,尽管你嘴上不承认。所以,你可以相信我是一个对毒品有所认识的人,不
是吗?作为你最好的朋友,作为一个“飞行大队队长”,我告诉你别去碰任何化学
的东西,哪怕是三块钱一瓶的药片。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你需要不断地加大剂量,
没完没了,所有的一切开始无聊,到最后你整个人会被它彻底偷走。化学的东西会
带来厄运,这点你总承认吧?你看看我,不是吗?我们别玩这些,因为玩不起。如
果你想上升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你是个吉他手,你比较弱智,显然很难要求你用自
己的脑袋让自己HIGH,如果你实在想HIGH,你可以用渔父之宝润喉糖加 ESPFOi :
SS3 咖啡,这是我们——经济条件不高的中国小孩想出的方法,它很快就会让你活
在假设中,我相信有时可以假设自己在上升,有时就真的上升了。假设,是件很过
病的事。
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只是偶尔走进药房买药而已。
我觉得你从纽约回来就变了,你太喜欢HIGH了,每天就想这一件事。相信我,
别玩这些,我们应该找到我们 自己HIGH的方法。
BE STONE是一种多么好的感觉,我需要这种温度,在我感觉中它是那么自然,
我就应该是时刻HIGH着的一个人。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现在给我吃你的药,如果我们现在在一幢大厦里,
如果我们的面前是光滑洁净的大玻璃窗,如果你说你想跳下去,我想看看你跳下去
的样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要看这个过程,因为看不到这个过程我是没反应
的。我会觉得因为我是你朋友所以才木拉你。
我看着小虫,小虫看着我,我们看了一会儿,我说真的,你要试吗?
那是你,你是LOW ,我是HIGH,我们不一样,你心理阴暗。
小虫去了一下纽约,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他很快在药房里发现了~种三块钱一
瓶的药(由于我木想让其他人再去尝试,所以我不能说出这药的具体名称),他发
现这药的感觉很像SPEE,吃了以后给他速度。第一天是三粒,他开心得不得了,第
二天是五粒,第三天他没有吃,第五天是七粒,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生殖器开始缩
小,这是他最怕的。
所以他来告诉我。他是这样的,有什么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他会马上告诉我。他
的那张脸像是参加了一年的PARTY 没睡的样子,事实上他已经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了,
眼角往下损,眼睛是抖的,脸上多出很多青春痘,嘴角正下方是烂的(我想那是因
为他吸了毒太兴奋而咬破的)。
化学的东西就是这样,爽了以后马上就回赠你加倍的狗屎。
而我说了我该说的,就不再说第二次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决定让毒
品来主宰他的生活,我想我也得尊重他的选择,就像那些迪厅里的“摇头派”,那
一张张没有灵魂的漂亮脸蛋。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过程,小虫也不例外,我
不会因为他是个艺术家就对他特殊。
但是他很快停止了吃那种药,他对我说还是回到自己原先的那套生活中去比较
踏实,他告诉我的那天晚上,我点亮了家里所有的蜡烛,我泡了一壶乌龙茶,我说
好孩子,现在你可以假设这是一壶毒蘑菇。那晚我做DJ.放音乐给他听,长时间地
看着烛光在音乐里走动的形状,我们又一次感受了共同上升并且时不时有顶点出现
的状态。我想做这些音乐的人可能是吸毒的,但那是他们的事,这个世界总有些人
吸毒,而大部份人是不吸毒的。
一个月后,小虫对我说他持续低烧已经两个星期,还拉肚子,而且还有更严重
的。我说你什么意思?他说来,跟我来。他把我拉到厕所,他脱下了他的裤子,他
没有穿内裤,他拿着我的手,他说你摸,我说干什么?他拿着我的手摸他大腿内侧,
我感觉他大腿内侧的肌肉好像隔着层什么,是死的。
我说这里好像应该是淋巴,你的淋巴好像是肿的。
小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看着他的两腿之间,我再看小虫的脸,他颈部挺
直,头朝上,目光如下穿过我的脸,然后正视着前方,他说我想过了,想来想去,
我觉得我得了艾滋。
在美国我见过一些艾滋病朋友,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的脖子肿起来的话,那就说
明我快死了。
这时小虫的拷机响了,他找了一自,我说谁拷你?他说不是我的,我没带拷机。
我说那刚才是什么在响?
他想了一回说对啊!我再找找。
我说你看你都HIGH成什么样了!
我想了想说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和艾滋有关呢?这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呢?
首先,你有用套的习惯。
我从来不用套。
天啊!可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你先把裤子穿上。别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你怎么可以不用套呢?
我不喜欢。
我问你有谁喜欢套?但是如果你不用的话,如果你不用并且滥交的话,就等于
拿一把枪对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不滥交。
你跟多少人睡过?
不多。
跟你睡过的人又跟多少人睡过。
她们都是很单纯的女孩子。
越单纯的人越危险,你所谓单纯的女孩大多挺无知的,我这么说你别生气。
她们没事。问题是我搞过老外。
这不是老外的问题,而是你怎么搞的问题。
你越说我越害怕。
我想你不会是艾滋的。我想艾滋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
不因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但现在这些又怎么解释呢?我想去检查。
去哪里检查?
去医院。
哪个医院有检查?
不知道。但是可以去问。
去问谁呢?这又不是普通的性病。我倒是查过两次HIV ,但那是在戒毒所查的。
小虫坐在我的沙发上,不停地咬着口香糖。他说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呢?为什么
是我呢?
我说现在别说这些。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查出来再说。
小虫不想回家,他在我家住了下来。我天天给他吃各种感冒药和拉肚子的药,
每天都会摸他的额头数次,每次我都希望摸到他是退烧的,可每次的结果总令我烦
躁。我就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是这样的。每次从厕所出来,他都会悲伤地瞪着我,
然后说我又拉了。我们浑浑噩噩地过着 日子,大多时间是在一起看影碟。最后我
说我实在等不及了,我们为什么不上网络去查一下呢?
我们上了HIV 的所有专栏,那里除了介绍HIV 的历史及医学方面的进展,没有
非常具体的症状描写,除了持续低烧、拉肚子、淋巴肿大、皮肤出现小红点之外,
没有更多的。而我们想要了解更多更多。那里倒是有很多电话号码。我想这大概是
他们并不鼓励人们在家里瞎猜的缘故。但这些电话都是国外的热线电话,我们这边
没办法打过去。而且我们英文都不好,在这边能看清楚网上的内容已经费了好大的
劲。
我们通知了我们最好的朋友小春和小花。最后我说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我想你
们已经了解了,怎么办?小春说别随便去查,查出来肯定被抓,会被关在一个荒岛
上,永远别想有自由了。这话把我们给吓着了。小春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整天看报
纸的人,这种事上我们绝对相信她。小花说别在中国查,她不相信中国的检查结果,
她说上次她从国外回来在机场被要求检查HIV ,很多人的血摆放在不同的格子里,
然后上下左右晃几下就全部OK了。所以她一直认为在国内最危险的并不是老外,而
是那些经常出国的中国人。
我们想着那个所谓的荒岛,想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想不出来,所以
就更害怕了。我们想着那些经常出国的中国人,他们在国外乱搞男女关系,不用套,
他们戴着墨镜通过海关,他们钻入人群,乱搞男女关系、然后被搞过的人再去乱搞
男女关系,这很恐怖,这个世界就是个乱搞男女关系的世界。
小虫还弄了首歪歌:我很累我不睡我很累我不睡。
小虫脱光他的衣服全身检查,他在小腿上找到两个小红点,他说看,你看见没
有。说这话时,他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又过了几天,他发现他自己的舌头上长出一
个灰色的斑点,接下来拉肚子和低烧持续交替,总之每天都有新的情况。每天都有,
像中了邪一样,生活的车轮向着黑暗飞速转去,这种情况让我们每天都是HIGH着的。
我们什么也不干了,胃口突然变得好起来,我们的新陈代谢能力增强了,每天饿鬼
般地狂吃各种调料的方便面,除了吃和睡,就是想这个HIV 的问题,但是什么结果
也想不出来。
小花打电话来,她说她上过网络了,她沉痛地说好像不妙,挺像的。我打电话
给国外的朋友,她在那边打了热线电话,她也是用同样的口气说情况不好,好像挺
像的,最后她说你千万不能歧视他,他现在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可我就是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快一切说来就来了?
我们开始一起分析每一个小虫搞过的女人。
我们很快就发现小虫搞过的女人起码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都没有坚持让他
用套。
二是和她们搞过的其他男人,每个小虫都能找出起码一个是他认识的,而那些
男人 又跟其他什么女人搞过,小虫也可以每个起码找出一个是 他认识的。以此
类推,我们越算超害怕,我们飞到最高 处,感觉像是和千千万万的人做了爱(由
于我和小虫是最 要好的朋友,我很快就被传染上了这种恐慌)。这么算来算去,
想想谁都有问题。
第二天早上,我在洗手间碰到小虫,他正对着镜子发呆,他说我可以在这里刷
牙吗?他温情脉脉的眼神让我抽筋。我说当然可以,但是千万别用我的杯子,因为
我们都有牙齿出血的毛病。小虫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说我知道了,我为什么会有
这个病了,在美国我起码用过三个以上的人的剃须刀。我说他们怎么会同意被你用
呢?他说他们不知道我用了他们的剃须刀。
我们又开始以此类推生活习惯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小虫用过别人的牙刷;不过
那爱他1 富人眈总之都罡清隆的。小虫有一次做爱的时候好像还破了皮,搞不清是
谁的皮破了,总之他很疼,后来发现纸巾上有点血。
我最好的朋友小虫,他的私人生活渐渐真相大白。这些都是我以前不了解的。
他说完他的我又想我自己的,我想起了滥交的赛宁,他检查过,我也检查过,但是
生活是如此难以预料,谁又能确定真相呢?找谁都不敢相信了,哪怕是和我好了11
年的男人。
我给在日本的赛宁打电话,我再次重申你跟任何人都必须要用套!赛宁说我可
以提早回来,我知道上海有一个地方是老外医院,我待国外身份证,我可以在那里
查,我们跟外国医生谈谈,让他答应替小虫检查,或者让他答应用小虫的血写我的
名字。我说这么严重的事情,别人肯定不会答应。小虫坐在我身边,头朝下,两眼
盯着一块地方。我说要不让他去日本查吧!赛宁说日本的签证太麻烦了,还是办旅
游去香港直吧!我说香港是中国的地方,也会被抓吧?赛宁说我查过,连名字都不
问。我说你在香港也查过?你没事到处查艾滋干什么?我和赛宁虽然仍住在一起,
但早就没有身体来往,我也在交别的男人,所以我想我也没资格骂他,这问题太敏
感。最后赛宁又问我你真的确定在上海不可以去查吗?我说别提了,小春说会被抓
起来的,里面全是吸毒的和妓女,我们不能让小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绝对不能。
我们着手给小虫办香港的旅行签证,小虫没钱了,我只有借给他,我想我是不
指望他还的了,这么一想我突然就接受了关于艾滋的事实。我想我亲爱的好朋友小
虫一定是得了艾滋。
我想到他那双湿润的中国报睛会很快烂掉,我想着他华丽的长发将被剃掉,他
将是个光头,我想着他弹吉他的手指在吉他上弹出了血,我想着天才吉他手将死于
艾滋,我想着他一直想有自己的唱片,我想着以后我不用再害怕他到我家来把我家
搞得乱七八糟,不用担心他会吃光我的食物,我走在马路上的时候想着以后小虫不
会再晃在我的身边,我想着以后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我们要面对,我们怎么面对呢?
我们什么也没有。我开始无法停止哭泣,在任何地方,在做任何事的时候,只要想
起来就会哭,一阵一阵的,有时会泣不成声。
我找来小春陪我们,我怕夜晚,我怕白天,我怕想,想到这个身边的人将滑入
漆黑的洞里找不到鞋子,我的每 一次呼吸都带上了危机感。小春说我现在担心的
只是你又要失去一个你最爱的人了,我还来不及担心他。然后小春就陪我坐在那里。
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如果老天要把他带走,那是他的时间到了,也许是因
为他不想老,你看他总是这么天真,这么漂亮,你有想过他老的样子吗?没有。其
实那就是一种预感。最后她说我想我们可以这样,让他先去查查普通的病,比如内
科,比如皮肤科。我说不,我绝不让他去冒这个险,如果他要死,我要让他死得很
美。小春说现在谁也没确定他就是,对吗?一定要去查。我说香港的签证马上会下
来,还是去香港查比较好。
小花始终没有打过任何电话过来,我打电话给小花,我说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
情,你应该多关心他一下。小花说我需要知道他的检查结果,在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病之前我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你们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帮助你们。但
是请不要到我家来了,千万别碰我的任何东西。
我说就算他是,难道说话也会传染吗?难道碰一下你的东西也会传染吗?我们
是最好的朋友。
小花说这和是不是好朋友没关系,关键是你们要去查,你要知道如果是艾滋的
话,它的早期症状是肝炎。而肝炎是很容易传染的,我不想有肝炎,我需要工作。
我说肝炎?这他妈是谁说的?你现在怎么有空儿想自己?你想想他吧。
小花说你别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并不是不帮他。
这个电话好像给我们判了死刑,我们再一次确实地接受则虫的确得了艾滋“。
要命的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按了免提,小花说的话小虫全部都听见了。小虫愣
在那里对我说还是把我送医院吧,哪儿也别去了。然后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哭成这样,我突然觉得身边这只可爱的会唱歌的大鸟哭起来的样子真难看,他浑
身发抖,整个脸拍成一团,对此我很尴尬,我习惯了他漂亮的样子。
我说别抱怨,千万别抱怨,我们都不抱怨。
小虫说我不抱怨,我自作自受,可为什么是我呢?
我说别哭,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陪你,反正我们老在一块玩,除了你
不用套,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反正我也活够了,再说你不在我会不习惯,我们就
一起去死吧。
小虫说你答应我的。如果你不跟我一起的话,我会像《胭脂扣》里的那个女人
一样回来找你的。
我说我答应你。
但我又在想那我妈怎么办?我爸是很坚强的,但我妈怎么办?现在,我想到我
将失去我的朋友就已经难过成这样了,要是我妈没了我呢?我不敢想下去。我想起
我妈在我戒毒的日子里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要是能减轻你一点点 痛苦,妈妈愿意
去死。我想我是不是愿意为了小虫去死 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什么人得
艾滋。就是不 要。
小花打电话来说要给我钱陪小虫一起去香港,她说你想一下,这么可怕的事怎
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他很有可能拿到报告出来就撞车。而小春说请你别介意,我
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是,那还不如像小花说的那样呢!当我们讨论艾滋的时候,我
们从不敢提这个词,好像提了都害怕,我们都说“是”或者“不是”。
小虫说不要小花的帮助,他说他不想面对她,因为当她面对朋友的厄运,就像
在做一道数学题。而他现在其实就需要朋友和妈妈,因为每天睡觉的时候他都不确
定明天醒来会是在哪里。他知道这样想很傻,一切并不会那么快,但他就会这样想。
他说这种滋味我们是体会不到的,最后他实在没法表达,他说我现在根本不需要吸
毒,我每天都很HIGH. 而且我觉得以前我很傻,对很多事都不了解,现在我感觉自
己就像是你身边的一条无知的小狗。
小虫有时也会忘记这事,照常照镜子,唱歌,弹琴,这种时候我都会特别绝望。
我想作为他最好的朋友,除了帮他安排去检查以外,我还必须想想如果他真的是我
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想办法帮他录出他自己的专辑,他一直想把《十面埋伏》改
成摇滚歌剧,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大部分的配器,他可以自己打鼓,自己弹吉他和贝
斯,只需找个人弹琵琶就行了。我的小虫是个天才,就是他总没钱,也总是得罪人,
唱片公司的人都说小虫什么都好,可我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小央总说我要做
艺术家,我不要做什么星。我觉得他的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他在这方面很不会利
用机会,死脑筋,他觉得有得玩就行了,这点和赛宁一模一样,但他没有钱让自己
过像样一点的拥去玩,他只进过我家的那个棚。赛宁在我家里搞了一个录音棚,但
要录“十面埋伏”肯定不够。
我找到了小二。小二自己有个不错的录音棚,他是个没感觉的录音师,但他是
个好人。
当我很严肃地告诉他小虫可能得了绝症现在我们得帮助他时,他的第一句话就
是是不是艾滋?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想?他说你们这种圈子是高危人群,你不知道吗?
我说你帮不帮他?
他说我无所谓,反正录音棚空着也是空着,只是录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你
知道。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帮不帮?他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你不要他的命了?现
在还想着音乐,赶紧带他去治,或者去国外,或者帮他找个老外假结婚,让他混个
国外身份证,然后好好治病,你该想这些,你有病呀你还想着在这里录他妈的音,
神经病!真他妈有病!我以前也怀疑过自己有艾滋,当时我就想去一个美丽的小岛,
慢慢等死,后来我知道我不是。我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他说我是皮肤过敏,没别
的,简单处理一下的问题,肯定不是。
我觉得小二说得有道理,我开始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把小虫送出国外,可我们没
钱怎么办呢?我们连买新唱片的钱都没有,我们怎么去国外呢?我想也许我该想想
我的那些小说,我从没想过靠我的书发财,但现在是想想的时候了。我想了很多方
法,一个小说最多一千块,出了书就等于再拿多一次一千块,我活到现在只写了10
个小说,我不可能为了给小虫治病在短时间里再写周个出来,因为我写不出。最好
的方法是拿去国外出版,但那也得等,总之我们就是没钱。
我们听着外国的音乐,坐在厨房里吃着方便面,整天想着HIGH,怀疑自己艾滋,
我们没钱,我们总是没钱。我是最爱美的女孩,可我的内裤都是华亭路则块钱两条
买来的,它穿在我身上像扣块钱一条的,这是我的本事。这么想着我突然就勇敢了
起来,我想没有鞋子穿的人总是应该比有鞋子穿的人勇敢些的,不是吗?我们迷恋
的那些事物,并不是因为那是国外的我们才喜欢,我们总需要通过各种方法和运气
才能看到一些新鲜事物美好事物给我们力量的事物。我们的人生不容易,当有一天
我们能走向世界,音乐家也好,诗人也好,艾滋也好,假结婚也好,哪怕小虫真是
个他妈的倒霉蛋,当他走向世界,他肯定是这个世界最酷的一种人之一,不是吗?
永远别忘了自己是谁(哪怕有一天我们很有钱了)。这很重要。我们起码不能
咬着口香糖在唱片店随意挑选并且挑选到让我们发疯的唱片。记住这一点,我们就
是我们的自己。让资产阶级的赛宁和小花远离我们吧!我们就是不一样的人。
当然我还得问赛才借钱,事实上十年来向这个男人借钱我从来不还。这次我得
多要一些,我得不择手段地与小虫的艾滋拼到底。
我也是怕肝炎的,我想我可以死,但我不要肝炎,我开始不敢去任何人家了,
我怕我有肝炎。
国外的朋友来了传真,她介绍给我们一个北京的艾滋病专家,她说你可以打电
话给他。
我们立刻就挂通了电话,我用了化名,我介绍了小虫的情况。小虫蹲在我身边
一直看着我。
医生说艾滋的话,现在有这些症状,他起码在五年前就已经感染上了。
我在纸上迅速地写下“梅毒或者白血病”,我举起来给小虫看。小虫立刻出现
“恍然大悟”
的表情。医生说还是应该去医院查。我说我们怕被抓起来。医生说这纯属胡说
八道,你们可以到北京来,到我的医院来看,这里都是艾滋病患者,他们和普通病
人一样,他们是病人。
我说真的吗?他说当然。绝对相信我,你的朋友绝不会被抓。
打完电话我们软在床上。我说操!原来根本不会被抓,小春太骇人听闻了。然
后我说你这个MR.梅毒,你怎么会这么脏?
我打电话给小春,我说你太过分了,根本不会被抓的,你这样会害死人的你知
道吗?小春说我这么想也是有理由的,看看我们周围,有哪个人是得了艾滋病的,
都被抓了嘛!我那样想也很正常嘛!现在看来我是错了。
我们不敢相信这些‘“好消息”,白血病也很可怕,但起码小虫不必去面对更
多的压力。
我们决定立刻去检查,我们决定去华山医院性病专科。
当天晚上,我在洗手间的时候一些液体喷到了我的器官上。我想这液体上可能
有多种要我命的细菌,我这么想着就决定用滴露水消毒我的器官。我提上裤子找滴
露水,我边找边骂都是你这个MR.梅毒,你看你把我害成什么样了?艾滋病,肝炎,
梅毒!小虫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找滴露水消毒我被厕所水弄脏的器官。小虫说千万别用滴露水!用滴露水
18岁的脸80岁的生殖器,会发黑的,男女都一样。他说这是一个“鸡”教他的。我
说什么?你还跟“鸡”
搞?他说那怎么了?她们比你们这些作家真实得多。我说去你的!作家怎么啦?
他说你别生气,我说我的实话,但我不一定是对的。
第二天早上我帮小虫找了一套运动衣,我说你就穿这去吧,找个帽子把长头发
遮住,你别怕,我会帮你和医生说的,你不出声就是了。
我们到了华山医院,那里的性病科有很多拐角,大房间里套着小房间,小房间
里套着走廊,我和小虫转晕了,还彼此把对方给搞丢了,我们大叫着彼此的名字,
我越叫越绝望。我们两个终于来到可以查艾滋病的房间,我看到几个女孩在那里抽
血,一个护土问我你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他是男的。她说你是谁?我说我是
他姐姐,我说他经常去国外,他不讲卫生,我想让他查查,我尽量大声说话,用来
掩盖我的慌张。
医生说查什么?我说他拉肚子,发烧。医生说我明白了,你要查HIV 对吗?我
说再让他查查梅毒。医生看看小虫,小虫居然对着他傻笑。医生给了我单子,我去
交钱的时候一直担心钱不够,我想好不容易站到了这里,可千万别钱不够。结果总
共才72块钱,我想为什么我在戒毒所查要八百块呢?
在抽血之前,小虫必须填写一张详细的个人资料,护士说别担心,这只是一份
调查表。
在这份调查表上有一个问题小虫不知道该怎么填写:你以何种方式进行性行为?
小虫看着我说这怎么回答?我说我不知道。他说那我就写没有吧。我说什么叫没有
呢?你是处男吗?你怎么跟白痴似的。由于我声音太大,整个病房的人都看看我,
再看看小虫。小虫低下头,想了想,地填上了:异型恋,从不用套。
前途依然神秘莫测,在我们等报告的时候,我拉着小虫的手,我说别担心,如
果有什么事,我们这么年轻,我们还这么漂亮,死了也不错,还可以给大家留下个
教训。小虫说如果我真有什么事,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说什么事?他说我想把我从
小到大的故事告诉你,把我的体会告诉你,你把它写成一本书,然后把卖书的钱给
我妈行吗?我什么也给不了她。你也不用为我难过,起码我可以死在自己的国家,
我才不要去国外。
报告很快出来了。小虫不是梅毒,也不是艾滋病。我不相信这个结果,我说您
再查查行吗?医生说如果他没做什么坏事,你这么慌干什么?我们是国家一流医院,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说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不放心。我说你看看他
的身体好吗?再查查,再查查。医生说好吧!你跟我来。我也跟着进了一个小房间,
护士在我身后喊你进去干什么?
我说我是他姐姐。她说姐姐也不行,他是在查性病。
医生和小虫很快就出来了,医生说他很好,什么问题也没有。
我还是不相信,我和小虫站在那里看录像,看各种性病的介绍。看着红红黄黄
黑黑的各种颜色的器官,我想我起码有段时间会性冷淡了,但是看看好,看看好。
最后我们对医生说那你说这些症状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说你应该去看内科。
这个血我们会继续化验,三个星期后有情况会通知你。
我们去了内科,内科给他查了血,医生说他什么病也没有。
我们恍溜地走出医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我还在想那么我的家到底还需不
需要消毒呢?
从医院回来我们就给北京的专家医生打了电话,他说我们绝对可以相信华山医
院的检查结果。他说有一种仪器是用于快速检验法的。他说中国对艾滋病很重视,
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第二天小虫肿胀的淋巴就退下去了,也不烧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有点歇斯底里。
我们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小春分析说你有没有想到过那种药片,或者是小虫的植物神经出了问题,神经
过敏呢?。
我们立刻冲到药房买来了这种药片,我说小虫你再吃一次看看。
果然所有的症状很快都回来了。
真相终于大白。可我们却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呢?
小春说那是老天在考验你们的友谊,老天在给他一个警告,只能这么解释。
我说好像有什么人在恶作剧似的。为什么当时我们都只有一根神经,为什么我
们都只认为他是得了艾滋病呢?想想那些用冰块为我眼睛消肿的日子,我什l 受了
那么多折磨,还整天想着怎么到处借钱。
小春说那是因为他实在作恶多端。
这场艾滋风波并没有因此而过去。
小二因为太害怕而告诉了他的好朋友,他说他只是需要向人倾诉他的害怕。而
他的这位好朋友告诉了全城的人。而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却没有人来问我们,都只
是在不停地传下去,传下去,越传越离谱。
我真的很想拿着小虫的检验报告到处走。
但最后小虫决定把这份检验报告贴在他床边以便不断提醒自己要检点。
当有人问我小虫最近怎么样?我总会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听到什么新闻了
吗?
小花依然不相信中国的医学,她说她愿意出钱让我们仍然去香港检查。她每次
见到我都说这话。
小虫变了,他的房间里贴着这样几个大字: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
敌人要像严冬般的寒酷——雷锋。
我说雷锋真厉害,这话是真理。上海这地方,我们其实没什么朋友。
小虫的吉他连音色都变了。他说做人很复杂,这我才懂,但我真的不想懂,所
以我现在尽量不出门,尽量不跟人接触。
我们退掉了香港的机票,但我还是没钱了。
小虫这个混蛋因为想到自己快死了,在我家打国际长途给他心爱的女人打掉六
千块钱,小虫说他会还我,他现在明白钱有多么重要。
我严肃地对小虫说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但这所有的一切,化学带来厄运,性
带来恐惧,友谊就是距离。而我们之间不是友谊,我们是亲人。你要记住这一切,
记住你的错误。
我相信他一定会还找钱,但我现在怎么办?这是我爸给我的生活费。我的裤子
在一个星期内坏了三条,一条是裤裆坏了,一条是拉链总往下掉,一条是我在消毒
厕所的时候,消毒液喷到裤子上,裤子被腐蚀,颜色不对了。我没钱的时候总想起
我的牙,我的牙已经掉了三个,再不去装的话,整个牙齿将会越来越松。我的洗面
奶没了,而且我的电费单也来了,这次是半年的电费,如果我不付,我将像莫扎特
一样点着蜡烛创作。
我坐在床上想还是快点老吧!老了起码不需要担心牙齿、新裤子、洗面奶。
好在赛宁回来了,其实他的钱也不是他的钱,是他妈妈的钱。其实我的钱也不
是我的钱,是我妈和我爸的钱,我分别向他俩要钱,可是他们现在也没什么钱了。
我和赛宁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可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用别人的钱,这是我们的问题,
这也是个令人害怕的问题。
赛宁说所有的钱他来付,他还说要帮我买新裤子,感谢老天他又一次救了我。
赛宁说你应该叫小虫经常去查。就像我一样,我每隔半年都要查一次,我们都
该这样,你也是。
我说对!你说过你每隔半年都会查一次的,可那是为什么呢?
第十一章
s
甜心的一次酒醉
对于我们来说每个周末都一样,不同的地点一样
的狗屎,可我们还是会在周末的夜晚出门。周末的夜晚,就像一个舞台,我们
都是演员,渐渐失去了台词。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必须离开,我们必须登上自己的
飞机。回
我们走在茂名南路上,可能在一个酒吧通往另一
个酒吧的路上。她穿着红色的外套走在我身边,她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当寒冷
降临,所有的雨伞、手套。围巾都不能带来温暖。我想着那个小小的乐趣慢慢滋生
的时候,当脚底的空间慢慢扩展,有~条隧道将我领至此地,给我一种正确的平衡。
但是正确总是在南方的南方,现在已是数羊入睡的时刻。我们走在这条街上。问题
是我们可以买酒在家喝。可她说这样会再次成为酒鬼。我说酒鬼很无聊。她说是的,
所以我们想喝的时候到外面去。回
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就像一次迟钝而绝望的搜
索。盲目始终带领着我的血液,我的耐心渐渐泛滥。我糊涂了,我知道在另一
边绿草长青,也许那只是一个街角。回
我们需要一个记号,一个从无到有的记号。她只
是不停地打字,在她的键盘上温柔的敲击。飘浮在上海的可爱的百合花浮叶都
被青蛙吃掉了。深陷的脚趾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今天结束,她会去哪里?
这只青蛙在今晚疯了。跳出所有的视线,今天是把自己关起来的绝好机会。回
这条街的灯光很资产阶级。干燥的梧桐把灯光变
成无数小黑点在我眼前晃动。这是个互相孤立的世界。醉的时候只有一只眼睛
是必要的。
我听着他的呼吸,他的到来并没有令一切回来。他已无法控制天气,而我并不
能发现我的呼吸在哪里。夜晚的手寻找着我的胸部,不知名的欢愉已无影无踪。而
记忆,犹如两块玻璃被戴在黑暗的鼻梁上。回
恐惧和欢乐养成了危险的生活习惯。我们注定会
古怪地死去。她说我们还很年轻。她说事情一定会好转。我喜欢她这话。她总
是给我带来希望。她是不是依旧在为解决“作家”的问题而工作。我知道改变总是
令人头疼,我们无法脱身。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在为一些事情而苦恼。应该快乐
地工作。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前方。也许她会认为我想得太远,并不能在最后一秒解
决问题。在另一个晚上,我和凯撒说了话。在他活着的时候朱丽斯什么都没有为他
做。他说他知道为什么海神会变得如此下流。
我们把这叫做星际会议。但他们只是简单地把它归为向上看或者向下看。当然,
会议经常会变成无所事事的未来。对于我来说,我只是不能明白沙子为什么会在一
只酒杯中升起。我们听说过三个臭皮匠的故事。但事实上,他们一无所获。有人说
这个世界会在终结时找到自己的出路。无论如何我会继续研究这场成为作家的改变。
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她。四
月光使路面总是倾斜。我们依然幸运——我们可
以看到月亮——可以看到月亮的孩子总是有希望的。有时我们会看到一个大广
告牌。它向我们指出下一个可以买到威士忌的酒吧——曼哈顿酒吧。汹涌澎湃的小
酒吧,所有细节像一个接一个的误会,以蒙太奇的方式紧密相连着,就像这个城市
“非搭介”。我想我情愿去戈雅酒吧,情绪化的女老板有点狠,化学百乐带来想象,
而她总会在你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送你免费酒。总之她喜欢看着体彻底醉着离开。醉
过头是件无趣的事情。那是个危险的地方。而且是那种不断被重复的危险。回
她沙哑的笑声温暖而又松散。多么想找到一个没
有死掉的地方让我们再喝一杯!我们品尝着早已知道的无聊,就像活在世界末
日。这个城市没有大海。我想要我的小提琴。但我们必须得穿过下一个威士忌酒吧
才能回到我们的家。
我的小提琴在我们的家里等我。布谷鸟钟的回响还有莫名的香气围绕。当所有
的折磨结束,我会和我的小提琴在一起。在这之前我会对着这个红衣女郎说晚安我
们又过了一天。回
有一天我开始不相信自己了。我的肉体喜怒无常,
事情总是被我搞糟。生命有什么教训?这个男人应该以一种极美的方式在我怀
里消失。
10年了。现在他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可这黑的天空无法被撕开。极美的方
式总是很难寻找。那标准也一直在改变之中。城市在成长。而他总是根据自己的想
法在想。外界从来无力影响他。他有他自己改变的方式。他唱着以前的歌,可他的
吉他不再呕吐。音色被改变了,他令所有的一切越来越柔软,这就像是一种安慰。
回
也许我们正在进行着一种进化。也许转机很快就
会到来。踏在街上的两只大鞋子,像两只小山羊。一切都在前进之中,有动物,
有音乐,有朋友,有床,我喜欢华丽的生活。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她说我们
必须离开。她说我们必须找到通往下一个威士忌酒吧的路。所有的小碎片从地面上
抬起了她们的头,她说真的我们一起离开。回
也许你会认为我的言语有问题,有问题的情况最
有分析价值。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找到一个记号,一个从无到有的记号。或者和
你一起烂掉。让我们烂掉吧!这是句多么振奋人心的话!每次回到街上总感觉失去
了一切。总感觉就要重新出生。现在我们又回到街上。我们是在街上长大的问题青
年。而“青年文化”是什么?
手指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再次转动?这条街不会回答我们,从来不会。回
总有一些信息在街上随着夜晚的风抽动。这个情
况总让我想着我所犯下的罪过。这只会唱歌的小鸟她不再对我说“我来了”已
有很久。
她的天真时隐时现,她涣散的双眼透着紧张,她突然说我会爱你到永远。她说
如果我放弃这个权利,仅有的那点甜蜜也将消失。我知道她被一些事情搞糊涂了。
这就像我从来都是糊涂的一样。一只猫滚下窗台,目光移动着,就像一大块材料。
一些人走过,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们。生活从来就是如此。回
这里有另一种音乐可以被我们呼吸。昆虫、植物。
空气、汽车、房子、房子里的故事,这所有的一切最默契。听音乐的耳朵是被
这个男人打开的。但是他偷走了我所有的鞋子。是鞋子重要,还是音乐重要?他咬
我的时候我会哭泣。
回
当一轮满月在天空升起,我把她围困在我的床上。
我锁上我所有的门窗。我带上我的修锁工具,并且开始祈祷。当夜晚来到我的
心里,当一朵坏掉的云让我的视觉迷失,当我的手指在乐器上变得无力,她拿走她
所有的衣服。他妈的她把我抱在她百合花一样的怀里,她让我把她含在嘴里,她沙
哑的嗓音故作天真(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知道)。她做尽我热爱的事情,她的目光
(这是欲望吗)求我让她脱离地球。她来的时候说我爱你到死。她总是这样。她告
诉我一些单纯的故事。她把我从里到外翻转过来。
而我并没有察觉这一切。她让我相信在她的臂弯之后,我将不再需要天堂的圣
水。而事实总不是这样。她就这么把我给搞糊涂了。同时我相信她自己也糊涂了。
这糊涂的感觉似乎没完没了。恋爱就像跳进了大海,谁都会怕。10年了。两个自恋
又自大的傻瓜的自私,还有胆怯,毫无收获的出走,讨价还价地恢复关系。往日的
痛苦总是令人怀念,而现在我们的身体上了岸,我们的身体已不再给我们重要的呼
吸。这个情形有些无法适应。当然还有其它的问题,比如人们开始说她是作家。比
如,我们的经济陷入困境。比如,她经常出去和别的男人好。
我没有和别的女人约会,我也没有成为作家。但我们心怀同样的恐惧,这我知
道。回
但是他偷走了我所有的鞋子。我的鞋子是夜晚的
眼睛。现在,夜晚没有眼睛。他的弯曲的、流动的嘴唇没有办法再为我见证每
一个梦境。
而我们为什么还依然在一起?因为我们并不拥有别的。不是吗?天啊这是一个
谁都会犯的错误!回
她总是无法搞清什么是创意什么是新。她应该知
道新的东西只能给人带来困扰,而创意应该是一种力量。现在她说要吃冰淇淋。
我们走进这家超市。她迅速打开冰柜。她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圣麦乐。我知道她
并不喜欢这个牌子,我们都不喜欢这个牌子。她说这个便宜,而且味道不坏。我说
你可以选一个你真正想要的。她说不,就要这个,我们还要去喝酒不是吗?在以前
只要口袋里的钱够,她绝不会买一个圣麦乐。以前她以为她是个暂时没钱的富人,
一个星期前她开始明白她是一个穷人。她说她其实一直都是穷人。她说认识到这点
她的写作立场会因此改变。难道因为这她现在选择圣麦乐?无论如何她又把我弄糊
涂了。回
他说我们可以买酒回家喝。我说今天一定要在外
面喝。他说如果我们找不到怎么办?我说我对外面并不抱希望。但今晚我就是
要哪怕战死街头!然后他笑了。他开始叫我甜心。每一次他叫我甜心我都会混乱。
这让我感觉别人叫我“宝贝”都是假的。也许这就是爱。回
她其实已经醉了。醉了的时候可以不守规则。她
更明白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都知道,上海的夜,我们已无处可去。我说
我们是真的可以买瓶黑啤在一棵树下喝,就像以前一样。她说在树下我们已经喝过,
所以我们得换个地方。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不喝酒,真的,不喝酒。比如现
在,你在吃冰淇淋。所以我们是可以不喝酒的。事实上现在我们很少喝酒。接着她
说请你闭上你的嘴。或者想办法让我闭上我的嘴。让我们来谈谈不说。回
我需要在暴怒中找到安慰,暴怒总是针对自己。
一只有着九个头的鸟一直在我头顶盘旋不去。酒杯中的沙漠在前方坠落,我的
神经四处飘散。我在想我葬礼的音乐应该是那首歌:假如流水能回头请你带我。回
这个城市有一个我绝对喜欢的人,她就是那个给
我洗头的人。她用她温柔的手指在我头发上徘徊——只为了那每一个铜板。身
边的这个红衣女郎,我肮脏 的婊子,我的甜心,有一次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穿着
黑色的衣服,除了她的袜子,她穿着一双白色底子的花袜子。她总是这样,让我轻
易找到漏洞。想着10年前她的样子,想着她不知如何摆放她双腿的样子。她是一块
有毒的饼干,穿着一件别人的大衣在清晨睡回我身边,而我们只是看着对方,我想
这就是爱。回
一场正在发生的车祸我们无法看见。他在早上大
便,然后洗燥,然后梳头,然后喝咖啡。咖啡因一整天贯穿他清洁的身体。他
是那么漂亮(我爱他所以我说他漂亮大概是这样)。他用嘴唇添着咖啡末,他的一
只眼睛肿着,每天如此。我是那么的想让他消失!他知道这点。他是一颗无聊的钻
石,这光芒已无法将我解决。
可我没有办法对他说“不”,因为我们并不拥有其他的。回
我们还拥有幻想的奢侈。她的一缕头发不断垂下
前额,她在幸福地微笑。她说我们将漆黑的嘴唇与街贴得太近!这是谁的创造?
我哭了。
我爱她。除了这话我并不能做任何事。看着她的乳房,我只有发呆。我甚至不
属于我自己。
但我幻想我们是在进行着一种进化工作。有一天,我会吻她,就像初恋或者,
在死之前,我们都会再遇上某人。生活比我们幻想中的要膜俄。或者,我们应该去
劳动,干脆去劳动。回
没有太阳的温度,我们如何演奏?看不见月亮,
这反常如何控制?月光精通爱抚之道,它在我身上徘徊,照亮我内部的构造,
月亮最后会回到它来的地方。回
甜心的一次酒醉,月亮伸出它洁净的手。这不是
做梦。我们需要再次清洗。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必须离开,否则我们一定会死在
这里。哪怕公主吻了青蛙青蛙成了王子。哪怕你说过我们还很年轻,事情一定会好
转。回
暗红色的天空已经有了天鹅绒的光泽我亲爱的兄
弟我亲爱的姐妹我们失败了全世界都知道。
我和赛宁现在依然住在一起。他不再“游手好闲”, 他把北京的书店搬到了
上海,书店里有他画的画,他收藏 的唱片,还有他的各种唱机,客人可以在他的
书店里看 书,喝茶,听他的唱片。
现在1999年,我们还是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一人一 副耳机听着音乐平静地入
睡。在周末的夜晚,我们是一对 “打猎伴侣”,带着共同的痴心妄想,我们总是
在周末的夜 晚一起出门,我想找到一个有意思的男人聊天,他想找到一个有意思
的女人聊天,可我们找到的总是酒醉。有一天我和一个男人一起吃晚饭,那是个完
全和我不同的男人。理智的、幽默的、有趣的或者无趣的、十分性感的单身。他喝
咖啡,不抽烟,不喝酒,晚上一点以前上床睡觉。
他是优雅的资产阶级。我是狂野的无产阶级。我总是注视着他手腕上的汗毛。
赛宁一直坐在我对面的桌子上,我看不到他,他看得到我。
最后我们在阴阳酒吧碰头,继续去打猎。那晚一起跳舞的时候,他已经醉了,
他看着我说我著名的女人!然后对着我傻笑。
那晚回家的时候,赛宁搂着我的肩说我是上海的眼睛(他最近迷上电影《东京
的眼睛》),在这个到处有人随地吐痰的城市里,在这个到处都是廉价口红的城市
里,有人在用雨伞的伞尖戳我,那个男人木是你的类型,相信上海的眼睛。
我说我喜欢他,有点特殊的喜欢,当我看见他,我的眼神就跟随着他每一个动
作,这种事好久没发生了。
他说你为什么喜欢他?
我说因为他和我完全不一样,因为他很性感。
赛宁看着我想了一回地说好吧!
然后,我说回家吧。
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我们回家后对着录音机弹吉他,唱着没有调的歌,以上的这万段歌就是我和赛
宁的共同创作——根据录音整理。
那晚我们很开心。因为没有调,它也只能变成现在这样,赛宁把它们取名为:
1999告诉我通向下一个威士忌酒吧的路。
T
我爱肖邦如果你认识我的朋友苹果,请你听一听肖邦;如果你喜欢他,请你别
再用蜡烛点烟;如果你爱他,请把你所有的玩具与他共同分享;如果你爱他,请在
洗澡时打开你的门,让空气进来。
没关系,他走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没关系,他最喜欢泡在浴缸里。没关系,
他抽劣质的香烟时经常会说谁知道谁会什么时候死。没关系,他在他最爱的浴缸里
走了。没关系,爱人在就在隔壁打电话,一个两小时的电话之后,我的朋友苹果已
到了另一个世界。
苹果的一首情诗里写过:我最大的悲哀和幸福都是爱你太深。那个人并不是这
个人。没关系。他爱他的爱人,我们只知道这点,就够了。他一直想要一个舒服的
浴缸,现在的浴缸是他的第一个浴缸。他的浴室太小,他固执地放了一个儿童浴缸,
他不是死于命运,不是死于意外,他死于他的生活质量。没关系。这是他的最后一
个浴缸,可他有过了无数个浴缸,在他收藏的那些画报里,在他的脑子里。没关系。
他总是那么美,他永远都美,他是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会走几小时的路,只为
了买一个便宜的高质量产品,他总是这样。没关系。
世界这么大,他连香港都没去过,他总说我其实只是想出国看看,只是看看。
没关系,其实他哪里都去过了,真的,在他脑子里,在那些他用各种方法寻找到的
信息里,在他的眼睛里。
没关系,我抱着我的苹果,他的身体里都是水。没关系,他的表情是如此平静,
而我突然太多歉意。我觉得我并没有放太多时间,我并不了解他。没关系,他带我
走过那么多那么多条街道,他喜欢上海的街道,没关系,他是第一次带我上咖啡馆
的人,那时上海的咖啡五块钱一杯,那个咖啡馆叫小锦江。
没关系,空气里总有灵魂的味道,灵魂的味道总是甜蜜的。没关系,苹果说过
生活是座承上启下的桥,所有的一切会随着时间显得越来越清晰珍贵与明了。没关
系,苹果说过只要混乱的存在,就一定可以期待真理和完美,我们没有抵达,只因
我们的身体。
没关系,有些人永远不会分开。
没关系,那么多他挑选回来的漂亮衣服、鞋子、首饰,他都不要了吗?
当我想他的时候,我就听肖邦。
我不知道苹果喜不喜欢肖邦,我们没讨论过这个。
我爱肖邦。我父亲说过肖邦“很中国”。我不知道“很中国”是什么意思,我
只知道我一听肖邦就明白为什么我始终如此自豪自己是个中国女孩。
我没有去参加苹果的葬礼,我给他带去了纸条:你无法替代,与我同在,共同
分享我所有的玩具!
苹果:我本来想在小说里把赛宁写死的,我万万没想到你在中途突然走了,我
吓坏了。
现在,我也不敢写个小说送你,因为你总是那么严谨,那么尖刻,你不一定会
喜欢我写的小说。苹果:我们没有带黑纱,带黑纱太俗套,你喜欢我们漂亮。
苹果:认识你很高兴。
U 我感觉到黑色的眼睛在被风吹乱的头发的缝隙里刺过我的后脑勺,那是他的
呼吸,病态而执着的。我转过身的时候,他的最后一步脚跟像发一样地落在了我的
眼前。
奇异果穿着一条坠地黑色男装皮裙,像一把黑夜的大扇子。
我闻到了他的香水味,我抚摸他,就像无尽的悲伤。
他说我非常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我说我们的苹果走了,他妈的,我们的苹果走了,月亮就像一张孩子的脸!
地跪下吻我,我开始哭泣,我发誓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男人,我发誓再也不要看
见任何和苹果有关的男人。
我们没再通过电话。
有人把诅咒放在了我们的酒里,我们是碎掉的人,我们需要动手术。
v
从你的梦中醒来
擦干你的泪水
今夜我们将要出逃
在你父亲觉察以前收拾好你的衣服
在所有的地狱破碎以前
呼吸
你一定要保持呼吸
你知道我无法一个人呼吸。
—《出逃》(电影《罗蜜欧与朱丽叶》)
赛宁做了鸡汤,鸡汤里有各种中草药。喝完鸡汤,我说赛宁我们放唱片玩好吗?
赛宁说好的。
我说我在楼上放,你在楼下放,你放一个,我跟一个,我们就这么踉下去好吗?
赛宁说好的。
我们开始抢唱片。
我们放了五个小时的唱片,中间一分钟都没停过。
放完唱片我去洗澡,洗完澡我看见赛宁在网上跟人聊天,我说我也想参加,赛
宁把我介绍给对方,然后他说他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时我说我不玩了,赛宁说
为什么呢?不是说好一起聊天吗?我说我不想玩这个游戏了,我要看影碟。
赛宁很快就下楼坐在我身边。从他的表情中我知道他生气了,我关上机器,我
看着他。
他说你为什么认为这是一个游戏?你不知道在电线的那一头是一个人吗?我说
你别这么认真,我也没认为这是游戏,我只是这么说而已。我不玩因为我不习惯听
不到对方看不到对方却跟他交流。
赛宁说那你为什么用“玩”这个字?
我说我只是这么说而已。
赛宁说我并不认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我说我道歉,我真的道歉。
赛宁说我不需要你道歉,但你必须想清楚这件事。
赛宁曾经是美少年,那时他的生气都是美的,现在他快三十了,不知为什么现
在他一生气我就难受,心里酸酸的。
那个晚上他一直在生我的气,睡觉的时候我说赛宁别生气了,你不是一直说我
没在小说里把你写活吗?我现在向你保证,我会写一本书送给你,我一定会让我自
己写哭出来,其实这不是我今天才这么想的,我早就想好了的,哭不出来我就不出
版,好吗?这样行吗?
赛宁说是写我吗?
写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
那你保证不拿我来赚钱。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别利用我来吹捧你自己。
我的小说就给你这感受吗?那我太失败了。
你是很失败。你不说实话。
写小说不是说不说实话的问题。
那你就不是一个作家。
赛宁,你别这么残忍。如果我要记录,必须要先损害。我只是在表达,其实谁
都没必要看别人表达什么,我绝对没有要利用我的写作来获得什么写作以外的东西,
写作是我活下去的力量,是一个有感觉的动作,是一种爱,是一件最简单的事情,
最简单的事情可以赐我自由。我们每个人都卑微地活着,可能还爱着绝对不值得爱
的人,写作只是一件事情,这里没有绝对的真实和不真实,写作总 是不能确保我
的安全,就像你做音乐一样,我不能为了证 明自己的诚实再在写作中附加一些诚
实。我和你的不同只是我出版了我的书,你没出版你的音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其
它的不同。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我对我的音乐没有期待,我不期待观众,我木期待回报。
我的音乐只是我心灵的形状。我只能要这个,我要不了别的,别的不是我。
好吧!在我看来,你是唯一有权力这么说的,因为我了解你。但你只是唯一的
一个。我期待观众,因为我比你热情,我比你更爱“人”,但我不期待回报,我不
觉得这有什么错。我并不确定现在的“这个”是不是我,我不确定,我总是不确定
的,我和你不一样。好像你是把我生出来的那个人,我从你那里来,但我们如此不
同。不要对我说这么冷的话,不要抛弃我,已经有太多的老朋友不要我了,我也搞
不清楚谁对谁错,要说“这场成为作家的改变”
是什么,那就是我几乎失去了我所有的老朋友。
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也许这样我们可以对“爱”这个字有更深的理解。
谁跟你生孩子?你别转话题,我们把刚才的话题讨论——No我想看你做妈妈。
什么都是你想,你想,跟你生孩子?我们已经多久没碰过对方了?你这么说让
我尴尬。
你能做父亲吗?我们的孩子会饿肚子,因为他的父亲把钱都买衣服和唱片了。
我可以到华亭路给他买10块钱一件的衣服。
你认为你很幽默吗?你是一个不懂爱的人。你爱过我吗?你关心我吗?你从来
都是想你自己。你的无动于衷让我发疯,你喜欢我说实施,好吧,赛宁,今天我告
诉你,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高潮,给我高潮的是别人。
你疯了。
这是真的,我不忍心告诉你。但这是真的,我发誓!
别人是谁?
别人是谁根本不重要。问题在于绝对不是你。
那不可能。我觉得你越来越贱了!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不在乎!你从来就不在乎!你长着完美的器官,但你是
个绝对不懂得爱的废物。性感的、疯狂的、诗意的、自私的音乐家,为这种男人发
疯的我已经死了。
我的世界,我的身体,从来都是赛宁的,我是一个多么傻的女孩子,这么多年,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晚上你和我在一起寻找过我的性高潮?为什么你就没有在乎过?
你自信到不把我当一个人,你自说自话地认为你肯定可以给我性高潮?或者是我小
时候玩自己的身体玩坏了,老天就是要跟我开个玩笑?问题在于和你一起我就没好
好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你的责任?还是我愚蠢?我为什么这 么愚蠢?我不知道有
多少人像我这么愚蠢,我为这愚蠢而 羞耻,我有时想为这去死。
我不觉得我不懂爱,我的爱从来就是不期待回报的, 所以我觉得我的爱很纳
粹,我的爱很简单,所以我觉得我 的爱真的是爱。而你不是,你用爱来解释一切,
你有很多 种爱,你的爱很复杂,而且你太身体性,所以我不明白你的爱。你说你
想死,你永远都不会死。
你这种偏执狂永远不会死,苹果死了,你这种自杀了无数次的人却死不了。估
计你喝假白酒也死不了,估计你买把猎枪干自己子弹也会卡壳,反正你就是死不了。
你身高两米以上,你是高人,你永不满足,你利用所有的人,你是残酷的、想拥有
一切的、崩溃着的姨子,你睡过的人都可以组一个大乐队了,你在无数场音乐会里
寻找我的脸,你甚至把一个玩重金属的白痴找到了家里,只因他长得像我。10年了!
而你却告诉我从没在我这里有过高潮。你是假的,所以你死不了。
你想找死吗?
我无数次地想你死,想你死时的样子,我非常愿意这样想。
我死了你怎么办?如果不听你的音乐,谁都会认为你是个废物、傻瓜、闭着眼
睛生活的人。做音乐做音乐,这让你变得不愿说话了,这让你变得不愿听人话了,
这让你变得只做音乐不唱歌了。你从不会为出版你的音乐而改变,你的书店赚不到
钱,总有一天你会花完你妈给你的钱,总有一天你会冻死饿死,而我是你唯一的朋
友。你不 觉得奇怪吗?这么多年你还是只有我一个朋友?你现在也 不把三毛当
朋友了,你说他的肥胖让你难受,你是个没感 情的东西,你和奇异果一样,你们
是苍白的圣徒,他还比 你好点,有时他是畜生,而你现在连畜生都不是了,你们
不爱这个世界,不爱任何人。
你死了我永远爱你。
你哭什么?我们的罗密欧哭了。你死了我也永远爱你,所以你最好快点去死,
赶紧死掉!
我爱你,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爱你了。你是假的。我不会再爱你了。你是个骗子。
那个晚上,赛宁的眼泪好像一直没有停下来。
他说你是一流的演员和骗子,你一直在骗我,也许骗着骗着你自己都信了,你
喜欢假的东西。
他一直说我不再爱你了。你是可怜的,你从来都是那么不确定,并且善于欺骗。
他一直说对不起。
我开始后悔和害怕。也许我们所拥有的只是单纯,失去了那就失去了一切,这
些年我们都干什么了?今晚我把我们以前的好日子全给毁了。
星星在头上闪耀,云朵也许是白色的,我们正在迷失自己,因为月亮已经被消
灭,现在为人类照明的是一种叫东方红云彩的物质。
我也哭了。
赛宁说我很难过。
我说我也很难过。
早上的时候他到院子里拉小提琴。我听着他的小提琴,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
就相信了这个男人曾经是爱我的,而他现在真的不爱我了。我想着我们最初相识的
那一刻:当时外面下着极大的雨,唱机里在放什么音乐我忘了。我也不知怎么就看
见了那个大男孩在那里晃来晃去。他面带毫无根据的笑容,穿着一条花裤子,灯芯
绒的,那裤子非常大,像裙子,又确实是裤子。他一个人在酒吧里晃来晃去,左手
拿着一只装威士忌的杯子,右手在那里晃来晃去,他的脚步向着我坐的方向移动。
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一直看他的腿。他穿着一双浅蓝色运动鞋,那双鞋的鞋底很薄,
这使他的脚步看上去很不稳。他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袖大T 恤。他有一头光滑笔直的
长发,发尖在他上半身的三分之一处颤动,他的险很苍白,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确定他面带笑容,我看不清他是否在看我。
我继续吃我的冰淇淋。过了一会儿,在我的右侧出现了一只拿着酒杯的男人的
手,那是一只大手,每一块指尖都根结实,一看就知道他有啃指甲的习惯。我也有
啃指甲的习惯。他的发尖坠到了我的眼前,我闻到了他头发的清香,我抬头看他。
我发誓那是一张天使般的脸。
他眼中赤裸的天真令我迷惑。他长着一张常年被雨淋的脸,从此我再也无法把
自己的目光从那一刻的那张脸上移开,我甚至认为我之所以活到今天,是因为我相
信那张胜,就是相信那张脸。
赛宁突然说要回南方把我们的狗接回来。
我说那是一条狗,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就像白痴,“白痴”你懂吗白痴?
我说这话时赛宁正在喝咳嗽药水。赛宁说这药水在喉咙里坠落的感觉就像“分
手”的感觉。
W 你想说爱就是罗蜜欧与朱丽叶但是你在谈论一本书你想说爱就是天使在天堂
但是你在谈论一幅画你想说爱就是我有1 邻居对马丽亚的感觉但是你在谈论一个故
事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有一次你被龙卷风卷走你无法逃往一个安全的房子地震了你无
法把所有的盘子搬上行李车发大水了你无法找到一千条救生衣把你从溺水的情况中
拯救因为我知道爱是溺水而死是痛苦,是光线,是打雷,是魔术,是一个笑话!你
进入过这样的情况吗?因为你想写一个关于罗蜜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因为你想画一幅
一千个蓝色天使在弹奏竖琴因为你想跳入你自己的小河之后完全潮湿一起潮湿一起
哭泣一起握着手迷失在她的臂弯里而我现在只会在这里作一个听众学习东方诗歌,
以及渔夫的忍耐直到我的转机来临我是一条因下雨而积水的渠沟,我的名字叫棉棉,
以上故事并不是我的自传。我的自传得等到我成为赤裸的作家之后。那是我的理想。
现在,我的写作只能是一种崩溃。
现在,真实的故事和我的作品有关,和我的读者无关。
我的唱机永远旋转,就像无尽的希望,我的耳朵让我得到了一个如此完美的世
界,完美从来就是现在,这个被记住的世界是我的,我所拥有的,就是我的一切。
现在是1999年4 月21日清晨,这颗残缺的糖里唯一清晰的是我昨晚得到的这首
诗歌,这份留言有个甜蜜的名字叫《明天和你谈话》。
这次,他没有离家出走,似乎他很喜欢上海,也许,我们的眼睛将一起见证本
世纪最后一道曙光。
但我们并不很清楚正身在何处,他是一个人,我是一个人,这证明我们离得并
不遥远。
把我的生命变成了几种速度,致命的吉它在那里脆弱地前进,企图用一种音色
表达一切,企图用一件事情代表所有的事情。
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不可能变成那把酸性的吉它;无论我怎么努力更正错误,
天空都不会还给我那把我带上无空的嗓音,我失败了,所以我只有写作。
有时候,我们必须相信奇迹,我写作的声音就像一只午夜的瓶子破碎时在四周
的回响,无数次听着从朋友那里偷来的 RADIO HEAD ,这个唯一清白的早晨,这颗
糖在29岁的时候,就到了W 这里。
1995年至 1999 年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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