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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自恋
人们有时会坚持认为自恋是所有女人的基本态度;但是,把这一概念推得太广
会破坏它的本义,如拉·罗什富科破坏自我主义概念的本义那样。实际上自恋是认
同的既定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自我被看做绝对目的,主体从自身遁入其中。在女人
身上还会遇到许多其他态度(可信的或不可信的),其中一些我们已研究过了。但
的确是处境使得女人较男人更容易转向自我,把爱献给她自己。
所有的爱都需要主体和客体这种二元性。女人集中沿着两条路线被引人自恋。
作为主体她有受挫感;她还在很小的时候就缺乏alterego[第二自我] ,这种自我
在男孩子身上就是他的阴茎;后来她的攻击性性欲始终未得到满足。更为重要的是
,
不许她从事男性活动。她忙忙碌碌,但又什么也没有做;她没有因为承担妻子、母
亲和主妇的功能而被承认是一个人。男人的现实性表现在他建房,他代木,他治病
;
但女人却不能通过设计和目标实现自我,她只能从她人身的内在性去寻找她的现实
性。玛丽·巴什基尔切夫模仿西哀士(Sieyes)的口吻写道:
“我是什么?什么也不是。我想成为什么?什么都想。”许多女人正因为什么
也不是才愁眉不展,只对她们的自我感兴趣,把自我膨胀到混同于一切的地步。玛
丽·巴什基尔切夫还说:
“我是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男人在采取行动时必定要估量他自己。女人却
由于无能和隔绝,既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无法对她自己进行估量;她之所以自
认为最重要,是因为没有一样重要东西是她可以接近的。
如果她因此能够把她自己奉献给她的欲望,那是因为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一个
客体。她所受的教育促使她把自己认同于她整个的身体,青春期则把这一身体揭示
为被动的、令人满意的;它和绸缎或天鹅绒一样,是她可以触摸的,而且也是她能
以情人的目光注视的。女人在单独得到的快感中,可以把自己分成男性主体和女性
客体;所以,达尔比兹的病人伊雷娜会对自己说:“我要爱我自己”,或者更热情
地说:“我要和我自己性交”,或者突然说:“我要让我自己怀孕”。当玛丽·巴
什基尔切夫写“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的双臂和身体,看到这清新和年轻的一切,这
真是太可惜了”这段话的时候,她也既是主体又是客体。
事实上,让一个人的自我真的成为他者而又让他有意识地承认自己是客体,这
是不可能的。这种二元性纯属梦想。孩子把这种梦想物化在布娃娃里面;她通过布
娃娃,能够比通过她自己的身体更具体地看到她自己,因为她和布娃娃实际上是相
互分离的。这种为了在自我与自我之间进行深情对话而成为两个“我”的要求,例
如被安娜·德·诺阿耶夫人表现在她的《我的一生》中:
我爱布娃娃,我认为它们和我一样是活着的:除非它们被羊毛和天鹅绒裹好,
否则我在被窝里会一直睡不晚……我梦想我真的会有纯粹的双重孤独……这种对成
为整体、成为双重自我的需要,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哦,在我那梦幻般
的温柔成为辛酸眼泪的牺牲品的那些悲剧性时刻,我是多么希望我身边会有另一个
小安娜用她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安慰我,理解我啊!……在后来的生活中,我发
现她就在我心中,于是我紧紧抓住她不放;像我希望的那样,她给我的帮助不是表
现在安慰上,而是表现在勇气上。
少女抛开了她的布娃娃。但是女人在整个一生中都会发现,镜子的魔力对她先
是努力投射自己、后是达到自我认同是一个巨大的帮助。精神分析学家奥托·兰克
阐明了镜子同神话,以及同梦幻般的双我(duoble)之间的关系。映像尤其在女人
那里是被认同于自我的。漂亮的外貌,对于男性意味着超越;对于女性则意味着被
动的内在性;只有后者才会想引起别人的密切注意,因而才可能被那一动不动的银
色捕兽器给捉住。男人觉得并希望自己是主动的,是主体,他不是通过固定不变的
映像去观察自己;它对他几乎没有吸引力,因为在男人看来他的身体不是欲望的客
体;而女人却知道自己是客体,并且使自己成为客体,所以她相信通过镜子她确实
能够看到她自己。作为一个被动的既定事实,这种反映,和她本人一样,也是一种
物;当她确实渴望女性肉体(她的肉体)的时候,她会通过自己的仰慕和欲望,赋
予她在镜子中所看到的特质以生命。德·诺阿耶夫人在这方面很了解自己,她向我
们吐露说:
我对我的聪明天赋很少感到自负,它们的优势是无可置疑的;但我对我在那面
常用的镜子里的映像,却很自负……只有身体的快感才能完全满足我的灵魂。
“身体的快感”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含糊且不妥当的。使灵魂得到满足的是这一
事实:当思想将不得不去证明自身的存在时,被注视的面容的存在却已是既定事实
,
因而是无可置疑的。未来的一切皆被浓缩在那一块儿光明之中,镜框里集中了整个
宇宙;在这狭小的范围之外,事物是无序的浑沌;世界变成了这面镜子,里面有个
光辉形象,即唯一者的形象。每个沉迷于自身的女人都在统治着时间和空间,因而
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她有得到男人和幸运,名声和快乐的种种权利。玛丽·巴
什基尔切夫是如此醉心于自己的美丽,以至她希望能把它固定在永远不朽的大理石
里面;当她写下面这些话时,她希望自己是不朽的:
当我回家脱光衣服时,我的裸体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仿佛我以前从未见过
它似的。我必须给自己塑个雕像,但怎么塑呢?除非我结婚,否则这几乎不可能。
在我变丑、完全玷污它之前,有绝对必要这样做……必须找个丈夫,只有这样才能
把这雕像塑成。
塞西尔·索雷尔这样描写自己准备去约会:
我站在镜子面前。我会更美的。我拼命地流着那雄狮鬃毛似的头发。梳子进出
火花。我的头是太阳,周围是金色的光辉。
我还想起一个年轻女人,她是我有一天早上在咖啡厅见到的;她手上拿着一朵
玫瑰,样子似乎有点陶醉;她用嘴唇贴着镜子,好像在饮她的映像,她还微笑地嘟
囔着:“真可爱,我简直太可爱了!”自恋者既是祭司也是偶像,她带着荣耀的光
环翱翔,穿过这永恒的王国,云端下面芸芸众生在仰慕地跪拜着;她是裹挟在自我
关注里面的上帝。“我爱我自己,我就是我的上帝!”梅耶罗夫斯基夫人说。要变
成上帝,就必须完成en-soi[自在] 和pour-so i[自为]这无法实现的综合;当一
个人认为他可以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时,这真可谓是快活、得意和充实的特别时刻。
少女若是从镜子所映出的五官中看到了美、欲望、爱情和幸福,便会有意识地倍受
鼓舞并予以相信,便会在她的一生中都追求那令人眩目的启示所带来的希望。即使
一个女人不算太美,她也会看到她心灵的特殊财富洒遍了容貌,这足以令她深深陶
醉。“她不可能因为美而受人仰慕,但是她有某种理想的魅力……”
即使不那么幸运的人有时能从镜子中享受到极大的喜悦,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
惊小怪的,因为仅仅作为一个肉体存在物,就足以令她们感到激动;这正如和男人
在一起时,单是年轻女性的丰满肉体就足以令她们感到吃惊;而且由于觉得自己是
单个的主体,她们还能够(虽然有点自欺欺人)忍受自己的特殊素质,具有个人魅
力;她们将在容貌或身体中发现某种优美的、古怪的或有趣的特征。她们只是由于
觉得自己是女人,才相信自己很美。
而且镜子并非是获得双我的唯一手段,尽管它是极其讨人喜欢的。每一个人都
可以尝试通过内心对话造出两个自我。女人白天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干着讨厌的家
务活儿,她有空闲通过想像树立特定的形象;她就像少女似的梦想未来;由于被封
闭在漫无止境的现在,她重温自己的历史;她修改历史的方式竟然是引入美学原则
,
在她没死之前就把她的偶然生命变成了一种命运。
女人比男人留恋童年的往事:“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们还记得,她们
在父母的保护下是独立的,未来展现在她们面前;如今她们可不那么安全,作为仆
人或物件被束缚于现在;她们曾打算征服世界,眼下却陷入一般性之中,成为千千
万万个妻子和主妇中的一个。
女人为她所成为的那种人感到遗憾,想在自己身上重新发现那个业已消失的孩
子,甚至想让那个孩子重视。所以她竭力希望她的情趣、想法和情感能破天荒地保
持新鲜性,甚至能保持某种奇特的蔑视世界的因素:“你是了解我的”;“我是多
么好玩”;“我周围必须有花儿”;等等。她的脸色特殊,她有自己喜欢的音乐家
,
有独特的信仰和迷信,颇在一般人之上。她的独特个性表现在她的衣服和她的“内
心”上;她形成的双我往往很粗糙,但有时她所塑造出来的明确人物也可以扮演女
人的生活角色。许多女人从文学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身上看到了自己已经被塑造成:
“她可真像我呀!”这种认同可能被美丽浪漫的人物所促成,也可能被殉道的女主
人公所促成。一个女人可能会顽固地想成为我们时代多愁善感女士的化身,也可能
想成为失意妻子的化身:“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了。”斯特克尔就这样谈到属
于此种类型的一个病人:“她在扮演悲剧性角色时得到了快感。”
这类女人所具有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她们觉得被人误解了;周围的人们没有
认识到她们的特殊素质;她们把别人所表现出的这种无知或冷淡,解释成这些人认
为她们心中藏有秘密。实际上,她们许多人的心里确实一直埋藏着童年或青年时的
某些事件,这些事件对她们的生活十分重要;她们知道,她们的正式传记不会和她
们真正的生活经历混在一起。但自恋女人所扮演的女主角往往只是想像出来的,因
为这样的女人在现实生活中缺乏自我实现;赋予她以个性的并不是具体的世界,而
是一种隐秘的本原,一种有如燃素的模糊“力量”或“德性”。女人相信她所扮演
的女主角是存在的,但她若是想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就会如挣扎的神经病患者那
样,狠狠地忏悔无形的罪过。两者都有归结为空洞信念的“秘密”,这是她们内心
深处的一把钥匙,可以解开她们的情感和行动之谜,并为它们进行辩护。正是由于
她们十分缺乏意志以及由于她们的惰性,才产生了这种在神经病患者身上所存在的
幻觉;而且正是由于女人无法表达自己,她才认为在她心里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神
秘。有关神秘女人的著名神话鼓励了这种信念,反过来又为这种信念所进一步证实
。
由于有难以被人理解的巨大财富,女人认为她和悲剧性英雄一样,需要一种占
统治地位的命运。她的整个生活都被美化,变成了一部神圣的戏剧。她穿着精心挑
选出来的长袍站着时,既是身着法衣的祭司,又是由忠诚的双手所装饰的、并为她
的信徒们的崇拜所提供的~尊偶像。她的家变成了对她顶礼膜拜的神殿。自恋女人
将像关心她的服装那样关心对她加以烘托的家具和装饰品。
当女人在同伴面前展示自己或纵情于情人的怀抱时,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
是维纳斯,把美貌作为财富赋予了世界。这不是她自己,而是美的化身,当塞西尔
·索雷尔打碎罩在比伯漫画上的玻璃时,她要捍卫的也正是这美的化身;我们从她
的回忆录里可以看到,她的整个一生都在号召凡人俗子崇尚艺术。伊莎多拉·邓肯
的情况也是如此,她在《我的生平》中这样描写她自己:
我在表演之后,穿着紧身外衣,头戴玫瑰花,是多么可爱。为什么不该有这种
可爱!……一个整天用脑子工作的男人……为什么不该投入这美丽双臂的拥抱中,
去抚慰他的痛苦,去追求美的、忘怀一切的那段时光?
自恋者的慷慨给她带来了好处,因为她从别人的眼睛比从镜子更可以看到她的
双我被荣耀的光环围绕着。她若是无法找到彬彬有礼的观众,便会向忏悔神父、医
生和精神分析学家敞开心扉;她也会向看手相者和算命先生讨教。“倒不是因为我
相信他们,”一个电影小明星说,“而是因为我喜欢让人对我谈论我自己!”她把
自己的一切全都告诉给她的朋友;她想让她的情人变成听众,这种渴望比想让其他
任何人当听众的渴望更急切。女人一旦陷入情网,的确很快就会忘掉她的自我;但
许多女人无法有真正的爱恰恰是由于她们根本未忘掉自己。
她们宁愿有一个大舞台,也不愿有一个属于个人的斗室。所以社会对她们才是
重要的;她们需要有在注视着她们的眼睛,需要有在倾听着她们的耳朵;作为角色
,
她们需要有最大限度的观众。 玛丽·巴什基尔切夫在描写她的房间时公开表示:
“当人们走进来发现我在写作时,我就是这样在舞台上。”她接着写道:“我已经
决定把舞台好好布置一番。我要建造一个比萨拉的还要好的房子,还要有一个更大
的工作室。”
至于德·诺阿耶夫人,她则写道:“过去我就喜欢现在我仍然喜欢又宽敞又热
闹的地方……
而且我常常由于能够有许多客人,而确实原谅了朋友们,他们担心来这么多人
会打扰我,我真诚地表示:我不喜欢对着空位于表演。”
衣服和谈话将使女性的表演爱好得到很大满足,但是有抱负的自恋者还希望她
的自我表现方式能够不那么寻常并富于变化。尤其是,她往往会让她的生活变成博
得大众喝彩的表演,很认真的在舞台上一直呆下去。德·史达尔夫人在《科林娜》
一书中详细叙述了当她合著竖琴朗诵诗歌时,是怎样令一大群意大利人神魂颠倒的
。
她在瑞士科皮特别墅所最喜欢的消遣之一,就是朗读悲剧角色的对白;她和菲德拉
一样,喜欢向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情人发表热情的声明,装扮成希波里特。若是环境
允许,任何事情都不会像公开献身于剧场那样,使自恋者得到极大的满足。“剧场
,”
乔吉特·勒布朗说,“给我带来了我久久所追求的东西:赞美的理由。今天它对我
来说仿佛是对行动的滑稽模仿;它对暴躁的脾气是重要的。”
她的表达方式是惊人的。由于缺乏行动,女人发明了行动的替代物;对于某些
人,剧场是一种有利的替代,况且女演员能够指向各种目标。演出对于有些人是谋
生的手段,只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对于另外一些人,它则可以带来用以达到风流
目的的名声;而对于其他的人,它还可以带来她们自恋的胜利。较为伟大的女演员
——瑞琪、杜丝——是一些真正的艺术家,她们通过自己所创造的角色超越了自我
;
但是三流演员则与此相反,她对自己要完成什么并不关心,只是去关心反映在她身
上的荣耀;她首先想强调她自己的重要性。执着的自恋者,由于缺乏献身的能力,
将会受到艺术的局限,犹如将会受到爱情的局限。
这种缺憾将会对她的全部活动产生重大影响。任何道路只要能够带来名声都会
对她有诱惑力,但她永远不会全心会意地献身于任何一条道路。绘画、雕刻和文学
,
全都是要求进行艰苦的基础训练和付出个人努力的学科;许多女人都试过它们,但
很快就放弃了,除非受到某种积极的创作欲望的驱使;而且许多可以坚持下来的人
,
实际上只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她们固然在画架前度过了几小时,但她们太爱自己了,以至对绘画不可能有真
正的爱,于是到头来只能是个失败者。当一个女人,能像德·史达尔夫人和德·诺
阿耶夫人那样,成功地拿出好作品的时候,实际上她并没有把心思专门放在自我崇
拜上;但是如瘟疫一般折磨大多数女作家的缺憾之一,是在毒化她们真诚的、限制
并削弱她们地位的自爱。
然而,对自己的优越地位深信不疑的许多女人,却无法让这种地位在世界面前
表现出来;
于是她们只能把为她们的优点所感动的某个男人当做中介,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
这样的女人将不会借助于自由设计去瞄向她自己的价值;她希望把现成价值附在自
我身上,所以她转向有影响和名望的男人,希望认同于他们,成为灵感、诗神和埃
吉丽亚。梅布尔·道奇卢汉与劳伦斯的关系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她希望“能诱导
他的思想,迫使他的思想拿出一些作品”;
她需要他的洞察力,他的丰富想像力;她在让他写作时感受到了一种主动性,
一种对她无事可做之悲哀的补偿。她想让劳伦斯通过她去征服,去赢得她在陶斯的
利益。同样,乔吉特·勒布朗也希望能够成为海特林克的“食粮和火焰”;不过她
还希望在他的书上能出现她的名字。
我们在这里没有必要去讨论野心勃勃的女人,是如何利用男人去达到自己的目
的的,但要讨论女人是如何受到旨在取得重要地位的主观欲望的激发的,这种欲望
没有客观目的,仅仅热衷于窃取别人的超越性。她们永远不会成功,但却善于向自
己隐瞒失败,善于让自己相信她们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她们知道自己是可爱的、
令人满意的、值得赞美的,所以她们信心十足,相信自己会被别人爱,会被别人渴
望和赞美。
这些幻觉可以导致真正的神经错乱,克莱朗博不无道理地认为,色情狂是一种
“职业病”;
要感到自己是女人,就要感到自己是一个理想的客体,感到自己是被人渴望和
爱的。耐人寻味的是,有被爱幻觉的病人十有八九是女人。十分清楚,她们在想像
中的情人身上,所要求的是对她们自恋的神化。她们希望赋予自恋以无可置疑的价
值,而这种价值可以由诸如神父、医生、律师或任何上流男人来赋予。他的行为揭
示了一个绝对真理,这就是他所想像的情妇。
要超过所有其他不可抗拒的、且有许多优秀品质的女人。
色情狂的出现可能与各种精神变态有关,但是其内容永远是一样的。患者因被
一个杰出男人所爱而洋洋得意,容光焕发;这个男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突然被
她的勉力所迷住,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是间接的,然而又是急切的。这种关系有时停
留在空想的层面上,有时则具有性欲的性质;但其主要特征是,这个著名的有力量
的半神,比女人更深地陷入了情网,而且其表现情欲的方式是古怪的、暧昧的。在
精神病学家报告的许多实例中,下面所摘录的实例十分典型。一个48岁的女人这样
忏悔说:
这里要涉及到尊敬的埃契尔先生,他从前是议员,现在是律师团成员。我
1920
年就认识他了,但在我知道他是谁之前,我一直远远地观察他这个强有力的人物;
这使我浑身打冷战……是的,这是个感情事件,我们俩都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相
碰了。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他,他也是一样……不管怎样,反正是他先表白自己
的,这是快到1922年底的事;他总是想单独见我;有一天他起身向我走来,继续那
次谈话。我突然领悟到那感情的波涛……他说他有些事要让我知道。他文质彬彬地
献上了各种殷勤,让我认识到我们的感觉是相互的……有一次,他摆脱了一个和他
在一起的男人,只是为了和我单独在一起。他总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告诉我
他是个单身……他守着我的窗户望着。他让教区乐队从我家门口游行过去。我真假
。
我应当对他的求爱有所反应……他认定我会拒绝他,于是他采取了行动;他应当早
些坦白地说出来; 他对我进行了报复。他认为我对B.有感情,于是很嫉妒……他
为了伤害我,对着我的照片诅咒——因而令我烦恼不已。
这种神经错乱,事实上很容易变成迫害幻觉,甚至在正常情况下也可以看到这
样的过程。
自恋者认为,要承认别人并不钟情于她是不可能的;如果她已证实自己未受到
崇拜,她会立刻认为自己是可恨的。她把一切批评都归之于嫉妒或怨恨。她的挫折
都是由罪恶阴谋造成的,从而她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举足轻重的。她很容易滑入
狂妄自大或其反面,即滑入迫害幻觉。她由于成为她自己的宇宙中心,由于对其他
宇宙一无所知,她变成了世界的绝对中心。
但是,表演自恋这部喜剧只能以牺牲现实为代价,想像中的角色要有想像中的
观众来崇拜。一个迷恋于自我的女人完全失去了对真实世界的控制,她不关心与他
人建立任何真实的关系。假如德·史达尔夫人能够预见到她的“崇拜者”晚上写在
笔记本上的那些热嘲冷讽,她就木会那么热情地朗诵《费德尔》。但是自恋者拒绝
承认,人们除了能看到她的自我表现,还可能看到她的其他方面,而这就是为什么
虽然她总是在自我关注,却还是缺乏自我判断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她很容易变得荒
唐可笑的原因。她总是只顾自己说话,不再听别人讲;而且她总是一开口就要说到
她自己。
玛丽·巴什基尔切夫写道:“这使我觉得很有趣。我没有同他谈话,我在表演
,
而且我觉得在有鉴赏力的观众面前,我非常善于像个孩子似的操着怪腔怪调和装模
作样。”
她太着眼于自己了,以至看不到任何事物;她对别人的认识只限于在他们身上
看到和她的相似之处;任何与她自己的情况,与她自己的经历无密切关系的事情,
都在她的认识范围之外。她喜欢大大扩大她的体验;她希望去经历爱的陶醉与折磨
,
经历做母亲。友谊、孤独、流泪与欢笑的纯粹欢乐;但由于她根本不可能献身,她
的感情是虚构出来的。无疑伊莎多拉·邓肯在孩子死去时流下的眼泪是真实的,但
当她希望以盛大的富有戏剧性的葬礼,把孩子的骨灰抛进大海时,她却只是一个演
员;而且人们在读到《我的生平》中引起她的悲哀的这一段落时,不可能无动于衷
:
我感到了自己身体的温暖。我朝下看着我那赤裸着的双腿——把它们给伸开。
我柔软的乳房,我柔软的双肩从未死气沉沉,至今仍在柔波中起伏,我认识到12年
来我已经疲倦了,这胸口老是在隐隐作痛,我面前这双手有着悲哀的印记,当我独
自一人时,这两只眼睛几乎没有干过。
少女从自我崇拜中能够提取面对令人忧虑的未来的勇气,但是她必须很快越过
这一阶段,否则未来就会向她关闭。女人若是把情人禁锢在两个人的内在性当中,
就会注定让他和她自己一起去死;自恋者若是认同于她想像中的双我,就会毁掉她
自己。她的往事是不会变化的,她的行为是定型的;她空话连篇,她反复表演那逐
渐失去全部内容的动作,因此女人写的许多日记和自传都是贫乏的;由于完全专注
于她自己,一无所为的女人使自己变得毫无价值,只好膜拜虚无。
她的不幸在于,尽管并不真诚,她还是意识到了这种空虚。在个人和她的双我
之间不可能有真实的关系,因为这种双我是不存在的。自恋者将会遭受重大的挫折
。
她不可能把她自己作为一个整体来正视,无法保持她的pour-s oi-en-soi[既是自
为又是自在] 的幻觉。和每个人的隔绝一样,她的隔绝也仿佛是意外发生的并且是
可悲的遗弃。而这就是除非她改变,她只能不安地从她自己逃向人群、逃向谈话、
逃向他人的原因。要是有人以为她摆脱了依附性,以为她把她自己作为所考虑的最
高目标加以选择,那就大错特错了;相反,她使自己注定处于极为彻底的奴隶地位
。
她不是坚持她的独立性,而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受世界和其他有意识的人之害的客
体。
困难不仅仅在于她的身体和面容是日渐衰老的肉体,而且从实际观点来看,装
饰这个偶像,为它打下根基,为它建造神殿,也是一项奢侈的事业。我们已经看到
,
为了让她的形象有如大理石般永远不朽,玛丽·巴什基尔切夫不得不和有钱人结婚
。
男人的财富对支付金首饰、熏香和没药的费用会有帮助,伊莎多拉·邓肯和塞西尔
·索雷尔把这些东西放在她们宝座的周围。既然女人的命运掌握在男人手中,她衡
量成功的标准,一般就是她网络到自己队伍中的男人的数量和价值。但是这里相互
性仍在开始起作用;这个祈祷螳螂想把男性变成她的工具,但她并未因此从他那里
获得解放,因为她要牢牢地抓住他,就必须取悦于他。美国女人虽然也想成为男人
的偶像,实际上却是她的崇拜者的奴隶;她只有通过男人,才能得以打扮、生活和
呼吸,并且只是为了他们,才去这样做的。
实际上,自恋者和高级妓女一样是依附的。如果说她避开了单个男人的专制,
那么她却接受了公众舆论。她和他人的关系不含有交换的相互性,因为,假如她想
承认别人的自由评价,而同时又承认这种评价是一种通过活动要达到的目的,那么
她便会不再是一个自恋者。
她的态度的矛盾之处在于这个事实:她既要求世界给予价值,又认为这个世界
毫无价值可言,因为她认为只有她自己的见解才有价值。他人的认可是神秘而任性
的非人力量,任何想得到这种认可的人都必须通过魔力。自恋者尽管表面上傲慢,
实际上仍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并不稳固;这也是为什么她烦躁不安、过于敏感、爱发
脾气、时刻警惕的原因;她的虚荣心是无法满足的。她越老越是追求赞美和成功,
越是怀疑她的周围阴谋四伏;她精神失常,鬼迷心窍,藏人不真诚的黑暗之中,终
于在四周筑起了精神错乱和妄想症的围墙。有一种说法特别适用于她:“发现生活
的人将失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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