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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nslot (衰衰网虫─→颓废书生·转型中......), 信区: ClassicMusic
标  题: 李德伦访谈录(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5月16日10:23:03 星期三),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Music 讨论区 】
【 原文由 ignorance 所发表 】


李德伦访谈录

·赤 霞·

前中央乐团交响乐队指挥李德伦(1917- )在多伦多探亲期间,应邀在
多伦多大学为中国留学生介绍中国交响乐发展情况(本刊将在近期发表他的讲座
内容),并在临行前一天(7月10日)欣然接受本刊编辑采访,历时约一小时。
李先生很健谈,不仅精通音乐,对历史也相当熟悉,自称半个历史学家。由于时
间较短,许多问题没来得及深谈,颇为遗憾。李先生称这次访谈是“精神享受”。
以下访谈录是根据采访录音整理出来的,愿与音乐爱好者们分享。

¤ 漫谈指挥 ¤


编:作为专业指挥家,您喜欢那些指挥家的风格呢?

李:我喜欢德国指挥家富特温格勒和奥地利指挥家瓦尔特。

编:他们都过世了。现在还活着的罗马尼亚籍的老指挥家谢里巴达谢呢?他是
卡拉扬的前任。

李:我很佩服他。早先没听过他的音乐会,后来听他的音乐会时,他已经很老
了。这就很难判断。(编插:他拒绝录音)。我演柴科夫斯基第五是四十分钟,
他能演一个钟头,慢得要死。

编:您指挥柴科夫斯基《第五交响曲》时特别投入,卡拉扬也特别喜欢这首交响
曲。

李:哪能不投入啊!多伦多这里出售我的一个录音带,有《柴五》的一、二乐章,
但那不是最好的一次。我指挥最好的那次没录音,作曲家吴祖强特地跑到后台来
祝贺,一口说好,好几个内行指挥也说好。我的《柴六》原来也很好,后来也不
行了。很多原因,有人事问题。

编:您怎么看指挥的个人素养?

李:指挥的素养没尽头。现在很少富特温格勒和瓦尔特这样的指挥,有的手头很
棒,技巧很好,很帅,很吸引人,这儿(指心)出不来。

编:指挥是一个很孤独的职业,您个人感觉如何?

李:很苦。但是我就希望多苦一会儿,能钻进去,吃透谱子,把谱子背下来。过
去最大的苦恼是干扰太多,不能让你全心全意钻进去。

编:您快八十了,如果要组织一场音乐会,您会选择什么曲目?

李:最近台中交响乐队请我去,曲目有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陈培勋的《咏
雪》,他们还希望有一个协奏曲,还没最后定。台北原先请过我,但没去成。

编:中央乐团在台湾的演出很轰动。台湾这方面现在差一点:没有像样的作品,
也没有见过多少他们乐团的录音,台湾的交响乐听众也很年轻。

李:大陆的底子厚。台湾起步虽比较晚,但干劲大,再过几年就难说了。比如香
港爱乐乐团,八六年我去指挥过一次,觉得比我们乐队好,但我们要加把力,还
是可以赶上。去年他们来北京,发现我们加把力也赶不上他们了。他们现在的指
挥是英国人,原来是英国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指挥。他的作风绝对严格,把
乐队的水平给憋上去了。

编:中央乐团请过法国指挥皮里松、美国指挥吉尔伯特,国内说他们是著名指挥,
但在国外他们反而没什么名气。

李:皮里松是个很好的指挥。他是个艺术家,不会与人来往、交朋友,结果
把人得罪了。他在法国混得并不好,本来很受重视,曾是法国大歌剧院的总
指挥。他在中央乐团也是这样,他提的要求很好,但老无缘无故发脾气,有
时还不讲理,乐团有些烦他。

吉尔伯特也是个不错的指挥,技巧很好,指挥棒下的好,能照顾得很全面,
感觉都能到。指挥协奏曲总是万无一失,独奏出了错也不要紧。但他是缺那么
点火花,没有高潮。

小泽征尔和皮里松一样,都是法国贝桑松指挥奖获得者。小泽征尔的问题
是老长不大,指挥不够火候,到不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尽管很有激情,音乐
最内在的东西表现不出来。

编:印度裔的指挥家祖宾·梅塔呢?他去年率领以色列爱乐乐团到中国访问过。

李:梅塔很帅,好本事!就是有点像某些大师傅,炒的菜虽然好吃,但全一个
味儿。

编:阿巴多现在是柏林爱乐乐团的指挥,他和梅塔还是维也纳时的同学。据说阿
巴多带着维也纳爱乐乐团到过中国。

李:到过。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是一九七三年。那年请了三个乐团,三月
份先是伦敦爱乐乐团,后来是费城管弦乐团。阿巴多还指挥了钢琴协奏曲《黄河》,
他那时是小年轻,脑子清楚,指挥得好。奥曼迪老了,有点糊涂。

¤ 漫谈创作 ¤

编:奥曼迪指挥费城管弦乐团为钢琴协奏曲《黄河》录过音,挺有名的。钢琴协
奏曲《黄河》和《黄河大合唱》间的争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黄河大合唱》表现抗战很有代表性。因曲作者光未然和周总理关系好,江
青受不了,有一句话:留曲不留词。于是就创作协奏曲,搞了一个作品,是现代
人写的,风格是十九世纪中的手法。有的地方像拉赫玛尼诺夫,有的地方像肖邦,
整个说是俄国味,但不像柴科夫斯基,像格拉祖诺夫。《东方红》进去了,《国
际歌》也进去了,让行家看起来总是东拼西凑的,没意思!

定稿的时候,我和于会泳吵起来了。我不主张用《东方红》,也不主张用《国际
歌》。江青支持于会泳,要表现毛主席,表现党的领导。这叫什么音乐?我是这
首协奏曲的第一个指挥,还搞了原版录音,拍了电影。那时候没办法,不指挥不
行。“四人帮”垮台后,我也不同意修改它,就拒绝指挥这个作品,这作品别演
就完了。那次去香港演出,我说这个作品可以没有指挥,可以由石叔诚自己弹自
己指挥。

编:郑律成为毛泽东诗词谱写的歌曲挺有气派的。

李:你知道他是朝鲜族。他有才能、有想法,但基本功、技巧不行,和声学他就
没搞懂,他的作品都是他女儿帮着改的。

编:您对中国年轻一代作曲家的作品有何看法?

李:黄安伦写了一篇文章你看了没有?那篇文章登在台湾的最近一期《省交月信》
上。那篇文章的观点不错,我和黄安伦非常熟。

编:您觉得谭盾、瞿小松的创作路子走得对不对?

李:这路子没法说对还是不对。黄安伦说过这么句话:我不一定喜欢他们的作品,
但我为他们能自由创作而奋斗。那天我在多伦多大学讲过:现在有一种世纪末思
潮,老早就开始了。人创造了许多垃圾,污染地球、污染大气、破坏臭氧层,开
始自己毁自己了。这里许多问题值得商量。人的思想及科学发展已经超过了一定
的客观承诺后,会走向反面。文学艺术也是如此,发展到一定程度,不知往哪里
走好。现代作曲家写出的作品特别难听,要怎么难听有怎么难听,难懂的作品很
多,有点像皇帝的新衣,不懂就对了。

编:顺便问一下国内交响乐评比的标准?

李:现在是一个混乱时期。现在全世界的趋势是现代派,越难听越听不懂越好。
我并不是保守。(编插:卡拉扬也很少演奏现代作品)。如果仅仅是为了写作技
巧而技巧,只图出奇,这就没什么意思,音乐得有所言。

编:杨立青的交响叙事诗《乌江恨》您听过没有?手法很现代,很有感染力,我
给加拿大人放过,他们很喜欢。

李:我没听过。作为一种尝试我想是可以的,是不是成功我不知道。但有这么一
点:现代作品应该体现现代人的思想。项羽当时怎么想的,你能体验吗?如果话
说不出来,要以古讽今那还可以。但现在也不是那个时代,写音乐作品,你直接
说好了。

编:朱践尔是老一辈作曲家,他开始用音乐作品反思文化大革命了。您对他的作
品怎么看?

李:文革时他很“乖”,(编插:《唱支山歌给党听》是他写的),不像我,敢
和江青吵。“四人帮”一粉碎,他马上就反,他是太赶时髦了。他写过一部歌颂
张志新的作品,还是很不错的,后来就玩现代派了,现代得不得了,作曲变成数
学练习,作曲手法玩的很花,已经不再表现人的感情,内容也很时髦。朱践尔和
我是好朋友,电话上我跟他说过:我不喜欢你的作品。

¤音乐与政治¤

编:黄安伦的《天安门广场序曲》和音乐剧《天安门之梦》您听过没有?

李:我没听过。他来了我对他说:你搞什么政治?好好搞音乐得了。政治这东西
今天对了,明天又错了,谁弄得清楚?他写过《岳飞》,还为“四·五”写过
《清明祭》和歌剧《护花神》。政治题材没什么意思。

编:但苏联大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也写政治体材,比如他的《第十一交响曲:
1905》,六·四后听了很受感染,有一种共鸣。今年是他逝世二十周年。

李:他那时候没办法。这部交响曲的谱子我曾背下来,指挥过。写囚犯的音乐
很阴沉、压抑;第二乐章是一月九日,描写的是群众游行,向沙皇请愿,整个
是一群糊涂人去广场送死;接着是第三乐章悼歌,最后是警告,预示十月革命
到来。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表面上是歌颂的,其实他心里想得很复杂。

编:那他的《节日序曲》呢?

李:空的!全是技巧,像是红场上放的焰火,仅是让人眼花缭乱。我见过肖斯
塔科维奇。老肖这人像有一个作家笔下的疯子,老说实话,他用疯子的口吻来
讽刺、暴露现实生活,老肖了不起就在这地方!

编:和他同时代的苏联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为舞剧《罗米欧与朱丽叶》、
《灰姑娘》谱曲,好像离现实远一点,对永恒主题更感兴趣。

李:普罗科菲耶夫是很有才的,但他写过语录歌。语录歌不是中国人发明的,
是他发明的。你看过《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没有?中英文都有,原文是英
文,书名为Testament。那本书写得好,很真实。我们留过苏的几
个人都看过,不约而同地说:那是真的!

编:谈到音乐家卷入政治,殷承宗因为有政治问题,“四人帮”倒台后有一段
时间禁止他演出。

李:演出不该禁。殷承宗挨了批,79年开始演出,是我指挥的。后来也准许
浩亮演出了。于会泳自杀了,他很有才,绝对的中国民乐权威。他为京剧设计
了好多新腔,和原来的任何京腔都不一样,但一听还是京腔,这就很了不起!
“十一大”给他作结论为“坏人”,他吓得不得了就自杀了,要是活到现在,
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是个艺人,不该拍马屁,参什么政!

编:类似的还有二战时的大指挥家富特温格勒、卡拉扬,因为与纳粹有牵连,
二战后演出也给禁了一段。

李:在希特勒当政的时候,作为德国人,他们能不指挥吗?但富特温格勒同时
也做了不少好事,保护了好多犹太音乐家。“四人帮”时我不也得乖乖的,演
了样板戏吗?周作人怎么当的汉奸?有许多爱惜他的年轻人怕他当了汉奸,要
成全他,想把他打死,结果这一枪把他打到汉奸那边去了!周作人的文章比好
多人都有深度,这事难讲啊。

编:今年夏天,著名美国小提琴家斯特恩到多伦多演出,见面时我问他:想不
想到中国去?他说他想去,但因为六·四他不愿意去。我说中国听众需要你,
你不是为政府演出,而是为听众演出。他说不出来了。

李:我和傅聪个人关系很好,最近和傅聪也谈过类似的问题。我说,你在外国
不管多么好,也是锦上添花,你到中国去则是雪里送炭,中国是需要好音乐的。
他在多伦多那场音乐会上,我给他递了个条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
几回闻。” “天上”是西方,中国是“人间”,真正需要你的是中国。

编:艺术是永恒的,音乐家还是应该超越政治,与政治保持一定距离。

李:我和傅聪无所不谈。我对他说,你那是什么政治?你做英雄,中国老百姓听
不到你的好音乐。梅兰芳是京剧大师,他给清朝皇帝演过,也给袁世凯、曹锟、
张作霖唱过,无论政治风云如何变幻,他还是艺术大师。临离开多伦多那天下午,
傅聪给我打电话说:今年一定回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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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 a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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