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七星龙王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Sep  1 08:22:57 1998), 转信

花旗 
 
一 
 
    四月十六日。午后。 
    对宋长生来说,这一天开始的时候也跟平常的日子美什么两样,可是吃过了 
午饭之后,他就遇到件他这一辈子从未遇到过的怪事。 
    宋长生是柳镇是唯一一家棺材店的掌柜,也许是因为柳镇的居民生活都很平 
淡简朴,活得比较长,所以他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赚来的钱有时连开销都不够 
,想不到今天他刚吃过午饭就来了一笔大生意。 
    那时候他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四月的风从窗外吹过来,吹得他这条老光 
棍全身都懒洋洋的,好像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太对劲。 
    更恼人的是,他刚睡着就被吵醒了,而且是被一个小叫化吵醒的。 
    平常有乞丐上门,他多少总会打发几个小钱,可是今天他却连一个铜板都不 
想拿出来。 
    想不到这个小叫化反而从身上拿出了一大把碎银子给他。 
    这个小叫化居然不是来要饭的。 
    “我要买棺材,五口棺材,你看看这里的银子够不够?” 
    宋长生呆住了。 
    要饭的叫化子们死了之后能够有块草席裹尸,已经算很不错了,这个小叫化 
居然来买棺材,而且一买就买五口。 
    宋长生干这一行已经干了三十年,这样的怪事却从来也没有遇见过。 
    更奇怪的是,等他把五口棺材装上车,陪这小叫化一起到镇外的桑林去收尸 
的时候,那里却连一个死人的尸首都没有。 
    “没有死人为什么要买棺材?” 
    他正想问这小叫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叫化竟已人影不见了,居然把 
这花了二十多两银子买来的五口棺材平白留给了他。 
    如果说这小叫化是存心来开玩笑的,这二十三两银子却绝不是个玩笑。 
    宋长生越想越想不通。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刚把这五口棺材运回他的店,就有人来把棺材买了去 
。 
    这次买棺材的,居然又是个乞丐,而且一买也是五口。 
    这个乞丐长着一脸麻子,看起来远比刚才那个小叫化凶得多。 
    宋长生不敢问他别的,可是不能不问: 
    “要装殓的人在哪里?要把这五口棺材运到什么地方去?” 
    麻脸的乞丐却板着脸告诉他: 
    “这是个秘密,要命的秘密。”他的口气极严肃,“如果你知道死的是什么 
,从今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自己找了辆大车来把棺材运走了。宋长生已被吓得连一 
句话都不敢再说。 
 
    这天晚上他一晚都没有睡着。 
 
二 
 
    桑林里的尸体怎么会忽然不见了,买棺材的小叫化也跟宋长生一样想不通。 
    临走的时候尸体明明还在树林里,而且的确都已经死了。 
    瘤子那一拳已用出他所有的潜力,好像本来就准备跟他同归于尽,所以一拳 
打在树上后,也就力竭而死。 
    另外四个人的尸体早已冷冰僵硬。 
    这一次小叫化把每个人都仔细检查过之后才走的。 
    他并不想替他们买棺材。 
    这些人是来抢他钱要他命的,他的银子得来并不容易,他情愿拿去买糖买饼 
买酒买肉,甚至情愿那去送到那长腿辫子姑娘的铜锣里。 
    但他却还是拿去买棺材了。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难免要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愿意做的事。 
 
    小叫化当然猜不到尸体是被谁运走的?更想不到那个麻脸乞丐也到宋长生那 
里去买了五口棺材。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傍晚的时候,他就到了济南府,在大街上逛了两个圈子后,就看见了吴涛。 
    这两个人居然好像很有缘似的。 
 
三 
 
    桑林里的尸体是那青衣人移走的,从树下藏到树上浓密的林叶间。 
    那是在小叫化去买棺材的时候。 
    青衣人并没有放过他,一直都在钉着他,却一直都没有出手。 
    小叫化买了棺材回来,发现林中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并没有再去找。 
    他已经替他们把棺材买来,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心,不管他们的尸体是被谁 
搬走的,都已经跟他全无关系,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青衣人对这五个死人的兴趣却很浓,居然又叫他的属下把那五口棺材买来, 
将他们的尸体载走,反而放过了他一直在追踪的小叫化。 
    这五个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他们收尸?为什么忽然放过了那小 
叫化。 
    他的属下从不敢问他任何问题,他也不准备对他们解释,只简短的发出命令 
。 
    “下次无论在哪里见到那个小孩都不要再动他。”他苍白的脸上竟似带着某 
种很沉重的表情,“立刻把这五口棺材送到济南府去。” 
 
    小叫化看见吴涛的时候,这五口棺材也已入城了。 
 
四 
 
    夜,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天的晚上却和平常不一样了。济南府的市面也远比平 
时萧条,有很多平时生意做得最大的商号店铺,都一早就关上了大门,连几天前 
就已约好的生意和常来的老顾客都不再接待。 
    两家本来订好要在“大三元”办喜庆宴会的人也被迫改了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这些店家的掌柜和伙计也一个个全都守口如瓶。 
    唯一的线索是,这些商号都属于远近知名的亿万巨富孙济城所有,孙家警卫 
森严的宅院外,又不时有身手矫健神色紧张的健汉骑着快马飞驰来去。 
 
    小叫化看见吴涛的时候,吴涛正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铺里吃晚饭,看起来好 
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面前摆着的两盘菜和一角酒连动都没有动。 
    小叫化站在街对面看了他半天,忽然下定决心要去陪陪他,替他解解闷,随 
便也正好帮忙替他把两盘菜一角酒解决掉。 
    可惜这个尖头灰脸的老小子却完全不想领他的情,根本不理他。好像根本就 
没有看见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小叫化笑了,露出了两个酒窝。 
    他绝不是那种随便就肯放弃两盘好菜一角好酒的人。 
    这个老小子虽然视钱如命一毛不拔,他相信自己还是一样有法子可以对付的 
。 
    所以先就在这老小子对面坐了下去,然后才问: 
    “你的钱包是不是掉了?” 
    这句话是他早就研究过很久,要吴涛再也不能不理他的。 
    吴涛果然中计了,立刻转过头来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钱包掉了?” 
    “我当然知道。”小叫化反问,“你想不想要我替你找回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顺手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双筷子,随便把一个盘子 
里的猪耳朵猪心猪肠猪肚猪肝每样都吃了两块。 
    吴涛只有看着他吃。 
    那个钱包里的银子已经足够买一条大猪。 
    “你真的能替我找回来?” 
    “半点不假。” 
    “什么时候能替我找回来?” 
    “就是现在。”小叫化说,“现在我就能找回来。” 
    说完这几句话,另外一个盘子里的木须炒肉饼也已被他解决掉一半。 
    吴涛当然要赶快问: 
    “我的钱包呢?” 
    “你的钱包就在这里。”小叫化右手的筷子并没有停下来,用左手拿出那个 
钱包,“这是不是你的?” 
    “没错,是我的。” 
    错是没有错,只可惜钱包已经空了。吴涛也只落得个空欢喜。 
    “我这钱包里本来应该有二十三两三钱三分银子的。” 
    “我知道。”小叫化加紧吃肉吃饼吃酒,“我只答应替你把钱包找回来,可 
没有答应替你把银子也找回来。” 
    “银子呢?” 
    “银子已经被我花掉了。” 
    小叫化不让吴涛发火,又抢着说:“我敢打赌,你绝对想不到我是怎么花掉 
的。” 
    银子已经花光了,发火也没有用了,吴涛只有摇头叹气: 
    “廿三两银子我至少可以花一个月。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花掉了?” 
    “我买了点东西。” 
    “买了些什么?” 
    “买了五口棺材。” 
    吴涛连叹气都叹不出,吃惊的看着这小叫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踩了一脚 
臭狗屎。 
    “买棺材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拿你的银子本来就想替你做好事。”小叫化说,“刚巧我就在路上看见 
了五个死人,所以就替你买了五口棺材收他们的尸,替你积了个大德。” 
    他叹了口气:“这种机会本来并不常有的,居然一下子就被你碰到了,看来 
你的运气真不错。” 
    吴涛瞪着眼睛张着嘴,也不知是想哭是想笑,还是想咬这小子一口? 
    过了半天吴涛才把噎住的一口气吐出来,苦笑着道:“这样子看起来我的运 
气倒是真他妈的好极了。” 
    这老小子居然也会说粗话。 
    小叫化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他还要故意气气他,“以后如果有这样 
的机会,我还是会让给你的。” 
    他好像存心要把这老小子气疯。 
    吴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 
    “拿酒来。”他吩咐店小二,“要五斤上好的莲花白,再来五样下酒的菜, 
要好菜,不怕贵。” 
    这下小叫化也吃了一惊。 
    刚才别人以为他疯了,现在他也以为这个一毛不拔的老小子发了疯,否则怎 
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大方阔气。 
    酒一来他就连喝了三杯,又放下杯子大笑了三声,拍着胸脯大声说: 
    “痛快痛快;我已经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过了。” 
    他居然替小叫化也倒了一大杯:“来,你也陪我喝几杯,要吃什么菜尽管再 
叫他们送来,今天咱们索性再吃他个痛快。” 
    小叫化赶紧拿起酒杯就往嘴里倒。 
    疯子都是不讲理的,还是依着他一点的好,否则说不定会挨揍。 
    又喝了三杯后,吴涛忽然问他: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 
    “不知道。” 
    “因为你。”吴涛大声的笑,“就是你让我开心的,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 
你这样的小混蛋。” 
    小叫化也大笑:“像我这样的混蛋本来就少见得很。” 
    现在他已经看出这个老小子并没有疯,只不过平常日子过得太节省太规矩太 
呆板,所以找个机会让自己放松一下,让自己开开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就是疯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吴涛又喝了杯酒,忽然又用力一拍桌子: 
    “那些王八蛋真不是东西。”他说,“如果不是看见你,今天晚上我一定会 
被他们气得连觉都睡不着。” 
    “那些王八蛋是谁?” 
    “都是老翔泰绸布庄的那些龟孙子。”吴涛真的生气了,“我早就托人捎信 
来订了一批山东绸子,明明约好是今天交货的,连订钱我都给了。可是今天他们 
连门都不开,店里面连鬼都没有,我叫破喉咙也没人理。” 
    小叫化也用力一拍桌子: 
    “那些王八蛋真是王八蛋,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吴涛又开心了:“对!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只可惜他们的酒量并不好,再两杯下肚,舌头就大了,一张脸也红得像某种 
会爬树的动物的某部份一样,说话时嘴里就好像含着个鸡蛋。 
    但是他们的头脑居然好像还很清醒,还反问这个小叫化: 
    “我姓吴,叫吴涛,你叫什么?” 
    “我叫元宝。”小叫化说,“就是人人都喜欢的那种东西。” 
    “元宝。”吴涛大笑,“这个名字真他妈的的好极了!” 
 
五 
 
    这时候青衣人已经入了济南城。 
    五口棺材是用两架板车运来的,拉车的不是骡马,是人。 
    丐帮门下绝没有骑马乘车坐轿的,因为丐帮弟子无论做什么都得靠自己,流 
自己的汗,用自己的力气。 
    麻跛二丐推着板车,青衣人慢慢的走在他们后面,一双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 
看着远方,他的人虽然在此处,他的心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从来没有别 
人能进入的世界。 
    他们走的是阴暗无人的偏僻小路。 
    月正圆。可是连月光都好像照不到这里,破旧的板车被棺材压得“吱吱”作 
响,空气里充满了油烟和垃圾的臭气,青衣人的脸色看来更觉得可怕。 
    他究竟要把这五口棺材送到哪里去?送去干什么? 
    没有人知,也没有人敢问。 
    车轮在灰砂中滚动,推车的人在冷风中流汗。 
    忽然间,七八柄长枪从黑暗中刺出,卡住了车轮,七八十个劲装打扮的大汉 
自黑暗中涌出,把这两部已经推不动的板车包围,每个人的身手都极骠悍,每个 
人腰际的快刀都已出鞘,刀锋在月下闪动着寒光。 
    青衣人走得太慢,已被隔断在包围外,麻子的脸色变了,脸上的每一颗麻子 
都好像发出了光。 
    但是他连动都没有动。 
    他看得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人,在他眼中看来,这七八十条大汉手里的 
钢刀加起来也比不上另外一个人手里的一个酒杯。 
    这个人是被推来的,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推来的。 
    木椅能推,只因为木椅上装着两个车轮,这个人手里有酒杯,只因为他正在 
喝酒。 
    这里既不是喝酒的地方,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坐在一张椅子上 
叫人特地送他到这里来喝酒。 
    这个人却偏偏这样来了,而且真像是专程来喝酒的,除了手里的一杯酒外, 
对别的事都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轮椅旁还站着一个人,和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他的衣着华丽,神情懒散,脸上总是带着很和气的笑容,这个人却像杆标枪 
,好像随时都可能飞掷出去刺穿人心。 
    一走到板车前,他就冷冷地说: 
    “我姓连,叫连根,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为我死。” 
    他说的话直接简短,咄咄逼人:“所以我也随时可以要你们死。” 
    麻子居然笑了: 
    “幸好我们既不想别人死,自己也不想死。”他说,“我们只不过是两个穷 
要饭的。” 
    “我看得出。” 
    “我们身上既没有钱,车上也没有载货,只不过带着五口棺材。”麻子说, 
“棺材里既没有珠宝,只不过有几个虽然而已。”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各位怎么会找上我们的。” 
    “我只想借几样东西带回去看看。” 
    “我们有什么可以借给你?” 
    “棺材。”连根说,“就是板车上的这五口棺材。” 
    “这五口棺材很好看?” 
    “棺材不好看,死人也不好看。”连根说,“好看的我不看,不好看的我反 
而偏要看。” 
    “你一定要看?” 
    “一定!” 
    “不能不看?” 
    “不能。”连根厉声道,“就算是你们丐帮的龙头萧堂主在这里,我也非看 
不可。” 
    麻子又叹了口气:“那么你不妨现在就叫这些人替你死吧!” 
    连根的脸色也变了,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忽然反手一抓,他身后一条大汉手 
里的钢刀就到了他手里,双手一拗,就拗成两段。 
    坐在轮椅喝酒的人直到这时才开口: 
    “好功夫,好手力。”他微笑,“连淮南鹰王家的人恐怕都没有几个能比得 
上你了。” 
    连根冷笑:“他们根本就比不上我。”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半截刀尖,忽然一挥手,刀光闪电般飞出,忽然不见了, 
只听见“夺”的一声,半截钢刀竟全部钉入棺材里。 
    麻子居然神色不变,只淡淡的说: 
    “幸好棺材里的人已死了,再挨几刀也没什么关系。” 
    “他死了,你还没有死。” 
    连根手里还有半截断刀:“这就是留给你的。” 
    这句话刚说完,他和麻子中间就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衣人,就好像是忽然被风吹过来的。 
    连根后退半步,厉声问: 
    “你是谁?” 
    青衣人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也看不见他的人,却慢慢的从身上拿出一把旗子 
,很小的旗子,拴在六七寸长的黑铁旗杆上。 
    --这些小小的花旗难道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连根握刀的手上已有冷汗,每个人握刀的手都沁出了冷汗。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青衣人就算用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他没有杀人。 
    他只把手里的小旗一挥,插在棺材上。 
    五口棺材,五面小旗。 
    插好这五面小旗后,他就走了,麻子和跛子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居然留下了 
那五口他们本来死也不肯放手的棺材。 
    握刀的大汉们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要的是棺材,不是人,棺材既然已留下,谁也不想再找麻烦,能早点交 
差早点回去喝酒洗澡睡觉,至少总比在暗巷中拚命好一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可是他们确实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五杆旗子插在棺材 
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想不通,谁也没有仔细去想。 
    黑黝黝的长巷,惨白色的月光,冷冷的风,连根忽然挥手。 
    “走!”他说,“把棺材带走。” 
    四条大汉插刀入鞘,抢过来推车,只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就好像忽然中了 
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四个人四双脚都忽然被一双看不见的魔手用八根看不见的 
钉子钉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四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 
    都盯在一面旗子上。 
    这时正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卷在铁杆上的小旗,小旗逆风招展,上面竟秀 
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惨白的月光下看来更鲜艳夺目。 
    过了很久之后,四条大汉的脚步才能移动,却不再向前走,而是往后退。 
    连根大怒,身形闪动。 
    他一向已军法调度属下,发出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四条大汉的两边脸立刻红肿。 
    他们不敢反抗,也闪避都不敢,他们对连根的畏惧尊敬丝毫未减。 
    可是他们更不敢再去动那五口棺材。 
    连根的铁掌再次伸出,抓住了一个人的臂,无论多粗壮的手臂在他掌中都会 
变得脆如焦炭。 
    他发出的命令从来不用再说第二遍,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骨头碎折的声音在冷风上听来更令人毛骨悚然,断臂人的惨叫声凄厉如狼嗥 
。 
    连根冰冷的目光刀锋般在大汉们的脸上划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有没有人来抬这五口棺材?” 
 
    没有人过来。 
    连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轮椅上的人终于放下酒杯,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有用的。”他说,“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用的,还是一样没有人敢来 
动这些棺材。” 
    连根霍然回头,怒视着他厉声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认得棺材上的旗子。”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三十年来,济南 
府周围八百里以内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敢动田来太爷的花旗。” 
    连根冷笑。 
    “动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试试? 
” 
    连根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我正要过去试试。” 
 
    板车仍在路上,棺材仍在车上,五面花旗仍在风中招展。 
    连根一步布走过去,手背上的青筋也已毒蛇般凸起。 
    他居然真的要伸手去拔旗。 
    凭他一双铁掌上的功夫和神刀,就算是大树也可以连根拔起。 
    但他却拔不起这几面小小的花旗。 
    他的手刚伸出去,已经有一个枯瘦矮小头秃如鹰的黑衣老人站在板车上,用 
一只枯瘦如鸡爪般的手,闪电般握住了他的铁掌。 
    连根的脸立刻扭曲,虽然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冷汗却已黄豆般直泻下来。 
    秃顶老人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问: 
    “你就是孙济城的总管,号称‘神刀鹰王’的那个人?” 
    “我就是。”连根的声音也因痛苦而嘶哑,“我就是连根。” 
    “那么你就错了。”老人说:“两件事你都错了。” 
    “哦?” 
    “第一,你绝不该来动这花旗子的。” 
    “第二呢?” 
    “第二,你把你自己的功夫看得实在太高了些。”老人淡淡的说,“你的功 
夫比起淮南鹰王家的人还差的远。” 
    说完了这句话,冷风中立刻又传出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连根惨呼,身子拔起,就像是根标枪般被人飞掷了出去。 
    他的属下退得也不慢,只留下轮椅上的人还悠然坐在那里,微笑鼓掌: 
    “淮南三王,老王最强。”他空气中充满真心赞赏,“老王先生的鹰爪神功 
果然了不起。” 
    “了不起,了不起。”暗巷中居然另外还有一个人在拍掌大笑,“想不到‘ 
大三元’的郑大掌柜也有这么好的眼力,居然一眼就认出了王老叔的功夫,真是 
了不起。” 
 
    这个人的年纪不大,身材却很高大,这个人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笑起来却像 
是个孩子。 
    这个人长得并不算很好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扁扁的鼻子,圆圆的脸 
,一笑起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可是样子却不讨人厌。 
    这个人居然也坐在一张装着车轮的椅子上,也像郑南园一样,自己推动车轮 
,自己把自己推了出来。 
    郑南园郑大掌柜笑了: 
    原来是田大少爷。他坐在轮椅上长揖,“大少爷,你好。” 
    “大掌柜,你好。” 
    “大少爷怎么也弄了一张这样的椅子来?” 
    “我是学你的。”花旗门的田大少爷说,“我一直都想弄一张这样的椅子。 
” 
    “可是我记得大少爷前两天还龙精虎猛,小店的二十多层楼梯大少两三脚就 
跨了上来。” 
    “我这两条腿本来就一直很管用,否则我们老爷子怎么会叫我田鸡仔。” 
    “那么大少爷为什么要坐在这样一张椅子上?”郑南园又问。 
    “因为我懒。”田鸡仔说,“我觉得把力气用在走路上实在太可惜。” 
    郑南园又大笑,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大掌柜难道也是为了我们这五位贵客而来的?” 
    “贵客?哪五位?” 
    “有我们老爷子给的花旗,就是我们的贵客,不管他们死活都一样。”田鸡 
仔带着笑问,“大掌柜能不能让我们把他带走?” 
    “请。” 
    郑南园立刻自己把轮椅推开。 
    他很识相,他自己先把自己推走,免得挡住田大少爷的路。 
    想不到老王先生却叫他:“等一等。” 
    郑南园刚回头,老先生一双威震江湖的鹰爪手已经在他眉目咽喉间。 
    刚才一下子握碎连根铁拳的就是这双手,只要他用一分力,无论谁的咽喉都 
要被洞穿。 
    郑南园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淡淡地问: 
    “什么事?” 
    “你知道棺材里死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五口棺材?” 
    “因为我们大老板家里昨天晚上出了件怪事,”郑南园说,“所以只要是今 
天刚到济南府的人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想看看。” 
 
六 
 
    这时候吴涛已经醉了,大醉,像泥虫一样醉倒在那家小饭铺里。 
    那个叫“元宝”的小叫化,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发呆,自己也不知道是醒是 
醉。 
    --在今天晚上这种情况下,就一个初到济南府的人来说,醉了也许要比清 
醒好得多。 
 
七 
 
    到处都堆满了各地运来的巨大木材,空气里充满了刨木花的清香。 
    大家都知道附近八百里内再也没有比“森记”更大的木材行了,却很少有人 
知道这里也是花旗门下的分舵之一。 
    堆满木材的广场后面,有个高大宽敞的木棚,破旧的板车已经被拆散当作废 
料处理,五口棺材已经被人抬入木棚里。 
    一张用木板钉成的桌子上,有一盏灯一盘肉一坛酒和三副杯筷,座上却只有 
两个人。 
    秃鹰老王一双鹰一般的锐眼正在盯着对面的田鸡仔。 
    “你真的相信那个姓郑的只不过是个酒楼的掌柜而已?” 
    “我不信。” 
    “那么你就不该要我放他走的。” 
    “你要留他下来干什么?”田鸡仔微笑,“请他到这里来喝酒?” 
    “我至少可以试试他的功夫。” 
    “你用不着试。”田鸡仔说得很肯定。接着又说: 
    “他的功夫绝不比我们差。” 
    秃鹰没有再开口,瞳孔却忽然收缩,忽然翻身跃起,以单掌护身,窜出了窗 
子。 
    窗外没有人。 
    人已从另一扇窗口轻飘飘的进来了,死人般苍白的脸,永远都好像在凝视着 
远方的眼睛,一身青衣已经洗得发白了。一只衣袖束在腰带里。 
    田鸡仔看着他,再看看那五口棺材,摇头叹息苦笑:“你为什么总要照顾我 
们这种好生意?” 
    青衣人反问:“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些人。为什么会对这五口棺材感兴趣?” 
    “我问过。”田鸡仔说,“他只说他们大老板家里昨夜出了件怪事。” 
    “你为什么不问问那是什么怪事?” 
    “我不必问,因为我已经知道,”田鸡仔说,“他们家里昨夜死了三个人。 
” 
    “哪三个?” 
    “一个是他们的护院卫士头儿丘不倒,一个是以巧手神针驰名远近的迟暮宫 
娥柳金娘。”田鸡仔说,“还有一个就是他们的大老板孙济城。” 
    “孙济城也死了?”青衣人也很惊讶,“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死在丘不倒的少林神拳下,一拳就已致命。” 
    “丘不倒呢?” 
    “一杯毒酒穿肠夺命。”田鸡仔道,“据说酒里的毒足足可以毒死一兵营的 
人。” 
    “是谁在酒里下的毒?” 
    “也许是孙济城,也许是柳金娘,也许是丘不倒自己。”田鸡仔说,“他们 
三个人都有可能在酒中下毒,也都有理由要对方的命。” 
    他苦笑:“我至少已经替他们找出了七八十种理由来,可是真想如何,恐怕 
只有天知道了。” 
    青衣人沉默、沉思。 
    秃鹰已回来,正站在他身旁,一双锐眼就盯在他后头的大血管上,一双鹰爪 
也已蓄满真力。 
    青衣人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 
    “他们死在什么地方?” 
    “死在孙济城的密室里。” 
    “有没有别人知道那地方?” 
    “没有。” 
    “所以也没有别人能在酒中下毒?” 
    “是的。” 
    田鸡仔又补充:“密室在卧房里,昨夜在卧房外值班的卫士看到孙济城和丘 
不倒一起进去之后,那地方就没有人再出入过。” 
    青衣人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刀锋般的光。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个人的死只有一种解释,”他说,“为情争杀,同 
归于尽。” 
    “我也这么想。”田鸡仔说,“大家都这么想。” 
    “既然他们是自己争杀而死,并没有别的凶手,孙济城的属下为什么要追查 
今天初到济南的陌生人?而且连死人都不肯放过?”青衣人说,“难道这其中还 
另有秘密?” 
 
    这个问题才真正切入了这件事的要害,就好像一把快刀一下子就切入了毒蛇 
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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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以物喜,勿以己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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