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avalier (骑士),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饮马黄河(十一)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Sep 24 11:04:24 1998), 转信

十一 
  众人一听都大感意外,只因史良说话之时,依然含气敛劲,毫无受伤之象,这就无怪他 
敢向朱宗潜搦战了。 
  朱宗潜道: 
  「不错,我只想跟你痛痛快快的拚一场,至死方休,咱们既不逃走,亦不要别人插手, 
你敢不敢?」 
  史良道: 
  「有何不敢,咱们一言为定。」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 
  「好极了,假如今日你有本事杀死我,谁也不拦阻你,让你安然离开,你瞧这个条件如 
何?」 
  史良道: 
  「当然好极,但我却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之人,为何肯作茧自缚,自动提出如此不利的条 
件?」 
  须知朱宗潜若然不提这个条件,情况还是一样,史良非打不可,并不是他不提这个条件 
史良就可以不打。 
  旁人亦泛起同样的疑问,当下无人插嘴,等着朱宗潜如何回答。 
  朱宗潜霎时现出神思不属的样子,怔怔寻思了老大一会功夫,众人越发惊讶,包括史良 
在内,全都屏息静气,瞧他何以变成这等模样? 
  又过了一阵,盛启忍不住大声道: 
  「喂,朱老弟,你没事吧?」 
  话声方歇,外面传出一声掌声。朱宗潜眼中顿时恢复神采,生气奕奕地道: 
  「我很好,刚才我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史良身躯微微一震,道: 
  「外面的人是谁?」 
  朱宗潜哈哈一笑,道: 
  「你还猜不出来吗?当然是你最害怕的人,他姓卓名蒙,你听清楚了没有?他一定已追 
上那沈千机,把他杀死,才赶回来。我就是等他回返,以便保证你决逃不掉,除非你有本事 
当场杀死我,否则你决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神剑截击,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黑鹰史良极是老奸巨滑,至此仍然不肯轻易相信,冷冷道: 
  「若然是他,为何他不亲自现身动手?」 
  朱宗潜面色一沉,其寒如霜,道: 
  「问得好!他老人家不但不肯进来动手,而且还把面孔蒙起来,这个原因不妨告诉你, 
那就是他老人家生怕心情太过激动,以致触发了药性,顿时变成『狼人』。他老人家可不想 
在天下高人面前,露出那副可怕的面目。」 
  他一提起「狼人」二字,旁人固然感到一阵窒息的重压,即使是史良,才不由得面色发 
白,微微发出喘声。 
  朱宗潜厉声道: 
  「我若不是业已查明白你们合力设计加害家师,也不会如此的恨你入骨,非亲手杀死你 
不可了。」 
  他说的话都是经过研思,俱有作用。 
  史良举目向门外望去,目光却被一影大师等数人挡住。 
  朱宗潜突然退开数步,厉声向一众高手说道: 
  「诸位俱是亲自目睹耳闻,家师之所以变为『狼人』,实在是被奸人陷害,是以罪首祸 
魁是谁,请各位主持公道。」 
  原来他故意提起史良加害师父之事,便是算准他在这等情势之下,定会默认,这样自然 
比起他向旁人解说强胜百倍,方可迫使旁人不能不信。如今目的已达、再也不要拖延了。他 
招手道: 
  「恶贼,过来这边动手吧!可别打主意逃走,家师在这一道门後面等候,你决查看不出 
………」 
  黑鹰史良受激不过,发出凶野之性,狞声笑道: 
  「老子今日不把你碎  万段,誓不为人。」 
  骂声中  然离地扑去,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精虹,疾卷敌人。 
  他一出手就使出「雷霆刀法」,凌厉无比。全厅高手们尽管惯见大风大浪,这时也不由 
得骇然变色。 
  朱宗潜可不敢硬挡他这一刀,但见他斜踏一步,长啸严密封住门户。左手之刀劈出,凶 
猛之极。这一刀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大开大阖,直是无坚不摧。 
  史良第二刀方自发出,势式尚未使足,对方这一刀已当头劈落。他一眼认出亦是雷霆刀 
法,心头大是凛骇,仓猝间已没有第二条路,只好运足功力,发刀硬拚。 
  两刀相触,发出一声震耳大响,双方都退了两步。史良一口血喷在地上,提刀再上。他 
由於出刀之时慢了一线,势道比不上对方,以硬碰硬,吃亏甚大,是以又用秘功化解了内脏 
所受的压力。如若他没有这一手奇功,这一刀可就得躺下了。 
  但听钢刀相碰之声响个不停,震耳欲聋。原来他们都使出同样的刀法。朱宗潜才练会不 
久,自然及不上史良的功深纯熟。但他老早以前就下苦功研究,右手的芙蓉剑不时使出「乾 
元剑法」,便是用来补助这个可怕的破绽。 
  两人越战越勇,凶险百出,所有的人都瞧得目骇神摇。尤其是交战中的两人俱是酣呼大 
叫,急砍硬劈的打法,更容易令人兴奋,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自家亦下场出手,拚个痛快 
。 
  厅堂上的屋瓦震得生响,杀声冲霄,宛如千军万马正在浴血奋战,当真是人寰罕见的猛 
烈搏斗。刀光如云之中,忽见剑气暴涨,人影立分,一切声响忽然消失,令人感到静得难受 
。那两位方才还在舍命苦拚之人,好像已经讲和,分开七八尺之远,各自屹立对望。 
  可是他们两人眼中凶光犹在,足以使寻常之人骇个半死。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屹立对望, 
过了一会,史良胸口忽然出现一块血渍,并且越来越大。这块血渍自然就是战败死亡的讯号 
,一众高手都省得。业已包扎好前坐在一隅观战的程  大声道: 
  「宗潜兄真了不起,你自家没有事吧?」 
  朱宗潜神情仍然保持着那一股凶威之气,盯住史良,竟不开口回答程  的话。 
  这一来,便有两叁个人瞧出  中奥妙,晓得朱宗潜乃是集中了精神力量,发挥他坚强无 
比的意志,正在对付史良。这当然是黑鹰史良还有什麽杀手钔,被朱宗潜晓得,是以如此的 
严密设防,不敢略有松懈。 
  黑鹰史良胸口的血渍一直扩染到腹部,可知他流血极多,换了旁人,早就得躺下了。但 
他还能挺直的屹立不动,目光极为凶毒地瞪望着对手。 
  又过了好一会,史良冷冷道: 
  「叫你师父进来。」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 
  「他老人家若已在此,怎会至此尚不现身?你早就上了大当啦!」 
  史良两眼圆睁,似是万分气恼。 
  一众高手都道他定必暴起出手,用残馀之力作最後一堆。那知他竟没有动弹,恨声道: 
  「沈老大平生自诩机智,那知步步皆错,致有今日之败。」 
  朱宗潜厉声道: 
  「这话说之何益,我且问你,家师与你们八拜结盟,情深义重,沈千机凭什麽要加害於 
他?若无其他原因,那就是因为豺狼之性。」 
  黑鹰史良眼中凶光已淡了许多,冷哂道: 
  「告诉你也无妨,沈老大把他心爱之人送给卓蒙,初时本是好意,但後来旧情离割,终 
於设法夺回来。」 
  朱宗潜怒不可遏,喝道: 
  「然则你呢?你有什麽理由助他做这等灭绝天良之事?」 
  史良道: 
  「沈老大与我结盟在先,关系不同,再说有的武功须得他指点才行,是以我非帮他不可 
。」 
  朱宗潜目  欲裂,厉声道: 
  「你这人面兽心之徒,罪该万死,看剑!」 
  喝声中提剑疾刺,势道强劲绝伦。一众高手见他全力出手,都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方 
在转念之际,「锵」地一响,原来史良居然挥刀架开了朱宗潜的长剑,跃开数尺。刀上功力 
之强,身手之捷,他依然毫不逊色於未伤之前。 
  众人方自诧骇交集,朱宗潜已自刀剑齐施,凶猛攻去。他左手刀全是攻势,配合得十分 
巧妙。众人还不怎样,史良却心惊胆寒,暗忖这  不知如何学得了「雷霆刀法」,初时刀剑 
尚不能配合得如此精妙,全因适才一战,悟出法度,这刻刀剑配合得水乳交融,无懈可击了 
。 
  他这一气馁,长刀的功力便显着减弱。龙门队诸人见这史良尚能苦战,都自动的重新布 
阵,把他们围在核心。 
  这些高手们的阵势泛涌出重重杀气,使史良精神上大受压迫,斗志更弱。朱宗潜寻瑕抵 
隙,蓦地一剑挑开了敌刀,左手的长刀疾急砍入去,黑鹰史良既不能招架,又来不及闪避, 
本定必败之局,但他不但不惊,反而狞笑一声,左手一伸,已捋住敌人的长刀。 
  朱宗潜的长刀何等锋快,但史良一把抓住,竟全然不畏锋快的刀刃,还使劲的拉夺。 
  朱宗潜一方面使劲抵拒,一方面挥剑刺击。 
  但这时史良右手长刀已收回发出,迅速招架,一时铿锵之声不绝於耳。 
  人人尽皆瞧出他们斗得凶险无比,朱宗潜本是稳稳占了上风,目下突然间优势全消,变 
成近身肉搏,如若剑法略有疏失,登时得死在敌人之下。因此大家都变得十分紧张,隐隐可 
闻众人喘息之声。 
  像他们今日这种打法,即使是龙门队这些名家高手,个个都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却也 
从未见过如此奇异变幻的拚斗。直到这刻,他们更深深了解这个敌人实在难斗之极。例如他 
胸口的血渍,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史良的战斗力已失,当然会松懈下来,若然如此,势必死在 
他突起反击之下不可了。又比方他竟能以一只肉掌,硬是攫夺锋利的兵刃,竟不伤及掌心, 
这也是十分奇怪的现象,他既然具有这等奇异功夫,何以不早早施展? 
  总而言之,这一场拚斗,在在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亦想不出朱宗潜怎能处处制占 
了机先,好像完全洞悉对方的阴谋诡计一般。 
  铜面凶神佟长白怪叫一声,一抖手中钉锤,便要上前。 
  朱宗潜厉声道: 
  「不要上来!」 
  佟长白一怔,竟乖乖的垂下钉锤,闷声不响。 
  朱、史两人拉拉扯扯地疾拚了叁四十招,局势越发凶险。 
  史良口中连连咒骂,但谁也听不清他咒骂的语句。众人都替朱宗潜着急得频冒冷汗,全 
然捉摸不透这一场激斗如何结束法?更猜不出谁赢谁输? 
  忽听锵地一响之後,朱、史两人都不再移动,原来两人刀剑互相碰开了,任何一方都感 
到难於发招,这是因为双方守御的招式都极为玄奥,谁也无法先行出手进击。如若妄动,可 
能反而失手被杀,所以双方都僵住了。 
  朱宗潜严冷加霜的面上,反而微微透出笑容,使人感到他意志之强毅,古今罕有。 
  史良面色比之往昔更为乌黑,也因而看上去格外可怕。 
  他们僵持了一阵,众人的目光忽然被一个微小的变化所吸引,原来史良那只捋住敌刀的 
手掌边缘现出血渍,很快就变成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过不片刻,地上已滴了一滩血迹。史良右手长刀猛然疾砍,朱宗潜长剑迅出,抵住他这 
一刀。同时左手向前一送,一直被对方拉抓住的利刀忽然能够移动,先是削落了敌人几只手 
指,刀尖也绝快地刺入敌人胸口。 
  史良蹬蹬蹬直向後退,朱宗潜却仍然站在原处,但见史良那张黑面膛很快就变成惨白色 
,他左手数指已断,血流不止,右手抛了长刀,掩住胸口刀伤之处,形状十分惨厉可怖。不 
过直到这刻,众人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落败?抑是还有什麽奇怪功夫尚可一拚? 
  朱宗潜发出喘息之声,刀剑缓缓垂下,显出精疲力尽的样子。 
  史良道: 
  「好小子,你真行。我若能再坚持一会,只怕倒下去的是你而不是我了。」 
  他语声仍然响亮,可是已缺乏了凶恶的味道,反而生像是与朋友交谈,颇有亲切之意。 
  群雄都泛起莫测高深之感,但有一点却绝对错不了,那便是朱、史二人的这一场龙争虎 
斗,实在奇凶奇险,目下朱宗潜虽是胜方。可是在未曾有结局之前的一刹那,仍然未分强弱 
。换言之,他们斗到後来,除了武功之外,还加上一项主要因素,这便是「意志」了。任何 
的一方若是意志不够强毅,无法再行支撑,便立刻败亡。 
  史良的话意正是如此,朱宗潜颔首道: 
  「不错,我也几乎支持不住了,你对『坚心忍性』这一门功夫造诣真高,我深感佩服。 
」 
  黑鹰史良骤然一惊,道:「你也识得这一门功夫?」 
  朱宗潜应道:「我若不识这门功夫,焉能强渡此关?我不但识得这种功夫,连你方才屡 
次施展的『呕血卸力』奇功也洞悉其妙,此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 
  史良叹息一声,道: 
  「罢了………罢了………」 
  语气之中,大有计穷智竭,实是无法抗衡的意味。 
  此後,双方都不作声,静寂中但见史良面色越见灰败,高瘦的身躯亦开始摇晃不定,摇 
撼了好一阵,这才一跤跌倒。 
  朱宗潜跃到他身边,大声道: 
  「史良,你可知道火熊胆的下落?」 
  史良的嘴唇嗡动,似是在说话。 

朱宗潜连忙凑近去听。 
但他的话太  糊了,一点也听不清楚是什麽。 
忽然有人拍拍他肩头,仰头一望,原来是秃天王杨元化。 
杨元化摇头道: 
「不必白费力气,他已经气绝啦!」 
朱宗潜缓缓站起身来,遗憾地望望史良  体。 
杨元化说道: 
「这人称得上是一代魔头,却不料丧命在刚刚出道的人手底,实在很难 
使人相信呢!你应该满意啦!」 
朱宗潜命人收拾去  体,群雄都围拢过去,纷纷向他道贺并表示歉意。 
这是因为目下「黑龙头」一案业已水落石出,他们前此曾经怀疑过他。 
他们问起早先拚斗的经过,朱宗潜道; 
「史良练过一种功夫,名为「呕血卸力」,动辄喷出鲜血。不知内情之人 
,定然以为他负伤甚重,其实在当时他战斗力丝毫未减,自然很易令人 
入彀上当。後来他胸口出现血渍,亦是一个诡计,我的剑当时虽曾刺中他 
,但感觉极轻,绝不是刺中一个具有深厚功力之人身上那种感觉,是以 
当时我就判断这是诡计。果然其後他凶悍如故,证明了我这个想法。」 
阴阳手冯天保道: 
「他空手赤拳攫抓利刀,使的是什麽功夫?」 
朱宗潜道: 
「这种绝学称为「摧心裂骨手」,极为恶毒不过,须得用上数十条人命, 
方能炼成。说起来乃属旁门左道的功失,远比不上冯前辈阴阳手这种正宗 
上乘绝学。据我所知,沈千机亦已炼成此功,诸位定须加意提防才好。」 
归奉节道: 
「无怪我以玉箫点中他掌心之时,反而感到大大不妥,当真称得上惊世 
绝学了。」 
朱宗潜道: 
「在下其後与他力拚内功,双方迫成骑虎之势,这时他仗着坚心忍性的 
功夫,打算作最後挣扎,殊不知我早已识得,反而更易得手,而他还一直 
以为能再支持一会的话,便可胜我呢!」 
至此大家都没有其他疑问,但对朱宗潜这个人,更泛起莫测高深之感。 
朱宗潜说起来很轻描淡写,只说他识得史良的各种奇功,但他怎会识得? 
又如何就能抵敌得住?别人尚不怎样,铜面凶神佟长白最是心惊,因为 
一来他与朱宗潜乃是邪正不两立之势,迟早总得干上一场。二来这里面还 
牵涉到「火熊嘻」一事,假如找回了这宗宝物,亦势要为这枚火熊嘻拚斗, 
尚有一条导火线便是雪女。是以佟长白比旁人更加惊凛,凶睛连转,暗思 
毒计。 
朱宗潜可没有注意到他,却耽心地道: 
「我师追袭沈千机,至今未返,不知是何原故?」 
杨元化道: 
「令师剑术卓绝一代,沈千机虽然凶毒奸狡,但谅亦无法暗算得着令师 
。」 
朱宗潜茫然地抬起头,突然发现欧阳慎言眉目间泛露出一片焦灼之容, 
顿时心中一动,运集所有智慧,迅速寻思一下,便邀了欧阳慎言走开一旁 
,低声道: 
「帮主定必十分悬虑令郎的下落无疑?」 
欧阳慎言颔首道: 
「不错,此是老朽焦灼的原因之一。」 
朱宗潜听他口气,似是却有别事,当下说道: 
「关於令郎失蟚之事,假如是与雪姑娘有关,则在下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决无生命之虞。」 
欧阳慎言讶道: 
「难道你以为尚有别的失蟚原因麽?」 
朱宗潜慎重地点头,道: 
「令郎虽是仁侠为怀,聪明杰出之士,但他却重用一个奸邪之辈,是以他的 
失蟚,便不一定是雪姑娘所为。」 
欧阳慎言道: 
「少侠可是指那计多端而言?」 
朱宗潜道: 
「不错,假如我揭开计多端的底细来历,相信你也会大吃一惊。这计多端 
敢情就是沈千机的小师弟,一向听命沈千机。故此黑龙寨消息向来灵通不过 
,便因为他们有不少这类的耳目。试想贵帮势广人众,全国各地发生的事, 
无有不知,却等於替沈千机做了耳目,天下尚有何事瞒得过他呢?」 
欧阳慎言沉吟一下,道: 
「不瞒少侠说,我这次暗中赶来,本是打算对付计多端,我已收集了几样 
证据,可以证明计多端作恶为非,违背了帮规。」 
朱宗潜道: 
「若然计多端业已警觉,早一步劫走了令郎,此事便十分棘手了。这个猜测 
恰好能够解释沈千机当初解救令郎之时,竟不立刻救醒而让他昏睡的缘故 
。」 
欧阳慎言那麽老练的人,这时也不禁  徨迷惘,毫无主意。他道: 
「我抵此之时,虽已调集敝帮二十馀高手,分布在开封周围百里之内, 
严密监视所有的道路江河,但目下却感到此举并无用处。」 
朱宗潜瞑目细想了一下,说道: 
「帮主这个布置大有用处,令郎失踪後可有什麽消息麽?」 
欧阳慎言摇摇头,道: 
「还没有关於他的消息,倒是有一事甚为奇怪,据他们报告,竟发现许多 
行踪隐秘之人从各路潜反开封’这些人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其中有两个 
被认了出来,  是十多年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名家高手。」 
朱宗潜忽然表现出大为兴奋之容道: 
「此事很有意思,这两人是谁?」 
欧阳慎言道: 
「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他们均是成名多年的名家高手 
,於武功上各有独得之秘。十馀年来全无踪迹下落,不知去向。由於他们 
素来与武林各家派没有什麽恩怨,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朱宗潜悄声道: 
「在下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次龙门队中,符直也参加一 遄A 
甚是奇怪。帮主大概尚未知悉,此人其实已是东厂中的金豹级高手。以他 
的身份,殊没有参加这种武林恩怨的必要。」 
欧阳慎言忖道:「原来朱宗潜怀疑那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是被符直勾 
来的,然则这些人有何图谋?何以东厂高手竟要牵涉到江湖是非之中? 
难道说官家深恐我们这些人结成一股力量,事先要从中搅散?这个想法 
并非不通,但可能性不大。」 
他的思路很快的在龙门队每个人身上转了一趟,终於发觉最有问题的共有 
两人,一是自己,二是朱宗潜。 
他自己是由於这银衣帮的势力扩大,两堂八坛之中,巳拥有四位以上的一流 
高手。而且最近有几件事发生,俱与官方有关。这几件事性质差不多,都是 
发生了大案子,官方无法可施,最後求到银衣帮协助,方能侦破。这等事 
表面上是立功,其实已触官方大忌,因此,由拥有最高权力,样样事情都管 
的东厂出头,设法打击银衣帮,大有可能。 
不过此起朱宗潜这个神秘而又厉害的人,银衣帮之患,在东厂眼中,恐怕 
还比不上朱宗潜呢!他到底是什麽身份?谁在背後支持他?若无人支持, 
他的钱财从何而来?他为何晓得符直是金豹级人物?为何会想到那些隐迹 
高手的出现,与符直有关? 
错非是欧阳慎言这种练达之士,绝难考虑得如此精细周详。而且换了别人, 
这刻一定沉不住气了。 
朱宗潜也用心思索了好一会,才向欧阳慎言说道: 
「在下或者就是符直欲得之人,但如若是这样,问题可就简单得多了, 
假如他们要对付整个龙门队,免得这些人或明或暗的帮助贵帮,这一来牵涉 
就大了,唯一可行之路,便是先下手为强,把东厂的主脑人物杀死。」 
欧阳慎言不禁微凛道: 
「你晓得主脑是谁麽?」 
朱宗潜道: 
「表面上是司礼监掌管东厂,其实东厂之内,分为若干部门,其中主持对付 
江湖上的武林人物这个部门,不知是谁。据我所知,东厂中金豹级的高手都 
归他管制,亦是由他一手网罗的。因此,此人一除,武林即可免去一个隐伏 
的大祸患。」 
欧阳慎言终於忍不住问道: 
「你何以得知这等机密不过之事?实不相瞒,我曾经用了不少手段,化了 
无数心血,竟连东厂的内部情况一点也没摸出,更别说探听有些什麽人物 
。」 
朱宗潜沉声道: 
「欧阳帮主若要知道,在下不妨坦白奉告,但帮主必须为我守秘才好。」 
欧阳慎言点头道: 
「这个自然,毋庸说得。」 
朱宗潜道: 
「在下乃是亲王身份,但现下巳沦为平民了。」 
欧阳慎言那麽老练的人,闻得此言,也不由得为之变颜变色,心头顿时 
加了一块大石。 
暗想:尝闻人言:凡是天潢贵  ,不得擅自离京。朱宗潜他既是亲王身份, 
便即是与当今皇上乃是兄弟了。他既然不在王邸安享尊荣富贵,  混入江湖 
之内,行迹奇异,定有难以告人之隐秘苦衷。像是自已这等江湖草莽之士, 
一旦沾惹上了他,岂不是後患无穷? 
他忽然发觉失态,连忙收摄心神,定眼注视这个彗星般震撼了天下武林的 
年轻人。但觉他气度尊贵,举止间果然有龙虎之姿。当下道: 
「如若你所言不假,我们就须得尊称你一声千岁殿下了。」 
朱宗潜摇摇头,道: 
「在下早就江湖飘泊,过去之事,俱成泡影。在下说出身世之故,便是要 
帮主信得过在下并非胡乱瞎吹那东厂之事。此外,在下敢信符直他们并非 
己查出在下身世,因而冲着在下而来的。」 
欧阳慎言不能不相信这个机智绝世之人所说的话,当下沉吟道: 
「假如符直这一帮人马来意是对付敝帮,以至龙门队诸友,此事便关系 
极大,勿须着意应付。这宗事你瞧跟那几位商量的好?」 
朱宗潜道: 
「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冯前辈及杨前辈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在下若然 
猜得不错,东厂方面一定十分忌惮我们这些人结集为一股力量,必用各种 
手段分化我们,在下至今尚未有暇细想此事,暂时不敢断言。」 
欧阳慎言道: 
「那麽我们暂时不谈此事,都放在心中,我先着手两事,一是救回阿谦。 
二是擒下计多端。 」 
朱宗潜也认为很对,他道: 
「在下还得先了  家师这件公案,方能顾及别的事。」 
说到此处,厅外传来击掌之声,朱宗潜便匆匆出去。 
外面共有两人,一是李通天,另一个则是心腹手下,有事前来禀报。 
刚才朱、史交手之时,李通天曾假冒卓蒙击掌传声,使史良绝了逃走之念, 
是以他一直都在外面。 
那心腹手下向朱宗潜报告道: 
「有两个人如风驰电逐般一迳越过城墙,向南去了。」 
他述说出这两人之中有一个是蒙面提剑,一个高瘦之人则持刀,行动迅捷 
无比。两下相距约是十馀丈左右。 
原来朱宗潜先行派了不少人专往四面城上放哨,反而不甚理会城门出入要道 
,这一着果然生效,查出了沈千机和恩师的去向。那心腹手下听过吩咐之後 
便迅即离去。李通天取出一物交给朱宗潜,道: 
「这是在史良  身上搜出的。」 
朱宗潜接过一瞧,  是一面小镜,不禁轻叹一声道: 
「可惜她急着走了,否则此镜还给她,便可以了  一件心事。」 
说时,把圆镜放在怀中。他望望天色,发觉师父己追敌多时,尚未回转。 
当下道: 
「我猜师父一定追丢了敌人,尚在搜索。这沈千机一日不除,使人难以安心 
,天地茫茫,竟不知到什麽地方搜寻他才好?」 
李通天徐徐道: 
「有两个地方极可能找到他。」 
朱宗潜登时大为感激,道: 
「李兄快说吧,是那两处地方?」 
他囚为太过关切,聪明才智反不如平日,所以李通天给他以启示,使他极是 
振奋和感激。 
李通天道: 
「一个地方是咱们前此不久也去过的,就是沈千机的师父被囚禁的黑森林。 
第二个地方是令师母所居之处。」 
朱宗潜大喜道: 
「一点不错,虽然目下我还不知道师母所居之处,但不难从符直口中,问出 
史良居处,然後再找线索追查。至於康神农前辈那儿,必须速往,沈千机 
可能赶去杀他灭口。」 
他突然停口不说,仰望着晴碧长天,上面有几片绵絮般的白云,悠闲地移动 
着。他倒不是因为这些无心出岫的白云而分心移神。  是忽然想到康神农竟 
能数十年未遭沈千机加害是其中必有重大缘故。假如这个缘故牵涉到某些 
关系重大之事,例如武功、药物或财宝等等,沈千机际此穷途末路之时; 
定必前往力迫。说不定沈千机会从这一个关节上找出生路。 
他这麽一想,顿时感到片刻也不能停留,必须十万火急赶去。照理说现在 
赶去,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由於沈千机全然不知朱宗潜曾经见过康神农 
,或者不会立刻下手。 
李通天一看他面色凝重非常,登时明白他乃是忧虑康神农的安危。马上就走 
到门边,召来一名手下,命他备妥两匹快马,候命出发。 
这时有人进府求见欧阳慎言,朱宗潜先命来人在另一间院子等候,自己简扼 
地把符直的身份,以及怀疑枣厂派遣大批高手对付龙门队之事告知李通天。 
李通天果然渊知博闻之极,一听那九指翁袁负及紫金环戈远之名,竟说得出 
他们的师承源流。这些资料对朱宗潜而言,当真是宝贵不过。 
他回到大厅中,一众高手业已交换过意见,不外是如何展开罗网以搜捕 
沈千机。关於「狼人」一案,牵涉太大,谁也不敢说可以就此勾消恩怨。 
但亦不能当真归罪於卓蒙,因为他乃是被奸人陷害,迷失本性所致。所以 
这一件涉及武林许多门派的大案,须得由各门派掌门人会商,作成决定。 
厅中的形势显然分为两方,一方是人多势众的龙门队,另一方则是铜面凶神 
佟长白一个人。他既不出声,亦不留心去听龙门队诸人的议论,孤零零地坐 
在一角。 
龙门队推出欧大先生向朱宗潜说出关於「狼人」一案的做法。 
欧大先生话说得很婉转,言语中隐隐表示出在场之人全部谅解卓豪的含冤和 
痛苦,定必尽力影响各门派的掌门人,不过还是将由各门派掌门人公决。 
朱宗潜一一向众人谢过,他晓得这是困为众人都十分尊重他,方有这等决定。 
欧大先生又道: 
「令师至今未返,大家都很关心,从今日这番风云变色的接战中,已可以 
瞧出这沈千机多麽厉害,咱们实在不可大意放过了他。假如令师没有追上他, 
我们便须立刻展开行动了。」 
朱宗潜赶快趁这机会,向符直询问出黑鹰史良的住址,然後开始施展他刚刚 
想妥的妙计。他装出心情万分沉重的神情,说道: 
「家师曾经说过,假如能证明沈千机是陷害他的人,他定要与沈千机 
同归於尽,一则报仇雪恨,二则亦了  他本身公案,现在家师迟迟未归, 
在下很难判断他是实行了这个决定?抑是被沈千机兔脱,尚在穷搜之中?」 
朱宗潜一番话,使大厅内弥漫着悲壮的气氛。众人都不禁想到以卓蒙这等业 
已跻身於「异人」之域的绝代剑客,居然得到这等下场,实在可悲可悯。 
一影太师道: 
「我佛慈悲,其实卓老檀樾用不着这样做。」 
众人都随声应和。 
朱宗潜道: 
「在下深知家师如若得遂心愿,又知诸位如此同情他的不幸的话,定要大感 
安慰,含笑於九泉之下。」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 
「时机稍纵即逝,设若家师未能手刃仇人,尚在穷追,我们及时赶上展开 
查缉,必收事半功倍之效。在下是以斗嘻烦恳诸位分作若干路,迅即出发 
侦查,期以叁日,仍在此处会合。」 
众人都十分赞成这个办法,纷作议论。朱宗潜趁机暗暗通知欧阳慎言有人 
求见之事。欧阳慎言若无其事地与别人议论了几句,便借故出厅,由 
李通天引他到另一座院子,见到来人。 
来人乃是银衣帮极精干的角色,他参见过帮主,见李通天已经避开,便 
报告道: 
「平八坛坛主计多端业已潜逃无蟚,他引进本帮在平八坛效力的人全都撤清 
,不曾留下丝毫线索。此事叁个时辰以前业已查明,其时刑堂巴香主立即以 
本帮信鸽与河南境内各处分舵联络,直至现在方始查明各处分舵几乎完全 
溃散,这是因为河南境内各处分舵皆属平八坛管辖,年来各分舵舵主均由 
计多端换上了他的人,他这一走,竟瓦解了平八坛的力量。不过在襄城有 
一处分舵竟未溃,不但传书覆命,兼且有一则消息,说是有两个美貌女子, 
共乘一辆轻便马事越过襄城,取道南下。」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至此喘息了一下,才又道: 
「刑堂巴香主已亲自带人视察各处分舵的情形,希望找出一点线索。又 
大公堂范香主已查出另有两个高手潜入开封,一是鄱阳渔隐郓水云,一是 
大力神洪振。」 
欧阳慎言听取完报告之後,步向大厅,心想:假如把守开封各处出入要道 
的人不是范逊亲率高手多人,主持其事的话,绝难瞧得破这些名家高手 
混入城内。这一次我动员了全帮精英,总算没有小题大做。 
这银衣帮目下是天下最大的帮派,共有两堂八坛,刑堂耶是「无私堂」, 
由名震武林的怪杰戳魂刀巴灵充任香主,此人铁面无情,执法如山, 
银衣帮能够誉满江湖,此人功劳极大。另一堂名曰「大公」,由范逊任 
香主。范逊成名极早,武功极是高强,外号「扑天雕」。 
他尚未走到大厅,便碰见李通天。当即把这些消息说出,着他转告朱宗潜。 
欧阳慎言虽然不知对方就是以「通天晓」驰名江湖的李通天,但瞧他仪容 
不凡,已知他必是朱宗潜的重要帮手,所以利用他把消息转告朱宗潜,免得 
会同众人之时,没有机会向朱宗潜说出。 
李通天可就在这一点上,瞧出欧阳慎言的机智和魄力,暗想他能够主持全国 
最大的银衣帮,网罗了好几个一流高手为他出力,果然有过人的才识。 
龙门队诸人已决定分头出发,各显神通。这时发生一件事,使得龙门队所有 
的人都极为惊讶不已。 
原来龙门队之人或是结伴,或是独行,准备各逞神通,独独佟长白依然枯坐 
不动。朱宗潜见各人已准备妥当,便大声向佟长白道: 
「佟老师,你跟我走。」 
佟长白也不问缘由去向,一口应道: 
「好。」 
众人见他居然能指使这个大凶人,因而惊讶万分。凭良心说,在场所有的人 
都不敢或不愿与这佟长白放对拚斗,因此,大家适才讨论狼人或黑龙头之事 
,没有一个人肯把话题牵涉到佟长白头上。怕的就是一旦惹上了他,迫得须 
与他单独拼斗的话,可就说不定有身败名裂之祸。 
他们也猜测不透这个佟长白在这儿干什麽?何以闷声不响?直到现在,他们 
方始知道佟长白竟是等候朱宗潜的命令行事,这教众人如何能不骇异? 
众人在惊讶中纷纷离开,谁也没有说出去向。 
朱宗历和佟长白跨上快马,驰出开封之後,不禁仰天大笑。 
佟长白讶然望他一眼,问道: 
「你笑什麽?」 
朱宗潜道: 
「我笑咱们好比归山之虎,入海之龙,如今谁也休想暗算咱们了。」 
佟长白道: 
「咱们虽不大留心他们说些什麽,但也晓得他们没有一点对付咱或你的意 
思。」 
他们这时纵马奔驰,异常之人,即使大声疾呼,两下也难听见。可是这两个 
武功精深之士,各用内力迫出话声,竟交谈自如,毫不费力。 
朱宗潜道: 
「这一点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批人当中有一个想对付我,这人是谁,毋须告 
你。但你也危险殊甚,因为假如几位可居领导地位的高手,不是发觉欧阳 
帮主似乎发生问题的话,定必会提及你。你的旧案一翻起来,连我也会站在 
那一边,你说这情势微妙不微妙?」 
佟长白道: 
「咱向来独来独往,不管别人怎麽想。这种奇怪的形势不但微妙可怕,甚至 
这刻听你分析,也感到头昏脑  。依咱的性子,那些人根本就不必理会。」 
朱宗潜笑着摇摇头,心想欧阳慎言这刻定必也有脱出樊笼之感。东厂方面 
如果要对付银衣帮,当然以他为第一目标。假如他没有藉口离开城里,这 
危险性可就太大了。如今幸而无恙离城,与他帮中高手会合,实力大增, 
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因东厂方面定必另有阴谋毒计,以後就得瞧 
欧阳帮主如何应付了。 
他们策马驱驰了好久,佟长白突然跃落地上,迈开大步,迅速奔走,速度 
此奔马还快得多。朱宗潜一点也不着急,仍然驱马驰去。佟长白的身影 
不久就瞧不见了,朱宗潜还是无动於衷。 
如此大约驰出十馀里路,树林中忽然扑出一条高大人影,几乎碰着奔驰中 
的骏马。这道人影正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他跟着马匹奔走,一声狞声 
喝道: 
「朱宗潜,你准知咱一定等你麽?」 
朱宗潜道: 
「假如你不等我的话,你休想找到沈千机。」 
佟长白道: 
「其实找不找他都不耍紧,咱  是觉得你有一种力量使我甘心等你。」 
朱宗潜初时不明其故,但随即醒悟地伸手摸一摸怀中的铜镜,忖道: 
「雪女的一面铜镜就有这等力量,怪不得她珍重送我,敢情不是凡物。」 
他们交谈了这几句话,复又往前赶路。 
朱宗潜始终没有说破「冰宫铜镜」之事。 
太阳已斜挂在西边,这一日即将消逝,他们终於抵达二座森林的边缘。 
朱宗潜把马匹藏好,便和佟长白两人入林,一路极为小心,既不得弄出 
丝毫声息,亦不能折断枝叶,免得留下痕迹,让沈千机这等机警绝伦之人 
,瞧出了有人践踏过的痕迹。 
在这一点上,别看佟长白粗莽暴燥,行动  轻捷巧妙之极,比起朱宗潜只 
高不低。 
因此朱宗潜大为放心,一边往前走,一边想道:「佟长白能够跻身於一流 
高手,名列两恶之中,果然有本事。」 
不久,朱宗潜停下来,查听了一下,轻迅若风般上了树,在枝叶间跃进数 
丈,便到达足以瞧见林内那一片空地之处。佟长白当他上树之隙,就站定 
不再移动。这又显出他过人之处,竟要等到朱宗潜示意方肯行动。 
他心中甚为兴奋,觉得跟这个朱宗潜在一起,刺激无穷。现下他虽是不晓得 
这是什麽地方?沈千机到此何事?但从朱宗潜如此小心翼翼的迹象看来, 
一定不是善地。 
朱宗潜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但见空地中赫然有人,一个坐在轮椅中,白发 
飘萧,自然就是康神农了。另一人身材高瘦,黑色长衫,背插长刀,正是 
沈千机。 
他顿时兴奋得心跳不已,比一个手势。佟长白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 
。好在他们所踏的横桠甚是粗大,足够承载他们的重量。 
康神农左手托着一个纸包,右手抓出包中之物往嘴里送。瞧起来好像是饿急 
了,全不择食一般。但朱宗潜  瞧出康神农是利用贪婪进食的动作来掩饰 
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沈千机全不作声,站在一旁,直等到康神农动作缓下来,才道: 
「弟子真是该死,最近事情太忙,竟没有奉上美食孝敬师父。」 
康神农摇摇头,道: 
「罢了,别来这假惺惺的那一套,你今日找我何事?」 
朱宗潜一听,敢情他们尚是会面不久,自己总算是赶上了,心中暗喜。现在 
摆在面前的有个大问题,便是他要不要马上现身出去追杀沈千机?抑是留给 
康神农,用那毒蚁阵杀死他?假如是自已现身的话,尚有可能从言语中套出 
「火熊嘻」的下落,然而康神农苦苦捱了这许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他又 
岂能从中破坏,使他平生之愿落空? 
因此,他很快就下了决心,宁可想别的法子去求火熊嘻.也不能扰挠康神农 
的计划。他的脑子极为活跃地转动,之後,用传音之法向佟长白道: 
「请你尽快去把我的坐骑击毙,再回到此处。」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他此举有何用意,但越是如此,就越发听话,迅即 
去了。 
沈千机久久没有回答康神农之言,直到他催问了两声,这才说道: 
「弟子先举几个小小的疑问,一则可供师父解闷,二则亦可解弟子心中之惑 
。弟子曾经使用「千毒浆」淋在一个人的身上,但他居然全无所损,使弟子 
百思不得其解。」 
康神农冷笑一声,道: 
「由此可知你还是未曾尽得老夫真传了,这千毒浆用一百二十种药物熬炼 
而成,凡是血肉之躯,都无法抵受,而现下居然有人能够安然无事,使得 
你十分困惑,对也不对?」 
沈千机道: 
「若然不是困惑,何须叩问师父?」 
朱宗潜听了他们对答,但觉十分过瘾。佟长白那里晓得这一对师徒之间大有 
文章,不独全无师徒之情,甚至皆有谋杀对方之心。因此他可觉得这两人说 
的全是废话,毫无一点道理。 
康神农道: 
「那麽老夫就告诉你吧,那千毒浆虽是厉害无此,但世上仍然有些灵药可以 
克制得住。沈千机面色一沉,冷冷道: 
「原来如此,想来师父跟朱宗潜很热悉的了?无怪我多次被他占了机先, 
敢情他已在此间获得了许多有用资料。」 
康神农道: 
「朱宗潜麽?不瞒你说,老夫倒是知道有这末一个人,你竟不觉得奇怪麽? 
」 
沈千机若不是想多问一些详情,真恨不得立刻出手杀死这个老家伙。他阴笑 
一声,道: 
「当然奇怪,他怎会摸到这儿来的?」 
康神农道: 
「他的人从未来过,但或者计多端带他来过,躲在外面,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人与千毒浆大有关系,天下间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不怕你的千毒浆了。 
」 
他一提及计多端,沈千机便深感迷惑,道: 
「计老叁虽是识得他,但怎会带他来此?又怎会跟你提起了他?」 
康神农不悦地哼一声,道: 
「你太没有礼貌了。」 
沈千机连忙躬身道: 
「弟子一时情急,话语中大欠斟酌,还望师父宥恕。」 
康神农道: 
「这才像话,老夫乾脆一股脑儿告诉你吧,不过我可想不到计叁还有事瞒着 
你呢!老夫第一次听到朱宗潜之名,便因计叁来此向我求教一件事。这件事 
如果成功,他就足以与你争一日长短了。」 
他随即把计多端得悉朱宗潜服过「紫府禁果」,因而想吸取禁果灵效之事说 
出来。最後说道: 
「计叁当然是失败了,因为既然有人不畏千毒浆,自然非服过紫府禁果的 
朱宗潜莫属。老夫刚才说的灵药,就是指这一种。」 
沈千机听完这番话,方知计多端不敢把朱宗潜曾服禁果之事告诉自已之故。 
正因如此,他才疏於防范失败的可能性,以致落得今日如此狼狈的地步。 
他忿忿地哼了一声,道: 
「师父您讨厌不讨厌计老叁,如若讨厌的话,弟子定当替您老把他杀死。」 
康神农呵呵笑道: 
「好极了,我瞧屈罗也不是东西,他常常暗中求我传授秘艺,可知必有反侧 
之心。你最好连他也一并诛除。」 
沈千机道: 
「屈老二巳死在朱宗潜手中啦!」 
康神农笑道: 
「这话怕靠不住吧?上次我见他之时,发觉他好像服过毒药,似是从腐  中 
提炼出来的毒药。若然我老眼不花,他除非被朱宗潜斩为两截,方会死去。 
不然的话,只要全  尚在,即能救治。当然那样一来他脑部受伤太重,失去 
智力,宛加行  一般。但  会听你的指挥,别人说什麽他也不理会,我可曾 
猜错了?」 
沈千机叹一口气,道: 
「若论药物之学,弟子今生今世也休想比得上师父啦!不错,屈老二死不了 
,但也不会跟我作对,可以断言。现在弟子还有一事要向师父请教。」 
庸神农道: 
「老夫并不感到意外,有什麽事你说吧!」 
沈千机道: 
「师父想不想离开此地,领受弟子万般供奉?」 
康神农怔一下,才道: 
「这个问题不容易答覆。」 
沈千机道: 
「不妨事,师父尽管考虑一下。」 

康神农问道: 
「你先把条件说一说。」 
沈千机道: 
「弟子如若索取师父的神农真经,定必被师父一口拒绝。因此,弟子决意 
放弃此想,好在供养师父的话,等於一部活的神农真经。若然师父答应了 
弟子的要求,到时弟子想配制什麽药,师父只须指点诀窍就是了。」 
康神农道: 
「这个条件倒是动听得很,你目前急需配制什麽药物?」 
沈千机道: 
「弟子想配一种能够杀死朱宗潜的药物,他服过紫府禁果,虽是百毒不侵 
,但总有法子可以致他死命,只不知师父对此有何高见?」 
康神农道: 
「当然有啦,也很简单,只须配制一种药物,抵消了那禁果奇效。这时他 
体质便与常人无异,任何毒物都可以制他死命。当然这种抵消禁果灵效的 
药物不易配制,例如须得找到一种世间罕有的宝物『火熊胆』配制,这已 
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了。」 
沈千机道: 
「师父即管开列所需药物及制炼之法,其他的事由弟子负责。」 
康神农惊讶地望住他,道: 
「这样说来,你居然找得到火熊嘻麽?这真是令我难以置信之事。」 
沈千机催他道: 
「请师父即将所须的药物赐告,弟子俾可立刻采办。」 
要知他对药物之道已得康神农真传,是以但须听了这些药物名称,便可 
推究出是否有效,亦可以研究出制炼之法,毋庸再求康神农指点了。 
康神农道: 
「使得,你在此等一等。」 
他推动轮子,移到大树後面。突然间发出凄厉可怕的狂笑声,竟把佟长白 
骇了一跳。朱宗潜毫无动静,这使得佟长白十分佩服,暗忖这个人没有 
一处跟别人一样。 
沈千机站在原处,厉声道: 
「师父笑声之中,大有不善之意,可是有什麽打算?」 
康神农在树後遥遥答道: 
「沈千机,你今日恶贯满盈,自投罗网,老夫碧蚁阵正是为你而设。你且 
瞧瞧四周的地上,便当明白。」 
沈千机放眼一瞧,但见盈千盈万的绿色长脚蚂蚁,布满了周围许多丈方圆 
。他一望而知这些绿蚁力大善走,故此一眨眼间便布满了整片草地。这刻 
他脚下叁尺以内,尚无蚁迹。他抬头向两丈外的大树望去,但见树上也都 
布满了绿色的毒蚁,万万不能跃到树上暂避。 
他在这等十分危急的境况之下,面色居然还不变,冷冷道: 
「这个蚁阵,岂能奈何得我?再说以我的道行,这等毒蚁还未能使我中毒 
而死。」 
康神农道: 
「你的话只有後半截有点道理,但也不全对,假如你只被此蚁咬了九口, 
尚不致命,若是凑满十口之数,老夫敢用人头打赌你定必当场倒下,做了 
这一窝碧蚁口中美食,这话你信不信?」 
沈千机面色一变,在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之声。 
朱宗潜远距六七丈以外,运足目力瞧去,只瞧出那是一团绳索之类,心中 
方自一动。沈千机业已发动,猛一扬手,便有一团黑影飞出。 
这时朱宗潜方始瞧得清楚,敢情沈千机掷出一枚钢抓,疾向草地边缘的 
高树射去。钢抓後面带着一条细线,凌空疾飞,霎时间已抓住一横枝。 
朱宗潜一瞧沈千机钢抓所落处,与他正好是相反方向,因此,他已来不及 
绕过去现身拦截。 
沈千机厉啸一声,身形破空而起,在半空中迅快收绳,借力疾进,眨眼间 
已到了那横枝之上。他想是恐怕康神农尚有别的杀手,因此毫不停留, 
  然遁走。 
佟长白碰一碰朱宗潜,道: 
「真厉害,这  的轻功固然惊人,但最可怕的  是他花样太多,防不胜防 
。」 
朱宗潜只唔了一声,  在思索别的事。过了一会,便开口叫道: 
「康前辈,我是朱宗潜。」 
轮椅登时在树後出现,康神农举目四望。朱宗潜急忙道: 
「前辈快把蚁阵收回,情势危急之极,来不及解释啦!」 
康神农从椅下拉出一大堆竹筒,向草地四下投掷,说道: 
「很快就可以通通收回,你来了多久?」 
朱宗潜道: 
「刚好赶上你和沈千机说话。我们可以下地了吧?」 
康神农疑道: 
「你们?还有谁呢?」 
朱宗潜道: 
「一个朋友。」 
康神农转眼一望,道: 
「可以下来啦!」 
朱宗潜一拉佟长白,扑入草地,奔到老人面前。 
朱宗潜道: 
「佟兄,我们合力把铁  从当中弄断,然後连人带椅把康前辈搬走,要快 
,不然连咱们也免不了死在此地。」 
佟长白对他服气得不得了,他一点也查看不出有什麽危险,但他  是 
无条件相信,因此,赶紧动手。这条铁  一头锁在大树上,另一个穿过 
康神农的琶琵骨,加上他双足齐膝以下业已削去,若然无人相助,无论 
如何也逃走不了。他们合力设法把铁  从当中弄断,正在动手之时, 
康神农道: 
「这人是你的朋友麽?奇怪,我瞧着  不像。」 
朱宗潜道: 
「这位佟兄大名长白,乃是从关外来的,与沈千机齐名,乃是当今有数 
的高手之一。」 
佟长白道: 
「咱不必瞒骗老头子你,咱可是个大恶人,跟朱宗潜是对头,总有一天 
我们得拼上一场。 」 
康神农摇摇头,道: 
「我虽是活了八九十岁,但一点也猜测不出朱宗潜这个人,我看还是 
省点心不必多猜啦!」 
说到此处,呛的一声,那条铁  硬是被这两位当代高手扯断了,这时 
康神农屁股後便拖了一条尾巴,但暂时已不管这许多,他们把那一截铁   
放在康神农怀中,合力抬起轮椅,迅快奔去。 
朱宗潜道: 
「康前辈没有什麽要紧的东西须得带走吧?」 
康神农道: 
「虽然还有一些破烂东西,但不带也可以。」 
这两句话功夫,他们已扑入林中。朱宗潜让佟长白独力抱住轮椅,自已 
左刀右剑完全撤在手上,沉声道: 
「佟兄紧紧跟着小弟,咱们什麽都不怕,就怕无情烈火,封住了咱们的 
去路。」 
话方说完,一阵轰轰之声传入耳中,一听而知乃是大量火药爆炸之声。 
佟长白叫一声「乖乖隆的冬」,紧张地道: 
「沈千机那小子,果然使用火攻之计,快跑,快跑。」 
他的面色都变了,可知他心中的震骇到了何种地步。 
要知佟长白住惯关外,那儿的森林遍地皆是,一旦着火,便不是叁五天 
可以熄灭的,若然被困火中,纵使林中有空旷之地,不怕火焰烧到身上, 
但光是热度以及缺乏人体所需的空气,亦可以把空旷地面的人兽活活闷死 
,或烤死。佟长白深知厉害,何况这件天然的灾祸根本无法还击,死也是 
白死,所以他才那麽惊惶。 
朱宗潜沉声道: 
「不要急,沈千机虽然恶毒无比,预先布置好火药。但听那爆炸声离此 
甚远,可知他必是以康前辈容身的那一处地方为中心,用火药划一个大圈 
。如此他只要点燃一处,火势就顺着火药圈一路伸延,形成一个极大的 
火圈,使康前辈插翅难飞。」 
康、佟二人听那爆炸声果然迅快伸延,只这顷刻工夫,已形成了半个大圈 
,假如再不能及时从缺口逃出,便被封死在这个巨大的火圈之中了。 
朱宗潜又道: 
「但幸而第一声爆炸似是距此甚远,可知他这个火药圈划得很大。这是 
因为他也须顾及自己的安全问题。圈子越大,他就越有把握逃出这座森林 
。不过这一来他就未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情形发生了,若然以他一个人之力 
,断难严密接成一个火圈,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逃生。现在我们都小心 
倾听那爆炸声,找出缺口,再根据风向寻觅逃路,定可成功。」 
他坚定自信的语声,送入佟、康二人耳中,有如一服镇静剂一般。佟长白 
喜道: 
「有道理,若然不是你在此地,咱一定是慌得乱窜乱闯了。」 
朱宗潜跃上树顶,调查风向。佟、康二人则用心倾听爆炸声。果然初时 
爆声密接,延展得极快,但到了形成大半个圈子以後,使缓慢下来,爆炸 
声也仅是间歇地响着。由此可知朱宗潜的推论果然没有错。 
这时朱宗潜已从树顶下来,说道: 
「我们进林时是在东面,西面则是高峻的山岭,这座森林向南北两端伸延 
,我以前走过一次,大有绵亘无尽之势。现在风向是从西南刮来,因此, 
咱们已不能从进林之路出去。再说那沈千机定必守在外面查看一段时间, 
方会离开。咱们往他那边一冲,说不定会遭他暗算。」 
佟长白摇头道: 
「西面既是高山峻岭,也不能通行呀!」 
朱宗潜道: 
「你紧紧跟着我就行啦!」 
说罢,迈开脚步,往南疾奔。 
这座森林之内荆棘丛生,野草繁茂,俱是绝佳的燃料,火势一发,蔓延 
极速。而且顷刻间就能耙林木焚烧起来,形成无可挽救的火灾浩劫。 
朱宗潜刀剑频挥,在前头开路,不久,已见到前路掩映的火势。 
佟长白叫道: 
「你说过往南去尽是林木,如何还能往林内钻?咱们还是回头的好。」 
朱宗潜也不回答,这时前面的火势顺着西南风向他们迎面迫来,霎时间 
已离得很近,空气已经闷热非常,人人都是一身大汗,呼吸不甚通畅。 
加上震耳欲聋的焚烧声,大是使人心嘻俱裂。 
事实上这刻封住去路的火势距离他们尚有数丈之遥,已是如此炽烈可怕 
,若再迫近,当然更难忍受。 
佟长白厉声道: 
「不行啦!咱们快找别的路。」 
朱宗潜仰天朗笑一声,迳自纵上身侧的一棵大树树顶。他如若出言回答 
,不论理由多麽正确有力,佟长白势必仍然与他争辩。但他只长笑一声 
,  反而使佟长白闷声不响,暗自怀疑朱宗潜是不是讥笑他怯懦? 
朱宗潜几乎立刻就飘落地上,动作奇快,但见他奔前寻丈,刀剑齐施, 
向一株参天古树树身砍劈。佟长白不禁一怔,直到他已砍劈了十馀下之 
後,方始醒悟。放下轮椅,取出钉锤,蓦地跃起。身在半空之时,钉锤 
鸣鸣地急响,在头顶盘舞了两匝,到了最是势急力猛之际,钉锤砰一声 
击中树身。他这一锤已用足了全身功力,非同小可,加上底下已被 
朱宗潜用刀剑砍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但见树巅枝叶一阵大震,树身发出 
响亮的劈啪折裂之声。转眼间这株高出周围树木的参天古树,挟着极 
猛烈浩大的声响,向火焰倒落去。 
封住他们去路的火势只有数丈厚度,这棵枝叶繁茂而又极高的古树,这 
一倒下去恰好架在火势之上,变成了一道桥梁。事实上被这古树所压中 
的范围内,火势顿时熄灭了,须得等到旁边的火势蔓延过来,方能重燃。 
朱宗潜独自抱起轮椅,从古树上踏奔渡过火圈,佟长白早就过去了。他 
乃是一见火圈有了缺口,立时冲出,完全忘了轮椅上的康神农。 
他们奔了里许,树林内的骚动使他们都感到触目惊心,各种鸟兽以至於 
虫豸都纷纷窜逃,震耳的焚林声响依然好像近在耳边。 
朱宗潜叫了一声,随即转向东面奔去。前头的佟长白回头一瞥,恰好 
还见到朱宗潜的身影一掠而逝,如若慢了一点,可就很难查出他乃是从 
那个方向跑掉的。当下连忙拨转头紧紧跟蟚赶去。 
他们颇为费力地在林中奔行,走到一处林木较稀处。朱宗潜停下脚步, 
把轮椅放落地上,口中发出喘息之声。佟长白庞伟的身躯往树林一靠, 
也极剧烈地喘息起来。 
须知他们两人不但奔逃之际,耗去气力甚多,而最要命的还是砍倒那株 
参天古树之时,两人连吃奶之力可都用了出来,当时已经感到极为虚弱 
无力,须得立刻休息一下才行。但形禁势格,非走不可,这样下去, 
不知不觉已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 
康神农惊佩交集的望着朱宗潜,心想:此子智勇兼备,嘻色强绝一时, 
临危不乱,这次方能脱大难。假如他方寸之间略有慌乱,便断断认不准 
那唯一没有火药爆燃的缺口,即使认准奔到,但其时已形成一道厚达数丈 
的火  ,他心中慌乱的话,自然想不出砍倒古树当作桥梁之计。当然他们 
如非武功强绝,便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内,砍倒了那株多人合抱 
那麽粗大的古树。他转念之际,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扫视,忽然发觉佟长白 
恢复得很快,朱宗潜  没有什麽起色。 
朱宗潜也是倚靠着树身,闭目调息,就站在康神农身边。康神农见他一时 
难以复原,尚是气枯力竭,不由得想起早先沈千机的话,忖道:「朱宗潜 
的能耐既高强,更有绝世的机智,连沈千机也对他十分畏惧,这人真是 
天生奇才,百世罕逢。目下老夫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把他先前服过的禁果 
灵效摧毁,这一来他便从超人的境界变回凡人了。」 
他那被乱须乱发掩盖住大半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令人感到有一种阴森 
诡异的意味。康神农素知沈千机的武功智计俱是当世上乘之选,天下间 
能够与他抗手之人,实在找不出几个,说到能令他畏惧的人,更是不要 
提了。因此,他康神农竟能把这个奇才异士的荣辱成败握在手中,实是 
千载一时的机会。这刻如若放过,只怕永远都不可复得了。 
佟长白睁开像牛一般巨大的眼睛,先瞧看朱宗潜,片刻後,才把目光转到 
康神农面上,但见这个老人两眼望着树顶,面上带着诡异阴森的笑容。 
他暗暗提聚起功力,  极力抑制住扑过去杀死朱宗潜的冲动,先查看那 
康神农古怪的笑容是甚麽意思。 
叁个人静静的这样呆着,没有任何动作。其实暗中波澜起伏,奇诡变幻, 
即使是局中之人也能发觉出来。 
过了一阵,佟长白忍耐不住,冷冷道: 
「朱宗潜,咱们可以走啦!」 
康神农应道: 
「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恢复了气力,我瞧朱宗潜还须调息一段时间才行 
呢!」 
佟长白狞笑一声,正要举步,但听康神农又道: 
「真奇怪,我刚才忽然记起沈千机的要求,他不是想求我把朱宗潜的奇异 
功力毁去麽?我现下便有这等绝佳机曾了,但须一伸手,就可以使他变成 
凡俗的人。」 
这番话有如奇  突起,使得满腔恶念的佟长白也为之一楞,诧异地望着他 
。康神农又道: 
「事实上我刚刚受他救命之恩,深重如山,怎能对他泛起这个念头呢? 
由此可见得我本质上乃是个坏人。」 
他的目光投向佟长白,又道: 
「你听了我的话,居然不出言斥驳,可见得你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佟长白冷冷道: 
「咱一向都承认是恶人,此所以迟早会跟朱宗潜干上,拚个你死我活。」 
康神农突然转向朱宗潜,柔声道: 
「宗潜,你不用害怕,我将施展一种绝学,助你立刻恢复元气。」 
说话之时,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长约一尺。他举针缓缓向朱宗潜的腰间 
剌去,又道: 
「你须得相信我决不会加害於你,这些日子以来,我时时想念你和记牢着 
你。」他声音中流露出深挚的慈爱。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这个老人到底是真是假?他想毁了朱宗潜呢?抑是 
真想帮助他?这麽一来,佟长白满腔恶念杀机反而消失无蟚,极有兴趣地 
等着这一幕怪事,将有什麽结局出现。 
朱宗潜动也不动,那根银针已触及他的衣服,随即透过衣服,刺破了要穴 
上的皮肤,跟着这支银针缓慢而稳定地刺入穴内。银针一寸寸地消失, 
最後,只  下了一点点,康神农用指尖捏住,显出十分用力的样子。 
直到这时,铜面凶神佟长白才冷冷道: 
「老头子,你到底想把他怎麽样?」 
康神农阴森森地笑一下,反问道: 
「你想他会怎样?」 
这个问题甚是有趣,不过由於谜底是一个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使人有 
血淋淋的残酷之感 
佟长白缓缓道: 
「咱瞧你好像不怀好意。」 
康神农一吸气,迅快挟出银针,又刺入附近另一穴道之内,不过下手疾急 
,不似早先那麽缓慢。但见他一连刺了七针之多,方始抽针在手,不再 
刺下。朱宗潜靠着树身,双目紧闭,鼻孔中发出鼾声,好像已沉酣大睡。 
康神农  直在喘气,显然耗去许多气力。 
佟长白那张死板得像古铜铸成的面庞上,泛起一股凶气,道: 
「原来你没有加害他。」 
康神农道: 
「不错,我对他已生出父子一般的感情,焉肯加害他呢!我在这儿幽禁了 
许多年,心情与往昔迥异。莫说是他,即使换了你,我也不肯轻易加害你 
。此是多年幽禁变化了我的气质之故。这话恐怕你听了也不会明白。」 
佟长白道: 
「不错,咱心里烦燥得很,不但不明白你的话,甚至想杀死你们。」 
康神农摇摇头,道: 
「朱宗潜肯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你这种暴燥凶恶的性子,并 
不是不能医治的。」 
佟长白讶道: 
「这话可是当真,你能不用火熊嘻就医得了我?」 
康神农摇幌一下手中银针,道: 
「老夫在这根银针之上,用过数十载苦功。世上所传的针灸之法,只能 
医治肉体上的病痛,老夫  能医治心灵上性格上的病苦。」 
佟长白沉吟一下,道: 
「你是沈千机的师父,想来真可能有这等神通。那麽你刚才帮了朱宗潜 
什麽忙?」 
康神农道: 
「老夫不但助他回气运行,顿时恢复了原有功力,甚至比以前更强之外, 
另外对他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使他本来己十分坚毅的意志变得更是 
无懈可击。换句话说,他心灵中有过创伤,倘若碰上极厉害的对手,又 
炼过坚心忍性之术,假如沈千机就是这种对手了。他们一旦拚斗起来, 
到了最後关头,沈千机可能窥破他心灵中的创痕,加以利用而将他击败。 
老夫已施术替他缝好创伤,减少一个失败的可能性。」 
佟长白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一个人的医道到了这等地步,那简直是 
出神入化,匪夷所思了。他随即想到自己多年来被浮躁的心猿意马所困扰 
,假如他能够医得好自己,那就太好了。 
康神农又道: 
「你敢不敢豁出性命让我除去你精神上的病痛?你的病症颇深,错非碰见 
我,谁也无法措手。 」 
佟长白咬咬牙,忖道:「好吧,咱就豁出去试这一次。」 
当下道: 
「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你若是医得好我,自当设法报此大恩 
。」 
康神农命他走过来,背转身子蹲下去。他身量高大,囚此康神农可以很 
容易地寻觅他背上穴道,同时取针迅即剌了入去。佟长白动也不动, 
好像全无感觉一般。不久,朱宗潜睁开眼睛,但见佟长白蹲在轮椅前, 
背向着康神农,毫不动弹。心下大感讶异,问道: 
「佟老师,你干什麽?可是丢了东西?」 
佟长白没有回答,康神农抬头一笑,道: 
「不错,他丢掉一件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自由。」 
朱宗潜更是惊讶,道: 
「原来老丈已制住了他,只不知用的什麽手法?」 
他仅是惊讶康神农用什麽手法制得住这个大恶人,  不是奇怪他出手 
之故。 
康神农道: 
「此人恶性半由天生,半因人力,像这种人留在世上有何用处?尤其是 
你居然自诩智勇,竟要跟他一起走,很容易遭他暗算。我对他说可以 
医治他浮燥不安的心性,所以他让我制住了他的穴道。」 
朱宗潜点头道: 
「晚辈并非自恃智勇,事实上须得利用他做一件事。」 
原来他早就看准了佟长白与冰宫雪女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因此 
,他打算利用佟长白带路,找出冰宫所在。因为冰宫到底在乌斯藏的 
什麽地方,天下无人知道,乌斯藏面积极大,如若不知方向途径,只怕 
找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把此意说出,康神农前此听朱宗潜提过雪女之事,所以不必从头说起 
,便知她的渊源来历。他道: 
「这样说来,我甚至不能当真医好他浮燥动汤的心情了,因为这正是 
他与冰宫雪女之间气机感应的原因,同时我也不能杀死他了。」 
朱宗潜道: 
「其实当时晚辈是运用一种策略,诱他出手袭击。晚辈的秘锁玄关已通 
,在任何情形之下,只须一口真气透过丹田,即可发出新力。但老丈你 
过於关心晚辈,从中设法阻止,晚辈也就只好暗暗听从老丈摆布,谁知 
当真大有得益,真是晚辈的意外收获。」 
康神农道: 
「我也认为你应当不致於如此疲乏才对,因为紫府禁果乃是百年罕遇的 
灵药,功效奇强,决计不该如此。但我又怕万一你并非装假,岂不是 
铸成无法挽救的大恨?所以决定尽我之力助你,孰知反而破坏了你的 
神机妙算。哈哈........」 
他可不是真的遗憾,相反的  甚为高舆,因为朱宗潜当时如此信任他, 
任他摆布,可见得他心中并不把自已当作邪恶之人看待。 
朱宗潜道: 
「晚辈估计过佟长白纵然恢复,但比起他原有的功力应当减弱许多。 
所以他若是出手袭击的话,晚辈当能重予惩戒。使他日後对我疑神疑鬼 
,纵有机会,也会想到我可能是假装的,因而不敢下手。」 
他笑一笑,又道: 
「这法子是师古之智,叁国之时,曹操疑心最大,常常怕人行刺。因此 
他想出一条毒计,先向人宣布他常在梦中杀人,於是一天夜里,一个 
近侍见他被子滑落,过去给他拾起盖上,曹操其实有意如此,突然跃起 
杀了这个近侍,自家  再度蒙头大睡,佯为不知。这一来人人都相信了 
,当他睡觉之时,谁也不敢走近他床边,免得被他在梦中杀死。」 
康神农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完了之後才道: 
「曹阿瞒真是一世之雄,这等心机手段,真不容易施展。」 
他伸手捏住佟长白背後的银针,又道: 
「我施过术之後,他起码有几日心情宁恬安泰,但他  过这种宁恬安泰 
之滋味之後,更难忍受心猿意马的跳墙困扰,你务须注意这一点才好 
。」 
直到这时,朱宗潜仍然无改变主意的表示,康神农更不多言,拔出银针 
,随即把此针交给朱宗潜,又取出一个硬皮的套子,一并给他,道: 
「这支银针名为阴极针,本身已是宝物,再加上识得针灸之法,更有 
着手回春的奇效,现在我送给你,假如你碰到识货之人,这宗宝物可以 
换回你的性命。」 
朱宗潜惊道: 
「如此贵重之物,晚辈岂敢收下?而且晚辈对针灸之道完全外行, 
岂不是糟蹋了这件宝物?」 
康神农笑道: 
「你有了这件宝物,我就不愁你日後不设法研究针灸之道了。刚才我剌 
在佟长白的穴道,你已经看见,你以後如若须要使他宁恬数日,可依 
此法用针,只要依照时候变换穴道就行啦!」 
朱宗潜对这一点不必多问,只因大凡精於点穴之士,都晓得血气运行於 
经脉的时间,此所以时间不同,血气走的部位变换了,他下手时的穴道 
也得跟着变化。他还在考虑该不该收下这支「阴极针」,忽然发觉 
康神农似乎很高兴,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他老人家屡次得我帮忙 
,因感到无法还报,所以把这件宝物送我。既然这样能使他快活,我又 
何必推辞?」 
当下诚诚恳恳的向康神农拜谢,并且又向他请教针灸秘诀。康神农果然 
显得更为高兴,先简洁地说出针灸一道的各种禁忌,然後道; 
「这一门学问极为深奥,以你的聪明颖悟,加上武功底子,也不是 
短时间就可以完全学会。我现下只拣几种世间绝传而又於你最有用处的 
心法传授给你,以便你派得上用场。」 
他伸手摸一摸佟长白,又道: 
「等他回醒之时,我们恰好把话说完啦,现在你收摄心神,静听我说。」 
森林中的火灾方兴未艾,火光烛天,噪声震耳。但他们  好像毫不在意。 
朱宗潜更是用足平生智慧,领略这一门秘传绝学,潜心默记老人说的 
每一句话。 
他们话声停止了片刻,佟长白响亮地呼吸几声,缓缓站起身,望了他们 
一眼,道: 
「噫,咱们还在这儿?」 
他斗然记起了康神农为他治疗之事,但觉心泰神怡,果然舒畅无此, 
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望着老人,说道: 
「咱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既然施恩於我,定须还报才行。咱瞧 
你行动不便,或者有些事情无法去做,咱自愿替你去办,这样好不好?」 
这个人天生就是如此凶悍爽直,什麽事都不转弯,倒也乾脆痛快。 
康神农道: 
「好极了,但我一下子  想不起来有什麽事托你去仿,迟些时候再说吧 
!」 
当下朱、佟二入合力抬起轮椅,奔出林外。他们回头见到烛天的火势, 
也十分心惊。朱宗潜十分警戒地向前走,康神农道: 
「沈千机巳被碧蚁所伤,虽然不会致命,但也够他瞧的了,目下大可 
放心,不必理会他。」 
佟长白突然啊了一声,道: 
「咱想起来啦!朱宗潜你早叫我杀死坐骑,敢情早就提防坐骑会  露了 
机密。假如当时没有这样做,沈千机一定听到马嘶,从而得知有人来到 
此地,你的脑筋真行,咱可是佩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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