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avalier (骑士),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饮马黄河(十五)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Sep 24 11:12:04 1998), 转信
十五
朱宗潜扶着褚玉钏走了一程,褚玉钏实在走不动了,她不但体力难支,而且双足起了水
泡,疼痛不堪。
但她却是外柔内刚,心性强毅的姑娘,咬紧牙关,死命支撑,又走了数丈,褚玉钏头脑
间天旋地转,身子向前倾仆。
朱宗潜一手抓住,暗运内力托住她,转眼一瞧,只见她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敢情已昏
迷过去。
他胸中泛起无限怜惜,心想她本是富贵名门的闺秀,何曾吃过这等苦头?最近种种遭遇
,莫不是被自己所牵累。
这麽一想,更是歉疚。这刻大道上,不时有行人车马来往,他可不便抱起她往前走。
当下仍然暗运内力,托住她的身躯,加快速度向前奔。
旁人眼中,除了感到这对年轻男女太过大胆,公然牵扶而行之外,却是不易瞧出女的业
已昏迷。
转一个弯,两丈外的树影中走出一人。
朱宗潜迅快奔过去,同那人沉声道:
「快躲到树林内。」
叁人一齐隐入林中,朱宗潜又道:
「井兄你身上血迹斑斑,不可在大路上现身。」
说时,把褚玉钏放在地上,让她靠树而坐,挥掌悬空连拍五下,掌力震动她身上五处穴
道。
褚玉钏顿时长长透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她忽然见到面前的人竟是朱宗潜和井温,登时惊讶得连双足剧疼也忘了。
井温躬身行了一礼,道:
「鄙人无能保护姑娘,使你受此惊吓痛苦,惶愧之至。」
褚玉钏道:
「我们大家都安然无恙,大足快慰………啊!你受伤了?」
井温道:
「已经没事啦,多谢姑娘关怀。」
朱宗潜脱下外面长衫,道:
「井兄请披上此衫,立刻去办一些事。」
他迅快地嘱咐了好几件事,最後道:
「安顺说已向你们下过毒,这话不可全信,亦不能不信,我们当急之务,就是解决这个
问题。」
井温不敢多问,依言匆匆奔去。
朱宗潜向褚玉钏道:
「请你咬牙熬一熬,井温兄若是办妥各事,不久便可以设法使你脱离痛苦了。」
他一面说,一面抽出长刀和芙蓉剑,握持手中。
褚玉钏觉出紧张的气氛,便不敢做声,只点点头。
目下他们好像尚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随地会送了性命。因此,褚玉钏根本不暇想及家
里,也不遑询问要到何处去。
时间在静寂中溜走,朱宗潜一直如临大敌般握刀持剑,在四周巡逻戒备。
忽然听到车声停在林外。
接着井温的声音传入来,道:
「朱兄,可以走啦!」
人随声现,他手中挽着一个包袱进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快,出林之时,朱宗潜已换回长衫。
另外用一件宽大的衣服把褚玉钏连头带脚都裹住,抱在手中,奔了出去,一下子跃入车
内。
井温亦已换过一套乾净衣服,外表上看来很是斯文。他跨上前座,同车把式点点头,马
车便迅快驶行。
约莫过了两顿饭之久,马车在一个码头停下,随即驶上一艘宽平的渡船。那艘渡船不等
别的客人,一迳启碇。
混浊的河水拍打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不一会,渡船已驶到河中心,但见浊流滚滚
,四望甚是辽阔。
蓦地一艘快艇从波浪中驶到,一迳向渡船撞来。
马车内的褚玉钏看得清楚,方自大惊失色。
朱宗潜已道:
「咱们下车吧!」
她下得马车,但见那艘快艇已贴着渡船前驶。
井温首先跃过快艇,朱宗潜托住褚玉钏玉臂,轻轻一跃,都到了艇上,叁人先後钻入舱
内,快艇随即顺流而下。
褚玉钏双足疼不可当,已没有心思理会这种奇异的安排。
叁人在舱内一言不发,那快艇顺着河水疾驶。
不久,已驶行了十馀里路,忽然靠泊在一个洞湾内。
朱宗潜眼着褚、井二人藏好在树林中,这才独自去了。
褚玉钏忍不住问道:
「我们到那儿去?」
井温摇头道:
「鄙人也不知道,但这番周折,却可以使敌人对头耗费许多工夫,那渡船马车快艇都得
到重酬,加上鄙人露一手武功的威迫,想来不敢不依言行事。」
褚玉钏问道:
「你要他们怎样?」
井温道:
「渡船只须直驶黄河对岸,马车则迅即北上。敌人查出马车没有我们,唯有回头再找那
艘渡船,把赶车的供词作一对证,这方晓得我们当真乘快艇离开,但他们仍不知我们是顺水
东去?抑是逆流而上,是以人手必须分散。等到他们查出那艘快艇,因而得知我们在这儿上
岸,无疑已须数日之久,那时节,我们又不知已到了什麽地方啦!」
他们边谈边等,过了一阵,数丈处传来车声。他们都警觉沉默,但眨眼间朱宗潜已出现
眼前。
却见他已变成农家少年装束,手中还 着两套衣服,笑道:
「总算事事如意,换上衣服就可以走啦!」
井、褚二人换上衣服,共温更取出准备好的假胡子,登时变成一个乡下老头子。褚玉钏
外面加上乡下人衣服,戴上斗笠,有如乡间十四五岁大的大孩子一般。
叁人走到路上,但见一辆骡车,乃是乡下人载物的车。
井、褚二人都坐在车上,可以浏览四周景色,倒也悠然自得。
褚玉钏一辈子做大小姐惯了,那有机会乘坐这等骡车。
而且又与朱、井两人同行,他们都是江湖豪客,这等人居然与她共患难同生死,可真是
作梦也想不到的。
骡车一路摇晃,终於回到了洛阳,井、褚二人都不晓得朱宗潜葫芦中卖什麽药。
但见骤车在街巷中绕来绕去,最後停在一间屋子里。井温四下一瞧,甚是荒僻,却见朱
宗潜扶了褚玉钏,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家出来应门,朱宗潜回头道:
「井兄且等一会,顺便把风。」
井温道:
「好。」
心中却甚是狐疑,暗想此地不知有何隐 ,竟要把风?
朱、褚二人一迳走到後进,厅中有一位枯瘦老者,见了朱宗潜,便露喜色。
问道:
「你可是诛除了我那两个孽徒!」
朱宗潜先让褚玉钏坐下,躬身道:
「晚辈无能,目下尚未办妥此事。」
他接着向褚玉钏道:
「这一位是康神农老前辈。」
又转头道:
「这位是褚玉钏姑娘,受晚辈连累,以致吃了不少苦头。」
原来他以前说过,定要诛杀了沈千机、计多端两人之後,才再到此地,故而康神农有此
一问。
老人定睛望住褚玉钏,顷刻才道:
「好漂亮的姑娘,而且福泽深厚,你的眼光真不错,选得她为妻。」
朱宗潜吃一惊,只怕褚玉钏会着恼,那知转眼望去,褚玉钏虽是红霞染颊,却微微绽露
笑容。
他心方一宽,只听康神农又道:
「褚姑娘,你身上感到痛苦是不是?但不要紧,老夫在此,天下间任何病毒都得回避叁
舍。」
褚玉钏这才晓得朱宗潜带她来此的用意。
朱宗潜正要开口,忽听康神农惊讶地噫了一声,睁大双眼,在她面上左瞧右望,褚、朱
二人不敢作声。
等了一会,老人才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宗潜走过去,推动轮椅,使老人贴近褚玉钏,而她这才知道老人竟然双足残废,坐在
一只轮椅上,下半身用一条厚厚的毛毡遮盖着,顿时心下恻然,暗想此老不知何故竟变成了
残废?
康神农年纪甚大,不须避嫌,拉过她的纤手,一面诊查脉象,一面更仔细地观察她面上
的神色。
朱宗潜从老人沉凝的面色中猜不出凶吉祸福,这等事非是他能力所及,是以不由得紧张
起来,一颗心跳得更是剧烈。
康神农诊着过脉象气色,回头道:
「把老夫推到窗边。」
朱宗潜如言做了。
自家在椅後肃然侍立,不敢做声,生怕扰乱老人家的思路。
过了片刻,康神农仰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道:
「褚姑娘身上已中了一种奇毒。」
朱宗潜道:
「老前辈也这麽说,可见得这等毒性甚是奇怪。」
康神农回头笑道:
「你聪明得很,一语道破,这等毒性果然奇怪,虽说能令人体质衰弱,减短阳寿,但总
是与一般毒药性质不同。」
朱宗潜恭谨地道:
「晚辈愿闻其详。」
康神农道:
「那是一种产自南疆的毒草,经过独门手法提炼,再加上叁样药物制炼而成的药粉。这
等毒药的作用极似蛊毒,依份量多寡,按时发作,或是寒热头痛,或是全身 痒,四肢无力
,又或是腹痛之极,宛如肠断,但厉害之处在於按时发作,使人似觉中蛊,惊怖欲死。」
他微微一笑,又道:
「久在南疆苗峒行走之人,提起蛊毒二字,莫不魂飞魄散,极是惊怖,这等毒药,就是
用以镇吓不谙此道之人,但在北方很少人识得蛊毒,施用这等药物,难收心理上的奇效,褚
姑娘怎会中了此毒,实是令人觉着费解呢!」
朱宗潜道:
「老前辈果然不愧一代宗师,此事谈起来相当曲折。」
当下简扼地把笑里藏刀安顺的事情说出,最後道:
「安顺用了这种奇药,又言明曾经下毒,这一来药力发作之时,非深信他的话不可,一
样可以制造出心理上的压力,例如他对付我另一个朋友,也是说下了毒,还赠他一颗解药,
让敝友感到异状时才吞服解药。此是一种千里外杀人的手法,用心之险恶诡诈,天下罕有。
」
康神农道:
「这就是了,老夫身上尚有十颗『涤毒丹』,通通送给你,再传你一种迫毒针法,若是
毒性甚浅,单用针法就可解消,稍重的用药,最重的针药兼施,大概天下任何奇毒你从此都
能压制得住了。」
说罢,在轮椅下面摸出一个小小瓷瓶给他,又传授针法。
据康神农的说法,这种迫毒针法大半是靠那「阴极针」本身的灵效,普通针灸用的针没
有什麽大用。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捧了一盆温水进来,放在角落。
康神农交给她一点药 , 在水中。
然後让褚玉钏在那角落里脱鞋解袜,双足浸在温水中。
褚玉钏那麽娴静稳重的人,却也不禁叫了一声「好舒服」,原来她不但双足疼痛立止,
甚至连全身 痛疲倦亦一扫而空。
忽然那老家人匆匆进来,禀道:
「门外那人却要见朱公子,说有急事。」
朱宗潜回顾一眼,把康神农推到窗下,道:
「晚辈在窗外和那人说话,有烦您老瞧上一瞧,假如他中的毒与褚姑娘一样,那就不要
让他见到您老人家了。」
老家人得他吩咐,匆匆出去,不一会,已带了井温进来。
朱宗潜在走廊上相迎,问道:
「井兄见到了何事?」
井温道:
「实在情形不曾眼见,但这刻洛阳城已天翻地覆,兄弟在街上一打听,据说是有人大闹
洛阳,本府的叁家豪族都死了好些人,好像说还要去闹本省叁司衙门。剩下兵马街已奉命发
兵保护各衙。」
朱宗潜道:
「什麽人如此大胆,这岂不是造反了麽?」
井温道:
「不错,但即使是造反,也不能使全城老百姓如此哄动,彼此奔走相告。敢情定本府叁
大豪族由来势力甚大,一向横行霸道,这次死了好些人,据说都是平日最凶横之辈。」
朱宗潜道:
「原来此举是大快人心,井兄可查出这一路人马是何来历吗?」
井温道:
「查到啦,就是贵友铜面凶神佟长白的杰作,他单身匹马,闹完一处又一处,想是疯了
。」
朱宗潜略一沉吟,道:
「本来以他的武功,尽可横行,但日下洛阳城内高手云集、咱们非出头不可了,请井兄
仍到门外守望,兄弟马上就出来。」
井温正要出去,朱宗潜却向他讨过安顺给他的解药,看他去了,才转身入厅。他把丹药
交给康神农。
自己却走到褚玉钏背後,道:
「褚姑娘,目前暂时不能送你回去,只好让你在这儿委屈一些时候了。」
褚玉钏回头微笑道:
「你要走啦,是不是?」
朱宗潜给她一粒涤毒丹,道:
「是的,我得赶快去办好这些事。」
褚玉钏又是微微一笑,心想:等到你把事情办好,我还能回家吗?但她却没有说出来,
只道:
「祝你马到成功,百事如意,我在这儿很好,你不用挂意。」
朱宗潜实在没有时间加以考虑,说一声「姑娘珍重」,回身走到康神农那边。
康神农道:
「此药含有剧毒,服者必死,看来是出自南疆名家之手,极为珍贵。」
朱宗潜讶然道:
「一粒毒药有何珍贵可言?」
康神农道:
「此药珍贵之处是在於使用之时,可以投入酒菜茶水之内,即时溶化,无色无味,毒性
至强,若是投入井中,可以使千百人中毒。」
他眼见朱宗潜露出十分惊讶之容,好胜之心大起,轩眉一笑,道:
「但此药最大的缺点是不能令人即死。老夫的 制涤毒丹只用一粒,化开一大缸水,每
人只饮一小杯,即可解毒。」
朱宗潜大喜道:
「这样说来,还是老前辈手段高明得多了,只不知敝友可曾中了假蛊毒?」
康神农点点头道:
「你用金针迫毒之法就行啦!不过他若是服下这一粒断肠毒丸,两种药性一合,神仙也
救不活他了。」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暗想若非自己以传声之法加以阻止,井温恐怕已死去多时了
。
当下拜别过康老人,迅快踏出康家大门。他教井温在车中坐好,取出皮套,掣出阴极针
,道:
「请井兄闭上双目。」
井温如言闭目,但觉脑後及背上微微一麻,紧接着心胸烦恶,腹如雷鸣,忍不住放了一
个大臭屁,极是响亮。
却听朱宗潜道:
「好啦,咱们走吧!」
井温一跃而起,但觉身体全无异状,竟不知朱宗潜在自己身上弄了什麽手脚?
两人一道奔去,但见街上之人甚是骚乱,许多胆小怕事的店家把 子关起来,怕的是城
内这麽一闹,有些流氓强盗,趁机打劫财物。但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多,呈显出一片混乱。
霎时间奔到一处,但见一座极大的衙门,气象森严,门前那一大片广场上布满了一队队
的官兵,戈戟映日,戒备得异常严密。但广场四周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百姓。
朱、井二人刚刚奔到,只听东北角那边许多人高叫「来了」,同时人群大乱,裂开一条
极宽的道路。
转眼间一个极高大的人手提钉锤,迈开大步走来。他的身量比常人足足高上一个头有多
。
但见他面如古铜,又死板又凶恶。他跨入广场,眼见许多官兵阻住去路,竟然不惧,仰
天厉声大笑。
这一阵笑声既响亮又狞恶,四下连官兵带百姓不下数千之众,都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很
可怕。
这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自然就是佟长白,他瞪大凶睛,向数丈外的一队军士追去,狞声
喝道:
「挡咱者死!」
恰好一根径尺约石柱竖立在他右方数尺处,佟长白抡钉锤,在头上挥舞一圈,发出「呜
」的一声劲响,紧接着向石柱击去。
「砰砰」巨响一声,火星及石屑四溅,那根石柱上面叁尺长的一截,硬是击断了应锤飞
起。
这半截石柱竟飞起两丈馀高,「隆」一声砸在地上,恰是那队军士前面,把极坚硬的地
面砸了一个坑。
那一队军士人人胆寒色变,不约而同的往後退了寻丈。佟长白这一记钉锤断石无人不见
,尽皆骇然,陡然间变成一片静寂。
此时人人皆知这凶汉冲向衙门的话,官兵虽多,但这凶汉还不是有如虎入羊群一般?
正当这异样死寂之时,突然间接连叁声佛号起处,人丛中奔出叁个僧人,这叁个僧人,
身材雄伟,气度不凡。
头一个年约在五六旬之间,手持一根粗如鸭卵的禅杖,另外约两个年纪较轻,都提着一
柄方便铲。
他们奔到离佟长白不及一丈之处,停下脚步,为首的僧人,又朗朗喧一声佛号,道:
「贫衲听说檀樾今日大闹洛阳,又扬言要侵扰官衙,初时还不敢置信,却不料檀樾真来
了。」
佟长白见他语声含气敛劲,分明是内家高手。
也可不敢过於轻视,冷冷道:
「你们是那个庙里的和尚?」
一个年纪较轻的和尚应道:
「我们是少林弟子,这一位是法音大师,我是第叁代弟子大行,这个是敝师弟大业,檀
樾高姓大名?」
佟长白勃然大怒,眼中凶光四射,狞声道:
「你们是真不知道抑是假不知道?」
大行和尚正要接口,法音大师已摆摆手,阻止他说话,道:
「阿弥陀佛,贫衲等自从托庇佛门以来,同在手中清修,山居之人,罕得与闻世事,檀
樾身手卓绝,我等异常仰慕,却当真未识檀樾高姓大名。」
他说得既谦恳,又有道理,人人得闻,都感到这法音大师定是有道高僧。
但佟长白却不管这一套,厉声狞笑道:
「放屁,等老子砸死你们这几个秃颅,少林寺就不会不认识咱了。」
原来他深知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源汇,武林独尊,以此耳目众多,宇内之事无有不知。
他铜面凶神佟长白形貌特别,少林僧人自应一望而知,这叁僧之所以说认不出他,一定
是自负出身,好贬低对方的身价。
他这一当面辱骂,法音大师只沉重地哼一声,但身後的大行、大业二僧,可忍不住了。
大行怒道:
「你敢骂人?」
大业忿忿喝道:
「好一个凶蛮之人,今日非加以教训,挫一挫他的气焰不可。」
他这话自是说给法音大师听的。
佟长白敞声大笑,道:
「就凭你们这叁个秃颅吗?」
法音纵是泥人也有土性,提高声音道:
「孽障,孽障。」
他自幼出家,除了参佛就是炼武,到现下六十岁的人,竟不懂得如何骂人。
佟长白跨开大步,迫到切近,厉声道:
「你们是跪下求饶?抑是要老子挨个儿砸死?」
大行、大业双双抢出,护住法音。
佟长白更不多言,健腕一挥,「呜」的一响,钉锤荡起来,向左边的大业砸落。大业抡
起方便铲,迅快迎拍。「当」地大响一声,两件兵器硬拚了一招。大业和尚竟禁不住震退了
两步。
佟长白健腕一沉,那只钉锤呜一声改向大行光头砸下。又是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大行和
尚退了叁步之多。
井温低站道:
「这个和尚更不济了。」
朱宗潜道:
「不是他不济,是佟老兄锤上力道增强了,他向来是一锤比一锤厉害,第叁锤才是他真
正的气力限度。」
但见佟长白旋舞钉锤,在头顶上发动劲厉刺耳的鸣呜声。
法音一摆手,道:
「退下,我接他这一锤瞧瞧。」
大行、大业不敢有违,侧身退开,佟长白大喝一声,那只钉锤砸向法音头顶。法音手中
禅杖「呼」一声挑起,横架敌锤。「当」的一声大响过处,馀音 。但见法音退了一步。
佟长白自始到终双脚不曾移动过,单论气力,已尽盖这叁僧。
但他仍然喝道:
「老和尚的气力不小啊!」
法音道:
「檀樾神勇盖世,何必与凡俗之人闹事?」
他虽是连连受辱骂,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
佟长白冷笑一声,道:
「咱就是瞧不惯那些鸟官欺人,今日定要杀个痛快,你们不是咱家敌手,赶快滚蛋。」
他叫人滚蛋,这话虽是难听,其实却是他平生未有之事。
只缘他感到这叁个和尚为人都还不错,方肯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在往时,那是不管好歹
善恶,一概诛杀。
少林威名虽盛,却全然不放在佟长白心上。
法音道:
「贫衲等碰到此事,决计不能放手,檀樾除非杀了贫衲,方许横行滥杀。」
他说得很是平和,但语气中充满了坚决不移的意味。
佟长白一听而知,杀机顿生,狂笑一声,挥锤猛攻。
这个名震江湖多年的凶神竟在眨眼间连攻了五锤之多,每一锤的手法都极是奥妙,迫得
法音不能不挥杖硬挡。
因此发出一连五声巨响,全场之人都骇然失色,因为这些响声强烈震耳,好像有人在耳
边打铁一般。
法音每挡一锤,就退一步。
五步之後,已退到大行大业当中。
佟长白喝声「真痛快」,锤势一变,幻化出七八只巨锤,笼罩住叁僧。
大行、大业不能不挥铲招架,顺势反击,登时变成以叁敌一之势。这四人只拚斗了十六
、七招,竟有十招以上是硬碰硬的打法,一时当当巨响不绝於耳。全场百姓官兵数千人都瞧
得呆了。
朱、井二人已移到最近之处,朱宗潜细心察看之下,已发觉这叁僧无一不是功力深厚,
气力极强。
又炼的是童子功,此所以虽是天赋气力比不上佟长白,但却不曾让佟长白碰软了手。
若然不是炼的童子功,这刻早就连兵器都 不住了。
但叁僧功力虽深而机变不足,想是极罕得与人动手拚斗,缺乏经验。同时又是走的刚猛
路数,招式手法不求巧变。一旦碰上了佟长白这等宇内头等凶人,自然是大大的吃亏了。
井温道:
「朱兄竟能降服这等盖世凶人,实在使人敬佩不已。」
说罢,不闻朱宗潜答话,转眼望去,一面道:
「看来少林叁僧输定啦!」
但见朱宗潜全神贯注望住那场激斗,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他又转回头去看,谁知只这麽一刹那间,形势忽变,那大行、大业二僧竟使出巧妙身法
,两人合力出铲,连架了两锤。
他们分开之时,碰上敌锤,定必震得身躯晃摇後退。但合力硬架,却成平手之势。佟长
白凶焰为之一挫。
法音挥杖展开反击,登时抢制了主动之势。十馀招过处,法音更见骁勇,连连抢攻。
本来已经一片喧闹中,突然增加无数喝采呐喊之声,更是喧嘈震耳。原来那叁僧的风度
,佟长白本来就不能相比。
加以嵩山少林之名天下皆知,洛阳相隔得近,更是无人不知,对少林僧人十分崇拜。
因此叁僧占了上风,许多人便情不自禁的喝采助威。
井温细看战况,发觉那大行、大业二僧身法奇奥异常,往往似是预知佟长白的锤路,抢
先联手举铲,挡住他最威猛的一击。此时法音禅杖发出,总能迫得佟长白手忙脚乱,厉吼连
声。
井温本是时下高手,心中大为疑惑,想道:
「少林寺果然盛名不虚,随随便便走出叁个和尚,便具如此深厚功力,这已经足以骇人
听闻了,何况他们还博知天下各门派的武功精要,临敌对阵,又多了几分知敌的胜算。」
忖想之际,忽见佟长白运攻二招,跃出战圈,忿忿喝道:
「不打啦!」
法音一举手止住大行、大业二僧,道:
「檀樾留下高姓大名。」
佟长自厉声道:
「咱是佟长白,你们别忘了。」
法音倒吸一口冷气,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佟檀樾,贫衲记得有人说过,佟檀樾使的是虎叉,几时换了兵刃?
」
佟长白忽然怒气尽消,道:
「原来你们不是不闻咱家之名,咱是最近才改用钉锤。」
井温听了大奇,心想这样说来,少林叁僧怎会熟谙佟长白的锤路。
广场上数百官兵离是人多势众,但那佟长白实在太凶恶太厉害了,是以这刻虽是鼓噪呐
喊,却不敢上前。
佟长白一回头迈步便走,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裂开。
那叁个少林僧人兀自转眼四顾,似是想找寻什麽人一般。
忽见几个军士簇拥着一名军官奔过来,法音大师低声喝道:
「咱们走。」
迅即领了大行、大业二僧,挤入人丛之中。
转过一条街道,叁僧闪入巷内。
忽听身後有人说道:
「大师们敢是怕被那军官缠住,耳根不得清静?」
法音回头一看,却是个农家少年,头戴斗笠,把面孔遮了一半。他心知有异,颔首道:
「施主出言不俗,可知非是等闲人物。」
原来这少年,能一口道破他们逃避浮名俗礼的用心,自然须是高明之士,方能瞧出。
农家少年道:
「大师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在下因见大师们实是有道高偕,慈悲为怀,是以赶来拜晤
。」
法音道:
「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大行、大业二僧见师叔如此唠叨不休,都感到惊奇而又不甚耐烦。
农家少年躬身道:
「在下朱宗潜。」
名字一报出来,登时把大行、大业骇了一跳,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打量这位武林彗星
。
法音啊了一声,道:
「原来是朱大侠,贫衲失敬了,朱大侠此来定然有所指教。」
朱宗潜道:
「岂敢当得见教二字,在下乃是来求叁位大师帮助。」
法音毫不迟疑,道:
「朱大侠即管赐告。」
大行、大业听得一怔,心想朱宗潜声名虽盛,但终是「狼人」的弟子,这「狼人」之案
一日未曾了结,就有成仇为敌的可能。因此,目下实是不宜与他太过接近。但法音竟一口应
承,宁不可怪。
朱宗潜似乎也有点意外地注视对方一眼,才道:
「谢谢大师盛情。在下想求大师们赶去一处,援救佟长白。」
这话一出,连法音也愣住了,道:
「朱大侠这话是什麽意思?」
朱宗潜道:
「这是因为………」
他忽然沉吟一下,才又道:
「内中原因相当复杂,总而言之,大师们此举不但於天下武林有利,对贵寺亦有莫大好
处,在下只望大师们瞧在下传声一事份上,予以信任,立刻动身。」
大行和大业二僧,啊了一声,敢情他们早先双铲联招,硬碰佟长白的钉锤,路数手法都
是得到一人暗中传声指点,是以看着抢制了机先,在数千人瞩目之下,大振少林威名。
这等恩德,自是非同小可。
法音合什道:
「贫衲先行谢过朱大侠的暗助。但贫衲对朱大侠信任之故,却是由於前此曾听一影师兄
盛赞阁下是仁侠之士。」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道:
「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如此看重在下。」
他立刻就炯炯地转眼望住法音,道:
「请大师们速速随我来。」
他转身当先奔去,叁僧果然随後紧跟。
霎时奔过了六七条街道,朱宗潜停步四下张望了一下,似是找寻什麽,接着好像已经有
所发现,迅即前奔。
四人转眼间已出了东关,越过缠河桥,走了不远,便已听到叱吒之声随风传来。朱宗潜
停步道:
「杀声从这边传出,那林後一定有空旷之地。如是在下料得不错,佟长白上被五六个蒙
面人围攻。」
法音虽是觉得朱宗潜 猜想之事,让他们忙忙赶来,似乎有点不对,但这刻已不便说什
麽话。
一挥手,率了大行、大业二僧,迅即扑入林内。穿行六七丈,但见林外是一片斜坡,佟
长白正挥锤激斗。
对手果然是四个蒙面人。此外,还有一个身着黄衫,个子细小的蒙面人,负手立於坡上
,悠闲地观战。
法音这时不由得暗暗佩服朱宗潜的智慧。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四个蒙面人俱是罕见的高手。
把佟长白围困在核心,瞧来这一代凶人也很难击破他们联手之势。这就无怪朱宗潜要替
佟长白搬救兵了,何况蒙面人方面,尚有一人未曾参战。
法音领头扑出,朗朗诵声佛号,道:
「诸位施主以众击寡,不合武林规矩。贫衲既然遇上,岂能袖手旁观?」
那四个蒙面人之一大声道:
「大和尚明知这 来历,何必多事?」
另一个人接口道:
「我们虽是联手围攻,但也是为世除害之意。」
这番话本来极是有理,无奈法音是个老实人,他认定了非出手帮忙佟长白不可,便不管
人家说得有理没理。
提起禅杖,欺近战圈,朗朗道:
「不行,这武林规矩总是要遵守的。」
他已表明了态度,非管不可。
斜坡上的黄衣人突然喝道:
「住手。」
声音十分尖锐,那四个蒙面人闻言立刻都跃出圈外。佟长白难以置信地望住法音他们,
正待开口。
斜坡上的黄衣人已接着喝道:
「以一对一又有何不可?那一位先上去接那佟长白几招?」
四个蒙面人尽皆沉默无声,敢情人人都没有信心可以赢得这个大凶人。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
「怎麽都变成哑巴了?」
对方受激不过,其中一人挺身而出,厉声道:
「好,我接你几招。」
此人说得一口京片子,听嗓音年纪不大,最多不过是叁十岁左右。
树林内的朱宗潜骇然向井温望了一眼,低声道:
「这 是谁啊?」
井温摇摇头,还未开口,只听另一个蒙面人哈哈一笑,道:
「别忙,常言道是笨鸟儿先飞,打旗儿的先上,大哥你且替小弟押阵。」
此人说时,提刀向敌人迫去,气势相当凌厉。
佟长白大吼一声,舞锤疾砸,这蒙面人岂敢以长刀硬架敌锤,往左方连跨两步,健腕一
抖,长刀迅劈。
佟长白连砸叁锤,虽然都被对方以巧妙身法避开。
但这一来佟长白凶威倍增,手中的钉锤旋舞砸击,风声呜呜,使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朱宗潜低低道:
「这 虽是斗不过佟兄,但身手之强,已至足惊人。咱们定须查出这些年轻高手从何而
来才行。」
井温道:
「兄弟奉命跟踪之时,还以为他们是戈远、袁负那一路人马呢,谁知竟然不是。兄弟觉
得那个穿黄衣的最是莫测高深。」
朱宗潜道:
「不错,他是这一路人马的领袖?这就奇了,假如他们不是东厂方面之人,会是什麽来
历呢?」
这时战况更是激烈,佟长白占尽优势,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威风凛凛。黄衣人忽然尖
声喝道:
「蔡叁退下。」
战圈中的蒙面人陡然猛攻一刀,立刻退开。
佟长白跨开大步追去,旁边两个蒙面人刀剑齐举,截住他去路,厉声道:
「且慢动手。」
这两个蒙面人一开口,朱宗潜可就听出这四人年纪都差不多,大概是叁十岁左右。
而那黄衣人嗓音似乎还要嫩些。
佟长白咆哮一声,道:
「干什麽?要打就打,少罗嗦。」
那两个蒙面人凝神戒备他出手,其中一个冷冷道:
「敝上有话吩咐,自然须得暂停恭聆。」
他在这等场合,居然尚用「恭聆」的字眼,可见得那黄衣人身份尊贵之极,他们都对他
万分恭敬。
佟长白喝道:
「放屁,那个要理他?」
呼地扬起钉锤,便待砸落。黄影一闪,那黄衣人已到了他们旁边,身法之快,逾於闪电
。
他一挥手,两个蒙面人迅即退开寻丈。佟长白的钉锤倏然改变方向,向他天灵盖砸下。
黄衣人上半身微向後仰,底下的右脚略略离地,似踢还挑。佟长白但觉下盘受到威胁太
大,迫得连退两步,钉锤也就随之而落了空。
他本是极为凶狡之人,一瞧这个黄衣人武功奇奥得紧,脚尖根本未曾踢出,已迫得他退
开。
连忙沉住气定一定心神,瞪大凶睛,同对方上上下下打量。
那黄衣人比他矮得多,头罩与身上黄衫相连,这刻连头连面都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却是黑白分明,闪闪有光。
却听法音大师说道:
「尝闻踢这一路脚法,已成绝艺,却不料今日大开眼界,幸甚幸甚。」
佟长白哦了一声,道:
「你是昆仑派的?」
那黄衣人声音尖锐地傲笑一声,迫前叁步,举掌劈出。这一掌竟然笼罩住对方胸腹上下
五处大穴,而且五指微屈,随时可以变化为扣抓擒 ,端的变幻无方,而又有高峻森严的气
派。
佟长白但感无法破解,迫不得已,又退了两步,他人高腿长,两步可抵对方叁步。
他斜睨法音一眼,尖声道:
「这一招是那一家派的?」
法音徐徐道:
「若以贫衲愚见,这一招想是天山神掌。」
黄衣人嘿嘿冷笑两声,道:
「少林和尚果然有点眼力,我再使一招,假如你瞧得出来历,我就从此不再踏入江湖之
内。」
法音道:
「檀樾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这回贫衲定要输眼了。」
黄衣人傲然道:
「这个自然,难道我愿意这样子从江湖中隐退吗?」
他正要出招,林内蓦然飞出一条人影,朗朗喝道:
「阁下且慢出手。」
黄衣人转眼望去,但见来人是个农家少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截面孔,无法瞧清他的
容貌。
但从他的身法和内力充沛的喝声中,可以窥出此人武功极是不俗。他虽是不甚重视,但
亦没有过於小觑此人,冷冷道:
「什麽事?」
这个农家少年,自然就是朱宗潜,他眼见这黄衣人如此高明,可就忍不住现身出去。
这时他没有立刻回答,却以传声之法分别向佟长白和法音迅快说了几句话,这才缓缓道
:
「阁下口出狂言,其实是口不应心,在下才忍不住出来点破。」
黄衣人怒道:
「我如何口不应心了?」
朱宗潜道:
「你一不亮相,二不告人姓名。这一来纵然输了,谁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退出江湖?」
黄衣人怔一下,竟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在对方迫逼之下报名亮相,眼珠一转
,道:
「你何尝不是藏起姓名面目?」
朱宗潜手抓住斗笠边缘,道:
「在下平生未曾做过亏心之事,何须隐藏姓名面目?但在阁下还未亮相之前,我也邯郸
学步,让你们莫测高深一会。其实呢,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掀开斗笠,报出姓名。」
黄衣人道:
「那麽你就报名亮相好了。」
朱宗潜道:
「太吃亏了。」
转眼望了佟长白一眼,又道:
「大个儿你说是不是?」
佟长白厉声道:
「咱不跟你们罗嗦!小子你趁早让开,不然的话,咱连你一块儿砸死。」
朱宗潜嘻嘻一笑,道:
「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凶什麽啊?」
佟长白气虎虎的一抖腕,钉锤笔直的指住他,那叁尺长的钢 坚挺如棍。朱宗潜叫道:
「慢着,你弄错对手啦!」
佟长白装出一愣神之状,朱宗潜又道:
「在下见你太过吃亏,才跑出来,迫他露面报名的啊!」
法音道:
*****************************************************************************************************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202.97.228.209]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10.788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