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亡命客(4)下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an 12 18:20:13 2000), 转信


    小化子在门楼上面藏有酒莱,这是他从商洛老店偷来
的,两人就寐前,据案先大嚼一顿。文昌胸口裂了一条
缝,小意思,贴上洒了金刨药,没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后如何打算?”小化子问。
    文昌摇摇头,吞下一口羊肉,道:“没有打算,到江
湖亡命,走到哪儿算哪儿。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该到外面闯闯,见
见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场。”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点兴奋地说:“是的,不枉人生
一场。年轻时及时体悟人生七情六欲,让青春开出灿烂的
花朵,让老年时好好回忆逝去的年华。青年时不及早追求
希望。晚年可回忆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举起酒葫芦,
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险阻重重,危机四伏,也许是曝尸荒
山,也许是填于沟渠,但我不怕,我将勇往迈进,生,是
多余的;死,也是必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为
生者庆幸,也不必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反
正我是个亡命客,我也无家可归,无上可恋,等什么?恋
什么?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噜噜……”他喝干了葫芦中的残酒,一声狂笑,
“啪”一声扔碎了酒葫芦,躺下了。
    小化子用衣袂揩净手脚,喃喃地道:“一个可怜的
人,一……一……个可……可悲的人。我看……看得出,
他……他……他是第……第一次杀……杀人……心中
很……很乱。哦!我……醉了,为他醉呢,还是为我自己醉
的?哦!离家一年多了,爹娘……和祖父是……是否……
健康?我也该回家看看他……他们了,我可不是无……无
家可……可归无土可恋的人哪!该……该……回……回
家……呃呃呃!”
    他打了两个酒呢,也躺下了。
    两人在角落中躺下了渐入梦境。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
的希望和憧憬,江湖亡命者的希望和憧憬更为强烈而突
出,宝剑、美人、醇酒,在他们一生中所占的份量极为沉
重,生与死反而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云沉风恶,大雪纷飞。字宙是茫茫的银白色
世界,白皑皑一望无涯。
    江湖人的警觉性极高,他们有一具经得起苦难打击的
身体,有一颗坚如铁石的心,及一个反应灵敏的头脑,这
个头脑,不但用来思考、衡量、抉择,明辨,且无所不
包,对时刻的控制有超人的神奇作用。天刚破晓,尽管天
色仍然暗晦,但他两人悠然醒来,各自坐下行动,各据一
方互不干扰。练些什么,谁也不能鲁莽地询问,这是武林
禁忌,虽亲如父子也不可乱问。
    一个时辰之后,略一舒张手脚活动筋骨,小化子问:
“文昌兄,是否从今天起闯荡江湖?”’
    “正是此意。”文昌信口答。
    “第一站是哪儿?哪儿是你江湖生涯的起点。”
    “还未决定,龙驹寨便是起点。”
    “到西安府吧,那儿是一座复杂的地方,一处王公富
商的天堂,江湖人的乐园。但我先警告你,那是一座不适
于三流江湖朋友生存的城市。”
    “为什么?”
    “秦王府在那儿,官府的鹰犬特别多,手脚不灵招子不
亮,在那儿准倒霉,至于一二流高手,便可得其所哉。”
    “小兄弟,你看我该列入那一流人物?”
    “介乎二流与三流之间。”
    “你呢?”
    “区区可列为第一流,不是吹牛。”小化子傲然地
答。
    “你也不见得太行,功力并未臻化境。”
    “嘻嘻!不要不服气,按人物分流,大致可分两种,
你说的是修行,是二者之一。另一是江湖经验。这一种包
括了见闻、手面、机智、靠山、经验等等,其中奥妙无
穷,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运用权术,手辣心黑,表里各
异,面唯心否等等,正是此中学问,大矣哉!真正两种皆
为上乖的人,世上并不多见,你以后便可知道了,这就
走。”
    “不。”
    “咦!你还等官府派鹰犬来擒你归案,等病无常找
党羽来剥你的皮?”
    “我必须回乡拜别祖茔,这一去我可能没有回来在爹娘
坟前化纸焚香的机会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声地道:“应该,
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两匹健马冒着漫天飞雪,到了蔡家的西庄
门,在庄门外停住了,人和马喷出阵阵浓雾,好冷的天。
    文昌牵着坐骑,伸手推门,门上了顶闩,大雪天没有
人出庄。
    “碰”一声文昌一脚端开寨门,沉重而结实的寨门
“吱嘎嘎”掀开了,粗大的顶门折为两段,他的脚力委实
惊人。
    两人牵着坐骑进入寨门,直向庄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门内的犬吠声惊动
了里面的人,一个中年人拉开门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
揭起皮护耳,面目阴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惊呼。
    文昌向中年人点点头,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
子回来了。”
    两人牵着坐骑继续往前走,走向蔡庄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庄中鸡飞狗走,男女老少冒着风雪,纷纷
向庄主宅院前集中。
    两人在栓马柱上系好缰,高大的朱漆大门打开了。门
后,蔡庄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在门内骇然并立。
    文昌踏上台阶,向门里闯,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
回来了。”
    “你……你……”蔡庄主语不成声。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说:“我的屋子不烧了,今后
任何人皆不许动一草一木。我小虎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动
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认得是大伯,刀剑可认不得
你是谁。让开!”
    他进了院子,踏入庭堂转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带房
舍,全是他父亲名下的产业。’
    他在蛛网的房舍停留了许久,出来时眼角有了泪光,在
蔡庄主一群老少的惊恐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大门,站在台
阶上扭头道:“田地任它荒芜,不许任何人动用,不然休
怪我小虎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阶上,冷冷扫视外面
千余名庄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们的祖宗家法
呢?拿出来我看看是啥玩意?你们一群狼心狗肺的入,出
来摆长辈的面孔让我看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们心目
中总是眼中钉,为何今天不出来把我这颗钉子拔掉?三年
前,文华哥说了一句真心话,这句话让我小虎子今天不放
火烧屋,不与你们计较。文华哥说:该怪小虎子没有爹
娘。我小虎子从小和文华哥是死对头,但他在我最困难的
时候,仗义吐出心声,你们该为这句话惭愧,你们没有脸
面活着见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见我在九泉下的爹娘。”他
说着说着,大颗眼泪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阶解缰上
马,向东冲。
    人群急急让开,两匹马奔出东寨门。山岗下,是蔡家
祖宗坟冢以在地,雪几乎掩没了一排排的墓碑。
    坟园前有两座小亭,两人将马匹栓在亭内。文昌取下
马包,里面藏了香纸蜡烛等物,还有用荷叶包妥的三牲。
    小化子帮他张罗,捧着物品向不远处两座墓碑走去。
    狂风吹灭了残烛,纸次飞舞,雪花掩覆在三牲上。大
雪天上坟,可能极为罕见。
    文昌扶立在坟前,向远处大风雪下的蔡家庄朦胧形影
疑望,良久良久,心潮起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怪他们的命运,他默默地承
受。
    家园是可爱的,值得依恋,在这儿孕育成人,然后飞
翔。如果不死于沟渠,落魄了,两鬃斑白了,便会被恋土
心拉回这儿,叶落归根,生在这儿,也想死在这儿。但他
知,也许他永不会再来了。这儿,他没有黄金似的童年,
没有足够思念的事物,有的只是哀伤仇恨,没有爱的种子
埋下,只有仇恨生了根。
    他眼前一阵模糊,冰凉的泪水爬下腮边。
    他扭头向被大风雷掩覆的坟茔凝视,眼前一阵朦胧,
这两座雪下的坟墓里,永埋着他的爹娘,但他对他们是如此
陌生,相距如此遥远,双亲的面目他已一无印象,儿时的
记忆已消失无踪。在他的想象中,双亲是天下间最慈爱的
人,但却又象天外雪景和雾中的异象,遥远得可望不可
即,模糊得抓不住摸不着。
    他陷入意念飞驰,幻影依稀的出神境地里。
    庄西从影石村入庄的小径上,二十余匹健马冒着暴风
雪冲向西庄门,马上骑士全是内穿皇衣,外穿老羊皮大袄
的公差,来自龙驹寨,要到蔡家庄擒拿凶手归案。
    小化子一直沉默不语,笑容换上了肃穆的神色。他拉
了拉文昌的衣袂,低沉地道:“你该走了,官府的鹰犬快
到了。”
    文昌扭转身,并未向下面远处的和马群瞧,深深地吸
了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令他神智一清,他举手伸出,低
沉地道:“永别了,故乡!”
    小化子却一字一吐地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
    “这是你的故乡。爱也好,恨也好,真实之中,这儿
仍是你永难忘怀,永难磨灭的地方,有时,它会出现在你
的心中,出现在你的幻觉里。不管你是飞黄腾达,或者是
穷途末路,故乡永不会在你心中消失。”
    “天涯何处不是家?我不会回来了。”
    “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生出重回故乡的强烈愿
望,即使是看一眼也好,忘掉故乡是不容易的。”
    文昌默然,他感到小化子已不是十五岁的娃娃,而是
一个饱历风霜观世情的哲者,一种难以言宣的情愫从心底
涌起,突然拥抱住了小化子,感情地喃喃道:“小兄弟,
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真能忘怀,这次便不会回来了。对
这块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强烈的恨念中有强烈的爱念。走
吧!日后的事谁能预料啊!”
    两人去牵坐骑,飞身上马,冲入暴风雪中。
    从商州到西安府,只有一条官道可通,中间经过被誉
为关中东南咽喉的蓝图县蓝关。当然啦!事实上也不尽
然,条条大路通长安,早年的罗马帝国也会派人到达这座
东方古帝都观光,从商州北走洛阳,可以从华州绕到西安
府,只是远了些。
    文昌为了躲避官府注目,不走蓝关走洛南。走洛南不
需经商州,龙驹寨北面就有一条小径直达华山。
    这条路真不好走,千峰百峦鸟道羊肠,古森林中不见
天日,幸而汗途都有人家。
    一早,他两人冒着风雪踏上了征途,一阵急赶,进入
了荒山绝岭。十五里,到了一处奇峰连绵的山谷。
    两人一前一后,小化子领先而行,一面走一面道:
“文昌兄,这座谷全长十五里叫做老君谷。请留意些,谷
两侧不时可发现向两旁伸展的小谷,千万不可乱走。春二
月稍解冻后,这儿有一条从苍龙岭流下来的小溪,只要沿
溪而上,绝不会错道误入小谷。”
    “是怕走错路么?”文昌问。
    “也算是原因之一。”
    “还有其他原因?”
    “正是。”小化子神色变得小心谨慎,叉道:“假使
看到或听到左右有异状声,不必理睬就是。好在你我身上
未带兵刃,料亦无妨。”
    文昌感到小化子的话奇怪,道:“小兄弟,我的皮套
简内不是有兵刃么?带兵刃又有何不对?”
    “你的兵刃小,而且还多带了一管洞箫,藏在身上不
抢眼,所以无妨。”
    “小兄弟话中之意,这谷中定然有可怕的武林奇
人。”
    “正是此意。哦!先别问。你既然做一个江湖人,我
且将江湖一些必须知道的事说说。”
    “愚兄恭聆高论。”
    “先说江湖中顶尖儿人物,这些人有正有邪,有妖有
怪不能不知。江湖中,有四句口禅,其中代表了这些高人
逸士,妖魔怪物。口禅是‘一客二主,三僧两尼,鬼魑人
妖,白鹤高飞。’至于其他人物,多得说不完。”
    “四句口禅中,包括了老少男女十三名之多,他们的
修炼造诣,并非以口禅而定排名,各有所长,也各具绝
学。”
    “一客,是指川东阳白头山练狱谷,不归客方回。”
    “二主,一是指黑旗令主常见,和武陵无尽谷秋
痕。”
    “三僧,是极乐憎大方禅师,千劫残僧度济老和尚,碧
眼青狮喇嘛僧巴隆活佛。那千劫残僧乃是少林目下掌门方
丈的师叔,在江湖平白失踪多年了。”
    “两尼,是四空圣尼和千面师太,这两个尼姑顶难
缠。”
    “鬼魑山堂,是个人见人怕的东西。黑魅谷真,真是
个见了俊美的壮男便不要命的老妖婆,她并不黑,乃是穿
黑象个黑寡妇,据说年纪已在花甲之外,但看去却象青春
美少妇,可怕极了。”
    “非我人妖梅林公子,谁也不知他到底是啥玩意,不
男不女,又是男又是女,你永远摸不道他的底细。
    “七幻道白鹤散人,可能是白莲会的主脑,不但会幻
本,兼做下五门朋友的生意,他的膏丹九散价钱吓人。”
    “冷蝎高飞,一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心黑手辣,貌美
如花,曾经和七幻道在五年中决斗八次之多,也和千面师
太拼过;七幻道坏得不可再坏,千面师太却是白道中嫉恶
如仇的有道佛门弟子。冷蝎高飞正邪都敢招惹,是一个谜
样的怪女人,而且是最美最年轻的女人。这些人中,大都
是不近人情的,日后途上他们,最好把他仍当作瘟神一般
远避为上。”
    “老君谷在近两年中,鬼魅山堂在这儿隐身,这家伙在
各地停留不曾超过十日,在这儿却一留两年,怪事。鬼魅
山堂是个老怪物,其实却是正道奇人,只是又老又怪,喜
怒无常,谁招惹了他,谁不致死却要脱层皮。咱们经过老
君谷,唯一安全的是别招惹这个老怪物,只当咱们是平常
的百姓小民,他决不会找麻烦。”
    小化子朗朗道来,文昌愈听愈心惊,先听这些人的名
号,就令人头皮发紧。小化子看不见文昌的表情,往下
道:“这些人都是名震江湖,出没无常,飘忽不定,也许
就在你的身边,也许躲在穷荒绝域里与虫蚁开心。他们的修
炼已臻化境,故且将他们列为特等高手,宇内的高人。至
于一流的高手,更多如牛毛。象虬髯客吴信,左刀李云,
千里独行白云深,猛狮赵宏,四海神龙夏承光,龙旗东方
平,千手书生尚天,粉狼宗经等等,数不完,都是江湖中
佼佼出群的一流高手。半年前,四海神龙带着爱女途经贵
地龙驹寨西安府,被胆大包天的有眼不识泰山的粉狼宗经
盯上了。宗经这王八蛋见了俏姐儿使不顾性命,竟找上了
四海神龙的千金白衣龙女,在蓝关险道七盘山十二峰下手
枪人,险些丢掉老命。你那时不是江湖人,大概还不知道
这些江湖事哩。”
    说到白衣龙女,文吕心中一动,心说:“那位和我交
手的少女穿一身白衣,难道就是白衣龙女?”
    小化子并末注意文昌的反应,往下道:“十余年前,
虬髯客不知怎地,竞在泰山头上动土,惹上了非我人妖。
人妖不但武功了得,他的神奇毒药也令人听之色变,把虬
髯客播弄只有半条命,要他慢慢翘辫子。岂知虬髯客这老
王八竟然没死,仍和非我人妖在江湖上捉迷藏,哦!说起
客字,你得小心了。”
    “我得小心了?”文昌讶然问。
    “是的,小心了。口头上说了一客二主,那一客可不
好惹,有鱼目混珠之嫌,所以得小心了。”
    “啊,我这小人物算啥?用不着杞人忧天。”
    “很难说,武林无辈,江湖无岁;天下是打出来的,
江湖声望是闯出来的。你踏入江湖,假以时日,方知日后
你不会出人头地?哦!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归客绝不
会找你的麻烦。”
    “为什么?”
    “不必问为什么……”小化子欲言又止,顿了顿岔开
话题道:“不仅这些人不可招惹,他们的门人子弟,师门
尊长,都是人见人怕的难缠人物,必须多加小心,惹了小
的自有老的出头,永无了局。”
    “我用不着招惹他们。”文昌泰然地答。他也确是有
点吃惊,猛狮赵宏和千手书生仅算得一流高手之列,怎敢
招惹那些武林高人?他也用不着招惹他们。
    “嘻嘻!你又错了。”小化子笑着说,又道:“也许
你认为人不犯己已不犯人,便可天下太平,其实大谬。以
我在龙驹寨插手架梁为例,我身为江湖入,管闲事打抱不
平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能眼看有人在我身旁用暗器偷突
而无动于衷?我出手了,基于江湖道义我又怎能半途而废
一定了之?这一来,我便卷入旋涡,与华山五丑结了怨,
也就是和他们的师父天虚羽士成了死对头。嘻嘻,你能说
我不对?我又何曾故意招惹他们?”
    “这么说来,江湖饭吃之不易哪!”文昌无限感慨地
说。
    “也确是实情,只要胆大心细,机警聪明,挑得起放
得下,心如铁石,何所惧哉?人间一定放异彩。你我一见
如故,不嫌小弟信口开河老气横秋吧?”
    “愚兄心感,小兄弟。”文昌感激地答。
    两人谈谈说说,已走了七八里地,到达老君谷的中
段,并未发现异象。
    绕过一座山嘴,谷道向右一折,眼前一亮,前面是一
处四座山会合的盆地,比所走的谷道宽敞多了。也就是
说,这儿是一处十字谷地,四座山嘴形成了一处十字形山
谷,左右两条山谷略小,峭壁百寻,谷底积雪大概深度不
在丈五丈之下。崖壁上,积雪又厚又削,摇摇欲堕,蔚成
奇观,如果塌下,声势定然惊人。
    左面小谷通向正西,十余匹健马在两侧崖下避雪,不
安地摇尾踢蹄,鞍马俱全,但没有人。
    “咦!这儿怎会有大批马群?”小化子讶然叫。
    “人大概进入左面小谷了。”文吕提出意见。
    “咱们不管闲事,快离开。”小化子说。
    两人策马到了十字路口,这才看到左面小谷原来还有
一个人,这人挖了一个雪坑,倚躺在坑中,如果不走十字
谷口,是无法发现的,因为坑口对着谷口,其他三方面皆
难看到坑中的人。
    这人生得好威猛,大环眼,狮鼻海口,留着八字灰
胡,不怒而威。上身穿了一件老羊皮大袄,前襟油光发
亮,邋遢透顶。下身是打了不少补钉的青夹裤,一双牛皮
直缝靴也够破旧,一看便知是一个中年落魄流浪汉,但在
他满面红光的脸色上看,却又不象个穷途末路客。
    这人的右面,格着一根打磨得光亮闪闪的铁杖,粗如
鸭卵,长有六尺,头粗尾尖,杖身有不少树瘿般的节结,
估计重量不下四五十斤,好沉重的家伙。
    他半躺在坑中,不住举起一个黑褐色的酒葫芦凑到口
边,一双神光深深的怪眼,却从酒葫芦上方透视着小化子
和文昌,并未移动。当他看清只露出脸部的小化子时,突
然一声怪叫一蹦而起。
    小化子脸色一变,猛扯缰绳低喝道:“快走!我们对
头来了。”喝声未落,他的马已冲出两丈外去了。
    “小鬼!除非你齐生双翅飞掉了。”怪人大吼夹着铁
杖飞射而至,不仅奇快无比,雪上竟未留下他的履痕。
    文昌本来走在后面,小化子驰马狂奔,他一怔之下再
催坐骑,自然慢了些儿,刚冲出三丈外,怪人已到了身
后,吼声入耳:“滚!让给我。”
    一阵空前猛烈的掌风突到,文昌感到一阵气血翻腾,
幸而他在百忙中向下伏,未被击实,但也感到眼冒金星,
浑身发软。
    他不甘被人猝然击倒,咬紧牙关拼全力向左侧一滑,
右拳猛挥。
    怪人正夹着铁杖从后面凌空落下马背,一声狂笑,左
脚急挑,踢中文昌的右拳,铁杖闪电似的伸出,信手一
挑,文昌只感到拉缰的左手掌心如被火烙,缰绳脱飞,同
时右拳如被千斤巨锤所撞,掌骨象是碎了,奇痛彻骨,浑
身一震,双脚力道尽失,夹不住鞍蹬,人向下翻跌,仰面
朝天坠马。
    怪人抓住挑起缰绳,轻灵落上雕鞍,马儿一声长嘶,
追逐小化子去了。
    文昌飞坠马下,更无力控制手脚,太快了,距地面也
太近,“扑”一声响,冲落浮雪之中,马蹄掀起的雪花,
洒满了他的头面,在雪上连翻五转。
    浮雪太厚,倒不会跌伤,可是双手奇痛,他一时也不
易爬起,更无法拨暗器回敬。
    等他狼狈地站起时,两匹马也冲出三五十丈了。他咬
牙大恨,一面活动双掌,一面奔向左谷口崖壁下的坐骑,
他要夺马追赶,不仅为了要助小化子拒敌,也为了他的财
产全在马包内,马丢了马包自然也随之丢失,没有银钱在
身,他如何走江湖?
    他刚奔到马群旁谷内突然传出一声厉啸,刺耳而高
亢,令人闻之心中发慌。
    他不管厉啸,伸手去抓一匹马的鞍前缰绳。
    岂知崖壁下也有两个雪坑,两个红衣老道被厉啸所
惊,睡眼惺松地蹦出了雪坑,几乎和文昌距着马鞍对了
面。
    文昌刚抓到缰绳,老道的巨手也闪电似的向手背上
落。缰绳系在判官手上,要取下得往上提。但来不及了,假
使向上提,必被老道连手一起抓住,麻烦大了。
    他全力反打老道的右手,伸左手去取缰绳。“叭”一
声响,双掌接触,老道的手略一幌动,突然变爪,两人的
手扣住拉,各用全力猛拉。
    “呔!”一名老道大吼,也伸手去抓缰绳。
    一声马嘶,马儿禁受不起两人的千斤狠劲,前蹄屈
倒,两人也同时松手。
    另一名老道已枪道,大喝道:“抓住这小子,他定是
鬼魑的供役小狗。”
    喝声中,伸两指急取文昌的右肩下“章门穴”,声势
汹汹,出手极快。
    文昌双手的痛觉仍未消失,一时无法回手,只好扭身
急闪,躲过了一指。
    谷内另一声异啸,突又破空传到。
    两老一怔:“糟!是宠鬼得意的啸声。”
    文昌见夺马计败露,他的退向是谷内,两老道在外
面,想冲出恐怕不易,但又不甘心失败,便向对面崖壁掠
去,想枪另一面的马匹。
    但他的计谋又落了空,两老道同声虎吼,拔出光闪闪
的长剑,据起跑尾急抢而至,先截住谷口。
    文昌夺得一匹马,飞纵而上,两老道也到了,一名老
道大吼:“小辈!你跑得了?太清宫这次大举搜山,你死
定了。”
    云台关,也叫太清宫,在华山北面山下,是明朝时所
建的古道观,也就是千里独行白云深以天虚羽士身份修真
之处。
    文昌一听是云台观的老道,吃了一惊,不是冤家不聚
头,偏偏碰上了。
    不等他驰马,两老道赶到,两把剑冷电四射,左右攻
到,削他的双手。
    他不得不弃马,手脚齐登,倒飞离开马背。
    “打!”他大喝,分别打出一刀一箭。
    岂知这次遇上了高手,两老道左大袖猛拍,“扑扑”
两声,一刀一箭全被拍落,袖风将地下的白雪震得八方激
射。
    “好小辈,你有多少破铜烂铁可以献宝,献啦!”一
名老道厉叫。
    两支剑象狂风暴雨,也象是无数电芒,排山倒海似的
涌到,剑气嗡嗡厉啸,三尺外都感到剑气压体。
    文昌无法还手,他第一次感到手忙脚乱,也第一次和
高手照面,耀目的剑光令他有点心虚,他缺少搏斗的经
验,拔出了小剑,却无法回手,短家伙斗两支长剑,而对
方又是武林高手,凶猛的剑气令他不敢近身,暗器又派不
上用场,真是苦了。
    他不往后退,向谷内退,两老道想用剑将他击倒,
短期间也办不到。他心中在打主意脱身,左掌已准备了三
把飞刀,在闪避中,他逐渐定下神,两老道没有他灵活,
剑法也火候不够,没有什么可怕的。
    两老道步步逼进,双剑狂挥,但文昌不接招,一退再
退,剑磕不上,无可奈何。
    文昌退了一二十丈,才摸清两老道的剑路,不但心中
大安,冒险回敬的念头油然而生。
    谷口,马蹄踏雪声震耳,出现了二十余匹健马,马上
全是红衣老道,—并在谷头下马,成两行的向谷内冲。
    这刹那间,右面一名老道飞射而至,吼声亦至:“小
辈纳命!”招出“白红贯日”,来势凶猛。
    文昌已准备反击,看老道挺剑急射而来,气势凶猛而
狂妄,机会来了。他突然飞起一脚,挑起一堆雪花,向老
道洒去,同时身形下挫,小剑上抬护住脸面,不退反进,
柔身从剑下抢入。
    “师弟小心!”后面跟上的另一名老道大叫。
    晚了,老道猝不及防,雪花溅了他一头一脸,一惊之
下,手底都有点迟滞,电芒一闪,一把棱形小飞刀已贴地
飞出,成人字形向上升,在雪花飞溅中一闪即至。
    老道在雪花飞舞中,看到文昌的身影竟然出乎意料地
不退反进,柔身反扑了,心中一惊,赶忙沉剑后撤。
   “叮”的一声,长剑被小剑托住了,无法向下落,凶
猛的磨劲一触小剑,便消失无踪。
    同一刹那,小剑滑进,“扑”一声轻响,大剑的向下
锋口化为一根卷曲的铁皮,被小剑刮下来了。
    “啊……”老道狂叫一声,脚下一虚,飞刀他看不
见,也没留心飞刀会贴地而来,又会成人字形上升,打中
他的会阴,直贯腹内。
    文昌右手小剑上推,推偏长剑,左腿再飞,一记“好
心腿”蹬中老道的心窝,人突然借力向后飞退。
    老道带着惨叫声仰面便倒,毁了的长剑扔出两丈外。
    文昌本想向谷口逃,但马群将近,马上红影入目,他
大吃一惊,天!全是老道,大事不好。
    “先向谷内跑。”这是他第一个念头,转身撒腿便
路。
    身后,晚了一步的老道叫:“师叔,那是鬼魑山堂老
鬼的手下,伤了师弟,休教他走了。”
    文昌展开轻功,拼全力狂奔,短期间内,他有自信
不会让健马追及。
    山谷左盘右旋,两侧全是高崖,即使有稍斜的山坡,
但浮雪深积,冲上去也必定滑下来,爬不得。
    奔了两里地,后面蹄声渐查,因为山谷向上升,愈来
愈小,积雪更深,马儿也无法举蹄。二十余名老道,正用
奇快的轻功尾随狂追。
    绕过一道山嘴,天!白皑皑的雪地中,横七竖八堆了
八具老道的尸体,每一具尸体的头颅,全被重物击破,面
目难辨,雪地上血迹斑斑。右面是一座突出的山脊,并不
高,也不太陡峭,血迹从脊上流下,雪上斑斑点,且有
不少重物滑雪而下的痕迹。显然,这些老道是被人从上面
打下来的。文昌看见怪人了。
    这怪人确是怪,一头乱白发长可及腰,被里风吹得向前
飘扬,象是飞奔的马尾巴,头顶和身上,雪花零落。怪人
的面容,乖乖!胆小朋友看了,不吓死也得大病二月。灰
黑色全是皱纹的脸部,长了一双奇大而向内深陷的怪眼,
似乎有次绿色的奇光在眼中射出,令人望之浑身发冷。塌
鼻子,尖嘴缩腮,山羊白胡子。整个脸部,除了一双深眼
眶之外,似乎都没有多少空面积了。颧骨高耸,似乎没有
肉生在脸上,象是霉烂了而后晒干的橘皮附在头骨上,八
分象鬼二分象人,极了。
    “啊……”怪人厉啸,双手连挥,两具老道尸体由然
向上滑落,带着无数雪花向下滚。
    文昌不管山脊上有人与否,逃命要紧,他越尸而过,
两具尸体滚落下,差点儿撞上。
    地下有几把剑,有些断了,有些仍然完好,他躲过落
下的尸体,乘势拾起一把剑,先抓住剑准备防身,再向里
狂奔。身后,有人厉吼:“清风,你去追那个小辈,其余
的人列阵。
    一名老道独自去追文昌,大概就是清风。
    脊顶上,怪老人喋喋厉啸,将五具尸体全往下堆,站
起了抖落绿袍上的雪花,用乌啼般的声音道:“姓白的,这
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这些家伙不行,却叫他们前来送
死,太不象话,喋喋……你以为我鬼魑山堂会手软么?不
会的,杂毛,我老鬼杀人从不手软,也不在乎手沾血腥,
喋喋……哦!你找来了七幻道老杂毛,难怪你敢在太岁头
上动手。上来啦!你等什么?”
    文昌才看到后面只有一位老道追来,心中大安,转过
一座屏风形的崖角,他向前急奔三四步,突然扭转虎腰,
反贴在崖角内侧,反手握剑,贴牢在内侧待机。
    当他扭身转回刹那间,似才发现数丈外另一面崖下,
有一个站立的黑影,漆黑的及腰长发轻拂,仿佛是一身黑
衣黑裙的女人,站在那儿象具僵尸,任由雪花洒满他的头
发和黑衣,不会是眼花出现的幻影,他甚至还可确定那是
一个女人。
    不容他多想,老道双脚已出现了。
    “吠!”他大吼,长剑贴壁反手推出,银光一闪,插
入老道的腰带上肚腹的正中。
    “啊……”老道狂叫,双手死握住剑。老道晃了两
晃,伤口鲜血喷出尺外,几乎溅了文昌一身,慢慢向下扑
倒。
    文昌人未站稳,眼角乍见,是否是一幽灵突然幻出,
香风入鼻。
    他心生惊兆,不知是敌是友,赶忙贴壁转身,定眼看
去,呆住了。
    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正站在他的身前丈五六之
处,那似兰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
    确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正春满眉黛,用水汪汪令
人心跳的媚目向他注视,令他心动神摇的媚色,使他的心
跳加速,脉膊蓬勃。好妖媚的女人,好美的女人。
    天!好醉人的香,好撩人的美,好迷人的艳。
    正当他惊异莫名有点失措时,银铃似的柔婉语声轻
响:“哦!你很机警,很狡猾,很辛辣,而且够狠。”
    他这才神魂入窍,来人不是妖魅鬼怪,确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美人。他松了戒备心,垂下剑,开
始定下心神,开始深深吸入一口香气,开始打量眼前这个
出现得太突然太神秘的美人。
    这女人梳了古宫装的发型,与大明皇律规定的发型不
同,额前有刘海,上面云髻堆绿,后面用珠环绾住,垂下
及腰的长发尾,象一条马尾巴,迎风摇摆。右髻旁插了一
枝梅花甚是抢眼。
    凤头钗,珠耳坠,打扮得十分高贵。青眉媚,大眼睛
水汪汪,名匠雕塑的琼鼻,弓形从嘴边起来形成优美的曲
形线条,令人沉醉。白里透红的脸蛋吹弹得破,晶莹腻滑
十分可人。上身,是黑绸子窄袖衫,隐现云纹雷鸟图案花
纹。同质黑色长裙,外套同色披风。胸前双峰怒突,腰中
丝带把小蛮腰扎得小不盈握,真要命,这种曲线如火之
至,身段之美,达到了完美之境。她整个人象一团火,黑
夜中眨目光华。腰左佩了长剑,却令人心惊,是个武林大
英雄。难怪她大雪天不怕冷,穿得太少。
    “你……你是谁?”文昌垂下头问,心中抨抨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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