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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omotian (小楼一夜听春雨~~),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大炼金时代  1~卷2 18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l 15 14:29:28 2006), 转信

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一章 有狐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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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380年,在华夏大地上,正是明太祖洪武十三年。自从朱元璋建都南京,天下安靖,人民和乐,从元末战乱中解脱出来,修生养息十多年,逐渐呈现出天朝大国应有的气象。江南乃全国富庶之地,此时更早已一派繁荣。尤其是临安府一带,当年南宋都城,更是人口繁稠,纸醉金迷。 

这一日正是阳春三月时分,临安府外牛家镇口的大路上,一个一身白袍头戴缠巾的西域胡人,骑着一匹小毛驴,悠悠地朝镇头一座小庙行去。他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子,装束与中土迥异,一路惹来不少好奇儿童尾随嬉笑。间或又有无知乡妇以“胡人会偷取小孩魂魄”为由,恐吓自家小孩回家帮手家务,只言片语传入那胡人耳中,他倒也一向听得多了,只一笑带过。 

这人名叫阿布?阿里?穆罕默德?伊本?哈桑,原本是一个阿拉伯人,只不过从祖父这一辈起就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安家立业。他的父亲是一个有名的冒险家。阿布从小听多了各种冒险传奇故事,便向往着畅游世界各地。公元1275年时,一个叫做马可?波罗的意大利少年随家族商队来到当时还是元朝统治下的中国,受到世祖赏识,竟然在中国做起了大官,后来带着无数奇珍异宝回到了家乡。当年马可?波罗回国途经土耳其时,将在中国的见闻讲给了阿布的祖父听,一代传一代,直到阿布这一代,热爱冒险的血液终于再度爆发,趁着马可?波罗前往中国一百周年之际,阿布也跟着一支商队,踏着前人的足迹,来到了梦想中的黄金之国。 

没想到,此时的中国已经换了一个朝代。当年元朝以异族而得天下,对汉人总是不放心,所以马可?波罗才能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而官居要职。现在的大明皇帝是纯正汉人,自然不会再重用胡人。更何况他当年起事的时候,借用的是中土明教的力量,中土明教一向对西域明教总坛有所忌讳,朱元璋也捎带着对胡人无甚好感。阿布原本打算以一些西域珍玩博得皇帝欢心, 只要皇帝有所赏赐,便可以带回阿拉伯世界去好好大赚一笔。然而等他到了中国,却听人说当今皇帝出身贫贱,最是痛恨富人,天下第一大富豪沈万三便在不久前被这位皇帝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发配云南充军,家产没入国库。阿布身为胡人富商,连犯当今皇帝两条忌讳,更不敢随意觐见。他来到中国已有五年,没能见到皇帝的面,想要就这么回去又心有不甘,只得游手好闲地在中华大地上四处云游,饱览神州风光。 

他听人说起元朝历史,当年蒙古人纵横欧亚大陆,无人可敌,却在襄阳城下被抵抗了一十四年寸土未得。朱元璋得天下后,大封抗击鞑子的英雄,令万民拜祭,其中就包括一百多年前守护襄阳城的两位大侠。这两位大侠出身在临安府牛家村,因此官府便在牛家村建庙供奉金身,后来附近逐渐繁荣,从牛家村变成了牛家镇,这座庙的香火也越发旺盛。阿布向来喜好游访各处名胜古迹,自然不会错过,便找了个好天气的日子,骑上毛驴独自前去。 

到了庙门外,只见一道两人高的红砖围墙,捧出中央一扇大门。推开半掩的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正中一座三开间大殿,气象庄严,上悬一块大匾“侠之大者”。阿布信步走进殿中,见中间供奉着一男一女两座金身,男的面前神主上书“敕封襄阳节度使镇国侯空明真君大侠郭靖”,女的面前神主上书“敕封诰命护国夫人清灵真君郭夫人黄蓉”。两人身边又各塑了一头白色大雕,顾盼自雄。 

阿布仰头看去,只见那男的一张国字脸,满面正气,不怒自威,那女的清丽美艳,灿若桃李,不可方物。果然是这样的英雄美人,才能成为抗击蒙古的中流砥柱。阿布看了片刻,暗自赞叹。 

接着便绕到背后,见有另一尊独臂男子坐像,身后一边是一座面罩白纱的白衣女像,另一边是一头高大丑陋的灰色大雕。那独臂男人面前的神主上只写了“大侠杨过”四个字。阿布对中华历史仍未称得上精熟,呆看了半晌,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个白衣女子脸带面纱,倒有几分像自己故乡的装束。 

他凝神想了想,忽然记起当年马可?波罗曾经说过蒙古大汗蒙哥就是在襄阳城下被一个汉人用炼金术杀死,莫非就是这个杨过?想到此节,不由“啊”地喊出了声。 

突然间供桌下伸出一根皮索,在阿布脖子上飞快缠了一圈,硬生生把他下半声勒在喉咙里。紧跟着皮索上传来极大的拉力,将他拉得跌倒,滚进了供桌下面。 

这一下事出突然,阿布全无还手之力,直到滚落供桌黄幔后面,才看清里面躲了一个人。两人四目相对,那人看清阿布的胡人面貌,这才慢慢将紧紧扼着阿布喉咙的手松开。 

阿布在昏暗中仔细一看,只见那人剃了光头,一身大红色的僧袍,竟是一个和尚。然而这人的模样又与汉人不同,颇似吐蕃一带的藏僧。那人身上传来阵阵血腥气,阿布闻在鼻中,惊疑不定,然而他小时候便听冒险家的父亲教导说,身处险境,千万不可贸然行事,所以只是紧紧闭着嘴,大气也不敢出。 

那藏僧见他乖觉,赞道:“嗯,是个聪明人。大爷在此休养,你不要出声。”语音与中土官话迥异。 

阿布连忙点头,一边暗暗摸索背上的包裹。那藏僧歪头想了想,猛地出手,在他双脚小腿上重重拍了一记。阿布痛得哼了一声,又不敢大叫,两滴眼泪夺眶而出,只觉得小腿以下知觉全失,想要挪动半分都不能够。 

那藏僧一把抓起他的包裹抖开,见里面是几件衣物,裹着几个油纸包,打开纸包一看,一个里面是十几铤小金锞子,一个里面是三块红宝石,一个里面是一盏破旧油灯。那藏僧不见包裹里东西有何异常,只是些普通钱财,只当阿布担心自己财物,便冷冷地说:“大爷用大手印封了你的双腿阿提那,等大爷伤好了再放你走。”阿布泪流满面,心中只叹真主今日降下灾难,令自己无缘无故碰到了这么一个魔鬼。 

忽然间前殿传来一个小女孩的话声:“咦?什么声音?阿言你听到没有?难道……是鬼……” 

那藏僧手脚并用,像狸猫一样轻捷地从这边的杨过供桌下围着神像绕了一个圈子,钻在前面郭靖供桌下,将边上黄幔掀开一条缝隙望出去。阿布虽然身处险境,好奇本色不改,伸长脖子,吹开黄幔,也跟着学样窥视。 

只见庙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十一二岁小孩,俱是粉雕玉琢的江南秀色。那男孩老气横秋地说:“郭大侠的庙里正气浩然,哪里会有鬼?我看是野狐狸趁庙祝不在偷吃贡品。”阿布心想他说得倒也不错,供桌下一个胡人,一个番僧,天生体质都是比汉人体味来的大的种族,当时中土汉人以“胡”“狐”两字谐音,狐狸又身具体臭,便常常以“野狐”作为对西域民族的贱称。 

那女孩说:“嗯,狐狸我就不怕,过年的时候大伯送了我一条狐狸皮围巾,又软又暖和。对了,阿言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那男孩忽然忸怩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昨天,我和秋香……很是快乐……所以想找你也……” 

那女孩听来听去不得要领,问:“秋香不是你家的丫头么?你们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么?”那男孩抓耳挠腮,忽然一把抱住女孩,朝她脸上亲去。 

原来这两个小孩都是镇上大户人家的,一个叫夏言,一个叫罗丽,平素经常在一起游戏。夏言天赋异秉,阳气雄厚,春暖花开之际,第一次与家中丫鬟稀里糊涂地共享男女之乐,事后回想起来竟是畅快难言。他的父母只当儿子还小,没有开始对他进行这方面启蒙,夏言便自说自话找到了罗丽,趁庙祝出门之际,约到郭靖庙里,想要一试情怀。 

那藏僧双目放光,轻哼一声:“好一个莲花女,怎能让你小子占了便宜。”说着从怀中摸出几样东西,从供桌下射了出去。 

只听“嗡”的一声大响,将那两个小孩吓了一跳。殿中大放光明,一朵灿烂的碗口大小银色莲花从空中飘下,插在青砖石缝中。又有六件金澄澄的宝剑、降魔杵、金铃、鱼肠、珠串、净瓶,全都是五六寸大小,玲珑可爱,围绕着莲花,排列成一个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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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章 炼形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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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小孩初时惊恐,后来见到这些金银法器宝光灿烂,便都又惊又喜。那小女孩罗丽说道:“咦?莫非是郭大侠显灵了?”那男孩夏言早已按耐不住,上去拿法器。他先抓到宝剑,匍一入手只觉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但越往上抬越是沉重,六件法器和莲花间有灿烂的银线相连,越抬银线便越粗,连试了六件,都是抬起一寸多就再也拿不动了。 

罗丽见状,也上去拿莲花,同样举起一寸便再也无能为力。两人眼看着七件宝贝放在面前,偏偏不知怎样收取,急得团团乱转。 

阿布躲在黄幔后面,忽听身边藏僧捏紧了喉咙,细声细气地说:“天降宝贝,七人同取。一女六男,皆大欢喜。” 

两个小孩听了这一段语音古怪的偈子,只道是仙人赐宝。罗丽惋惜地说:“哎,可惜,若都是我们俩的多好!”夏言却笑道:“你没听神仙说么?一女六男。我们再去找五个同伴来就是了。每人拿一件,总比大家都没得的好。” 

两个小孩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那藏僧转过头来,狠狠盯了阿布一眼,说:“看在你不是汉人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识相的就不要多话。这个小女孩是难得的纯洁莲花女,对我疗伤大有好处,你要是不多事,也就可以早点脱身。”阿布忙不迭地点头。 

其实他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又怎会没有防备?背上包裹里就有几件应付紧急之需的神奇物件,只不过这藏僧之前出手奇快,自己刚想有所举动,还没来得及揭开包裹就被他拦下了。 

不一会工夫,罗丽与夏言又带了五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进来。夏言说道:“说好了的哦,不可以给父母家人知道。”那五个男孩见到神奇宝贝,早就眼花缭乱,连声答应。 

六个男孩各占一件法器,罗丽站到中央,手捧莲花。夏言数道:“一,二,三,起!”七人同时用力,这一次果然手上重量小了许多。转眼功夫各人已经将法器轻松收入手中,眉开眼笑地仔细赏玩起来。 

那藏僧呵呵大笑,喝道:“金刚六道曼荼罗,结坛!” 

七个小孩陡然听到他的声音,忽然觉得手中法器沉重万分,全身上下无法动弹,地上映出六点金光,旋成一个大圆,六人各处一隅,无数金线交织成一座繁复深奥的巨大阵势。 

阿布在供桌下看得呆了,浑忘了自己正被藏僧挟持,暗自赞叹这次中华之行总算碰到了值得回家后向子孙夸耀的事情。 

法阵中央,银色莲花逐渐变大,一瓣瓣绽放,将罗丽托起在空中。藏僧从供桌下一摇一晃地走出来,一路啪嗒啪嗒地滴血。他走到阵中,双手上下飞舞,霎时间已经将女孩身上衣物撕碎。 

罗丽刚刚才来得及惊叫。藏僧一皱眉,咬破中指,在她额头上蘸血画了一个符咒,罗丽顿时两眼发直,直挺挺地躺在莲花上不再动弹。 

却听边上小男孩夏言横眉怒目,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藏僧一怔,随即哂道:“小崽子有工夫就赶快多念几声佛,也好转生极乐。”说着,解开自己染血僧袍,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就如同冰风刮过雪山峰口豁谷一般。阿布躲在一旁,目不转睛,便见这藏僧扶起女孩,轻轻放在自己身上,竟在大殿上交合起来。 

周围那六个少年不知被藏僧用什么法术制住了,竟没一个人能出声,都死死盯着藏僧的每一下动作。藏僧嘴里喃喃念着不知名的经文,身体隔好久才动上一动。她怀中的女孩却不断发出柔婉的娇声,从双目呆滞的身体里传出这样的声音,让人几乎以为是一具木偶。然而从阿布的角度望去,却能见到那藏僧背上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开始缓缓愈合。没过多久,藏僧的动作也渐渐快了起来,口鼻中悠长的呼吸拧成白色烟雾,淡淡地笼罩在身周。 

庙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喝:“好个淫僧,原来躲在这里!” 

藏僧眉头大皱,双手结印,缓缓拍在莲花上。那朵莲花上银光流转,恍如没有实体一般,六道银线分别射入周围六个少年手中的法器。这六件法器就如同活了一般,猛地脱手而出,刺入六个少年的心口。那六个少年口中鲜血狂喷。藏僧一手指地,一手指天,在金圈中踏行,那女孩仍是挂在他的腰间,分外诡异。地上少年的鲜血汇入金刚六道曼荼罗法阵,化作金光流入藏僧垂地的手指,然后又从向天的手指中射出,化作一座金色光幢,将大殿笼住。 

殿外人喝道:“腾蛟剑!”跟着嗤嗤声大作。阿布朝殿外望去,只见金色光罩上有青色光华不停流转。藏僧哼了一声,看样子颇为吃力,随手一招,六件金色法器破体而出,抛出一天血雾,那六个少年惨呼一声,眼见是不活了。藏僧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白雾尽数吸入体内,手中法器向不同的方向脱手飞出,如同钉子顶帐篷一样将金色光罩的边缘钉在地上。 

只是出手时的感觉忽然有些不对,藏僧定睛一看,放出去的居然只有五件法器,另一把宝剑竟被那叫夏言的少年抓在手中。常人胸口爆裂早就死了,谁想这少年先天元气充足,竟然留了一口气在,兀自紧紧抓着宝剑不放。 

藏僧一把抓起他,厉声叫道:“你为什么不死!”这时一道青色剑光射来,原来殿外那人已经在片刻间找到阵法六角中缺失的那一环,冲破空隙闯了进来。藏僧抓着夏言去抵挡那道剑光,偏偏那道剑光极其灵活,用一个沉重的活人哪里能够抵挡?藏僧怒吼一声,丢开夏言,从地上袍子里摸出一个人皮袋子,里面纵出一道金光,和青色金光绞在一起,上下翻腾搏击。 

殿外那人走近,只见他外貌清瘦,看起来三十多岁,穿一件青布粗衣,头上挽了一个道髻。这道人一见满地尸首,以及藏僧腰间的女孩,顿时大怒,叫道:“达鲁巴,你作孽多端,今日定要将你除灭!” 

藏僧闷哼一声,用不纯的中原话答道:“铁道士,你卑鄙偷袭,有本事等大爷养好伤再来打过!” 

这名叫达鲁巴的藏僧是拉萨甘丹寺密教大师一代传奇人物宗喀巴的弟子,功力原来与铁道士相差无几,均已达到了化形期的修为。达鲁巴奉师命前往中原寻访一个重要人物的下落,前几天在钱塘江上拦截到了线索,正要回去复命,却被铁道士撞上。也算达鲁巴倒霉,铁道士是武当掌教宋远桥的弟子,武当门风向来不拘小节,他撞见达鲁巴掠了几个中原女子在江上小船里行功,估摸面对面交手占不了上风,铁道士便出其不意偷袭。达鲁巴重伤之下仍勉强脱身而走,一路逃亡,躲到了这个小庙中。 

铁道士冷笑道:“这淫僧,偏偏说得冠冕堂皇!”一边手中按捏法诀,操控剑光与达鲁巴的金轮相斗。他心中却也暗暗奇怪,为何这藏僧似乎伤势一下子好了许多。却不知地上这座金刚六道曼荼罗是密教中威力无穷的炼形法阵,用来疗伤只是其中一项功用罢了。 

达鲁巴的金轮被铁道士的剑光压制,心中已知自己疗伤未能功德圆满,今天仍不是铁道士的对手,于是指挥金轮虚晃一招,叫道:“大爷不陪你玩了!”说罢收了金轮,将其变回一个尺大金环的本相,跳到金轮上便要逃走。这件法宝叫做摩尼金轮,飞行快捷,是一件少有的高速度法宝。 

铁道士嘿嘿一笑:“哪有这么容易?”左手扣住子午星盘,捏了一个法诀,打向庙外。庙外顿时传来嗖嗖连声,一道道剑光纵地而起。原来他之前觉察到庙中有密教法力流转时,便预先布下了真武剑阵。达鲁巴伤势未愈,无法硬冲,只得折回庙里。 

回到庙中,达鲁巴一把将胯下女孩抓起扔出,狂叫道:“今天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说着身上冒出丝丝黑气,身形不断胀大。铁道士见状暗暗心惊,这分明是一种散功爆体的前兆。修炼进入化形期的高手,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经过淬炼,一旦舍命自爆,威力决不下于数件化形期法宝的全力一击!铁道士心中叫苦,自己最强的一套防御剑阵布在了门外,暂时无法移动,现在只有靠身上为数不多的两三件法宝应付,也不知能否接下。 

这时达鲁巴的身形又变,没有如铁道士想象中一般爆炸,而是变成了一尊肌肤漆黑的金刚尊者,足足有两个人般高大。金刚一掌朝铁道士拍来,铁道士指挥腾蛟剑砍去,竟扑地一声没进了金刚体内,再无声息。铁道士大惊之下,被金刚的大手印拍中前胸,当即鲜血狂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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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章 忿怒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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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士借势后飞,同时祭出身上所有法宝,一道道光华劈头盖脸朝黑色金刚打去,谁想全部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在金刚体内不见。金刚飞身赶上,又是一连两个大手印,铁道士惨叫一声,护体罡气完全被震散,体内骨骼啪啪啪不知断了多少根。 

他长叹一声,闭目待死,谁想那金刚见他不动,径自一拳一脚地破坏起周围大殿中的神像和柱子来。铁道士涌起一线生机,暗控法诀,试图召回腾蛟剑,然而却横竖没有回应。那金刚却似乎感到了什么,重新朝他扑过来,一拳捣在他的丹田中,这一记夹带着一股古怪的黑色死气,将铁道士体内已然成形的内丹生生震碎! 

原来达鲁巴自知不免,硬是使出了密教中的金刚化体大法。这一种功法将全身肉体完全破坏,献给忿怒金刚作祭品,整个身体形成一座死亡结界,以化形期的修为使出来,便具有坐照期的强横实力。只不过金刚成型之刻,就是原本施法者的死灭之时,此时的达鲁巴早已死亡,仅剩下一具恐怖的雾化躯体在按照本能破坏一切。 

这时庙外的真武剑阵感应到了忿怒金刚,开始散发出雄浑的防御力量。忿怒金刚也凭本能感觉到一层强大的防御笼罩着自己,冲破大殿屋顶,硬生生撞了上去。整座剑阵一阵摇晃,仍是坚持了下来,但剑光已有些歪斜。金刚落回殿内,马不停蹄的又朝前方冲出,不断在剑阵内横冲直撞,虽然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却靠着强横的力量,将剑阵一点点松动。 

这时候阿布才从眼前的奇观回到现实,整座大殿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要瘫倒下来,将自己压在下面!而自己的包裹,却被那藏僧挑开,里面东西散落一地。他被藏僧封了脚筋,半步也动弹不得,不禁叫苦连天。忽然间看见地上一个少年的手指缓缓抽动了一下,顿时大喜过望,唤道:“喂!醒醒!” 

那少年夏言缓缓睁开眼睛,他失血过多,早已到了生死边缘,全靠体内超出常人的元气支撑,却也已经撑不过片刻。阿布连声催促道:“捡起那盏油灯!快!否则我们都要死掉了!” 

夏言躺在地上,好在阿布包裹里的油灯正落在他手边,于是勉强支起身体,颤巍巍拾起油灯。 

阿布道:“用你的血注满油灯,然后擦擦灯口!” 

夏言苦笑道:“我哪里还有多余的血可流……”转念一想,反正现在一样是流血流到死,便将油灯凑到自己胸口伤口处,随着心跳一股股越来越弱的血泉泵出,全都注进油灯里。谁想这油灯看上去小小一盏,却似乎能容纳无穷血液一般,夏言只觉得手脚渐渐冰冷,像针刺一般发麻,头一晕,重新又倒在了地上。 

阿布大叫:“满了!满了!快擦!快擦!” 

夏言眯着眼睛,微微动了动手指,碰了碰灯口。突然间一道黑烟从灯嘴里冒出,变成一个巨大的黑影。这黑影逐渐凝聚,呈现出一个长胡子老头的形象。 

这老头刚一出现,便呵呵大笑:“总算又出来了!说罢,这一次你有什么愿望!”说的却是阿拉伯文。阿布立刻也以阿拉伯语大呼:“神灯精灵,快去干掉外面那个金刚!”那老头不屑一顾地说:“又不是你的血,我干什么要听你的?” 

阿布一窒,赶紧换上汉语对夏言大叫:“喂,你快向精灵许愿,让他杀了那个黑色金刚!”夏言神志已经渐渐模糊,口中喃喃地道:“妈妈……救我……救我……” 

那老头呆了一呆,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种新语言?”伸手如虚影一般毫无阻碍地探入夏言的脑中,瞬间已经明白过来。 

老头收回手,也换了汉语说道:“救你?小事一件。”说着扯开夏言胸前衣服,在他胸口画了一个紫色六芒星,口中念动咒语,只见那伤口竟然慢慢止住了流血。老头想了想,举起油灯,将里面的血重新又注回夏言体内。夏言脸上居然慢慢又生出了一丝血色。 

阿布不禁大急。这盏油灯是阿拉伯世界一件强大的宝物,每次召唤出精灵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但每次召唤需要大量鲜血,大大损耗召唤人的元气,普通人顶多一辈子也只能召唤三次。现在眼看着夏言的愿望将要完成,但外面还有一个忿怒金刚,自己还是逃不掉。 

他急中生智,对老头喊道:“救人要救到底!你现在救活他一命,但那个金刚随时还是会杀掉他的!”老头想了想,点头道:“也对。”说着一招手,手里便多了根一人高的法杖。 

老头抚摸着法杖,喃喃地道:“老伙计,又要用到你了。”阿布眼前忽然一花,只见那黑色的忿怒金刚感应到了老头身上飚起的气势,刹那间在众人面前定下身形。 

老头举起法杖,念道:“大地之水精,听吾召唤……啊哟不对,不能用汉话……”金刚巨大的手掌早已迎面拍来。老头呼地一下,轻飘飘地升到空中,避过这一招大手印,只有双腿以下越来越细的一缕黑烟连在油灯的灯嘴上。 

金刚收势不住,一头又撞断了一根柱子。老头在空中摆了个姿势,杖指金刚,换了阿拉伯语念完咒语,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老头回头看看阿布,阿布眨眨眼睛,和他大眼瞪小眼,老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也不能用阿拉伯话……” 

阿布差点气晕过去。转眼间金刚又冲了过来。老头长叹一声:“漫漫数百年,物是人非啊……”竟是无比苍凉。跟着他换了一种阿布从未听过的语言又念了一遍咒语,这时金刚已经冲到老头面前,说时迟那时快,从老头的杖首射出一道猛烈水流,从金刚身体正中当胸穿过,余势未竭,将殿门击飞,把殿外院落化作一片汪洋。 

再看那金刚,胸前多了一个对穿大洞。金刚摇摇晃晃,仍然不倒,双臂朝老头环抱过来。这忿怒金刚是以密教法术将战斗本能附着在自身死去的躯体上,完全与活人不同,就算肠穿肚烂也不致死。体内的黑色死亡结界更能吞噬各种法宝,非常厉害。 

老头困惑地抓抓胡子,将杖头伸进金刚胸前的洞里,高声念道:“劳厄?戴夫洛!”无数道水柱从杖头激射而出,终于将那金刚的躯体冲刷得分毫不剩。 

老头呵呵大笑,拍手道:“看你还敢在我面前发威!”跟着回头对夏言道:“现在是什么年代?” 

夏言伤口不再流血,身体虽然虚弱,已经能够勉强坐起来。他听老头这一问,茫然答道:“什么年代?今年是大明洪武十三年。”老头抓抓胡子,问道:“大明洪武是什么纪年?之前又是什么?”夏言道:“之前是蒙古鞑子,再之前是宋朝,再之前我就不知道了。”老头问了半天不得要领,叹息一声:“我已经被众神诅咒了!” 

阿布在供桌下面艰难地叫道:“帮我一把……我能告诉你……”老头一伸手将他拉出来,让他挨在夏言边上坐好,问:“你说来听听?”。阿布是西域商人,见多识广,当即道:“洪武是中华的纪年。若用我们伊斯兰的纪年,就是七百八十二年穆哈兰月,若用罗马君士坦丁皇帝的儒略纪年,就是主后一千三百八十年。”老头瞪了他半晌,道:“嗯,又是两百多年过去了。” 

夏言看到满地死尸,都是自己平时游玩的伙伴,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阿布拍拍他的脑袋,说:“好啦,别哭啦,你逃了一命,应该高兴才对。”夏言抽噎道:“如果不是我叫他们来,他们也不会丧命……”老头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死了也比活着好。” 

忽然听到地上铁道士呻吟了一声。夏言喜道:“还有一个大叔没死。”铁道士和达鲁巴相斗,夏言在心中早已认定他是好人。 

他跑过去轻轻扶起铁道士的头,铁道士低声说道:“我不成啦……小兄弟你的伤势怎么样?我怀里有三颗再造丹,你拿出来吃一颗疗伤吧。” 

夏言听铁道士虽然受了重伤仍在关心自己,不由得感动。他从铁道士怀里摸出一些汗巾药瓶木牌等等东西,见其中一个瓷瓶上刻了再造丹三个字,便拔了木塞,倒了一颗出来。只见这颗药丸外面裹了一层蜡衣,剥开蜡衣,顿时清香满殿。夏言咽了口口水,将药丸放入口中,遇津即化,一道热流滚滚流下小腹去,不一会儿伤口便传来麻痒的感觉。 

夏言赞道:“真灵。大叔我给你也喂一颗。”铁道士摇头说:“我不行啦。再造丸在炼丹术中只是有情之药中的上品,对我没用。”他的内丹已毁,功力尽失,这一身伤势对常人来说,已经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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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四章 宝石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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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哦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见铁道士的双眼慢慢阖上,夏言心里难过,扭头问阿布和老头:“能不能救他?” 

阿布摇摇头,看看老头。老头道:“这个人生机已经断绝,心里已经抱了必死的志愿,救不活了。再说你已经用掉了你的愿望。” 

铁道士忽然睁开眼睛,叫道:“不行,我还有要紧事。给我吃一颗再造丸!”夏言手忙脚乱,剥了一颗喂给他。铁道士闭目养神片刻,吐出一口气,道:“虽然救不活我,这再造丸却已经是有情极品,可以吊我一时三刻之命。我有几件要紧事需要交代完了才能放心闭眼,小兄弟你可不可以帮我?”夏言点头道:“一定。” 

铁道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玉,日后必能光大我道门。加入我武当派可好?”夏言不料他临死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迟疑道:“我不想当道士……”他平时听父母说起,道士和尚都不能娶亲,岂非少了很多乐趣?再说当了道士就要离开父母,他小小年纪怎么舍得。 

铁道士大限在即,鼓动如簧巧舌抓紧游说:“不要紧,我们武当派也有俗家弟子。你入了我们武当派,就可以学到各种神奇法术,长生不老,飞天入地,无所不能!”夏言微微心动,说道:“这个……” 

边上阿布兴奋地凑过来:“朋友,我想加入,可不可以?”铁道士一看是个胡人,当即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你资质太差!”阿布懊恼道:“小弟弟你不要听他吹牛,他的法术要是真的那样神奇,为什么还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 

铁道士不去理他,对夏言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武当的好处,我也不强求你。你再帮我另一个忙吧,帮我把这块令牌送回武当,告诉我师傅武当掌教宋远桥,就说铁志诚没来得及送完信,有负师尊。”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 

夏言心里一酸,接过令牌。铁道士打的主意却是,只要等夏言上了武当,师傅一见到这样天赋异秉的少年,还不是会一样想方设法留下他?当下他更不吝啬,为坚夏言求道之心,说道:“我这里的法宝丹药,全都给了你吧。”于是便一件件讲给夏言听。 

他身上的大多数法宝都陷落在达鲁巴金刚化体的结界中,只有一把赤眉剑,化成真武剑阵布在庙外。铁道士传了夏言收取宝剑的心法,夏言依样画葫芦,跑到庙外,按六十四卦方位,逐一解开阵法。那把剑的原型却是一支八寸长的小小朱红色匕首,十分可爱。 

铁道士又给了夏言一颗透明的拇指大小珠子,说道:“这是玄珠,从黄帝起就是中土各大修道门派用来记载功法的工具。这一颗玄珠里是武当入门心法,不过你现在没有内力,看不到里面的文字,先收起来就好。”这一次他下山来本来就同时肩负着招收弟子的任务。不过在他心中,夏言以后肯定是武当弟子,到时候自然有高手教他,因此也就没有传授如何用内力读取玄珠。 

另外还有一些疗伤的丹药,也全部给了夏言,只不过其中最好的就是那三颗再造丸。夏言看阿布坐在地上揉脚,随手将剩下最后一颗再造丸递给他道:“给你治伤。”阿布两眼放光,接过来一口吞下,连着蜡衣胡乱嚼碎。铁道士吐了口血,叹息道:“小小年纪,倒挺大方。”更加坚定了要让夏言加入武当的心愿。 

最后剩下一块薄薄的手掌大小玉片。夏言问道:“这是什么?”铁道士道:“这是玉牒,是我武当掌教宋真人给一位地仙的书信。唉,可惜我未能把这封信送达。” 

夏言好奇地问:“世上真的有仙人?那个仙人住在哪里?”铁道士说道:“其实仙人只是世俗的称呼,但凡有了飞腾期的修为,就可以称为仙人。那位高人姓王,名讳柏元,住在天柱山潜龙洞。”夏言点头道:“我帮你送。” 

铁道士一呆,说:“你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如何能够翻山越岭离家远行?”夏言挠挠头,说:“那我又怎样去武当?”铁道士啊地叫了一声,苦笑道:“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阿布在旁边早就听得心痒,自告奋勇地说:“不要紧,我带他去。” 

夏言摇头道:“我家里人会担心的。”阿布神神秘秘地一摆手:“放心,我自有办法。”他在中华大地游荡了这几年,听说了不少奇人逸士的传说,早就想找个机会见识一番,只苦于一直没有机缘。这一次恰巧碰到了铁道士,立刻抓住不放。 

夏言心中倒也有点意动。毕竟是少年人心性,见到铁道士的法宝神奇,早就心里痒痒的,但一来放不下家里人,二来乍逢变故,玩伴惨死,心神一时无法安定,怎样也拿不了主意。 

铁道士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啦,都交代完,我也该去了。你们把所有东西都带着,赶快离开这里。这殿马上就要倒了。”夏言捧起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件,说:“我扶你走。”铁道士摇头道:“这里就做我的坟墓好了。快走!” 

阿布早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敢多留,拉着夏言跑出殿外。夏言回头望去,隐约看见铁道士从怀中摸出一件什么东西朝殿中一掷,顿时一声霹雳,火光喷射,气浪翻腾,整座大殿轰然倒塌,漫天碎石灰尘轰轰扬扬飘了好远。一座大好庙宇,就在短短半天里化作了碎石瓦砾。夏言想起自己六个伙伴全部被埋在下面,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小小年纪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可怕,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阿布端着油灯左看右看,喃喃自语地道:“人呢?”那个老头忽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边,说:“找我?”阿布吓了一跳,笑道:“是啊,老先生,你还没走?” 

老头指指油灯,道:“我现在的外形是这盏油灯的烟气凝成的。什么时候里面的血烧干了,我也就回去了。下次要找我,再放满血。”阿布忽然想到一事,一拍大腿:“啊呀,那刚才你把里面的血都倒回这小家伙的身体里……”老头点点头,说道:“嗯,本来还可以在外面多看几天风景,这下很快又要回去了。” 

阿布叹了一口气。老头看看油灯,忽然说:“奇怪,这小家伙的血特别耐用。看来一时半会还不用走。” 

夏言揩干眼泪,说:“老爷爷,你是不是想多留一些时候?那我再放一点血给你。”老头摸摸他的脑袋,说:“你的心地倒好。不过被这灯吸血是要损寿命的,普通人用了超过三次就会死。”说着一指阿布,“那个胆小鬼就怕死不敢用。” 

夏言点点头,说:“那好,我也该回家啦。唉,小丽的妈妈一定会难过死了。”阿布说:“你真的不想去那什么武当山?”夏言抓抓头,说:“等我长大了再去吧。”阿布说:“我可以带你去啊。”夏言摇头说:“阿妈阿爸会担心的。” 

阿布大感无趣,想了想,从包裹里找出一块红宝石,说:“我有办法叫你父母不用担心。”夏言哼了一声,说:“我妈才不会为了钱把我卖掉呢。”阿布笑道:“谁说要买你了。你拿着这颗宝石,然后念这咒语。”说着将宝石给了夏言,并到他耳边传授了一段阿拉伯文咒语。 

这咒语发音古怪,夏言居然也听了两遍就背了下来。当下手握宝石,念动咒语,那块红宝石化作红光液体从他手指间淌下,流到地上,慢慢膨胀变大,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夏言。 

夏言大为好奇,凑近了仔细观察,只见这个宝石人和自己完全相同,只是双眼深处有依稀红色的光芒。阿布嘿嘿一笑,说:“我带你去,来回顶多也就一个月,他就留下来代替你,等你回来了,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掉包回来。保管你家人一个都发觉不了。” 

夏言说:“他都不会动,我爸妈肯定以为我生病了。”阿布说:“怎么可能?这样精巧的人偶当然会动,他有你的部分记忆,一共可以执行你的三个命令。” 

夏言挠挠头,对宝石人说:“你代替我留在家里,平时不要露出马脚。”宝石人点点头,表示答应。阿布在一旁数道:“一个命令。”夏言想了想,又说:“要听我爸爸妈妈的话!”阿布举起两个手指说:“两条命令了。你瞧,这不就很轻松。” 

夏言转头问:“我们这就走?”阿布说:“当然。”夏言回头对宝石人说:“你回家去帮我拿一点衣服,还有藏在床底的零食玩具,都打成包袱给我送来。”宝石人点点头,转身就跑。阿布呻吟道:“零食玩具就不必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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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五章 初入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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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在边上赞道:“好精巧的宝石人偶,果然是叙利亚炼金师的杰作。”阿布自己也不知道这几块宝石的确切来历,都是父亲传给他的,便问:“你怎么知道?” 

老头眼望远方,叹道:“当年我随着十字军东征,向东一直走到麦加,在一个奇物商人那里见过。”阿布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什么时候我也一定要去一次麦加。那是一个穆斯林一生中必定要去一次的圣地。”老头笑笑,说:“你想不想去?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过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阿布大惊失色:“当真?”老头说道:“当年我在那里设立了一个魔法道标,可以将人随意传送到那里。”阿布心中天人交战,最终穆斯林的使命感战胜了对东方神术的好奇心,于是恭恭敬敬地朝老头行礼:“大师,请你送我过去!” 

老头瞟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还要送这孩子么?”阿布为难道:“这……”夏言见状,说道:“那我就还是留在家里不去好了。”阿布说道:“不不不……唉……” 

老头说:“这样好了,就让我来送这小家伙一程。”阿布惊喜地说道:“当真?”老头问夏言:“那个天柱山,有多远?”夏言说:“我听大人说起过,就在我们临安府境内,骑马大概两三天的路程。”老头点头道:“足够了。” 

夏言喜道:“谢谢老爷爷。”老头呵呵笑道:“谢你自己吧。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召唤者,我也就不用一直待在灯里无聊。”夏言听这老人说的辛酸,暗暗打定主意,今后总要找个机会多放他出来一段时间,那个胡商说只能用三次,那最后一次就等到自己年老临死的时候再用好了。 

这时那个宝石人也已经回来,双手提着老大一个包袱。阿布以手加额,惊叹道:“你准备出去开零食店吗?”夏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取出干净衣服穿好,然后接过包袱背在背上,过了片刻,愁眉苦脸地说:“太重了。”阿布怒道:“早就叫你少带一点。有我在,你还怕路上没东西吃?”说完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陪他同行,不禁有点羞愧,回手摸出一个小金锞子、几锭碎银,和半串制钱,全都给了夏言。其时海内清晏,物价平抑,这些钱已经足够一家四口生活一个月了。 

夏言重新打了一个小包裹,把铁道士给的法宝丹药令牌玄珠玉牒,和几件换洗衣物,全收在里面,另外藏僧达鲁巴的一把小金剑也一起收了,依依不舍地将剩下的话梅蜜饯小人小马等物交还给宝石人,又嘱托道:“不要惹阿爸生气!他打屁股很疼的!”宝石人却眨眨眼没有反应。阿布道:“它只接受主人的三个命令,从现在起就已经自由行事啦。”夏言也无可奈何,只好目送它离去。 

老头道:“你准备好了去麦加了么?”阿布连忙把油灯递给夏言,点头道:“好了!” 

老头扶着法杖戳入地下,画了一个三尺大圆,又在里面画了一重同心圆,然后沿着圆环画上一个个炼金符号。等阵法完成,老头叫阿布站到中央,自己高举法杖,朗声吟出法咒。一束紫光从地上的花纹里冲天而起,阿布便消失了身形。 

夏言看得兴高采烈,问:“我们不能用这个方法去武当山和天柱山吗?”老头说道:“只有做了道标的地方才能去。”夏言点点头,又问:“我们这就出发?”老头道:“嗯,抓紧时间。天柱山近,先去那里。” 

于是夏言去镇上找了一家车马行,老头出面雇了一辆大车,又买了足够的干粮,两人沿驿道一路前往临安府于潜县境内,等到了天柱山脚下,打发走了大车,继续一路上山。夏言聪明伶俐,一路上和老头说说笑笑,解解闷气,倒也像是游山玩水一样。他受了老人的魔法疗伤,又吃了铁道士的再造丸,伤口早已渐渐愈合,行动无碍。 

天柱山脉方圆三十里,两人走到主峰半山的一个小村庄里,向村民打听潜龙洞,却没有人听说过。夏言呆了呆,说:“我听说书先生讲,世外高人都隐居在深山古洞中,寻常人是见不到的。”老头想了想,说:“你们中华人,寄封信还要用人去送,实在太过落伍。我们英格兰巫师,寄信都用魔鸟。” 

夏言问道:“什么是魔鸟?”老头道:“是一种低等炼金生物,外形是各种鸟类,尤以猫头鹰和鹦鹉为多。上位炼金师就可以用炼成魔阵炼出来。只要告诉它们地址,就可以把信送到。”夏言说:“那我们也来炼一只好不好?”老头道:“你自己不知道确切地址的话,炼出的鸟也不会知道,这信还是没法送达。” 

当天晚上便在山里寻了个树洞宿营,好在已经春暖花开,江南地气温润,倒也一夜平安,无冻无病。 

第二日老头郑重其事地说:“灯中的血已经不多了,我只能留到今晚日落,天黑之后我就得回到灯中。”夏言道:“那……那我再割一点血。”老头说:“不行。你小小年纪,对你身体损伤太大。放心,万一今天再找不到,明天你一个人下山去,雇辆车回家吧。” 

夏言仍然有点犹豫。老头自己少年时是艰苦过来的人,以为爬爬山这种小事是天下最容易不过,一路上又觉得夏言聪明伶俐,要独自在山上生存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他却不知道夏言是在小镇上长大,哪里一个人出过门。夏言也算硬气,虽然害怕,却不愿在老头面前流露出来。 

白天又找了一天,仍然没有结果,沿着一条小山道越走越深,渐渐的连草径都消失了。 

日暮西山。老头摸摸夏言的头,说:“我先回去了。”说着化作一道黑烟钻入油灯。夏言手捧油灯,呆立半晌,这才领悟到自己独自站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的残酷现实,这时天却已经慢慢变黑了。 

夏言慢慢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身边草丛里不知什么鸟兽的叫声零星传来,他只觉得脚有点发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心想:“不如在这里熬一晚,天亮了再慢慢寻路下山。”这时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山里,寻仙问道的念头早已不知扔到哪里,只想早点回家。 

他想了想,决定先把油灯收好,于是打开包裹,忽然看见赤眉剑幽幽地发着红光。夏言心想:“这剑倒好。干脆拿出来,一来照明,虫豸难近,二来防身,真要来了老虎,我也不怕了。” 

他收好油灯,拿着赤眉剑,忽然又想:“我真是傻了。那天铁道士教了真武剑阵,我为何不摆出来防身?”一边回想,一边便在草地上布起阵来。 

真武剑阵是武当奇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布阵的时候无论附不附真元都可以。中土道家门派,有不少出名的剑阵,如青城山的七星锁魂阵,龙虎山的上清灭魔阵。剑阵的威力,一般由布阵人所附的真元催发。而真武剑阵如果不附内力,就只含有宝剑本身的威力。尽管如此,要是夏言真的布出一座真武剑阵来,光靠铁道士修炼二十年的赤眉剑本体威力,防御一般猛兽绝对是绰绰有余。 

夏言按铁道士所教,手掐剑诀,从赤眉剑的本体上捉出一条条暗红色的剑影,按六十四卦方位布下。这六十四卦方位倒不难,也不用担心会排错,因为只要错了一个位置,前后距离立刻变化,整体的完整感就会丧失。谁知到了最后,该把赤眉剑的本体布在哪里,夏言却忘了。铁道士传授的二十多句歌诀在脑中飘来飘去,偏偏想不起最后一节,急得他团团乱转。 

大概他闹出了太大动静,边上草丛里晰晰簌簌钻出了一只猴子,两只眼睛发出幽幽黄光。夏言一下子僵住,轻轻地说:“小猴子,乖……”那只猴子猛地一蹿,夏言跟着放声大叫,一人一猴也不知谁吓着了谁,只听凄厉的“妈呀——”和“吱吱”之声此起彼伏,惊起无数宿鸟。 

好一会工夫,山林中渐渐安静下来,那头猴子早已经不知去向。夏言惊魂稍定,重新坐下来思考,忽然背后有个什么东西喷了一口湿湿的热气,正喷在他的脖子里。 

夏言一点一点极慢的转过头,正对上一头老虎的碧绿双目。 

一片静谧中,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 

夏言慢吞吞举起赤眉剑,竖在自己和老虎中间。老虎忽然动了一动,夏言魂飞天外,转身就逃。老虎急扑上来,将他压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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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六章 地仙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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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扑之下,夏言手中赤眉剑恰巧插进了地上的阵眼。真武剑阵中共有八个阵眼,灵剑插在不同的阵眼,阵法就有所不同,如果是更高级的魂炼神剑,本身就可以在阵眼之间自由移动,令阵法更加变幻多端。但不管现在他布在哪里,剑阵的防御功效终究是被启动了。 

一道道红色剑光拔地而起,直射夜空。那只老虎狂吼一声,顿时被弹飞了出去。 

夏言抱着头瑟瑟发抖。忽然间不知何处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何方道友在此?” 

夏言声音发抖地回答道:“我……我……”连自己都难以听见。 

过了片刻,夏言突然觉得周围的红光一下子消去。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老道模样的人,手里捉着赤眉剑,正在细细观看。 

只听那老道说道:“怪不得山中忽然戾气大盛,原来是这把妖剑。”夏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道:“这是我的剑。” 

老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是一个普通小孩,不禁笑了起来,问:“你是哪里来的孩子,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夏言道:“你先还给我,我再告诉你。”老道一愣,哈哈大笑:“小家伙,胆子不小。还给你就是了。”说着将剑顺手抛来。 

夏言一闪身,等剑落到地上,再毛手毛脚的拾起来。老道说:“你可要小心了,这把剑是当年赤眉军首领混世魔王樊崇的随身武器,杀人无数,戾气将剑染成红色,因名赤眉,是不祥之物。”夏言身子抖了抖,还是将剑仔细收好。 

老道说:“现在可以说了吧?”夏言见他言语温和,不像对自己为难的样子,这才说:“我是受了一个人的嘱托,前来给王柏元仙人送信的。”老道咦的一声,说:“贫道就是王柏元。” 

夏言半信半疑地问:“当真?”老道随手一挥,空中突然显出无数金色光点,聚成一幅无比繁复的花纹图案。夏言呆呆看了半晌,道:“这是什么?倒挺好看。” 

这话把老道弄得哭笑不得。他这一手叫做“神纹”,只有飞腾期的大地游仙才能施展,并且每个人使出的图案就好像签名画押一样,他人决无可能模仿。王柏元本以为这一招足以说明自己的身份,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子对修道中事一窍不通。 

王柏元仔细一想,身上却没有什么东西能向世俗人说明身份的。略一思量,已经有了计较,说道:“我带你回到我的洞府,你就知道了。”说着伸出手来。夏言瞧了瞧他,犹豫片刻,还是上去牵起手来。 

王柏元说道:“闭上眼睛,不要害怕。”夏言依他所说闭上眼睛,只听耳畔风声大作,一瞬间头重脚轻,全身飘飘荡荡的仿佛从极高的悬崖跳下来一样。他本能地睁开眼睛,刹那间脚已经站上实地,边上王柏元说道:“到了。” 

夏言放眼四顾,只见自己置身一个极大的石厅中。一角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边上两排博古架,陈设各种珍玩,另一边有只一人多高的香炉,散发出一股清甜香气。老道指着石壁上一幅字道:“你看看那是什么?” 

夏言一看,只见四尺条幅上书“潜龙升渊”四个大字,上首是“柏元道兄清赏”,下款是“华山陈抟草”。夏言在私塾里也学了五六年,看懂这几行字后,顿时明白眼前的老道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王柏元指着地上的蒲团,笑道:“坐下,慢慢说。”夏言当即将郭靖庙中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口齿伶俐,绘声绘色。王柏元双目微闭,拈须正坐,一声不发的听他说完,点头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夏言递上玉牒。王柏元手指捻着玉牒,微运道力,上面的文字便显露出来,正是武当掌教宋远桥的手书。一开头是一段套话略过,跟着说到正题,只是短短几行字,末了是宋远桥的一个神纹签名。虽然字不多,王柏元却反复看了两遍,看完之后默不作声的想起心事来。夏言在边上也不敢出声相询。 

原来宋远桥在信中所说的,却是有关当今天下的一件大事。朱元璋初践国祚,便欲设国教以教化万民。当时天下刚刚从元末动乱中恢复过来,各种宗教流派纷起,朱元璋自己从明教出身,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教派,弄得不好就又是新的起义军的温床,所以只想在释道儒这历经千年考验的三大教中选择。儒家的正统养气功夫早已在宋朝时失传,不足为论,剩下的只有佛教和道教两家,来争执这天下牛耳。 

朱元璋当年当过和尚,因此对佛教有几分香火之情。而道教中出了一个青田刘伯温,对朱元璋打下江山功劳颇大。本来在这两年的明争暗斗中,道教稍占上风,但道教有一个大大的弱点,就是元朝时候蒙古人亲近道教中的全真一派,令全真教风行海内,使得朱元璋对道教有些顾忌。 

宋远桥在信中的意思,就是要联合除了全真教之外的几大道门,一来广收弟子,光大祖庭,同佛教一较高下,二来也与全真教撇开关系,好取信于当今皇帝,一旦成为国教,就可以广播宇内。 

很多无门无派的道家高手,都是属于“散仙”一类,大多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前人留下的道书,修炼成功。王柏元就是在唐时在岭南得到了赤松子遗下的玄珠,此后勤修苦练七八百年,已经进入了三劫期。中华丹道分为内外两条途径,内丹的修炼分为十二重境界:固本,培元,炼气,玉寰,灵动,大行,结丹,化形,坐照,飞腾,三劫,登神。这也就是俗称的十二重楼,三劫期在其中已经是将近功行圆满,只需要渡过风火雷三劫,就可以登天封神。只不过三劫发生的时间从来难以捉摸,只有在来临前几天才会感应到一丝征兆,王柏元在十三年前已经渡过了第一劫风劫,但后面两劫却迟迟未来。 

这些道家散仙,大多数独自修行,也不收徒。王柏元早在二十年前就将毕生道法写成丹书三卷,准备藏之名山,留待有缘。像当年全真派这样攀附权贵权势熏天的,大多数散仙都不屑为之,但那些大的门派如茅山宗、龙虎山等等,却都十分热衷。宋远桥来信邀请他参加今天中秋在南京江宁府举办的道法大会,但王柏元现在正在三劫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天劫降临,哪里还有心思参加什么道法大会。当下就要写一封回信去婉转回绝,但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出了神。 

夏言见眼前的老道呆呆坐着不动,又不能说话,便渐感无趣,在蒲团上扭来扭去,四处张望。突然间他肚子里咕咕叫了几下。王柏元听见便回过神来,笑道:“饿了么?”夏言点点头,搬出包裹来取干粮。 

王柏元一皱眉,说:“唉,要被别人看见了你在我这里啃干粮,我堂堂地仙脸面何存?”说着拍了拍手,从石门外钻进一只猴子来,后腿人立,一拐一拐地走到王柏元面前。 

夏言奇道:“咦?倒是在山上见过的。”这只猴子一身棕毛,唯独脑门上一绺白色长毛,从头顶心披在脑后。当时他手持赤眉剑,将这猴子头上的白毛映得微微发红,印象深刻。 

王柏元朝那猴子说:“去,摘两个杏儿来。”那猴子已经通灵,转身飞也似地去了。 

夏言心想:“两个杏儿怎么吃得饱?这老爷爷太过小气。”转眼间猴子捧着两颗黄杏颠颠地跑回来,把夏言吓了一跳,只见那两颗黄杏都有成年人拳头大小,倒像是石榴一样。 

夏言闻到那杏儿发出的香气,早已饥火上腾,抓过来啃了一个,只觉得香甜甘美,汁水四溢。吃完一个,肚里凉凉胀胀,居然已经有六七分饱了。他看见那只猴子站在一边,望着剩下一个杏儿,满脸馋相,便顺手将杏儿给了它。那猴子兴高采烈地一把接过,却不敢就吃,巴巴地望着王柏元。 

王柏元笑骂:“馋鬼,吃去吧!今天算造化了你。”那猴子这才忙不迭地胡乱一口吞下。夏言看得大是有趣,伸手去摸那猴子头上的白毛,那猴子稍微动了动,居然就由得他去摸,自顾自地啃杏。王柏元看在眼里,触动心事,便问道:“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跟我学道?” 

夏言一愣,摇头道:“我还得回家去。”王柏元虽然对他颇有好感,但毕竟是世外高人,不会像铁道士一样死缠不清,点头道:“那你就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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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七章 缘定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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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着夏言又看了几眼,心中本来存了收他为弟子的意思,就越看越顺眼,随口问:“你回家后有什么打算?” 

王柏元这么问,本来是打算了解一下夏言的境况,等送他回去后,过个五六年长大了,到时候自己如果还没有渡劫,就再下山把他引上来修道。要知道三劫期的高手全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谨慎渡劫,像王柏元这样肯为了他下山跑上一趟又一趟的,绝对是十分难得了。 

谁知夏言露出一个无比可爱的笑容,说:“回家以后,抽一个空,上武当山去。”他经过这一趟天柱之行,胆子大了不少,自以为天下都可去得了。 

饶是王柏元养心炼气七百年,听了他说的话也要两眼发直,怒道:“怎么我要收你做徒弟,你不肯,却偏偏要跑去武当山学道?” 

夏言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是去送东西!”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到也是存了想去见识一下铁道士所说的武当神功的心,便又说,“再顺便游玩一下。” 

他是个小孩,看不出铁道士的用意,但王柏元活了七百多岁哪里看不出来?王柏元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夏言,刚想说话,忽然想:“他一个小孩子,还不是心思活得很?我只需让他见识一下神妙道法,他肯定会把武当放下了。”略一沉吟,不由得暗自苦笑:“今天动了这一次邪念,他日天劫又要强上一分了。唉,不管了。” 

想到这里,王柏元笑呵呵地说:“你不知道,武当的功夫哪里能和我相比?嗯……若是当年张三丰还在,倒也难说,但他早已渡过三劫,破空而去了。现在武当里都是一群中庸弟子,能不能教好你,还难说得很呢。” 

他说的这一番话倒也不是自吹自擂。现在武当上下功力最高的是张三丰的第三弟子俞莲舟,排在第二的是张三丰的大弟子宋远桥。这两人的功力相差无几,王柏元从宋远桥的神纹上就能看出,他的修为也就是刚刚跨入飞腾期。 

不过放眼人间界,飞腾期的修位已经是超级高手了。除了几个飞腾后期的老家伙隐居起来修炼,为了渡劫做准备,在外面活跃的高手中,宋远桥应该算是顶尖的了。但对于三劫期的王柏元来说,还远远不够看。所谓十二重楼,每一层境界都是全新的提升,相差一级,功力的飞跃不可以道里计。 

王柏元说着,右手虚握拳头,伸到夏言鼻子底下,忽地张开,只见无数只蝴蝶源源不绝地从他摊开的掌心里扑打着翅膀飞出来。五彩缤纷的蝴蝶化作一道道旋风,在石厅里到处盘旋飞舞。夏言惊喜地大叫,面前的蝴蝶仍然不断喷涌而出,间或有几只听到他的肩膀上,手指上,甚至鼻尖上,惹得他咯咯一笑。 

过了一盏茶时分,蝴蝶越来越多,到处花香扑鼻。王柏元微微一笑,在胸前凭空画了一个圆,几乎占满了整个石厅的蝴蝶就如同百川汇海一般,呼啦啦地倒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投进王柏元胸前虚空的大洞中。王柏元伸手在空中一捞,再摊开,掌心中躺着一白一紫两只玉环。夏言满脸崇拜的神色,赞道:“好厉害!”王柏元心中却暗暗叹气:“唉,‘梦蝶’本来是我道家妙解空幻的精微心法,今天却用来逗小孩,真是惭愧惭愧。” 

王柏元收起玉环,笑道:“这只是普通的功夫,还有更多高妙法术,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等你练到了我这样的境界,早就能够超脱生死,寿命千年,自在翱翔天地……” 

夏言听到“超脱生死”这几个字,心中掠过当天郭靖庙中的一具具同伴尸体,问道:“学了就死不了么?”王柏元正色回答:“那是当然!” 

其实只要练到了结丹期的修为,就有五百年之寿。在这五百年中如能进一步练到坐照期,养成元婴的话,就算是身体灰飞烟灭,元婴也可以另寻屋舍重新修炼,相当于是长生不死了。各大门派中都至少有三五个耆宿长老身具坐照期的修为,不过这一点王柏元就故意略过不说了。 

夏言用力点头,说道:“我愿意学!”王柏元呵呵大笑,说:“好,好!”夏言聪明伶俐,当即跪下,叫一声:“师傅!”朝王柏元磕头。王柏元等他磕满了九个头,笑道:“起来吧!”随手一托,一股柔和的力量凌空将夏言托起身来。 

这一次他破例收徒,其实另有深意。当修道士的功力达到飞腾期,元婴能够离开身体自由行动,冥冥中就会与神界产生感应,不知何时就有可能得到神兆。这神兆每个修道士只有一次。王柏元在第一次天劫来临前夕,方才得到。他得到神兆的那一次,是在梦中蒙获天神界元始天尊指引,要他在人间收徒,不令道脉断绝。后来没过多久王柏元就感应到天劫即将到来,一直没有工夫收徒。今天忽然有这样一个资质绝佳的少年送上门来,不由令他大为高兴。 

当下王柏元便把那一对玉环送给夏言作为见面礼。夏言见这对玉环紫的醇厚浓郁,白的光洁莹亮,玉质之佳,比他原来见过的母亲嫁妆首饰那是不知要好多少倍了。他看到这玉环的大小刚好和自己手腕相近,就喜滋滋地都套在左手腕上。王柏元见他猴急,不禁笑道:“将来师傅的家当还不都是你的。” 

他随手将玉牒放到书架上,取出一颗水晶珠,神念微动,在珠内写下给宋远桥的回信,婉然拒绝,最后烙上神纹封印。夏言在一旁看见,已经猜到:“师傅你在写回信么?”王柏元点头道:“正是。”夏言说:“我帮你送。”王柏元失笑道:“罢了,瞧你师傅的手段。” 

说着,他随手在墙上画出一座阵法,扬手一道符咒打上去,阵法中央一只仙鹤破壁而出。王柏元将水晶珠让仙鹤叼在嘴里,对夏言说:“我已经将你所说铁道士的事情写在回信里,你把令牌什么的给我,顺便也送过去。”总之要夏言今后不再想着武当他才放心。夏言点头答应,取出铁道士的信物交给仙鹤。那只仙鹤点点头,朝洞外振翅飞走。夏言心想:“这倒和神灯老爷爷说的寄信办法差不多。”这一手叫做鹤符传书,但凡有坐照期修为,就能施展类似的法术。其实武当掌教宋远桥本来也会,但一来为显得郑重, 二来也不清楚那些散仙隐居的确切位置,所以才派铁道士等弟子亲自送递。 

王柏元见到夏言辛苦了一整天,渐渐显出疲态,便把他带到一间小小的石室休息。王柏元自己早已不用睡觉,只靠打坐炼气修养精神,洞府里哪里有卧具?现在要给夏言准备床铺倒也有点困难。好在王柏元身边各种神奇宝物还是有的,于是从储药室里取了一捆功能宁神安心的香蓿草,到丹房燃起九转归元鼎,用文武火把香蓿草烘干成又香又白又绵又软的草絮,铺在一大块缅甸温玉上,上面盖一层刀枪不入的南海鲛绡,就做成了一张世间绝无仅有的豪华床铺。夏言躺到这张床上,赞道:“好香。就是有点软了。”王柏元面露古怪神色,心想:“这床拿给皇帝睡也足够了,你居然还要抱怨。”但看夏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知道他的确是累得狠了,不禁又心生怜惜。 

第二天早早起来,王柏元带上夏言,将洞府各处的功用和周围的环境一一对他讲解。 

这座潜龙洞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小小溶洞,往里走到极深处与地下河相通,相传有千年老龙在此修炼,故而得名。王柏元早年在此隐居,后来功力逐渐加深,就用飞剑又凿出几间相邻的石室,用来存放各种丹药。再到后来练成融石烁金的三昧真火,又将山底烧出一间大型石厅。所以几个石室都风格迥异。光是用来炼金的就有三个石室,各放置一座鼎炉。 

他养的那只猴子,倒也不是什么天生异种。当年元朝的时候,王柏元在洞外引月光精华烧炼太阴水精,忘记加法术防护,第三十天晚上被这只好奇的猴子将炉中刚刚炼好的丹药偷吃了。从此这只猴子头上就长出一撮白毛,渐渐通灵。等到夏言问他这只猴子叫什么名字时,王柏元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一直没有给猴子起名字。反正山里只有他们两个,平时叫“喂,过来”,哪里还用得着名字。夏言也不管猴子同意不同意,当即兴高采烈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宝宝”。王柏元一身冷汗,坚决反对。要是真的给它起了这个名字,今后被来访的道友听见丢脸还是小事,等这猴子将来智慧大开,明白自己名字的意思,还不得一头撞死?夏言只好噘着嘴重新起了个名字叫“悟空”,这才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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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八章 炼气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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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柏元渡劫在即,不想浪费时间,当下就开始将金丹道术传授给夏言。 

内丹修炼的前两重境界,固本和培元,都是自然法。天地万物都有其生存之道,人类比野兽多了一份智慧,相应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在身体机能上远远不如。身体乃修炼之本。普通人的肉体难以支撑内丹修炼,因此这第一重境界,就是要强化肉体,为日后的修炼打下基础。事实上,普通人大概每一百人中就有一个天生身体强健的,这样的人就相当于直接进入了固本期。 

常人从出生之后,身体精元就开始慢慢亏损。身体的强壮与否和精元是否充沛是两回事,即使是一个肌肉发达骨骼强健的人,季节变换时也有可能风邪入侵感冒发热,这就是因为元气不壮的缘故。培元这个阶段,就是要调和脏腑,令人体元气茁壮,百病不侵。 

固本培元是道法中的“自然之道”,并不需要额外的道法口诀。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得到名师指点,通过体力锻炼等等方法,三五年后就可以自然而然的通过这两个境界。但毕竟要花时间,所以各大门派在收徒的时候,首选就是天生资质出色,已经直接越过固本期培元期的,这样就可以从炼气开始入手。然而良材美玉世所罕见,这也就是为什么铁道士见了夏言就一心要让他进武当的原因。 

当然,也还有一个取巧的办法,就是通过外丹的力量,令一个普通人脱胎换骨,跨越固本培元的阶段。铁道士等人下山送信的时候,宋远桥吩咐他们留意各地资质良好的少年,遇见好的就收进来。同时给了他们一人三颗再造丸,如果碰到资质良好但稍有不足的弟子,就用再造丸助他们固本培元。 

夏言天生资质既好,又吃了再造丹,内丹十二重楼的前两重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王柏元便从炼气开始教他入门。 

从炼气开始的四重境界,属于世间法。从此就要逆自然造化而行。要知道,天下万物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而不管是炼内丹还是炼外丹,目的都是摆脱生死枷锁超凡入圣,这就是在用人为的手段逆天行事。 

夏言按照王柏元传授的心法,慢慢运行自身元气。这时他的感觉,就好像全身的元气如同一大团棉花,而运行这层心法,就如同从棉花中慢慢捻出一根线头来。渐渐地,线越捻越长,全身元气被逐渐压缩成致密的细小气流,在全身各处游走。虽然他的元气比常人深厚,但一开始炼气,才知道离真正的目标有多远。每当全身的元气汇聚起来在经脉中运行,全身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十分难受。好在他恢复得也快,睡上一觉,第二天全身又充满了活力,再继续将之压缩到经脉中现有的气流上。如此反复,经脉中的气流越来越壮大,这就是炼气期中最重要的一步“炼气为力”,全身的元气被他源源不断地转化进来,变成内力。 

王柏元也在同时开始教他炼制补气丹,每天吃上一颗,可以更快地补充元气。当年王柏元得到的赤松子道术玄珠,主要讲内炼,所以他的功法也是以炼内丹为主,外丹的烧炼并不是强项。而他所传授给夏言的外炼功夫,大多来自于一本抄本。唐武帝会昌灭佛之时,召集天下道门对抗佛教。那时候正值一代宗师吕洞宾领悟金丹大道,便慨然出面主持大会,各方高人也纷纷前来,使得这一场大会堪称道门百年盛事。其时王柏元修炼赤松子遗法,在大行期遇到了瓶颈,于是心想:“何不前去参与大会,和众多修道士交流一番?”果然,在他与其他人讲论道法的期间,终于被他悟到内外交修互补共进的方法。当时他将其他道友拿出来交流的丹方默记在心,回来后誊写出来,然后又仔细体悟,形成了一套以外丹烧炼帮助内丹修炼的法门。只不过,当年的那些修道士出于门派之见,并没有拿出各派秘藏的最顶尖丹方来。因此若要论到各种丹药的神奇,王柏元的外丹之术也终究无法与那些大门派相比。 

夏言从他这里学到的,自然也就是这半路出家的炼丹术。王柏元所传授的外丹术分为三个境界,有情,无情,至道大成。其中,所谓的有情之药,就是以花草树木鸟兽鱼虫等等有情众生为材料,通过聚、散、悬、洪、文、武、变,七种火候的炼制手法,所炼成的丹药。俗世间医生大夫的散丸膏丹,就是有情之药。不过有情级的丹药也有其局限,一般也只对固本培元炼气玉寰这四重境界的修道士有用。一旦修道士突破天地玄关,跨越玉寰期进入灵动期的时候,有情级的丹药就体现不出多大功效了。 

潜龙洞中的三座炉鼎,其中九转归元鼎就是专门用来烧炼有情级丹药的。王柏元自己早就用不到它,便教了夏言一些操作手法,让他独自照着丹书烧炼。反正有情级的丹药,所需要的材料还都算常见,顶多也就是百年老参、寸金熊实、东海鲨胶、云南血竭,世俗中大富大贵的人也能买到,对于修道士来讲就更不值一提了。 

夏言对这炼丹术大感兴趣,每天除了花子午两个时辰炼气,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九转归元鼎边上,生火、下药、控温、结丹,忙得不亦乐乎。他这边以每三五天一炉的高效率出产丹药,把丹书上的药方基本上都试了一遍,手法倒也逐渐像模像样起来。炼出的丹药,如果色泽气味都和书上记载的相同,那就先叫悟空吃上一颗,没问题的话自己再吃。几个月下来,连带着悟空的修为都更进了一层。 

这期间,夏言的内力修为也突飞猛进,手足三阴三阳十二条经脉,外加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都已经能够让内力自由通行。 

这时他已经尝到了修炼的甜头,身轻如燕,浑身也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早起穿衣的时候一不小心都会把衣服撕破。王柏元说道:“你这是初炼时候的能放不能收。等到进入玉寰期,全身内力走上正轨,自然而然就会精神内敛,收发随心。”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这一天夏言做完功课,悟空不知在哪里摘到了几个桃子给他带来。夏言兴冲冲地啃起桃子,忽然想起以往父母知道自己喜欢吃这个,每到夏天都会隔三差五地买上一筐给自己尝鲜。想到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回家,一下子心潮澎湃,双亲的音容笑貌都历历在目。 

王柏元见他今天无精打采,略一思忖,已经知道原因,问:“想家了?”夏言心中翻来覆去,念头纷至沓来。一会儿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和家人分别如此之久,恨不得现在就长出翅膀飞回家去;一会儿想到自己现在修炼一日千里,洞中还有一炉丹药正在紧要关头,要是回家,势必一切都得中断;一会儿想到家里的红宝石炼金人偶替身不知如何;一会儿想到若是被父母知道自己偷跑出家,今后肯定就别想回山上来了。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王柏元叹道:“虽说修道人要抛开俗世牵绊,但对你小小年纪来讲的确是难了点。”夏言咬着嘴唇说:“我……我想留下来……”王柏元正色说:“前两天我已经得到感应,三劫中的第二劫过几天就要降临。你不如乘机回家探望父母。”夏言大惊,叫道:“师傅,你要渡劫了?” 

他这段时间跟着王柏元见识大长,知道天劫是每个修道人的最大关口,一不小心,就是形神俱灭。夏言道:“师傅,我留下来陪你。”王柏元笑道:“你又不能帮我的忙,到时候我还要分心照料你。”夏言仍不甘心,说道:“那我在远远地看着。”王柏元叹了口气:“有你在我就会分心。” 

夏言不敢再争,愁眉苦脸地托腮坐在地上。王柏元交给他一颗玄珠,淡淡地说:“这里是我所有的道法心诀,你藏好。万一这次我渡劫失败,你就自己一个人照着上面的修炼。”说着将如何用内力感应玄珠内文字的法诀传授给了夏言。夏言捧着玄珠,小嘴一瘪,险些哭出来。王柏元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说:“别担心,师傅不一定有事。”他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夏言立刻放声大哭。王柏元摇摇头,叹道:“你明早动身,回家去看望父母,等你回来估计也就有分晓了。” 

夏言收起眼泪,恭恭敬敬地给王柏元行了个礼。虽然只在他身边呆了短短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中王柏元对他悉心指导,呵护有加,就如同亲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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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九章 武当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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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夏言起身之后,见师傅已经进内洞闭关抵御天劫,里面不知布下了什么阵法,一道道霞光从石门后面溢出来。夏言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的东西稍作收拾,带上赤眉剑,三步一转身五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潜龙洞。 

他的内力已经有了火候,下山健步如飞,不一会工夫就到了山脚下的村庄。问清道路后,夏言也不雇车,成心要试试自己的脚力,于是一路飞奔,自己感觉身体里内力源源不绝地从元气转化出来,充满四肢,竟是一点疲劳都感觉不到。 

第二天回到牛家镇上,夏言忽然又迟疑起来。他想了想,暂时先不回家与家人相见,而是绕到后门,从以前翻进翻出的墙头轻轻跃过,躲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朝屋里望去。 

只见屋中床上躺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边上站着自己的父母,镇上的黄大夫正在给床上的“夏言”诊脉。夏言心想:“奇怪,难道宝石人偶也会生病?” 

隔了半晌,黄大夫放下手,摇了摇头,说道:“令郎仍然没有好转。”夏言听见自己的母亲叹了口气。跟着父亲的声音说道:“不要担心,小言能在倒塌的庙中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大幸了。黄大夫不是早就说了么,他是因为当时惊吓过度,导致失语,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夏言这才醒悟一件事,那宝石人偶是不会说话的!仔细一想,当时那人偶也只是对自己的命令点头表示接受,并没有出声。难怪父母会当作自己受惊失语。 

只见母亲轻轻用毛巾帮人偶擦了擦脸,问:“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喝点粥?”人偶点点头,母亲便吩咐丫环盛了白糖莲心粥过来,亲自一口口喂到人偶嘴里。边上父亲忍不住说:“他都十二岁了,你怎么还要帮他喂饭。”母亲叹气道:“小言生病,你难道都不体谅一点?”这才放下碗,对人偶说道:“乖儿子,自己端着慢慢吃。” 

夏言看在眼中,不禁心里一酸。用这个人偶当替身,不知给父母带来了多少麻烦。但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在家人面前现身。 

他拿出下山时挑选的几葫芦滋补丹药,都是自己炼制的有情极品,想了想,跑到黄大夫家的药房,等到黄大夫出诊回来后,轻轻叩窗。屋里面黄大夫惊叫:“是谁?”夏言压低声音,捏着鼻子说:“我是夏家的朋友,听说他家儿子生病,父母操劳,我正好办事路过,想送一些药给他们,但我旅程紧张,所以希望大夫帮忙转交。” 

黄大夫推窗望外看时,只见外面半个人影都无,只有窗台上放着三个葫芦,各贴了标签,注明给谁服用、几天一次。黄大夫拔开葫芦口塞子,一闻到药香,当即脸上变色。夏言躲在外面,眼看着黄大夫拿着葫芦急匆匆又回夏家去,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心中默念道:“阿爸阿妈,等我学完功夫,一定回来!” 

他挂念着师傅的渡劫成功与否,不敢久留,当即又重新往天柱山出发。 

当晚在一个小县城歇脚,住进一家客栈。店家看他一个小孩独自住店,不免有些讶异。夏言也没有什么经验,要了一间客房,从行囊中拿出桃子啃了两个,就在床上打坐。 

静坐了一个时辰,将旅程疲劳全部驱散后,夏言看看离半夜子时炼气还有不少时候,暂时没有什么事干,就随手拿了铁道士给他的玄珠,研究起来。 

他照着师傅传授的法诀,手握玄珠,将内力运到掌心,忽然一股清凉的感觉从玄珠注入掌心,一大篇文字自然而然涌进脑海。 

这颗玄珠里是四篇武当丹道心法,分别对应着炼气,玉寰,灵动,大行这四个阶段的修炼。夏言将头两篇一点点念下来,发现和自己师傅传授的大同小异,只有在细微的步骤上,比如内力在某个穴位盘旋的圈数,又或是提气的深浅节奏,才有区别。他心想:“反正都是道家的心法,相似也是应该的。” 

他这三个月来,练习炼气为力的功夫,就是不断地将原其转化为内力,然后按照一定的路数去冲击穴道。某一个穴道需要将内力按照九浅一深的节奏冲击,另一个穴道又需要让内力绕着穴道周围盘旋三圈再冲,诸如此类,每个穴道都有各自的法门。经过三个月的修炼,他全身三百六十六个穴道已经通了十之八九。 

夏言试着按照武当心法练了几遍,发现手臂清冷渊和膝盖环跳着两处穴道,原本还没有打通的,竟然在武当心法下顺利通关。他大为高兴,立刻按照武当心法运行全身,却发现某些早已通顺的穴道,却又封闭了起来。 

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苦苦思索,最后试着将两套心法融合起来,遇到赤松子心法有困难的穴道,就用武当心法;遇到武当心法有困难的穴道,就用赤松子心法。一开始在内力运行的途中变化,还是有一些枯涩不流畅,但渐渐地越来越顺利,一路上竟将全身穴道几乎全部打通了。最后剩下几处穴道,用两种心法都暂时无法打通,夏言略一思考,按照两种心法的规律,大着胆子自行尝试全新的法门,试了几次后,居然让他将最后几个穴道也全部冲过。他坐在床上,默默体会了一遍全新的感受,不禁哈哈大笑,知道自己已经顺利突破炼气期了。 

其实他的做法,倒恰巧走对了路子。心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每个人的体质都有所不同,对于某一个人来说,如果按照武当心法,在某些穴道处可能就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打通,而换一种心法,则可能在其他穴道处要花上更多时间。当年的创始者只是按照适合自己身体的套路将心法流传下来,对后辈弟子却并不一定是最有效的,虽然最终还是能够突破现有阶段,但却要多花不少时间。夏言在无意中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法门,竟在短短三个月中就跨越了炼气期。 

他跳下床来,满心喜悦。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夏言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店小二。那个店小二说:“小少爷,轻声一点,深更半夜,不要吵到其他客人。”夏言方才醒悟刚才一不留神笑得太响亮了,连忙点头。 

店小二挎了水壶,顺便给夏言房里泡上了茶,然后转身出门。夏言也正好口渴了,端起茶略略啜饮,觉得比师傅在山上喝的青梗茶味道差得远了。勉强喝了几口,忽然间一阵头晕,倒在床上,手中茶杯摔得粉碎。 

店小二溜回房中,笑道:“倒也!”将夏言的行囊收起,唤了门外等候的大汉。那个大汉眉开眼笑的进来,赞道:“好手段。”店小二道:“银子呢?”大汉摸出十两银子交给店小二,店小二板起脸道:“这个小孩比以往的生得俊秀……”大汉咬咬牙又加了二两。店小二掂了掂,点头道:“嗯,你快走吧,不要让掌柜的看见了。”大汉掮起不省人事的夏言,健步如飞地从后门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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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章 葛仙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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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夏言迷迷糊糊醒来,觉得头昏脑胀,阳光耀眼,浑身颠簸。稍微回了回神,觉察到自己竟在一辆行进的大车上。他翻身坐起来,前面赶车的大汉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骂道:“怎么就醒了?小刘这家伙也不肯多用一点蒙汗药!”夏言尚未完全清醒,问:“我在哪里?” 

大汉冷笑道:“乖,叔叔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夏言一愣,说:“我不去。我还要赶路。”大汉喝道:“不去也得去!”夏言这才知道事情不对,低头想了想,惊叫道:“你是人贩子?”大汉嘿嘿一笑:“乖乖的睡觉,别哭别闹,到时候你要是蔫头蔫脑的,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小时候家里奶妈吓唬他“不乖的话人贩子就会抓了你去”,夏言因此心中对人贩子三个字大有惧意,现在一听,当即撞开车门,飞身跳出车外。那大汉一听后面声音不对,赶忙停车,只见半个后车厢已经变成碎木片撒了一路,夏言从地上站起来正在掸土。 

大汉怒从心头起,也不想想一个小孩怎么能够将车破坏到这种程度,快步走上去,破口大骂:“小畜生,敢弄坏大爷的车!”伸手就去抓夏言。 

夏言看清他的来路,轻飘飘的一闪而过。他自从内力初具规模之后,眼力、反应、身体速度,都跟着提高了一个层次,普通人的动作在他眼中都变慢了。他心里还在想:“这人怎么这么慢?”一连闪了十几下,终于不耐烦起来,飞起一脚,正中那大汉胸口,将他踢飞出去两三丈远。 

那个大汉被他踢得七荤八素,刚刚勉强坐起来,夏言又是一拳当胸直捣。这一拳夏言下意识用上了内力,只听喀喇喇几声脆响,那大汉胸口的肋骨断了一片。这时候那大汉终于明白自己找上了一个小灾星,忙不迭求饶:“小祖宗,放了我吧!”夏言刚提起拳头要打,听到大汉唉声下气的求饶,心里一软,喝道:“今天放了你,以后不准拐卖小孩!” 

大汉连声答应,目送夏言离去,心里恨得只想赶快回去把卖给他情报的店小二好好打上一顿。胸口痛楚传来,他疼得抽了口凉气,骂道:“这小畜生好狠……”忽然头顶上方光线一暗,夏言去而复返,又站到了他面前。 

大汉大叫道:“饶命!饶……”夏言不去理他,冷冷地问:“我的包裹呢?”大汉赶紧说道:“还在店里!给店小二拿走了!”夏言听他这么一说,恨恨地踹了他一脚,立刻掉头就走。那两颗玄珠倒还在怀中,包裹除了衣物外,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把赤眉剑,非得赶快找回来不可。 

那个大汉见夏言已经走远,吐了口血,又破口大骂道:“这小……”眼睛一花,夏言又出现在他跟前。大汉赔笑道:“小……小爷爷……小祖宗……”夏言也不理他说什么,扯着大汉的衣领把他上半身拎在半空,问道:“回去的路怎么走?”大汉愁眉苦脸地说:“沿着来路回去……翻过两个山头,出去后在平林县上大路……” 

夏言听罢,将大汉随手抛在地上,顺着车辙印记往回走。大汉看他去得远了,这才放心地嘶了一口气。想到一切都是由这个小孩引起的,大汉不由得恨声骂道:“小……” 

眼前人影一闪,夏言再度出现。大汉恐惧地摇头道:“不要!行行好吧!我今后再也不贩卖人口了!”夏言这次倒没再多问,叹了口气,取出一粒疗伤丹,扔在大汉面前,说道:“快吃了下去,可以治你的伤。”说完转身朝着来路而去。 

大汉心怀恐惧,看看夏言的背影,再看看手中不起眼的丹药,这次他再也不敢有所异动了。最终等到夏言走远,大汉还是没有胆子吃,而是将疗伤丹扔在了路旁小溪里。 

夏言一路飞奔,前面碰到一个岔路口,他没多想,随便选了一边宽阔点的走下去,谁知竟越走越窄,渐渐地走到荒山野地中。他连忙想要回到原来那个岔路口,但心里一急,越来越慌乱,连原来的岔路口也找不到了。 

渐渐日过中天,夏言心中烦躁,一咬牙,心想:“我就沿着一条路走到底,不信走不出这座山。” 

走了一个多时辰,小路边上多了一条溪流,夏言转念一想:“顺着溪水,总能走出山去。”于是沿着小溪朝下游而行,又过了约摸六七里路,走进一个山坳里,眼前忽然一亮,溪水在此汇成一个小湖,四周生长着一人多高的各色花树,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繁花似锦。 

湖畔有几间小小的草屋,夏言心想:“不如去向住在这里的人问路。”他走到屋前喊了两声,不见有人回应,便大着胆子跑到窗口朝里张望,但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却见窗框上密密麻麻刻着大大小小的字句,其中一行写的是“峨眉李长生到此一游”,另有一行写的是“乙未年秋凌虚子携爱妻游访甚乐”,其余文句,大都类似。夏言满腹狐疑地绕着草屋转了一圈,在屋后草丛中发现了一块石碑,碑额上写着“抱朴草堂记”,下面是骈四骊六洋洋洒洒一大篇碑文。他仔细一看之下,不禁张大了嘴。 

原来这里竟是一千余年前道教中一位鼎鼎有名的地仙葛洪所隐居的地方。葛洪自号抱朴子,乃是外丹派中十分杰出的人物。他在东晋时就顺利渡劫,于飞升前将所有的法宝丹药都留在这里,布下一座天宝凤仪阵,将草屋护住,每两百年开启一次,留待后人。 

两百年后,这座阵法第一次开启,然而当时正值南北朝末期的大动荡,天下萧条,根本没人找到这里。 

又过了两百年,阵法第二次开启,这时正是大唐盛世,天下道教兴盛,有几个游方道士路经此处,偶然得到了葛洪遗留下的丹药,这个山谷顿时扬名于世。 

第三次开启的时候是北宋年间,不少听说过两百年前事情的人,都一早等候在这里。等阵法一开启,众人蜂拥而上,将前一次没来得及拿走的东西,包括各种珍奇法宝、稀世药材、罕见道书,全都分了个精光。 

接下来一次是南宋年间,阵法第四次开启。由于前一次众人将主持阵法的几件法宝也都一抢而空,这座天宝凤仪阵已经徒具其形,威力慢慢消失。这一次仍然有人等候阵法开启,然而这些人最后发现草屋里面已经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全都大失所望,又不甘心空手而回,见到什么就拿什么,连当年葛洪打坐的蒲团也带出去卖给了收藏家。至此一代宗师的草堂,终于变得空空如也,家徒四壁。当时全真教的创教祖师王重阳对此大发感慨,作了一大篇碑文,记述草堂变迁,阐发沧海桑田的思古幽情。然而又过了两百年后,连这块石碑也淹没在漫漫荒草中了。 

夏言读罢碑文,便不客气地推开门走进草堂。随便四处看看,果然是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唯独东厢房中一座两人高的巨大丹炉,结结实实地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夏言心想:“奇怪,这座丹炉怎么没人拿走?嗯,一定是因为太笨重了。” 

走近一看,何止笨重,这座石质丹炉根本就是和地下岩石连成一体。夏言想了一想,便明白过来,看来当年葛仙是先在这块山岩上凿出丹炉,再围绕着它建成草堂的。 

他抱着一点侥幸,打开炉门朝炉膛里张望,终于还是泄气地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转念一想,这里留下来的东西,要能拿走早就被人拿走了,哪里还等得到自己。倒不如用这座葛仙留下来的炉鼎炼一点东西,留个纪念,今后也好和人吹嘘吹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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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一章 千年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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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之所以忽然想到这件事,也是因为进来时在屋外瞧见了几株草药,大概是当年散落的种子生长而成的。但他跑到草堂外,找了半天,只掘到了两根金丝老藤、几株雀尾花,一捧枯芯草。这几样东西根本凑不出一付完整的丹方。夏言再一想,都一千年过去了,就算当年葛仙在草堂附近种了些草药,也早已经被后人挖得差不多了。 

他不禁有些泄气,回到池塘边,忽然看到池水中有几条鱼扑喇喇地游动。当下他折了一根树枝,守在池塘边,觑准了游鱼,手起枝落,一连刺了六七条鱼上来。他修炼内力之后,身体的协调性和灵敏性都比以前好了数倍,竟然每刺一下就是一条鱼,无一落空。 

夏言将内力运到手指上,刺破鱼肚,扣掉内脏,用刚才采来的草药汁抹遍鱼身,然后喜滋滋地回到丹房中。这时他倒有点理解了那些在窗框上刻下“到此一游”的修道士,难得来到前人故居名胜,总要做点值得怀念的事。假如葛洪在世,见到这一幕恐怕要大摇其头,这座丹鼎在尘封千年后,居然要被这小鬼用来烤鱼吃。 

一千年来,丹炉的形制倒也没多大改变,夏言找到进火口打开,见到里面还有一点赤石脂,用来烤鱼那是足够了。于是兴高采烈地从播药口拉出丹台,把鱼放进去,双掌抵在丹炉外侧符应之上,默运内力,炉中赤石脂上一点火星飞起,迅速燃成大火。夏言也是兴之所至,异想天开,头一次用炼丹术来烤鱼,心想:“要烤到外皮微微变焦,该用多大的火候?”慢慢调节炉中火符升降,聚精会神地操作起来。 

大概觉得快要好的时候,他熄掉炉火,拉出丹台一看,不禁大为惊讶。只见那几条鱼都缩成只有半寸长短,依稀还看得出是鱼的样子,不过颜色已经变成淡淡的青玉色。夏言纳闷地拿起来,轻轻叩击,居然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这样一来他可不敢去吃了,恨恨地踢了一脚千年丹炉,骂道:“连鱼都烤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就听“喀”的一声,丹炉外侧裂开两条缝来。裂缝沿着丹炉从下往上一点点盘旋伸长,夏言一看不对,赶紧闪到一边,只一眨眼的功夫,这座千年丹炉竟然裂成了两半,一左一右轰然倒地。 

夏言大为紧张,心想:“难道是我踢坏的?没用上内力啊!它也太不结实了吧?”等尘埃落定,上去一看,只见破碎的丹炉中,露出一座小小的平台,上面是一块白色的圆形物体,直径寸许,像是一颗白玉做的棋子。夏言一伸手,竟然轻轻松松就把它拿下,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原来,天底下所有丹炉的形制,讲究“开合道心”四个字,具体来说,就是四开、三合、两道、一心。所谓四开,就是炉身上要有地水风火四大开口,一个用来排除炉渣,一个用来投药和取丹,一个用来通风和吸收外界灵气,一个用来加入燃料。所谓三合,就是炉内分为上中下三个闭合的炉室,对应人身三焦,分别产生不同的火候。所谓两道,就是围绕三个炉室的两条盘旋通道,控制着炉内的阴阳消长,火符进退。 

至于一心,就不是所有的丹炉都有了。非得是在名山大泽中,烧炼过不知多少次的神奇丹药法宝,丹炉中才会慢慢结出一颗丹心。这是长年累月的精华凝聚而成,就好比修道人的内丹,非同小可。夏言所见到的这块白玉色物体,就是这座葛洪留下的丹炉的丹心。有了丹心,丹炉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刚才那几条普普通通的鱼,也能在短短片刻内炼成极品的有情之药。 

夏言曾听师傅讲起过,所以认出这就是丹心。当然,这座丹炉的毁损,也和他逃不了关系。一座新的炉鼎,必须经过复杂的仪式生火预热,使它慢慢熟悉烧炼环境,这才能够开始正式炼丹。而这座千年丹炉,已经长时间荒置不用,也得重新经过类似的步骤才行。夏言却懵懵然当它是自己在潜龙洞里用惯了的九转归元鼎,上来就生火烤鱼,一会儿工夫后又熄火冷却。这就好比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突然要他迈开步子飞奔,之后又突然停下脚步,大起大落的沉重负担之下,想不出事也难。于是乎这座千年丹炉,就在夏言的盲目操作下,寿终正寝了。 

他做贼心虚,心想:“还是赶快离开此地,不要被人发现我做了坏事。”轻手轻脚地跑出草堂,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沿着池塘边跑了一圈,找到下游的溪流,他便赶紧顺着溪流而下,离开这片山谷。 

顺水而行,终于走出山区,他看到远处一片村庄,便过去问路。结果发现在山里不知不觉走反了方向。只好又绕着山兜了半圈,这才回到大路上来。 

等到回到前一晚歇脚的客栈,已经天黑。夏言找到那个店小二住的房间,趁里面没人悄悄从窗口进去,将里面的东西乱翻一通,找到了自己的包裹和赤眉剑,包裹里的金银却没有了。 

这时店小二开门进来,看到有个黑影在屋中,惊叫道:“谁?”夏言理直气壮地说:“是我!你把我的钱放到哪里去了?”店小二见到是他,大吃一惊,但转眼看见夏言仍旧是孤身一人,便放下心来,回身将房门反锁,狞笑着说道:“去去,什么钱?我可没拿你的钱。” 

夏言怒道:“你要是不还钱,我就……”转念一想,却不知道用什么来威胁店小二。他出身在江南大户人家,哪里有过这种经验,想了半天,最后说:“你要是不还我钱,我就把你打成猪头。” 

店小二哈哈干笑两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外号……”一句话还没说完,夏言已经冲上来,飞起一拳朝他打去。夏言身材不高,这一拳正中店小二的腹部,那个店小二瞪圆了眼睛,慢慢坐倒在地。这一拳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夏言虽然已经控制了内力,但修道人的力量毕竟非同小可。店小二嘶声叫道:“杀了人啦……杀……”头一歪,倒在地上。 

夏言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心想这下可糟了,弄出了人命。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丹药,想要掰开店小二的嘴给他喂下去。没想到那个店小二是本地的无赖,其实是在装死,见这少年不知把什么东西送到自己嘴边,连忙闭紧嘴巴。夏言心想:“快死的人果然都是牙关紧闭。”情急之下,一掌掴在店小二嘴边,卸脱了他的下颌骨关节,这下店小二的嘴再也闭不上,被夏言顺势将丹药投了进去。 

只见店小二呼地跳了起来,口中嗬嗬连声,在房中团团乱转。房门被他自己锁上,一时翻不出钥匙来。店小二只觉得浑身燥热,血脉运行速度加快,全身弥漫着郁动的精力,忍不住开始撕扯衣服,没几下就把衣服撕光,两行鼻血唰地标了出来。 

夏言大为奇怪,挠了挠头,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丹药,这才发现,刚才一时慌张之下,给店小二吃错了丹药,把今天刚炼出来,不知有什么效力的“烤鱼丹”给他吃了。这时店小二泪流满面,全身肌肉鼓胀,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夏言瞧他的样子,竟似是虚不受补,骤然吃了大补的灵丹,身体一时三刻承受不来。 

本来炼丹药的时候,讲究君臣配伍,要通过不同药材的搭配,让药性平和地发挥出来。但夏言烤鱼的时候那里想过那么多,所以用千年丹心直接炼出来的就是包含了大量纯粹灵力的丹药,这么狂灌下去,普通人哪里受得了?这情形夏言也没有了办法。照这样子,大约要再难受十天半月,药力才会渐渐被身体吸收。 

夏言心虚地说:“算了,钱你留着好了……”仍旧从窗子里跳出去,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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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二章 劫火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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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番变故,夏言的行程耽搁了一整天。当晚他也不敢再住店,随便找了棵大树,在树杈上躺了一晚。反正他现在内力已经初具规模,每晚只要花三个时辰打坐炼气,精神就自然恢复。 

身边没钱,吃饭倒成了个问题。他还没有能够练到辟谷的境界,以前在洞中修炼时,悟空总会找来各种各样的果子给他充饥,但他现在身处一马平川的大路上,哪里找得到果子。路边倒是偶尔有小饭铺,但没钱也是白搭。 

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夏言已经饿得不行,这时忽然想起那个店小二的症状,于是从怀中取出“烤鱼丹”,小心地运力于指,捻下一点碎屑,含进口中。没想到这东西一遇到津液,慢慢化成一股暖流淌进胃中,释放出大量元气,饥饿感居然随之消失了。夏言这下便放了心,加紧往回程路上跑去。 

快到天柱山脚下,他远远望见山脉上空有一片彤红的火烧云,正笼罩在潜龙洞的上方。从云团中垂下一条龙卷风似的云气,探进山谷中。夏言顿时明白,那就是天劫!他心中紧张,赶紧加快脚程。 

等到了山脚近看,这才知道那片云的庞大,虽然从远处看起来只是盘踞在山峰上空,但到近处看时,几乎将半片天空都遮住了。走到山脚时,夏言已经觉得浑身燥热,空气仿佛被炼丹炉蒸干了一样,吸进口鼻中火烧火燎的。靠近洞府门口的一些树木,已经开始枯黄。 

夏言再想继续往前走,但全身的真气感应到天劫的力量,也像被火点着了一样开始沸腾。他咬着牙,找了块发烫的石头坐下来,盘膝炼气,想要引导真气在经脉内正常流动,可是在天劫的感应下,真气就如野火一样不受控制。 

夏言勉力压制,总算将真气内力慢慢安定下来。他心想:“我只站在天劫的边缘,就已经这样吃力,不知师傅情况怎么样?”一想到师傅现在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不仅心急如焚。 

他这一急,原本已经压制住的真气忽然爆发起来,在各处经脉乱窜。夏言大惊,拼命催动心法,但这一次没有刚才那么顺利,全身内力渐渐运行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这时,远处的天劫火云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分出了一小点火团,朝他射来。夏言视野中一点红色越来越大,渐渐能看清是一团熊熊大火,迎面直扑过来。夏言心中连叫苦都来不及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连我也要遇上天劫?” 

他却不知道,以他目前的修炼水平,本来绝对碰不到天劫的,但这一次离得这么近就不同了。天劫分布在人神二境之间,介于半物质半灵力之间,能够与修行者的灵力产生感应。但平时只有元神大成的修行者,灵力才大到能令天劫从千万里之外降临。不过这一次天劫离得如此之近,就感应到了夏言那刚刚起步的真气。 

当然,以夏言那粗浅的修为,只是从天劫中分出了一小团而已。这一小团天劫,与悬临在潜龙洞上方的巨大云团相比,就如同是湖泊中溅起的一滴水珠。这也就是王柏元与夏言现在的修为之间的差距。 

尽管如此,天劫毕竟是天劫。这一团火光将夏言笼罩在其中,他全身的衣物顿时起火燃烧,头发眉毛也全都枯焦蜷曲,根本无法呼吸。无边无际的高温高热在刹那间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化为飞灰。 

夏言体内的真气被天劫的威力所阻挡,本来狂乱的真气得不到宣泄,一部分竟然逆行起来。夏言如同置身在地心洪炉中,眼前所见一片火红,全身如同受到千万根烧红了的钢针攒刺,迷迷糊糊忍不住张口大呼的时候,嘴里竟喷出火焰来。 

这时他的全身皮肤已经发出焦臭,如果不是体内真气还在运行,早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忽然间他全身一震,真气在沸腾之下,竟然硬是冲破了会阴处的生死玄关。这玄关是任督二脉的交汇,一旦通畅,内力自然而然从丹田处一直向下流去,经过玄关,从尾椎一路往上夹脊而行,到达头顶天门百会之后,行云化雨,形成一股清凉的气息从额头而下,经过胸口回到丹田。 

这一个循环下来,小周天已经打通,也就是突破了炼气期,进入了玉寰期。真气如同一串白玉珠子,在任督二脉中形成循环,周流不息。夏言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心想:“现在晋升到玉寰期还有什么用?一样要被烧死……” 

就在这时,他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温热。本来,在他全身滚烫如沸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再感到“温热”,但偏偏这感觉就出现在了他的胸口,仿佛是在火海中升起了一个温暖的光球。与此同时,他的心跳也慢慢平缓下来。夏言仍是迷迷糊糊的,一时间脑海中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尽情体会着这个温暖的感觉。 

而他体内刚刚形成的小周天循环,也随着心跳平稳地流动,一冷一热两道真气在温暖的光球引导下生生不息。周围的炎炎火海也似乎不觉得有多么热了。 

不知过了多久,光球慢慢扩大,夏言不由自主地跟着挺胸吸气,身外的火云忽然化作两道细线,随着他这一吸,从他的鼻孔中直冲进来。夏言打了个哆嗦,浑身一颤,睁开眼来,只见身边已经没有了火焰,全身上下只有烧焦时散发出的白烟缭绕。 

而那股火云进入他体内后,便围绕在光团周围。夏言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内力救了我?”刚一动“内力”这个念头,体内火云就如同内力一样,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沿着任督二脉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散发出暖流,流向全身,如同数九寒天里喝下一碗热酒。夏言胸怀大畅,醺醺然仿佛全身所有毛孔都打开了,一齐欢快地呼出一口气来。只听“噗”的一声,周身一热,笼罩在暖洋洋的熏风中。渐渐热气消散,他下意识地往身上一抹,搓下一大块黑皮。夏言吓了一跳,却不感觉疼痛,于是双手连搓,身上焦黑的死皮一片片剥落下来,露出下面光滑的粉红色新皮。 

这时他浑身上下衣物全都已经焚化,包裹药丸等等更是不知变成了多么细小的灰烬,只剩下手腕上两个玉环,以及一把掉在地上的赤眉剑。玉环不知为何,竟没有烧毁,但那把赤眉剑已经烧得剑身斑驳扭曲。他赤裸裸地站在地上,倒也不以为意,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了一想,不得要领,他知道凭自己的丹道知识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只有等师傅顺利渡劫,才能为自己解疑。一想到师傅,夏言抬头朝潜龙洞方向看去,只见那片天劫火云已经化成一条火柱,像长龙一般探进洞去。片刻之后,从山脉周围六个角上各升起一颗银色流星,在天空中汇聚成一个银白色的圆球,熠熠生辉。夏言心中一紧,他曾听师傅讲起过,这是为了抵御第二重天劫所准备的三件法宝中的最后一件,以太阴水精所冷炼而成的太阴宝鉴,看来这次抗劫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夏言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天劫火云,这一次他可不敢继续靠近了。半空中太阴宝鉴越来越亮,火龙又慢慢上腾,仿佛要去抢这颗宝珠一般。而太阴宝鉴在王柏元的一缕神念操纵下,上下翻腾,却像是在逗引火龙一样。同时洞口持续不停地射出一道道霞光,不紧不慢地消磨天劫火云的威力。 

他提心吊胆地看了一个多时辰,似乎觉得火云渐渐弱了下去,不禁心中暗暗高兴。忽然间一道金光腾起,在空中定住身形,只见王柏元竟离开洞内的防御法阵,孤身冲了出来。夏言不禁“啊”地叫出了声。 

太阴宝鉴飞回王柏元手中,同时火龙也紧跟着直扑过去。天空中一道强光闪过,夏言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等视力慢慢恢复,只见晴空万里,哪里还有王柏元或是天劫火云的影子? 

夏言惊叫一声:“师傅!”急忙飞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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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三章 尘埃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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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边一看,山坡上空空如也。夏言心里一酸,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背后一只温软的手摸上了他的脑袋。王柏元轻声笑着说:“哪里来的光屁股小和尚呀?” 

夏言回头一看,师傅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脸上向来潇洒自如的神态如今也带上了疲惫。他忍不住扑到王柏元怀中大哭。王柏元爱惜地拍拍他,说:“师傅没事。”但夏言刚才害怕得几乎绝望,现在知道师傅安然无恙后,被他这么一安慰,心里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王柏元皱皱眉,看见这个徒弟的身上光溜溜的,还挂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死皮,头发全没了,狼狈无比,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样的苦头。他这时倒还没有想到夏言居然能在劫火下逃得一命。 

夏言抹抹眼泪,抬起头来,说道:“师傅你的身上似乎热了不少。”王柏元心道:“这孩子悟性果然不错。”于是笑着说道:“你再看看师傅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夏言仔细一看,只觉得王柏元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变化,但又似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在无形中完全不同,竟有点陌生起来。 

王柏元看出他眼中疑惑,便微笑着为他讲解起来。 

原来此时站在夏言面前的,并不是王柏元的肉身,而是他的元神。更不要说现在,甚至从当日夏言第一天见到王柏元起,就一直以元神出现,肉身则用阵法保护在前龙洞深处密室里。修道人进入飞腾后期,元神在外游历,逐渐坚固凝练,一直修练到外观和真人几乎没有区别,这时就开始进入三劫期。飞腾期的元神终究还是尘世间之物,每经过一次天劫,就好比蛇蜕了一层皮,渐渐与神界越来越相近,最终渡过雷劫,功行圆满,元神完完全全上与天合,这才能够抛却肉身,登天封神。 

如今王柏元顺利渡过两次天劫,元神经过灵空罡风和彤华流火的粹炼,已经升上了一个新的层次,渐渐呈现出出离世间的神圣光华,所以夏言才会有所发觉。 

夏言听完,这才放心,但随即又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便请王柏元指教。王柏元神念微动,一丝真元无形无迹地透入夏言体内转了一圈,见他居然已经进入了玉寰期,身体的强度更胜从前,倒也又惊又喜。王柏元凭空一招,施展夺空术,从洞中取来一套干净衣服递给夏言,说:“不急,你先去半山鹿鸣泉洗个澡,再让我慢慢察看。” 

这个澡洗得夏言浑身上下畅快无比,新生皮肤的粉红色慢慢褪去,变得莹白如玉,穿上一身小道袍,居然也有点超凡脱俗的意思了。只可惜顶了一个大光头,逊色不少。 

等他回到洞中,王柏元先问明白了他这次出去的前后经历,然后拎起他的手轻轻占脉,低头沉思半晌,展眉笑道:“你的福缘倒是不小。” 

夏言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柏元解释道:“按我的预期,你还要花上一个月才能将全身所有穴道打通,但你居然在昨天将炼气功夫全部完成,这是一奇。本来在这个基础上循序渐进,怎么也要再花一两年才能打通天地玄关,但你不听我的嘱咐,跑到山上来撞见劫火,居然在霸道的劫火引导下冲破天地玄关,进入玉寰期,这是二奇。没有炼成元神的人,沾染到劫火必死无疑,可你身上恰巧带着一颗世上罕见的丹心,这东西遇到火就开始自行粹炼周围的原料,竟将你的身体作为炉鼎,将劫火作为燃料,保护并粹炼你体内的本命真元,这是三奇。三奇齐备,才有你今天的造化。” 

夏言惊叫:“以我的身体为炉鼎?”脑海中浮现出那座千年古鼎裂成两半缓缓倒下的情景,暗道这可不太妙,急忙问:“那会炼出什么来?” 

王柏元笑着说:“这有谁会知道?自古以来,丹心入体也就你这么一个人而已。其实你不用急,人的身体本来就是一座炉鼎。等你将来开始炼内丹,自然就知道了。你现在用的丹炉,也是按照人身设计。内外丹道本来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夏言想了想,觉得这话道也十分有理。丹炉的四个开口,排炉渣的口属地,对应人体排泄,进药料的口属水,对应人体吞咽,通空气的口属风,对应人体呼吸,入火焰的口属火,对应人体魂魄。人的魂魄进出通过头顶的囟门,但小孩长大后,囟门就慢慢合拢,好比丹炉的四窍闭了一窍,无法工作。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孩经常会见到一些灵异的事物,而一旦长大就不复再见。修道士能够自由控制囟门开合,将来元神出窍也是从这里离开庐舍的。 

丹炉的三个炉室,对应人体上中下三焦。上焦位于心肺膏肓之间,就好比天空,中焦位于横膈,就好比农人,下焦位于脐下,就好比大地。三焦按天地人排列,又暗合生生化育的至理,天上行云布雨,人间勤劳耕作,地下滋养生育,最后结出的果实,就是珍贵的内丹。因此下焦也被人称为丹田。 

丹炉中两条信道,对应的就是人体大小两个周天经脉循行。夏言已经通了任督二脉的小周天,但阴阳十二经的大周天还没有打通。如果大小周天都打通,修道士就已经进入了大行期,身上四开三合二道齐备,就可以正式开始以身体为炉鼎,烧炼内丹了。 

师徒二人各自突破了现有进境,心中都十分高兴。当晚王柏元让悟空从洞府深处搬出一坛不知什么年代的酒来庆贺,一时兴起,允许夏言也喝上几杯。夏言小时候在家里哪里有机会喝酒?顶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吃上几碗酒酿。他以前一直见大人喝酒的时候似乎其乐无穷,这下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王柏元倒也还算没做的太过火,将坛子里经过几百年后已经粘稠金黄如蜂蜜一般的酒浆倒在玉杯里,掺上了等量的清风花露再给夏言喝。饶是如此,一口下肚之后,夏言也立刻感到脚下大地开始晃动,他赶紧运起内力站稳,忍不住再喝一口,这下怎么也支持不住,躺倒在地。悟空捧着酒坛子吱吱乱叫,乐不可支,它的酒量倒好,直接用手掬了来喝。王柏元捋须大笑,举杯畅饮,两人一猴将平日里的清静洞府弄得像酒馆一样喧哗。夏言酒意阵阵上涌,到后来只会傻笑了,迷迷糊糊中看见师傅将桌上的玉如意扔在空中,变化成了一个唐装美貌贵妇的样子。王柏元举起一支金色的小尺,一下一下敲打桌面,居然叮叮咚咚响成一支高低婉转的曲子。那贵妇便在乐声中翩翩起舞,看在夏言迷离的双眼中,也不知是人,还是蝴蝶。 

只听王柏元忽然引吭高歌: “壶中别有日月天,俯仰人间易凋迟。 

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 

古洞餐霞炼心老,精魄摇落销骨沉。 

丹成九转归天阙,一曲离恨何人知!” 

夏言从未见过师傅这般光景,但此时他心中早已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双眼一闭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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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四章 灵剑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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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洞中一切如常,王柏元独自打坐清修,夏言也不敢多问,乖乖按照玄珠中的内容,自行修炼起来。 

他现在已经开始从玉寰期向灵动期进军。达到灵动期的修道人,有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内气外放,体内的真气内力可以随心所欲地从各穴道射出。夏言现在的内力经过一番粹炼,强是强了,但身体也随之变强,总觉得有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笼罩在皮肤上一样,几经周折都无法将内气外放。苦苦练习了将近一个月,最后还是一次在水潭里洗澡时,想伸手去抓鱼,无意中射出真气将鱼击得肚皮翻白,这才忽然恍然大悟,从此才算是初窥门径。 

体内形成小周天循环,有一大好处就是可以源源不断地自行蓄炼内力,不用再刻意炼气,每一口的呼吸就是自然而然的在小周天中循环。这样就不必担心内力衰竭。否则到了灵动期,不断往外射出真气的话,一会儿就耗干了。 

进入灵动期后,有情级的丹药已经产生不了多大作用,需要开始烧炼无情丹药。无情级的丹药,其材料都是玉石硫磺丹砂钻石金属水银等等无生命的材料,所使用的丹炉也从九转归元鼎转到了另一座八卦延极炉。这种丹药炼出来,对普通人来说却是毒药,有害身体。只有玉寰期以上的修炼之士服用,才能安然无恙。 

晋朝时候,一张五石散的丹方流落到俗世中,达官显贵争先恐后的服食,因为这种五石散给普通人吃了之后有强烈的助阳作用,同时也会导致全身燥热敏感,头脑晕眩如在云端,不少人竟然因此而上瘾。但后来丹药的有害作用也渐渐显露,服食五石散的普通人,平均的寿命都要短上十几年。其实对于修道人来说,五石散的作用是用来杀灭阴蜮虫的。这种罕见的寄生虫十分微小,几乎无形无相,寄生在经脉中,以吸取真气为生。 

又练了三个月,秋去冬来,夏言已经能够用内力打飞一丈外的石子。这时候王柏元便开始教他运用法宝。 

世界上绝大多数法宝,都是要到了灵动期才能够使用,因为当控制法宝时,需要从体内分出一丝真元进入其中才行。一件法宝要真正能够用得得心应手的话,需要经过两个阶段,一是炼形,一是炼神。采集各种精金宝石,放在丹炉中炼成法宝,这就是炼形。炼形成功后,还不能立刻使用,再要用真元慢慢令它与自身气息同化,这样才能令法宝认主。 

王柏元手头的材料有限,一些绝品的材料都用来炼制渡劫法宝了,剩下的普通材料他也看不在眼里,就统统给夏言让他炼着玩儿。这下便宜了夏言,不愁没有东西来练手。对修道之士来讲,由于可以上天下海,所能得到的材料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光是用来炼造武器的铁,普通武林中人顶多也就是用一些玄铁,一把七八斤重的剑里掺上三四两玄铁就已经可以铸造出吹毛断发的利器。然而对修道人来说,玄铁只不过是五种下品铁中的一种,其他诸如寒铁、陨铁、应母铁、五金铁胆、瑞铁、霜迹铁、青筋铁、滁山铁、云铁……数不胜数。光是铁这一项就有这么多讲究。一般修道人的飞剑,假如以铁为主要材料的话,怎么也得是中品以上的铁才有资格。更不要说一些高级的飞剑,甚至不是以金属炼制。紫云庵主有一口著名佩剑叫做杀情剑,是用万年冰魄炼成。五台山平安和尚的一口韦陀剑是以紫金云母为主,配合大荒蛇血炼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夏言照着玄珠中记载的烧炼方法,着手炼制法宝。头上两个月,炼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能漂在水面上的铁鸭子啦,握在手里能变颜色的翡翠花啦,到后来王柏元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你炼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夏言抓抓脑袋上刚长出一寸多长的短发,说了两个让王柏元差点晕倒的字:“好玩。” 

王柏元叹了口气,说:“这些材料虽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浪费了也毕竟可惜。为什么不炼一把飞剑?将来也好防身。”夏言老实说道:“我又不和别人打架,要飞剑干什么?”王柏元心想:“你踏进这修道的天地,哪里还由得你想不打就不打?”此时倒也不急着和夏言说穿,王柏元微微一笑,说:“有了飞剑,就可以练御剑飞行。” 

夏言双眼放光,说:“真的能在天上飞?”王柏元说:“那是当然。虽说真正要不借助任何外物飞行,还得等到你有了飞腾期的修为之后才行。但只要你能够操控法宝,现在的境界就已经能够御物飞行。”夏言大喜,连声叫道:“我要炼飞剑!” 

谁知等他第二天用心读懂了炼制飞剑的手法,开始思考炼剑的材料时,才发现适合炼剑的材料已经被他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这下他可傻了眼,四处翻找未果,一不小心看到手腕上套着的一白一紫两个玉环,就想要用它们来炼一把以玉为基础的剑。恰好王柏元看到他举着玉环在炉鼎前犹豫,吓了一跳,问:“你要做什么?”夏言答道:“炼剑。”王柏元啼笑皆非,说:“这两个玉环你就暂时先别管了,本身已经是一件炼制完成的法宝,不过以你现在的境界还不能把它炼为己用,等今后修炼有成,再自己慢慢琢磨这件法宝的用处。”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讲出来,因为法宝通过炼神与主人契合之后,自然而然有宝光散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韬光养晦。顶级的法宝拿在一个小孩手里,被别人看到之后徒然引祸上身。 

夏言说:“但……我找不到好材料来炼剑了。”王柏元问清原委,苦笑着找出一根金属条给他。夏言接过来一看,只见这根微微扭曲的铁红色金属条上分布着斑斑驳驳的黑色痕迹,看上去十分眼熟,想了一想,叫道:“这是……赤眉剑!” 

王柏元说:“不错。虽然被劫火烧毁了,但这把剑的材质不错,是用陨铁和蛟牙炼成的。你将它重新粹炼一下,去掉杂质,再配上一些新的材料,也就能炼出一把相当好的飞剑了。” 

夏言按师傅所说,花了二十几天工夫将赤眉剑的剑体不断提纯,最后缩成一条三寸长短的暗红色铁条。王柏元又把破碎的太阴宝鉴也给了他,熔在剑身中。这太阴宝鉴是王柏元炼来渡劫的,虽然现在法宝的神魄已被劫火消灭,但剩下的材质也还是上上之选。天劫对修道人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一关,因此每个炼成元神的修道人都会不惜血本地用最好的材料炼制渡劫法宝。所谓渡劫法宝,最要紧的就是法宝的神魄,只有具有神魄的法宝,才能用来抵御天劫。能用来渡劫的法宝,在所有的法宝中绝对是一流的,但一件法宝只能用来抵抗一次天劫,就算渡劫之后法宝外形没有损坏,神魄却不可避免地会被消灭。王柏元这次光光是三劫中的火劫,就一共用掉了包括太阴宝鉴在内的三件渡劫法宝。 

将破碎的太阴水精熔入血牙陨铁,便形成了五寸来长的一条如同昌化鸡血石一般殷红透明的晶体。夏言兴奋地又炼了三天三夜,将它做成薄薄长长的一条,两边开锋,前后尖锐。有一本古书叫做“剑谱”的,记载了十六种飞剑的形制,夏言所炼的形状,在剑谱中称作“兰式”。王柏元见到这口飞剑后也是赞不绝口,说:“这剑望上去像一条兰叶,不如命名为一撇兰。”说着运起神念,指下如飞地在剑身上凌空刻下了“一撇兰”三个篆字。夏言摇头道:“不好听。还是叫红叶剑上口。”王柏元也懒得理他,说:“你要给它起这么个俗气的名字就随你好了。”夏言咕哝道:“反正也是用各种垃圾废物利用炼出来的,俗气就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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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五章 神念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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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形之后就是炼神。夏言按照王柏元所传授的心法,将真气缓缓放出,包裹住剑身。炼剑的时候,他已经预先在剑身中设下了三条气筋,组成一座立体阵法。气筋就是真气在法宝内的通路,有一点像藕里的气孔,但形状复杂得多。气筋的数量越是多,阵法就越复杂,法宝操控起来就越是变化多端。但这其中也有一个度的问题,气筋一多,就会就会令剑身发脆,影响到法宝的抗击打力。所以如何在法宝中用气筋组成阵法,都是各门派独有的秘诀。 

他的真气慢慢从气筋中导入剑身,激活阵法,红叶剑便缓缓飘到半空。夏言欢呼一声,刚想夸自己两句,红叶剑便又掉了下来。王柏元似笑非笑地看看他,说:“还远得很呢!”夏言自己也知道急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地每天不断用真气温润剑身,令飞剑熟悉自己的真气。真气在剑身中一进一出,就好像是在炉鼎中用火烧炼剑体一样,进退盘旋的次数都大有讲究。夏言如同上了瘾一样,每天勤练不懈,终于将如何用真气操控飞剑练熟了,到后来已经可以控制着飞剑在洞中迅速盘旋飞行而不撞到任何物体。不过他的内力还不够强,飞剑离开三丈外后,真气便有所不继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取巧的办法,唯有不断锤炼真气,使它变得更加强盛。等到飞剑能够承载一个人的重量时,就可以御剑飞行了。 

夏言日夜琢磨炼制法宝飞剑,几乎把手头能找到的法宝都试了一遍。一天他忽然想起阿布留下的那盏阿拉伯神灯,心想:“这说不定也是一件法宝?”于是将油灯找出来,试着发出一道真气包裹住油灯,却找不到任何地方能将真气输入灯内。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请师傅来看看。 

王柏元一见之下,却说:“这是一件十分阴毒的法宝。”夏言有些奇怪,忙问缘故。王柏元叹了口气,说:“有一类修道人,不用自己的真气炼制法宝,而是走一条旁门邪路,攫取他人的魂魄封印在法宝中。这种法宝祭起来之后,就是驱使法宝中的魂魄攻击敌人。因为封在法宝中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这一类法宝才会受到大多数修道人的憎恶。一般都只有邪教妖人才敢去炼这种法宝。” 

夏言想起当年油灯中的那位老人,说道:“这盏油灯中的老爷爷是会法术的。”王柏元微微讶异,说:“这么说来,油灯中封印的还是一个修道士的元神?以修道士元神炼制出的法宝,相当于也已经有坐照期甚至飞腾期的实力了。不过你可不要轻易去使用这盏油灯。摄取修道士元神炼制法宝是一项大忌,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会受到全天下修道士的围攻!” 

夏言点点头,又说:“反正这件法宝我也只能再用两次。它每次都要吸血吸元气才能运用。”王柏元再次拿起油灯,细细观看上面的花纹,片刻后笑道:“不要紧。等你结成内丹之后,就不用担心被吸掉的那点元气了。这盏灯也只不过是对普通人来说才只能使用三次。对于化形期修为的人来说,输入一点真元就可以随心所欲的运用。”夏言不禁大为高兴,打定主意加紧修炼,等内丹有成后就将油灯中的老人一直解放出来。 

不知不觉,夏言潜心修炼,在灵动期已经足足花了四五年时间,已经能够随心所欲控制体外真气。他体内的经脉也不断壮大,最终将大周天阴阳十二经脉贯通,突破了大行期。以他短短几年的修行时间来讲,已经算是进境奇速了。王柏元见他修炼有成,也不禁高兴,更加相信自己当年选择徒弟的英明,只不过怕说出来之后会令夏言自高自大,老道士只好一个人暗暗偷着乐。 

大周天一旦贯通,周身的真元就能自动循环炼气,平时不需要再刻意打坐,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不在修炼。体内一气贯通之后,连呼吸饮食也变得可有可无,直接从外界摄取灵气,收纳到全身经脉中。这是世俗中武道所能够达到的最高巅峰,然而对于仙家丹道来讲,还只是在十二重楼中走过了一半而已。 

此时夏言已经发育长大,平时和悟空玩闹时,随手挥出的真气隐隐然凝聚成若有实质,悟空哪里敢直揠其锋。这猴子还是和当年一样胆小,不过在夏言不断将多余的丹药送给他吃之下,也已经在体内形成了真气。然而它智慧还未完全开启,无法按照口诀心法修炼。 

夏言年纪渐长,偶尔也到附近山中游逛,顺便采集一些草药。他逐渐适应了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出家人都是无欲无求,原来像他这样到了辟谷的境界后,根本不再需要外界任何东西,就能自在逍遥地活上五百年。大概这时所有修道人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欲望就是在修炼上更上一层楼,早日登天封神。 

这时王柏元最后一劫的征兆也已经出现。他按照自己体内的真元波动,算出三天后天劫即将降临,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他将夏言叫到跟前,出了会儿神,轻轻抚摸夏言的脑袋。夏言心思敏锐,问道:“师傅,难道又要……” 

王柏元微微点头,说道:“我毕生道法,都已经传授给你,能收到你这样一个弟子,也算是一件高兴事。”夏言回想起当年自己如何一个人跑上天柱山的情景,也不由得有点唏嘘。这几年来,他已经把师傅当成亲人一般。现在师傅即将要面对三劫中的最后一劫,成功渡劫则登天封神,渡劫失败则形神俱灭,总之两人即将永远分别,想到今后就再也见不到师傅,夏言心中忍不住一酸,但他现在已经长大,终究还是忍住了眼泪。 

王柏元微笑道:“为什么要伤心呢?又不是什么坏事。”他看了看夏言,待要再向他关照些什么,又觉得一切似乎多余,此时他的修为已经上合天道,一切都只顺其自然,所以最终也只是对夏言点点头,道:“这几日我要静思冥想,你自行做功课去吧。” 

夏言点点头,目送王柏元进入内室。他也无心修炼,一个人独自闷头想心事。 

等到了第三天上,天空中出现了一片若有若无的金光,笼罩在整个山头上。夏言跑出潜龙洞,来到附近的山头上,在地上画了一个盘陀阵,自己坐进阵法中。天劫本身的直接威力是不会被任何阵法所抵挡,夏言所布下的盘陀阵也只是用来防止天劫周围的乱流。因为天劫只是针对修为到了三劫期的人而来,其他人只要离开远些,最多只受到天劫波及,体内真元会起感应。与真正处在天劫中心的修道士相比,受到的影响是微乎其微。 

金光笼罩在山头上,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中间渐渐凝聚出一个光球,伴随着一声霹雳,坠落到潜龙洞中。坚固的山石似乎不存在一般,轻易就被光球透入。夏言离得远了,看不太清,只有在手里捏了一把汗,暗暗为师傅担心。 

第一个光球无声无息的消失,大约一盏茶之后,第二个光球随即成形,又是一声大响,从空中坠落下来。王柏元一直未动用法宝,全靠元神抵御。他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够承受什么强度的天劫。光球产生的频率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王柏元终于吃力起来,手一挥,一把金色的小尺横架在头顶上方,不停旋转,化成一片屏障。 

然而天劫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抵御,也就不成其为天劫了。光球的冲击力虽然被消去,但而神念感应还是直透进来。每一下都直接打在元神本体上。这一劫称作雷劫,因其看上去如同天雷下击,但实际上,真正的威力在于光球中所包含的神念波动,每一波都不断挑拨修道之士的心神。有的修道门派将其称作“魔头”,其实所谓的魔,只不过是一个比方。否则玄天太上之界,又怎会有魔存在?对付这一劫,必须时刻谨守平静安宁的心境,一旦被天劫勾动,心神失守,那就立刻是雷光殛体而亡。 

夏言远远望去,光球几乎连绵成了一条直线,天空中的金光也似乎逐渐缩小。忽然间从山腰洞府中飞出一件紫红色的云状法宝。夏言认得是师傅护身用的紫云兜,这件法宝一飞出来,立刻勾引无数光球轰击,片刻之后就被炸得支离破碎。夏言知道这是师傅在用渡劫法宝慢慢消磨天劫的威力。又过了些许时候,王柏元祭出一套七根炼心钉,七点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笔直射进金光中,噼噼啪啪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光似乎又缩小了几分。 

王柏元这时候哪里还会吝惜法宝,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劫,渡过渡不过在此一搏。当下将剩下的三件渡劫法宝都取在手里,打算看准时机一一祭出。 

漫天金光倏然收敛,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球,从半空中直打下来。夏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眼睁睁看着光球像一颗小太阳一样坠落到山腰中。隐约间一道笔直的金光冲天而起,然后一波五彩波纹像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一声龙吟若有若无在空气中嗡嗡震颤,最后大地上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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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六章 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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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匆匆解开阵法,唤出红叶剑化作一团红光,跳上去御着飞剑直奔潜龙洞。 

到了洞中,只见光球坠落之处,整座山上开了一个烟囱般笔直的大洞,一线天光投射进来,正照在中央的王柏元身上。此时王柏元经过三劫粹炼,全身散发出一股神圣的气质。他的最后三件渡劫法宝在一个照面间全部毁掉,但终于还是顺利渡过天劫,心中喜悦异常,双手一拍,法宝的碎片全都随风消散。 

夏言跑到面前,怔怔地望着师傅,也不知说什么好。王柏元微笑地看了看他,摊开手掌,手心中无数点银色的光芒汇聚,生成一颗玄珠。夏言忽然听见脑海中响起师傅的声音:“我马上就要升天,时间不多,这颗玄珠中记载了前人和我成功渡劫的一些经验,你收好了。”夏言见师傅在最后的时刻仍然想着自己,不禁大为感动。王柏元微笑着将玄珠交给夏言,又用神念传心说道:“你天赋过人,好生修炼,总有一天也能和师傅一样。师傅在神界等你。”夏言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玄珠。 

王柏元一招手,洞府深处阵法保护下的肉身本体飞了过来。王柏元凝视半晌,慨然叹了一声,又挥挥手,肉身化作无数细小的七彩光粒,组成一道彩虹,笔直从头顶的洞穴中射到天空中。夏言知道师傅即将升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王柏元神态平和,微笑着对他略一颔首,也不再多言,顺着虹桥直升入空中。夏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抬起头愣愣地盯着天空,直到整座虹桥慢慢消失不见。这时他才彻底感受到,师傅已经真正离开他了。 

悟空在边上吱吱叫了几声,夏言解开它身下的保护阵法放它出来,轻声自言自语说道:“我今后也能和师傅一样么?”悟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夏言笑了笑,说:“我也要下山去了。你乖乖在山上看家,自己修炼。”悟空大急,抓着他的衣襟吱吱乱叫。夏言装作没听懂,说道:“我可不会带你去。”悟空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吐音古怪的字来:“呋……嘁……” 

夏言大为惊讶,说:“你叫我‘不去’?”悟空点点头。夏言笑着摸摸它头顶的银色长毛,说:“不行啊,我可是一定得走的。”悟空见他坚持,只好悻悻然松手。夏言为了鼓励它,说道:“下次等我回来,要是你完全能说话了,我就带你出去见识一下大千世界。”悟空听了,又高兴起来,上蹿下跳。 

夏言的修为已经进入结丹初期,每天的修炼功夫就是以身体为炉鼎,用大小周天的真气运行来烧炼内丹。他知道这一层功夫是急不来的,最快也要花个十年以上的功夫才能真正结出内丹。王柏元登神而去之后,夏言孤身一人,回想起当年在家门口立下的誓言,顿时思乡心起。反正他现在无论在何处都可以修炼,也不一定非要在潜龙洞不可,便准备回老家一次,去看望父母。 

他将一些丹药法宝随身携带,然后在洞府门口布下了一座保护阵法,将开启关闭的手法在悟空面前演示了几遍,悟空便记住了。夏言无心多留,驾御飞剑,朝家乡飞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来到了牛家镇。夏言在镇外找了个地方降落,慢慢走进去。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一套道袍,头上长发松垮垮挽了一个发髻,完全是一个小道士的打扮,再加上此时的他和五年前相比已经大大变样,一路上根本没有人认出他来。 

镇口的小庙早已修葺一新,夏言故地重游,回想起当年在这里逝去的几名同伴和铁道士,不禁也有几分怅然。 

他默默走到自己家门,却抽了一口气,只见故园凋敝,门环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夏言敲门敲得越来越响,不见有人回应,心里不禁一急,用上内力,门闩一推便断。他冲进去,房前屋后乱奔一气,竟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这时候多年炼气的功夫发挥作用,夏言片刻之后便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仔细一搜,发现家里的物品细软全部不见了,只留下几件笨重的家具,屋里倒还算整洁干净,不像是被人打劫,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举家搬迁。 

他走出空无一人的家园,轻轻掩上大门,怔怔地出了神。 

忽然边上一个声音问道:“小道长,你可是找人?” 

夏言抬头一看,见是镇上卖豆腐的华老头。几年过去,华老头还是那副模样,但夏言的外貌却大不相同,所以华老头也没认出他来。 

夏言点点头。华老头说:“这家人搬家了。”夏言抑制住心中激动,问:“他们为何搬家?” 

华老头叹了一声,说:“这家的独养儿子死了,太太一伤心就生了病,老爷正好有出缺,就带了全家去江西上任,不过大家都说是为了带太太离开这个伤心地。”夏言颤声道:“……死了?”华老头说:“四年前死的,就埋在镇外坟地里。唉,可怜啊,当年庙塌,压死了五个小孩和一个游方道士,好不容易逃出来两个,一个一年后还是死了,另一个成了痴呆……”说到一半,眼前一花,早已不见了夏言的身影。华老头吓了一跳,赶紧挑着豆腐担走开了。 

夏言一口气跑到镇外的坟地。夏家本来在苏州有一片祖坟,但按例未成年夭折的小孩是不能埋进祖坟的,所以他父母只有在牛家镇义庄外买了一块地来葬夏言。 

他找到刻着“爱子夏言之墓”的石碑,呆了半晌,轻轻抚摸墓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天色已近黄昏,他见四周无人,心想:“听说盗墓是死罪,但挖自己的墓应该不犯法吧?”于是唤出红叶剑,一道红光轻松钻进土去,不一会儿便出现个大洞,露出棺材的一端。夏言在棺材上削出一个缺口,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夏言继续摸索,抓出一套衣服来。刚一抖开,一块红宝石便随着霉味跌了出来。他拾起宝石,试着用真气一探,只感到里面居然有密密麻麻上百根头发丝一般粗细的气筋,这些气筋极其纤细,他的真气甚至都透不进去,只能隐约感应到里面是一座由气筋组成的无比繁复的大型法阵。并且这法阵的风格极为怪异,与他到现在为止所见过的任何法阵都不相同。 

其实这是中亚的炼金阵法,与中土道家阵法天差地别,也不是用真气激发,而是在宝石内另藏了一个极小巧的力源。因为体积所限,这块宝石只能化为人形一年,之后人偶便不能再动,慢慢退回宝石形态。 

夏言大致猜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不禁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将坟堆重新掩好。他现在可算是真正家破外加人亡,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当年那个活泼好动纯情勃发的少年,却多了一个修道人。他这些年来多读道书,自伤自怨之下,竟隐隐然生出离世之心,暗想:“这倒也算是一个契机,我便从此断绝俗世牵挂,一心修道罢了。” 

一念至此,忍不住仰天长啸。真气鼓荡,激起坟地边的林间宿鸟,在夕阳下悲鸣不已。 

他在自己的墓碑上坐了半晌,忽然想:“刚才华老头说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可当时明明其他人都死了。除了我之外,另一个活下来的是谁?” 

夏言回想起当年的几个同伴,于是一家一家找下来。他也不去询问,只悄悄潜进每家每户,躲在暗中查访。以他的身手,普通人当然没有可能发现。 

等到进到当年那个叫做罗丽的小姑娘家中,便发现在罗家东厢房的床上,坐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女孩,容貌依稀便是当年的玩伴。夏言心中一喜,但随即发觉罗丽的气息不对。他隔着墙,悄悄从窗户中放进一道真气,轻轻绕着她转了一圈,竟感觉不到她的呼吸,隔了良久,才感到她的心脏跳上一跳。 

夏言在远处无法仔细察看,当下想了个主意,跑去敲罗家门。等丫环出来开门时,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贫道烟霞子,听说府上贵眷小恙,特来诊治。”丫环没有听清,转头对里屋喊道:“太太,有一个什么瞎子道士,说要来给家里人看病。”夏言啼笑皆非,纠正道:“是烟霞子……”丫环噘嘴道:“他说他是眼瞎子……” 

里屋一个男声说:“又是哪里来的骗钱神汉,给他两文钱打发走了吧。”夏言赶紧叫道:“贫道只为积德,不管治不治得好,分文不收!”片刻之后,一个幽幽的女声说:“织锦,让那位道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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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七章 黑色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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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跟着丫环进入厅堂,与罗父罗母见礼。罗父见夏言年纪虽轻,容貌却如朗月清辉,慨然出众,心里倒也有几分愿意相信他有真本领。于是将他请到厢房中看诊。 

丫环捧了烛台进来,又将原来桌上的油灯挑亮。夏言就着灯火向罗丽看去,不禁“啊”地叫了出来。 

按理说,五年多过去,罗丽也该长大成人,但是光却似乎在她身上凝固,依旧保持着十一二岁的模样。灯光下,她的面容显得异常灰败,偶尔眼珠动上一动,却也是毫无神采。唯独她的肚子鼓起,倒像是怀胎七八月的样子。 

夏衍的心中霎时间浮起往昔记忆,想起两小无猜的纯真少年时代,竟有些痴了。 

边上罗母关切地问:“道爷可看出是什么病?” 

夏言回过神来,故作老成地说:“待贫道诊脉。”伸出手,搭在罗丽腕脉上,闭目静坐,将一股真气缓缓探进罗丽身体。 

真气一探进去,他的心便沉了下来。罗丽体内经脉枯萎,就如同干涸的河道。她体内气血已经完全衰竭,心脏根本不跳,早已是个死人。 

而当时在窗外觉察到的心跳,赫然来自她腹中的一个黑色诡异物体。这个不知名的物体盘踞在她小腹中,如同一头沉睡中的妖魔,缓缓输出丝丝弱不可见的丹气,以滋养所寄生的母体,维持其最简单的活动。 

夏言陡然感觉到这个神秘物体的存在,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罗母问:“道爷……” 

夏言看见罗母脸上焦急渴望的神色,不禁有点黯然,心想:“当年我的妈妈也正是为了我如此着急……”思考了片刻,决定先用个随便什么理由搪塞过去,说道:“令爱的病,是中了妖邪!”边上罗父罗母都“啊”地叫了起来。 

夏言其实并不清楚那个黑色物体是什么,但很明显,这就是导致罗丽症状的根源。他也不敢肯定能否治好她,以他这几年学到的道术来看,罗丽的生机早已断绝,此刻不过是一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但在此刻情势下,夏言也只有用尽方法,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想了想,先放出红叶剑,在周围布下剑阵,以防万一。接着从包裹里取出以前炼的一些丹药,一种一种看下来,却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 

忽然间,包裹中的一件物品“腾”地弹了一下。夏言一把抓住,仔细一看,见是当年从藏僧达鲁巴那里截下来的一把小小金剑。夏言取出金剑,那剑在他手里一弹一弹地挣扎,竟好像要脱手飞去。 

夏言若有所思,持着金剑慢慢靠近罗丽。越是接近,金剑就扭动得越厉害。突然罗丽呻吟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也随之慢慢弓起。 

罗母骇然叫道:“妖怪……真的是妖怪……”罗父也张口结舌,只顾紧紧握着罗母的手。他本来还当夏言是上门骗钱的,但此刻已经四五年没有出声和动作的女儿,居然被这道士不知用什么手法引起了反应,不由得令罗父惊诧莫名,心里早已有七八成信了夏言。 

夏言咬牙切齿,双手持剑对着罗丽,在边上人看来,正像是一位高人在运功施法。实际上他哪有施展什么法术,只不过是紧紧抓着金剑不敢放。手中传来巨大的拉力,仿佛对面是一块巨大的磁石一样,只要他一松手,金剑就会立刻被吸过去,将罗丽开膛破腹。 

他这里在僵持着,对面罗丽腹部渐渐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突起,在上下腹四处游走,就好像衣服下面有一只小老鼠在乱窜。夏言留在她体内的一缕真气感应到腹部那团黑色物体到处移动。忽然间罗丽尖叫一声,整个身子弓起如同拱桥,下体噗的一声射出道黑气,屋中骤然多了一股腐臭的味道。她原本膨大的腹部顿时瘪了下去,全身随之瘫软。 

黑气离体,夏言立刻感觉到罗丽身上生气全消,这一次终究是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具尸体。他心中一震,手上的金剑便没有拿稳。那团黑气扑到金剑上,稍稍停了停,便朝窗外射出。夏言的金剑随即脱手飞出,却听“铮”的一声,原来是真武剑阵发动,红色剑光在室内纵横交错,将金剑挡了下来。 

真武剑阵能够困住有形有质的物体,却拦不住黑气。夏言抄起金剑,就这么短短片刻间,黑气已经飞远,金剑也随之停止郁动。他百忙中回头扫了一眼,见罗丽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不由得心里一片慌乱,想:“罗丽死了!这可怎么办好?虽说她其实五年前早就死了,但毕竟现在在她父母面前突然倒下……”他不敢想象等会儿罗丽父母发现女儿真正已死时的悲痛,更不要说留下来面对他们。心念微动,趁他们还张口结舌地看着真武剑阵的光芒,夏言招起红叶剑,朝窗外大喝一声:“妖孽哪里走!”人剑合一穿窗而出,落荒而逃。 

飞出没多久,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找了块空地降落。远远望见镇上第二家亮着灯火的就是罗家,不多久便从那里传出断续的哭声。夏言也不敢再去见罗夫罗母,咬着嘴唇,心情大坏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周围景物似乎有点熟悉,他仔细一看,原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墓地。夜色中黑魆魆的墓碑显得分外荒凉。夏言遥想当年自己的父母也是一样的伤心,忍不住越来越觉得烦躁不安。 

正当他长吁短叹的时候,手中金剑忽然又“嗡”地响了起来。夏言抬起头,见天空中五道金色的流光陆续朝这里飞来。空中光芒不断接近,手中的金剑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夏言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大叫不妙,这分明是金剑召来了帮手。他心想:“当年那个藏僧一共有六件金色法器。瞧现在的情形,倒像是另五件飞来了呢。” 

自从他学会如何炼制法宝之后,早就把这金剑研究过了一遍。这剑的材质是八分黄金二分白银,可算是普通之极。普通法宝中的法阵都是由内部的气筋构成,这剑内部却没有法阵,只有外表上刻了浅浅的一层纹样,构成一幅类似于法阵的图案。夏言曾试着用驭剑之法来控制这把剑,但却全然无效。 

他也算是看过了数十种不同的法阵,对阵法已经有了一点认识。金剑外表的纹样的确有些类似,但却似乎不完全。真要说的话,却像是一幅不完全的阵法部分。他在道法的修炼越是深入,对各种古怪阵法就越好奇。尤其是像这种似是而非的旁门阵法,最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这时夏言一想到当年藏僧的另五件金器,忽然触动灵机,想道:“难道是要集合了六件金器才是一个完整的阵法?” 

想到这里,他顿时起了将另五件金器收下来一起研究的念头。夏言略一思索,将金剑运劲插进墓碑,作为诱饵,然后取出一件名为“冰磔网”的无色透明网状法宝,罩在墓碑上方。 

这件法宝是他刚刚开始学习炼制手法的时候做出来的,用的材料是冰蚕丝和天晶砂,算是相当高级,只可惜被他这个新手白白糟蹋了。他本来是要做一件无形无色的防御性法宝,只可惜设计阵法的时候弄错了方向,变成了防内不防外,令王柏元大摇其头。不过现在到正好废物利用。一旦另几件金器被吸引过来,只要发动冰磔网,就可以将它们全部罩在里面。 

夏言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又拿出两粒玄铁珠,塞在剑柄小孔里。这也是他一时好玩炼出来的无聊玩意。他刚开始练习时手法生疏,在这两粒小小的玄铁珠里做不出什么大型阵法,只加了一个控制飞升的法阵。他当时为了尝试不同的变化,故意将阵法反其道而行,结果炼出的玄铁珠平时只有一斤左右份量,但只要内力催动就变得异常沉重,少说也有两三百斤。 

一切布置妥当后,夏言赶紧跳到义庄屋顶上,屏住呼吸,准备收取另五件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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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八章 甘丹五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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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上空风雷之声大作,那五道金光声势惊人地飞到,在夏言头顶上盘旋了一圈,随即落到地面。夏言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那原来是五个藏僧,分别驾驭着一只金色的轮形法宝。那远在几十里外就能看见的金光,其实是由金轮发出。 

那五个藏僧各念一句咒语,将金轮收起。夏言见他们高矮胖瘦不一,身穿大红色的袈裟,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法帽,跟当年在小庙中见到的达鲁巴一样打扮,心中便不禁有点担忧。 

为首一个瘦高藏僧一眼看见插在墓碑上的金剑,说道:“在这里了!”却是藏语。夏言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的样子也能猜到几分。等那个藏僧握住剑柄朝外拔时,夏言暗暗往玄铁珠内渡入一丝内力,激活法阵,金剑顿时变得沉重无比。那个藏僧猝不及防之下,手一滑,竟没能拔出来。 

那个藏僧说道:“咦?奇怪。”另几个都围了过来。先前那个瘦高藏僧又用力拔了拔,说:“不知为何好像卡死在石头里了一般。”边上一个矮小的藏僧说:“师兄,这把法剑大概五年前起就一直插在这儿,所以锈在里面了吧。”瘦高藏僧大骂:“蠢材,黄金怎么会生锈!” 

另一个身材最为高大肥胖的藏僧上前一步,说道:“师兄请让我来试试。”瘦高藏僧点头退开。胖大藏僧往墓碑边一站,简直就像一堵不透风的墙一样。他弯腰抱住墓碑,也不见他如何发力,竟猛地一下将整块墓碑从地下拔了出来。夏言大惊失色,暗暗叫道:“我的墓碑!” 

这块墓碑本身就有四五百斤,再加上两颗玄铁珠的分量,怎么也有一千斤起码。而这胖大藏僧竟然像拿一根稻草似的轻松举起,一身神力实在可畏。 

瘦高藏僧又骂:“你更蠢,怎么连石头一起抱起来了!放下!”刚一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往后跳开。胖大藏僧手一松,墓碑重重掉在地上,瘦高藏僧险险没被砸中脚,全靠反应及时才保住了十个脚趾。 

瘦高藏僧怒斥道:“你干什么!”胖大藏僧连忙道歉:“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瘦高藏僧怒气冲冲地弯下腰来拔剑,夏言见状赶紧发动冰磔网,一层无色透明的细密丝网将整块墓碑连同金剑包在里面,夜色下周围五个藏僧根本没有察觉。 

瘦高藏僧用力拔了几下,仍旧拔不出来,只好对胖大藏僧说:“还是你来拔!”他们五人中,胖大藏僧所修炼的本尊是大力金刚,连带着力气也比另四人大了许多。只不过修炼的时候过于勇猛精进,不小心损伤了识海,以至于浑浑噩噩。他倒也不是笨或者傻,只不过老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胖大藏僧一脚踩在墓碑上,握紧剑柄一拔,仍然分毫不动。他“啊”的叫了一声,拍拍脑门,背后浮现出一尊大力金刚的虚影,然后再次用力。只听“啪啪”连响,墓碑边缘的石头竟被他硬生生震裂。然而冰磔网也随之缩小,剩下直到三尺方圆的一团石块时,冰磔网的反弹力大大加强,紧紧包住了剩下的部分,任他怎么使劲也撕不下更多石头了。 

边上的矮小藏僧又说:“师兄,我用火把石头烧化了吧。”瘦高藏僧骂道:“蠢材,等石头烧化了,剑岂不是也没了!”他想了想,对胖大藏僧说:“不用拔了,整个端起来带走吧。”胖大藏僧应声将墓碑扛起,边上一个黑脸藏僧连忙赞道:“师兄英明!” 

夏言一见不妙,非但没有弄到另外几样东西,反倒要赔上金剑。他顾不得许多,悄悄从房顶上滑下,咳嗽一声,推开院门走出来,装出一幅突然看到五个藏僧的样子。 

那五个藏僧见到外人出现,如临大敌般齐刷刷取出法器,倒把夏言吓了一跳。刚刚那个胖大藏僧显露出的功力,至少有大行期的水准,要是其他四人也和他一样,夏言知道自己是绝对打不过对方的了。此刻便唯有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令他们摸不着头脑。 

于是夏言满脸堆笑,翘起大拇指对五个藏僧连连点头,接着又忽然皱起眉头,朝对方连连摆手,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指指天上,又指指地下,再指指那块墓碑。五个藏僧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手中的法器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其实就连夏言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大串动作有何深意。 

五个藏僧对看一眼,那瘦高藏僧开口以生硬的官话问道:“小道士,你想干什么?”夏言心想:“你开口就好办了。就怕你一声不吭抱着墓碑飞走。” 

他朝五个藏僧唱了一个喏,说道:“原来是五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五位大师远道来此,真令人敬佩!不知道是不是专程为了这块……这块恶魔石而来的啊?” 

瘦高藏僧奇怪地问:“什么恶魔石?”夏言为了将他的注意力从金剑上引开,指着墓碑说:“就是这块石头,里面封印了一个可怕的妖魔!”瘦高藏僧看看他,再看看墓碑,不由得狐疑地问:“什么妖魔?” 

夏言说道:“这事要从五年前说起……”一边偷看对方脸色,见瘦高藏僧露出警觉的神情,便知道有戏。 

夏言顿了顿,说道:“我是本地人。五年前,也有一位象各位一样打扮的大师来到这里,那时镇上正好出了一个妖魔,镇里人就请那位大师降妖。那位大师和妖怪打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大师和妖怪都不见了,只剩下这把金剑插在石头上,大家都说大师用剑把妖魔封起来了。” 

矮小藏僧不懂官话,问:“师兄,这个小道士说什么?”瘦高藏僧用藏语向众人解释了一遍,皱眉道:“这人说的有假。大师兄怎么会将法剑留在这里?”边上黑脸藏僧说:“师兄英明!也许……那天晚上大师兄就伤重入灭了?来不及取回剑?”瘦高藏僧摇头说:“那另五件法器又是怎么自己飞回拉萨的?还有刚才我们感应到的胎藏密法又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问道:“喂,那小道士,你是亲眼见到的么?”夏言心知这个谎有漏洞,马上推得一干二净:“那时候我不在。我一直在山上跟师傅修道,前两年下山后,听镇上人讲起这事。他们就请我守护这块石碑,以防妖魔逃窜。”瘦高藏僧蹲下来察看石碑,刚巧石碑上其余字迹都损坏了,只剩下依稀可辨的“夏言”两字。瘦高藏僧的汉文也只是懂得说而不懂得写,问:“这两个是什么字?”夏言硬着头皮继续吹牛道:“据说就是那个妖魔的名号。” 

瘦高藏僧对黑脸藏僧做个手势,黑脸藏僧双手结大智普照印,双眼闭上,然后又缓缓睁开,眼中一道淡淡的金光扫过石碑,说:“有一股古怪的法力缠在上面。”瘦高藏僧沉吟片刻,拿不定主意。 

夏言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添上一句道:“几位大师可是要把这个妖魔带走?”瘦高藏僧冷冷地说:“是又怎么样?”夏言满脸堆笑,说道:“那就太好啦。这两年我天天都在担心,生怕那个妖魔逃出来。有你们五位在就不怕了。”瘦高藏僧低头沉思,对另四僧说:“我们就在这里行法,招收胎藏密印。” 

矮小藏僧吓了一跳,说:“师兄,为什么要在这里?”瘦高藏僧瞪了他一眼,说:“师傅派我们出来寻访大师兄下落时是怎么说的?你们四个都得听我指挥!为什么?还不是师傅知道你们蠢!”矮小藏僧唯唯诺诺地点头,心想:“师傅当时只说是因为唯有你会说汉话……”瘦高藏僧说:“这个小道士说的话不真不假,他想要我们带走这块古怪石头,我们就偏不带。”黑脸藏僧又说:“师兄英明!” 

矮小藏僧问:“但……我们功力比不上当年的大师兄,若要招收胎藏密印,这六件法器只能六个人同时用。到哪里去找第六个人?”瘦高藏僧瞄了一眼夏言,说:“光是输进功力,凭我们五个人也够了。只不过少一个人曼荼罗阵法就失去平衡,所以将那边的小道士拉来凑数就行。”矮小藏僧说:“我教的秘密……”瘦高藏僧作了个手势,说:“事成之后,将他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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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十九章 密印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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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不知那五个藏僧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他们的眼睛不住朝自己身上瞄来,不禁汗毛直竖。瘦高藏僧打量了他一眼,说:“小道士,我们现在就要把这个……妖魔……除掉。你要帮忙。”夏言心想:“哪有什么妖魔,都是我编出来的。你们连这也看不出,可见没什么本事。”却不知双方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瘦高藏僧说:“你站好,抓着这把剑,不要动。”夏言点点头,将墓碑扶正,握起剑柄。瘦高藏僧又说:“等会儿我们五个开始念咒的时候,你只要跟着反复念‘柯地兰朱马,钵托埯虎英’就可以了。” 

五个藏僧各自从怀中取出降魔杵、金铃、鱼肠、珠串、净瓶,正是当年夏言所见到的另五件法器。五僧各据方位,令六件法器形成一个圆形,然后开始念咒。夏言一边跟着只知其音不知其意地念,一边细心体会阵中法力流动变化。六件法器上金光闪耀,浓厚的金色光芒联结成一座圆形曼荼罗法阵,浮现出六个旋转的金色梵文。 

夏言正在认真研究西藏密教阵法,忽然心头掠过一阵警讯,抬头看时,只见半空中一团比夜色更黑暗的气体,缓缓朝法阵中央垂下,正是从罗丽体内射出的那古怪黑气。 

法阵中腾起一个金色字符,将黑气吸附进来。瘦高藏僧口中喝令一声,金光转化为一团,隐约看得出像是一个人头,眉目可辨。这时就听当年那个藏僧达鲁巴的声音在金色光球中嘶哑地响起:“再……进……三……四……里……” 

一瞬间,夏言回想起当年的经过,不由大骇,心想:“难道那个藏僧死而复活……借罗丽身体结胎重生了?”他一紧张之下,下意识地伸手进怀中取法宝。但他的手刚一离开金剑,圆形的法阵立刻破了一个缺口,金光一阵剧烈波动,烟消云散了。 

五个藏僧又惊又怒,齐齐朝他看来。夏言暗叫不好,赶紧在背后掐了一个法诀,将冰磔网和玄铁珠收起,然后拎起金剑,说:“糟了!你们看,这把剑掉出来了!” 

瘦高藏僧一呆,随即想起,自己忘记对这个小道士关照,布阵的时候是不能移动法器的。本来这剑死死地插在石头里,不关照也无所谓,但谁知道它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施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从石头里掉了出来? 

胖大和尚呆呆地望着空中消散金光,说:“没了……没了……”矮小藏僧谨慎地问:“师兄……刚才那就是大师兄最后留下的胎藏密印?”瘦高藏僧怒火中烧,骂道:“当然是啦!蠢材!这下可完了!密印已经散掉了!” 

夏言这时才将前因后果慢慢联系起来,终于醒悟,原来这并不是达鲁巴复活。当年达鲁巴重伤之下使用金刚化体,而在召唤愤怒金刚之前,为了传递一个重要消息,他预先将一丝神念炼成胎藏密印,藉由交合留在罗丽的体内。这丝神念里包含了达鲁巴的一句最后遗言,五年来一直控制着罗丽成为行尸走肉,等待同教中人找上门来。但六件法器中,金剑一直被夏言带着,只有另五件最终被达鲁巴的师尊一代奇人宗喀巴收回。宗喀巴命另五个弟子前往中原寻找达鲁巴,由于法器不全,五僧找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直到夏言无意中用金剑近距离激发胎藏密印,密印才破体而出,被五僧施法感应出来。 

这一句重要的消息,刚说了一半就断了。而胎藏密印也随着法阵破裂而消散,再也无可挽回。瘦高藏僧无法可想,唯有苦苦琢磨刚才听到的几个音节,以求获得一丝线索。 

夏言见他们没有工夫来责怪自己,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他也想起了方才听到的那几个字,忍不住好奇心起,故意用能让瘦高藏僧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再进三四里?那是什么意思?” 

瘦高藏僧听到他的话,呆了一呆,突然叫道:“啊……原来那不是藏话,是汉话。”边上的黑脸藏僧说:“师兄英明……但大师兄怎么会用汉话留言?”瘦高藏僧想了想,说:“那一定是汉人的人名或者地名,没办法用藏话说。”胖大藏僧用力点头道:“怪不得我总是记不得中原地名。” 

瘦高藏僧问夏言道:“喂,你们中原有没有一个人叫做‘再进三四里’的?”他在西藏的时候,人名有四五个音节毫不稀奇,但在中原却从没见过。夏言摇摇头。瘦高藏僧又问:“那有没有一个地方叫做‘再进三四里’的?”夏言忽然觉得这几个音有点耳熟,默念了两遍,大叫道:“我知道了!是‘在金山寺里’!” 

瘦高藏僧问:“那是什么地方?”夏言说:“金山寺啊,那是一座有名的寺院,在镇江。”瘦高藏僧回过头去对另四个藏僧说了一遍,四僧连连点头。瘦高藏僧说:“好,我们去金山寺。” 

矮小藏僧问:“这个小道士……”瘦高藏僧点点头,猛地一个大手印朝夏言头顶拍去。夏言大惊失色,没想到他这就准备杀人灭口,百忙之中举臂格挡。他只觉得一股古怪强横的力量当头罩下,自己连法宝都来不及放出护身,不禁心中一沉。 

这时忽然手腕上一热,那一白一紫两个手镯自动朝相反的方向转了一圈,竟将大手印的威力全部吸收干净。夏言心念一动,装作被打中,仰天倒地。 

瘦高藏僧本来有十成把握将夏言一招击毙,但当大手印接触对方身体的时候,忽然觉得手感有点不对。为防万一,他又伸手去夏言胸口试探。夏言这时已经有了大行期的修为,全身经脉自在运行,在倒地的同时,早已运起龟息功,将外界气息隔断,全靠体内大周天集气,连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极缓。真正到了大行期末期时,施展龟息术时心脏可以一年才跳一次。夏言现在功力未逮,但也可以在休眠时将心跳放慢到一月一次。 

瘦高藏僧在夏言胸口探了探,见他心跳呼吸全无,这才放心,对其余四僧说道:“走,去镇江。” 

等五个藏僧驾起金轮破空而去,夏言这才一骨碌爬起来,叹道:“哎,又死了一次。” 

他看看套在左手腕上的两个玉环,知道是这法宝救了自己。如今和五年前戴上去的时候相比,他的手腕粗了许多,手掌也变大,这两个玉环是脱不下来了。这两个玉环他早已经看了五年,但不管他再怎么看,也还是参不透玉环中的奥妙,摆弄了一会儿,只好死心。 

金剑早已被五僧带走。好在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夏言便尾随而去。 

金山寺是江南有名的古刹,也就是那些外来的藏僧才没有听说过,附近江浙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夏言虽然没有去过金山寺,但至少还知道去镇江的路怎么走,于是便连夜出发赶路。他也不敢飞得太快,怕被前面发觉,天明时分才来到了长江岸边。 

他站在南岸,往江心眺望,只见一座石山巍峨矗立在江中。山上殿台楼阁起伏,中央一座高塔直指向天,真是好大一片丛林。夏言招起红叶剑,飘飘然朝金山飞渡而去,脚下几里宽的茫茫江水,浩荡奔流,不舍昼夜。此情此景,他忽然忆起小时候读到东坡文章中的几句,“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一时兴起,纵声长啸。 

忽听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施主,勿要惊骇世人。”夏言蓦然停下啸声,心想:“听口气,难道是金山寺里的和尚?”只见对面山岩上一株松树下坐着一个僧人,朝他招了招手。那僧人离夏言还有百来丈远,声音却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一样。 

夏言不禁有些惭愧,心想:“以前师傅曾经说,佛道两家历经千年,各有高人异士,见到他们时须得恭敬有礼。瞧这情形,这位僧人一定是得道高僧。”他收敛剑光,缓缓在山头上降落,朝那僧人老老实实的行礼道:“小道初到宝刹,美景在前,一时兴起,大师勿怪。” 

那僧人微笑着说:“施主不必多礼。”夏言听到他声音,抬头起来,只见这僧人一脸的年轻俊美,顶多也就二十岁出头年纪,穿一身灰色素净僧衣,挂着十几串华丽的缨络宝石,衬得脸庞如同星空朗月。夏言不禁大为沮丧,说道:“原来是位小师傅。”那僧人笑着说:“名相虚妄,小即是大,大即是小。”夏言忍不住接口道:“这话我倒听卖西瓜的经常说。”那个僧人一愣,随即毫无风度地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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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章 须弥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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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索性得寸进尺地说:“多礼即是无礼,无礼即是多礼,那我就不客气了。”拔腿就朝山门走去。那僧人说道:“去不得。寺里面有事情,全寺人正在天王殿上商议。”夏言心想:“难道是那五个藏僧?” 

他看看身边这个年轻僧人,问:“全寺人都在里面,那你怎么出来了?”年轻僧人说道:“我只是云游到此挂单,并不算是寺里的正式僧人。法号妙凡,不知施主如何称呼?”夏言道:“我叫作夏言,是来……找人的。” 

妙凡点点头,说道:“今日见到施主,也算有缘。反正现在你要找的人肯定没空,不如趁寺里在商议的工夫,和我一起饮杯茶。”说着随手一翻,变出一把茶壶两只茶杯,放在石桌上。 

夏言不禁“咦”的一声。要知道,世间万物守恒,任你是佛家还是道家,凭空变出一样东西是不可能的。道家炼金术,也只不过是把一样东西炼成另外一样东西。再说,现在妙凡就算是把空气炼成茶具,也不可能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完成。 

这时妙凡手中不停,一样接一样的东西源源不断冒出来,水盆、木勺、竹网、火炉……一转眼的时间,全套茶炊用具已经出现在夏言面前。妙凡的年纪和夏言差不多大,夏言说话时便懒得再用恭恭敬敬的称呼,指着桌上地上的茶具问道:“这些……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妙凡懒洋洋地将手腕上一串佛珠亮给他看,说道:“纳须弥于芥子,又有何难。”夏言双眼放光,他曾听师傅说有的法宝能够收容大量物体,甚至能将一支军队都收进去。但王柏元的外炼功夫是半路出家,对这一类法宝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现在遇到了这样一件法宝,夏言哪里肯错过? 

当下他挠头道:“小师……大……嗯,这个……”妙凡微微一笑,说:“叫我妙凡就好。” 

夏言见他如此,便老实不客气地说:“妙凡,这件法宝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妙凡深深注视他的双眼,点头道:“可以,只要你能先说得出一句话来。”夏言问:“什么话?”妙凡说道:“说是一物即不中。”夏言大为茫然,看着妙凡热切的眼神,竟不知说什么好。老半天憋出一句:“那又是什么?” 

妙凡大失所望地摇摇头。夏言只知道眼前这小和尚出了一道题目,自己却没能答上来,不禁也有些泄气。妙凡又回复到那懒洋洋的样子,褪下佛珠扔给他,说道:“算了,拿去看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夏言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仔细观看。这串佛珠一共十八颗,其中十七颗都只是普通的檀香珠,剩下一颗墨玉珠比其他珠子大了一圈,但因颜色较深,看上去倒也差不多大。他将一丝真元沿着墨玉珠上的花纹缓缓滑入,心中忽然浮起一种令人错愕的感觉,随着真力深入,那珠子竟似乎越来越大。夏言猛然警醒,内力一撤,珠子却还是分毫不变地握在他的掌心。 

他看看妙凡,这年轻僧人正祭出一只净瓶状的法宝,扑入江心。夏言定定神,这一次小心翼翼控制真力,继续探索墨玉佛珠的奥妙,终于发现珠子内部似乎有极为广大的空间,但这空间的进出手法与自己学的道家心法略有差异,难以更多探索。他一半心神留在身外,一半心神用来探索珠内,两种空间感觉重叠在一起,极为怪异。 

又多把玩了一会儿,他慢慢捉摸出这珠子内部的部分空间被妙凡用不知什么手法给封闭了起来,怪不得如此放心的把珠子交到他手里,不怕他看到里面有些什么。夏言暗暗记忆这颗珠子的结构,但这样精微的法宝,又哪里是他短短片刻能够弄明白其构造的。 

不多久,那只净瓶飞回妙凡手中。夏言皱皱眉头,说:“江水混浊,怎能用来泡茶。”他跟着王柏元这几年,倒也学了不少茶经。妙凡微笑道:“长江江心有泉水。在泉眼周围三尺内取来的水,味道醇厚。你试了就知道。” 

说着,妙凡从夏言手中取回佛珠,轻轻一晃,手中多了一盏古朴的铜灯。夏言只顾着看他如何从佛珠中取东西的手法,也没去注意那灯。妙凡提着灯,等了片刻,不见夏言对这件上古佛宝发出任何惊叹,不禁也有点泄气,随手一指炉子,从灯中分出一朵火花进入炉中,便草草点火了事。 

水沸三遍,妙凡涤净瓷杯,又变出一只琉璃球,将上半个球体掀开,撮出里面的金黄色茶叶,冲泡茶汤。夏言闻到那沁人神魄的香气,不禁赞道:“好茶!”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顿时满口茶香缭绕,从全身毛孔悠悠散开,令人俗念全消。江风泠泠,天空中白云缓缓飘过,在江面上映出斑斑云影。夏言托着茶杯,凝视江上风景,叹了一口气,说:“你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妙凡淡淡地说:“别忘了我是佛门弟子,以佛教义理来说,神仙乃是旁门外道。”夏言笑道:“道家有道家的好处,佛家有佛家的好处,我不和你争。”妙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还算道家弟子么?身为道家弟子,就应该维护道门清誉,听见我扬佛抑道,就该站出来辩驳才对。”夏言失笑道:“怎么好象你比我还关心似的。” 

妙凡说道:“你是真的信道么?”夏言说:“那是当然。道法奥妙无穷。”妙凡点点头,说:“我手上这串佛珠名叫芥子珠,可以收纳万物,乃是佛门至宝。只要你肯指导我修炼道法,我就把这串芥子珠送给你。” 

夏言吓了一跳,问:“你好好的和尚不做,为什么要来修炼道法?”妙凡摇头说:“因为我不能修炼佛法。”夏言说:“我不信,你不是能使用这些法宝么?”妙凡说:“佛家法宝和你们道家的不同,不需要法力也能使用,只要知道咒语和手印即可。” 

夏言仍是犹疑不定,说:“但道法一向只传授道门弟子……”妙凡不耐烦地说:“只要你教我道法,我就去做道士,总行了吧?”夏言愈加奇怪,说:“难道你不是真心信佛的么?”妙凡说道:“佛也好,道也好,哪个对我有好处我就信哪个。” 

夏言默然半晌,虽然心中很喜欢那串芥子珠,但妙凡的言语和神情总让他放心不下。他终于还是摇头道:“不行,我不能教你。” 

妙凡失望地叹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凝望天际江山,默然无语。 

夏言想了想,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能修炼佛法?”妙凡盯着他,摇头道:“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这时寺中响起一声悠悠钟声。妙凡转过话题,说:“他们会事完了。你要找谁?我帮你通传。”夏言道:“嗯……其实,我是跟着几个西藏和尚来的。昨天碰巧见到他们招出一只鬼灵,那鬼灵要他们到金山寺来找一个什么东西……”妙凡斜着眼,略带嘲讽地说:“所以你担心他们会对金山寺有所不利?那你为什么还安心坐在这里?”夏言挠挠脑袋,说:“既然你还在这里喝茶,就说明寺里还没出事。” 

妙凡哼了一声,说:“刚才就有五个西藏喇嘛来求见方丈百地证因大师,所以方丈才将全寺人召集在天王殿上会客。现在既然已经鸣钟送客,想必不一会儿那几个喇嘛就要离开。”夏言讪讪地说:“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他下山以来,并没有什么特定目标。追着藏僧一路到金山寺,纯粹只是因为对达鲁巴留下的讯息感到好奇。至于那金剑,既然回到了那几个藏僧手中,虽然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反正本来也不是夏言的法宝,他也没打算要去把金剑再抢回来。这时听妙凡如此一说,倒也没什么理由再跟踪那五个藏僧。 

妙凡见他沉吟,却以为他还不放心,便从芥子珠中取出一面琉璃镜,说:“那就给你瞧瞧好了。”夏言不明所以,问:“这是什么?”妙凡说道:“这叫做观自在镜,能够借任何开光佛像的眼睛看到周围景物。”他身上的法宝层出不穷,夏言倒也渐渐习惯了。 

镜中映出一间大殿内部的景象。妙凡说道:“这就是天王殿。看,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那镜子中的视角正是以殿中一座天王像的眼中所见。妙凡继续运转观自在镜,轮流搜寻各大佛殿,只见从方丈而下,所有僧人都一切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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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一章 六大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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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忽然叫道:“停!”妙凡应声止住,镜中画面停在东罗汉堂,一角露出红色袈裟。妙凡仔细一看,道:“你的眼神倒不错。”他不比夏言修炼了这几年目力比寻常人好得多。夏言无心多说,问:“他们怎么呆在那里不动?能不能朝他们那里转一点?”妙凡蹇眉说:“你倒有本事叫佛像转转脑袋?” 

只见镜中那藏僧背影袈裟无风自动,地上金色光线旋转,他背后逐渐浮现出一尊半透明的金刚像来。夏言失声叫道:“不好!他们在施法术……我们赶快过去!”说着驾起飞剑。 

妙凡叫道:“等等我!”夏言站在剑上,奇怪地看看他。妙凡悻悻地说:“我没有飞行法宝。”夏言点点头,一把抄起妙凡,说道:“你帮我指路。”入手只觉得妙凡身体轻若无物,于是便将他负在背上,纵起剑光就走。 

耳畔风声呼啸,忽听妙凡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这还是我第一次飞。”夏言回想起当年自己初次驾起红叶剑飞行时的那份激动,不禁觉得妙凡颇为可怜。 

转眼间飞到东罗汉堂,边上一条灰色身影抢在他们之前冲了进去。妙凡说道:“是方丈,证因大师。”夏言拉着他跳下剑来,问:“怎么只有他一个?”妙凡说:“这寺里就他一个人修炼,其余都是普通和尚。”夏言说:“那你呢?你还算普通?”妙凡说:“我是云游僧,不算金山寺的。这里的云游僧也不止我一个。” 

两人跟着证因大师跑进罗汉堂中,见一个黑脸藏僧站在中央,另四个藏僧围坐在他四周。只听证因大师叫道:“各位住手!”但他说出口时已经迟了,那个黑脸藏僧的本尊金刚一扭身,化作一条黑色长龙的虚影,就听喀喇喇一声巨响,黑龙穿破罗汉堂的屋顶,破空而去。房顶上的屋瓦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个不住,满地碎片。 

那个黑脸藏僧紧闭双眼,眼皮下的两颗眼珠急速转动,片刻后,兴奋地说:“找到了!”另四个藏僧均露出高兴的神情。 

证因大师黑着脸说:“五位!你们刚才已经看过我全寺僧人,怎么还赖着不走,更毁坏我寺庙宇?”瘦高藏僧没好气地说:“避开一边!你这老和尚说谎,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人!”证因大师叫道:“这怎么可能?”瘦高藏僧说:“不和你多说,我们还有正事要办。”说着一声唿哨,五人从屋顶大洞蹿出。证因大师踌躇片刻,仍是跟了上去。他早已看出自己的修为虽比那五个喇嘛中的任何一个都略高一点,但要是他们一起动手,自己就万万抗不住。所以最初这五个喇嘛找上门来说寺里有人偷了他们东西时,证因大师才宁可委曲求全,息事宁人,让全寺僧人出来给五个喇嘛分辨。 

夏言和妙凡也跟了上去。五人在前,三人在后,不一会儿沿着寺后的小路,蜿蜒进入山中。 

金山乃是长江中一座小小石山,也没有什么太多曲折,转过一弯后,就看到迎面数十丈高的巨大山岩裂开一条天然缝隙,一个眇了一目的老和尚躺在山岩前一块桌面大小的石头上正晒太阳捉虱子。 

妙凡咦了一声,说:“是疯和尚。”夏言问:“什么疯和尚?”妙凡说:“这老和尚疯疯癫癫,也是一个云游僧,听说是十五年前就来到这里的。”夏言双眼放光地说:“我听说很多世外高人都喜欢故作疯癫。”妙凡摇头道:“我早用智珠照过了,他是真疯。” 

他们两人在一边说话,另一旁的五个藏僧也在疑惑。矮小藏僧疑道:“就是他?怎么是个和尚?师尊说是一个道士。”黑脸藏僧说:“没错的,我的毒龙金刚在他身上闻到了摩诃般若的味道。”瘦高藏僧一摆手,道:“那就错不了!多半那个倒是为了掩人耳目,扮作了和尚。”黑脸藏僧忙不迭赞道:“师兄英明!” 

他们都是用藏语交谈,夏言等几个人一句都听不懂,一直等到见那个瘦高藏僧站了起来,朝疯和尚喊道:“喂,把东西交出来,就饶你一命!”疯和尚畏惧地朝岩石角落里缩了缩身子,瘦高藏僧见他如此,哼道:“还要大爷亲自动手来拿?”也不多等他回答,直接走过去。 

疯和尚尖声叫道:“佛祖饶命!我做错了!我错了啊!不要杀我!”一边朝后逃去。瘦高藏僧见他脚步笨拙,老大的不耐烦,一拳轰出,喝道:“给大爷躺下!” 

半道里一声“善哉!”,证因大师手中一根长长的木杖探出,硬生生将瘦高藏僧的拳头架住。瘦高藏僧早就留意着这边的三人,当即一缩手,祭出金轮,一圈团团旋转不停的金光将木棍套在里面。证因大师见金木相克,唯恐自己法器受伤,便收回木杖,双手结拈花指诀,凌空点住金轮。 

他们两人在这边动手,另四个藏僧也不闲着,四下散开,朝疯和尚包抄过去。疯和尚尖叫连连,在山石树木间摸爬滚打,每每在间不容发的地步逃开去。夏言取出红叶剑,妙凡一把拉住他道:“干什么?”夏言一愣,说:“去救他啊!”妙凡笑笑,说:“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夏言说道:“你没见他快被人打死了么?”妙凡撇撇嘴道:“他和我有什么相干?”夏言说:“你们都是佛门中人,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妙凡道:“那几个喇嘛也是佛门中人啊。我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再说连我们佛门中人都不管,你一个小道士何必着急?” 

夏言瞪着他,说道:“你不要拦我。”真气鼓荡,红叶剑刷地腾空而起。那四个藏僧他自忖打不过,便决定驾着飞剑拉起疯和尚就逃。 

妙凡笑道:“好啦!逗你玩的。你当那个疯和尚真的不能自保么?”他放声朝疯和尚叫道:“喂!你的神通呢?” 

疯和尚猛地站定,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说道:“啊呀!佛祖保佑,我有神通!”追在他后面的四个藏僧一齐扑上来,疯和尚一掌推出,叫道:“神力通!”后面四个藏僧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袭来,猝不及防之下,全都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胖大藏僧奋力站稳,大吼一声,双拳平平击出,与此同时,他的背后浮现出大力金刚本尊,也是同样的姿势,双拳齐出,与疯和尚的巨大力量撞在一起。一声巨响,地面上的落叶浮土被激得四处飞射,胖大藏僧向后滑出一丈多远,双脚在地下犁出深深沟壑。 

边上矮小藏僧也召唤出本尊,原来是一座火焰金刚,双掌一合,一条火柱朝疯和尚飚去。疯和尚哈哈大笑,叫道:“神足通!神足通!”刹时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间在两丈开外出现。矮小藏僧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没想到这个疯和尚竟然练成了六大神通中的两种。夏言也是看的目不转睛。他只听师傅说过世上有这一类瞬间移动的功夫,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疯和尚似乎玩得高兴,竟然忘了边上还有别人,一边不住地尖叫“神足通!神足通!”一边满场不停瞬移。四个藏僧对望一眼,各据方位,不停翻结手印。一个个金色半透明的手势虚影从四藏僧手中飘出来,缓缓飘到空中,越来越多的手印渐渐组成一座巨大的法阵。 

夏言看得大皱眉头,眼看无数手印渐渐封住疯和尚的周身空间,这情形唯有倚仗速度在法阵合拢前抢先逃出去,但疯和尚竟似乎全然不懂一般。 

证因大师眼看己方情势不妙,发起一轮强攻。瘦高藏僧不住后退,忽然高叫了一句,边上的黑脸藏僧一抬手,证因大师背后突遭重击,脚下踉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原来那黑脸藏僧早已暗暗将毒龙收回,绕到证因大师背后,等瘦高藏僧将他引过来时,背后偷袭得手。 

瘦高藏僧抽出空来,也加入到手印阵法中。眼见得无数手印逐渐将疯和尚裹在其中。疯和尚的瞬移只能在短距离中进行,被手印阻隔更加施展不开。地面上的所有金色手印组成一团半球形的金光罩子,将疯和尚笼罩在中间。 

夏言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指,红叶剑刷地射出,将光罩裁开一条缝来。疯和尚从风中跃出,大叫道:“天眼通!” 

他左眼一瞪,一道雪白的光芒射出,如同一个圆锥,将五个藏僧全都笼罩在里面。五个藏僧骤然如同身上多了千斤重压,全部萎顿在地。疯和尚肃然站立,眼中白光射住五个藏僧,纹丝不动。五个藏僧咬牙切齿,盘腿趺坐,运起全身功力对抗疯和尚的天眼通。 

佛家六大神通,练到天眼通时,就相当于已经进入了化形期。五个藏僧本来还以为疯和尚只是一个普通人,吃了一个大亏。这一下形势顿转,一盏茶功夫过去,那个矮小藏僧首先支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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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二章 篷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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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见到疯和尚居然反败为胜,便收起了剑。又看了一会儿,见那五个藏僧逐渐七窍中慢慢流下极细的血丝来。宗喀巴传授给他们的是极为刚猛霸道的金刚禅,一旦被更加强大的外力压制住,就会对自身造成伤害。 

证因大师盘腿坐在地上,运功疗伤。他也不知道疯和尚身具如此之高的修炼等级,眼看疯和尚已经控制局面,证因大师微微苦笑,心中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 

这时夏言反倒有点可怜起那五个藏僧来了。仔细一想,这五人也没做过什么太大的恶事,不合丧命在此。他吸了口气,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妙凡却早就料到他要说什么,冷笑道:“怎么,你又想救那五个喇嘛了?” 

夏言点点头,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何必对他们苦苦相逼呢。”妙凡瞪了他一眼,说:“这也救,那也救,你还有没有立场?”夏言嘿嘿一笑,说道:“最好大家不要相互争斗,太平无事。”妙凡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天下修道人还有宗派门户的分别,就永远有争斗。你救得了这一个,就救不了那一个。到头来反把自己牵扯进争斗的漩涡中。还是像我一样置身事外的好。” 

夏言慢慢思考着他的话,过了会儿,说道:“无论如何,见死不救总是不好。”妙凡哼了一声,说道:“反正我不管,要救你自己去救。”夏言这时也逐渐摸到了妙凡的脾气,索性不去理他,自顾自走到五个藏僧身后,略一踌躇,开始考虑如何将他们从天眼通的光锥中解放出来。 

那个瘦高藏僧的功力在五人中最高,这时感觉到夏言走近,艰难地转过头来,说道:“刺……字……” 

夏言定睛一看,那雪白的光锥赫然是无数蝇头大小的经文组成。无数微小的文字排成一圈圈的螺旋形,源源不绝地从疯和尚的左眼中流出。瘦高藏僧咬牙切齿地说:“刺……经……诀……”夏言问:“什么经诀?”瘦高藏僧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应……无……所……住……” 

夏言拔剑在手,看准经文洪流中一个发光的“应”字,刺了下去。剑尖刚刚探进光锥,手上一沉,差点把捏不住,就如伸进了滚滚长江水中一样,几乎被冲走。 

夏言吸了口气,运足全身内力,整个人抱元守一,缓缓地挺剑朝第二个漂来的“吾”字刺下去。瘦高藏僧叫道:“错了……错了……无有的……无字……”夏言被他一叫,心中略感烦乱,想:“谁叫你汉话都说不好。”屏气凝神,找到一个“无”字,慢慢刺去。 

忽然间瘦高藏僧拼尽全力,搭住夏言的手,狠狠一拉。夏言身子一晃,整个人失去重心,直冲进光锥中。瘦高藏僧之前一直在想方设法引诱夏言放松警惕,终于等到这一时机,将他也带进到了天眼通的威力范围中。 

夏言猛地觉得仿佛一座巨大的山脉朝自己头上压下来,全身骨骼咔咔作响。在此危急时刻,夏言大喝一声,红叶剑化作一片赤红色的火云,挡在前面。瘦高藏僧突然觉得浑身压力一松,立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双手一边拉着黑脸藏僧,另一边拉着胖大藏僧,纵起金轮逃了出来。 

仍留在光锥内的矮小藏僧吐了一口血,鼓足最后的力量叫道:“二师兄……”瘦高藏僧头也不回,叫道:“师弟放心,我去请师傅来给你报仇!”黑脸藏僧被瘦高藏僧扯着,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师兄……英明……” 

夏言咬牙切齿,没想到自己好心要帮他们,反倒被拖了进来。这时候才觉得妙凡的话有点道理,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取出冰磔网,朝疯和尚罩去。但夏言全身功力都用来抵抗天眼通的威力,分出来控制法宝的真元便不够纯熟,冰磔网被无数发光的经文一冲,飘飘落到地上。 

边上矮小藏僧被压到趴在地上,陷进地里。夏言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没有一个方法可以用来解脱眼下的困境。他抬头迎着疯和尚的目光,朝经文漂来的前方望去,只见一圈圈经文如同一条迎面而来的隧道一般。夏言横下一条心,减轻用来防御的力量,控制着红叶剑,朝疯和尚的左眼射去! 

剑光在经文的洪流中,犹如逆水行舟,速度慢了不少。突然间,疯和尚那只瞎了的右眼也缓缓睁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一道黑色的光芒从他右眼中射出,照在夏言身上。夏言顿时感到身上传来一道巨大的牵扯力量,和先前那股压力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的身体都撕碎了。 

耳边传来妙凡惶急的呼叫。夏言眼角余光瞄见妙凡祭起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法宝,劈头盖脸的打过来。妙凡本身没有修炼过,纯粹靠那些法宝的自身威力攻击,打在疯和尚身上,岿然不动。疯和尚傻傻一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竟呆立着不动,双眼仍旧眨也不眨。片刻之后,竟然传出打呼噜的声音,疯和尚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牵扯力和压力越来越大,夏言如同置身在巨大的漩涡中,周围黑色和白色的经文一点一点磨去他的护体真元。夏言微微叹了口气,自知再这样下去,等到护体真元被磨灭,就是全身血肉粉碎。 

就在这时,他的心中不知怎么想起王柏元以前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来。从前有一个人带着大包金银赶路,路上遇到山贼,于是仓皇逃窜,一路逃进一户人家,祈求收留。上百名山贼跟踪而来,骑着马在那户人家外面绕行呼喊,甚嚣尘上。那人惶惶然躲在柴房中,耳畔是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不经意间从门上的缝隙望出去,又看到那户人家的老婆婆和女儿烧了热水,一边磨刀,一边低声讨论如何杀掉那人,取了他的金银。前有凶人,后有追兵,就在这生死关头,那人却看到柴房门上贴着的一幅对联,“植来百年蓬庐短,斫去万木天地宽”。那人将这幅对联读了三遍,忽然间心有所悟,竟就此洞彻生死。 

这个故事在夏言心中一闪而过。他心想:“原来师傅说的不错,人在生死关头总会想起一些不相关的小事,就如故事里的那人一般。” 

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忽听妙凡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夏言……”夏言微感遗憾,心想:“早知道,就把他的芥子珠拿来多玩一会儿……” 

突然,他心中一动,眼中所见那黑色和白色的经文,竟隐隐约约组成类似芥子珠内部那个奇异空间隧道的样子。夏言更不多想,撤去全身的真元防御,神念朝隧道深处探入。黑色与白色在视野中交织成一幅令人心烦欲呕的画面, 夏言一时间心神剧震,昏了过去。 

等他慢慢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灰茫茫的一片,如同笼罩在大雾中。一个青衣老道踞坐在他身边,微笑地看着他。 

夏言翻身坐起,真元在全身大周天游走一圈,检查自身,竟没什么大的损伤,只有几处气息微微淤滞,要花上一两天功夫调理。他环顾四周,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身边这个老道,似乎是唯一的活物。夏言望着这老道,情不自禁地问:“我……在哪里?” 

老道微微一笑,说:“你在抚山和尚的身体里。”他的声音柔和,但自有一股威严。 

夏言一呆,说:“那个疯和尚?”老道笑道:“疯和尚?嗯,抚山和尚的确是疯了的。” 

夏言站起身来,踩了踩脚下的地面,只觉得微有弹性。忽然一个荒唐的想法冒了出来,问:“这里……是疯和尚的肚子里?”老道哈哈大笑,说:“当然不是。这是他的识海。正因为他疯了,这里才一片昏暗,终年不见天日,什么鬼东西都没有。”夏言奇道:“识海?” 

老道问:“你是不是也被他的天眼通摄住了?”夏言回想当时情景,点了点头。老道说:“这就对了。抚山和尚偷练五台山的秘籍,无师自通的练到第三神通天眼通时,终于走火入魔,疯疯癫癫。可叹他也算是一个天才,只不过囿于门派,不能修炼最上乘的典籍,不得已偷练他人经书,才落到这个下场。” 

夏言见这老道气度沉静自得,言语间隐然一派宗师风范,不由得恭恭敬敬地问:“请教尊长道号名讳?” 

那老道点点头,凌空一指,无数光点聚成一个小小的紫色神纹,良久方散:“贫道青田刘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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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三章 摩诃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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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一愣。刘伯温的大名,当今天下可说是家喻户晓。他单名一个基字,当年随洪武皇帝开国,留下赫赫功绩,更有许多神异传说。若要问近三十年来天下道门谁最有名,那毫无疑问就是他了。 

但他早在洪武八年就去世,如今已是洪武十七年,隔了十年后,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禁令夏言觉得异常古怪。当年他还没有学道的时候,听人说国师刘伯温去世,只觉得有点惋惜,现在见识大长,重新回想起来,刘伯温既然已经到了飞腾期的修为,怎么可能轻易便死?而更为古怪的是,他和自己又怎样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刘伯温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还有不少疑问。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师承何人。我会慢慢将你想知道的事一一道来。” 

夏言道:“家师姓王,名讳柏元,在天柱山潜修。弟子夏言,跟家师修炼了五年,如今家师已经渡劫了。”刘伯温点头道:“嗯,原来是王仙人的弟子。这可罕见的很哪。你师傅是散仙,一般是不和那些大门派仔细论辈分的,所以你也不必拘束,随便就好。”话是如此,夏言毕竟不敢太过放肆,问道:“国师,我为何会来到这里?” 

刘伯温道:“抚山和尚偷练无妄真经,在天眼通这一关出了点小叉子,本来经文上说‘摄取万物’是指双目遇色而成像,但他独自走出了一条新的路子,真的能将万物通过双眼摄入识海。”夏言回想起那类似芥子珠的黑白二色通道,不由点头。想必这里也和那芥子珠内的空间一样,其实是疯和尚体内极小一点。 

夏言问:“那我如何出去?”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如果能轻松出去,刘伯温堂堂国师为什么还在这里?于是又问:“国师你……” 

刘伯温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他独自在疯和尚空无一物的识海里呆了十年,虽然修为深厚,却也深感寂寞,现在有了一个听众,当下将往事一一向夏言说明。 

刘伯温道:“小兄弟,你可知道我平生的志向是什么?”夏言不知他为什么要扯到这上面,老实说道:“不知。”刘伯温道:“我只愿天下世代太平,百姓无苦无忧。” 

夏言肃然起敬,说道:“怪不得国师辅佐当今皇帝,创下了一片盛世。”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元末之乱,但也曾听大人说起过。当年战乱最剧的时候,人吃人的场面都随处可见,简直是人间地狱。 

刘伯温说道:“创业难,守业更难。我细读古往今来的历史,从秦始皇称帝开始,每一个皇朝,都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轮回。一开始的创业君主,都是精明能干之辈。此后的几代,在开国皇帝的教导下,一般是老实敦厚的守成之君。不出五代,祖风便渐渐消散,各种奢靡之气兴起,帝国军政逐渐混乱。之后或许有一个中兴君主,以武功再创辉煌,但几代之后,又再一次世风日下,帝国逐渐崩坏,国主无知,不问世事,不是外戚宦官媚主专权,就是文臣武将党同伐异。到了最末几代皇帝时,内忧外患一齐迸发,外有匈奴侵略,内有民变频生。最终当年的大好帝国,就此倾倒于尘土,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有德有能者再度问鼎中原,开创出新的皇朝,但终究不过是另一次轮回的开始。” 

他这一大段话说来语气沉重,夏言虽然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能感受到刘伯温的那股沉痛之意。 

夏言道:“嗯,最好每个皇帝都是好皇帝,那就天下永远太平了。”刘伯温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再好的皇帝,也不能保证生出的儿子也是好皇帝。”夏言想了想,说:“难道国师想出了什么办法?” 

刘伯温眉飞色舞地说道:“天下初定的时候,我闭关潜修三年,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令大明江山永保太平。” 

夏言大为好奇,问:“什么办法?”刘伯温斩钉截铁地道:“炼金术!” 

夏言哑口无言,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扯到了这上面。 

刘伯温道:“你是道门弟子,当然也知道我中华丹道奥妙无穷。不过我老实说一句,令师的传承,并没有听说在外炼一途上有什么独到之处。”夏言点头承认道:“嗯,但我师傅的内丹术还是很精妙的。” 

刘伯温笑道:“内丹炼的再好,也只是为自己一人。外丹却可以解救天下苍生!” 

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如同在夏言面前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他受王柏元的教导,一向以为内丹修炼总比外丹重要,却从未想过刘伯温所说的这层意思。 

刘伯温道:“我闭关三年,终于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炼一炉国运丹。”夏言好奇心越来越强,问:“国运丹又是什么?” 

刘伯温道:“假如将大明朝比作一个人,这国运丹就是令他固本培元的良药。刚才我已经说过,历代开国君主才是真正雄才大略之人,只要令开国君主能够永享帝祚,自然就不存在后世子孙败坏家业的事情。”夏言叫道:“我明白了,你要炼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之药,乃是传说中外丹一途的顶峰。外丹中最基础的是有情之药,功能强身健体,祛病延年。再上一层是无情之药,用来辅佐炼气之士修练真元。再往上是至道大成境界,种种神妙应用就是普通玉寰期灵动期的修士听都没听说过的了。长生不死之药就是传说中至道大成境界中的灵丹,服用一颗,能够令普通人立刻结出内丹,长生不老。但一向以来,长生不死之药都只是传说,从来没有人真正炼成过。古往今来真正长生不老的人倒是很多,但都是从内丹这一途径修炼上来的,外丹只是辅助。 

刘伯温道:“长生不死之药,不过是虚妄传说。要真有这种药,天下那么多修道士为何还要辛苦炼内丹?”夏言一时语塞。 

刘伯温道:“我所想炼的国运丹,其实是转生之药。”夏言今天一天之内听到了这么多新名字,只能跟着再一次重复:“转生?”刘伯温道:“转生之药,在临死前服用,用来护住魂魄不散,这时候身边只要有修道人协助,就可以令魂魄渡入出生婴儿的身体,转世为人。” 

夏言说道:“那岂不是和坐照期的修士元神出窍夺人屋舍一样么?”刘伯温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普通人要修到坐照期,怎么也要四五百年,对于皇帝来说,几乎不可能。所以这转生之药,只要能做到令魂魄在死后暂时凝聚不散就可以。坐照期的修士能够凭自己元神的力量进入他人躯体。而用转生之药护住的普通人魂魄,就需要修道士在边上协助才能进入,而且只能进入无智无识的婴儿身体。不过身为皇帝,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化形期坐照期的修士的。” 

夏言想了想,说:“但假如这药非得在临死前服用,又怎样掌握时机?”刘伯温说:“你当那么多御医是吃干饭的么?” 

夏言仔细一想,觉得刘伯温的这一个想法果然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而且在理论上也是行得通的。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法子似乎有一个极大的隐患。 

刘伯温说:“最关键的就是炼制国运丹的材料。我当年云游天下,曾经在西藏的几个喇嘛那里见过一些有趣的东西。”夏言心中一动,想:“终于说到正事了。” 

刘伯温说:“西藏密教和中途佛教虽然出于同源,但早已逐渐演变为两个不同的宗教。我早年在西藏时,见他们中修炼有成的喇嘛能够控制自己自由转生。”夏言哦了一声,说:“所以就用他们的东西,或是法诀,来炼转生之药?”刘伯温说道:“正是如此。我多方打听,那些能转生的喇嘛都要修炼一种叫做摩诃般若的印诀。只要将这玩意儿弄到手,用我中华丹道粹炼,就可以炼出国运丹了!” 

夏言隐约猜到了那几个藏僧来中土的原因,试探着问道:“所以国师你就去问他们把这东西拿来了。”刘伯温一挥手,说:“小兄弟你不用为我避讳。天下道佛两教本来就不能互容,西藏密教更是一门阴鸷怪戾的宗教,我如果正大光明的去和他们商量,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夏言点了点头。刘伯温说:“所以,我召集了五个一流高手,攻打布达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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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四章 识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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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时,不禁在飞扬的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感叹。夏言心想:“不用问,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否则你还会在这里?”他对宗教间的打打杀杀向来反感,但想到刘伯温背后的良苦用心,一时又觉得疑惑,为了那样一个高尚的目的,似乎小小的冲突也变成可以原谅的了。这样想着,不自然的神情还是流露出来,被刘伯温看在眼里。 

刘伯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结果,全军覆没。其余众人形神俱灭,我重伤之下,舍却肉身,元神出窍带着摩诃般若转生印诀一路逃回中原。”夏言心想:“看来那几个藏僧就是在找这个什么转生印诀了。”再看看眼前的老道,这才醒悟原来对方是元神之体,和当初自己的师傅相似。 

刘伯温道:“我一路飞回中原,没想到在五台山时遇到了这个命中魔星。那时候抚山和尚从五台山偷出无妄真经,迫不及待就在野外修炼,修到天眼通时,走火入魔,眼中金光上冲天际。本来这样下去他也是必死的,偏巧我当时倒霉,路过他上方,被他的金光摄了下来,封进识海里。我的元神射进来时冲力毁了他一只眼睛,反倒救了他一命,错乱的真元没有令他爆体而亡,只是冲乱了识海发疯了事。”夏言心想:“这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心中大致将所有事情串起,想必后来抚山和尚一路浪游到江南,被达鲁巴找到,达鲁巴刚要回去报信,就和铁道士同归于尽,不得已在罗丽体内留下一个胎藏密印,将消息通知其他藏僧。 

真要说起来,没有当年刘伯温攻打布达拉宫,也就没有现在的夏言。世间各事往往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互为因果。夏言想到此处,问:“那现在又怎么出去?” 

刘伯温道:“要出去却也简单,只要……”他看了看夏言,说道,“只要能摸到那块白色石头!”说着顺手朝天上一指。夏言抬头一看,在浅灰色的天空正中,依稀嵌着一点白色。 

夏言点头道:“好!”说着唤出飞剑,正要朝上飞,却忽然想起,要是这么简单,为什么刘伯温在这里一直不出去?他停下来看看刘伯温,刘伯温猜到他的想法,苦笑说:“抚山和尚疯了之后,识海内稀奇古怪事无定规,我元神之体无法飞腾,反倒是你还保有肉身的,却能够自由飞翔。”夏言这才看到刘伯温脚下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将他的双脚束缚在地面上。夏言沉思片刻,心念一动,试着操纵内力如同控制法宝一般在体内流动,竟然不借助飞剑,身子便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他看准头顶上方的那一点白色,努力上升,然而飞到四五丈高时,感觉身体渐渐沉重,似乎周围空气也随之凝滞。反复试了好几次,空中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柔软屏障,总是穿不过去。夏言不肯认输,想要御剑飞行,却赫然发现飞剑却怎么也动不了。刘伯温道:“法宝在这个地方都用不了。”夏言这才无奈住手。 

刘伯温道:“我看你的修为,尚未结成内丹,看来要出去有点难了。”夏言听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修成内丹就能够飞到上面?”刘伯温点点头,忽然叫道:“小心!”一把抓起夏言,朝天空中扔去。 

夏言眼看着他的手抓过来,竟是无可躲避,就这么被刘伯温抛到空中。慌乱中总算还记得在这片识海中能够腾空,于是手忙脚乱的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夏言朝下方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滔滔洪水从远处迅速无比地漫过来,两三人那么高的白花花潮头如同万马奔腾,转眼间将脚下灰色的大地淹没。刘伯温坐在地上,洪水一来,顿时将他吞没。 

夏言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方大地上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汪洋泽国,四周边界都看不到。他浮在空中,又惊又疑,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水面逐渐下降,终于一点一点的退去。刘伯温的身影一点一点露出来,朝夏言点点头。 

夏言降落到地面上,问:“国师,这是怎么回事?”刘伯温道:“抚山和尚的识海里一片混乱,不要说洪水,就算是山崩地裂也是家常便饭!你今后在这里要小心了。”夏言哑口无言,片刻后笑道:“倒也有趣。” 

刘伯温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你被抚山和尚摄到了这个鬼地方,说不定从此就再也回不到外面的世界,难道就不着急么?”夏言挠挠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说修成内丹就能出去了么?”刘伯温道:“你当修内丹是什么?吃炒豆子么?我见过多少人修了七八十年还是没炼出内丹来,最终还是郁郁卒生。”夏言毕竟年轻,笑道:“不怕,慢慢的修炼好了。反正我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也早已习惯了。”刘伯温摇头道:“也罢。就看你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 

既来之,则安之,夏言困在疯和尚的识海中,于是便开始修炼内丹。好在他已经有了大行期的修为,能够辟谷,只要身边天地元气充足,便不愁饿死。 

真正麻烦的倒是疯和尚识海中千变万化的环境,风雨雷电那是小菜一碟,有时候一夜之间地上疯狂蹿出无数冲天高的树木,又在第二天全部枯死。最夸张的一次,成千上万的泥塑罗汉像,就如同受惊的野牛群一样狂奔乱跑。夏言一不小心之下,没来得及飞上天空,差点被千万只脚踩扁。 

一日夏言修炼既毕,见到天空中一片灰色的云彩忽然开始变化颜色形状,不多会儿功夫变成一只黄黑相间的狗儿。空中不知哪里又生出一只半透明的大手,轻轻抚摸那狗儿。那狗儿也似十分受用,在空中打滚。夏言大为奇怪,问刘伯温道:“这又是什么?”刘伯温道:“这是抚山和尚往昔记忆的片断。人的识海乃是一生记忆汇聚的地方,他虽然疯了,还是有点滴记忆会不时泛起。” 

夏言看那只手的尺寸虽大,但按照手指比例,却是小孩的手,料想那是抚山和尚幼年时的记忆。他仰头望着天空中映出的狗儿追逐打闹,心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 

此后不时又有其他零星记忆片断。夏言这才知道为何刘伯温能够明白疯和尚走火入魔的前因后果。但出现的最多的,却是他小时候玩耍的场景。看得多了,夏言对抚山和尚的生平逐渐有所了解,竟仿佛成了多年相知的朋友一般。 

本来他被莫名其妙地吸进这个鬼地方,心中对疯和尚也存有几分怀恨之心,如此一来,愤恨之心便逐渐淡去。 

平时闲暇之余,与刘伯温聊聊天下趣闻,倒也令他的眼界开阔不少。刘伯温一个人在这里困了十年,毕竟感觉寂寞,现在有了个同伴,总算也可以打发时间。他早年交友广阔,行遍天下,经历无数奇人异事,远非一门心思躲在深山修炼的王柏元可比。夏言在他身边,也跟着长了许多见识。只不过刘伯温却不肯将自己的修炼法诀传给夏言,说是对他有害无益。夏言也不太在乎,毕竟王柏元留下的修炼法门已经够他忙的了。 

内丹修炼,分“渐”“顿”两大流派。渐成式的炼丹,从根本上说就是以各种法门将真元在大小周天的丹道中运行,每运行一个循环,就会有一小丝真元,通过丹田中的气脉,缠到逐渐长大的内丹上。要经过不知上千次上万次的循环修炼,内丹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从丹田气脉上脱落下来,这才算冲过了结丹期。古时候的那些仙道家,全是以“渐成”的心法炼丹。 

然而到了北宋年间,一位叫做黄裳的丹道大家,集前代大成,创出了“顿成”的法门。这种修炼法并不通过丹田气脉一点一点地培养内丹,而是通过不断将真元挤压进丹田的方法,扩充丹田的容量和内部元气的密度。等真元积蓄到极限时,就如同火中的栗子一样爆开,整个丹田内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混沌风暴,在一瞬间将数十年来积存的真元极度压缩,以至成为无比紧密的内丹实体。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内丹就仿佛珍珠在泥土中闪光。 

夏言师从王柏元,学的是古法渐成。然而从宋朝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修习顿成心法,因其速成之故。中等资质的人,若修炼渐成心法,积百年之功方可炼出内丹,但如果是修顿成心法,只需要五六十年就可以成功。故而修顿成法的人日益增多,到了长春真人丘处机西游之后,天下绝大多数的修道士已经改修顿成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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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五章 破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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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体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他按照王柏元所教授的心法,反反复复以大小周天的运行来滋养内丹,但他体内的内丹雏形却不是从丹田气脉中结出,而是从那块千年丹心上分出无数纤细的游丝,一缕缕绕进内丹中。这颗千年丹心,就如同一架水车一般,源源不绝地抽取他体内的真元,转注填充入内丹之中。内丹是有形有质的,相较于无形无质的真元,密度不知大了多少倍,任凭你浩浩荡荡的真元流进来,压缩成致密丹体后还是只有针尖那么大。 

不过这个稀奇古怪的识海空间中,也没有日月升降,时光流逝不觉其快。往往一次闭关入定,就已经几个月过去。夏言入定的时候,刘伯温便在边上为他护法,以防四周突变的环境影响。到后来,夏言逐渐觉得周围的天地元气逐渐稀薄。他不知是何原因,问刘伯温时,刘伯温只推说不知。夏言只得继续修炼,好在他的内丹烧炼也已将要功德圆满,身外火符已经影响不大。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感觉丹心振动,无数游丝一根根断裂,仿佛是将一块肉从体内撕下来一样,火烧火燎地疼痛。他忍不住张口呼喊时,身外空气从口中透入,如同清凉的液体直灌进体内,内丹倏地从丹心上升起,乘自然之气而浮游。这时夏言体内最初的疼痛逐渐淡去,内丹放射出温煦的光芒,沿着浑身经脉走了一圈,所到之处舒泰无比。他此刻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终于体会到了修成内丹的畅快,放声大笑,整个识海都跟着他的笑声震动,连灰茫茫空中的雾霭也随之散开。 

他仰望天空,只见那块白色的石头仍然嵌在那里。夏言心念一动,朝空中飘去。越是往上,空中看不见的阻力越来越强。他深吸一口气,内丹从丹田中升起,飘至咽喉紫府,将口一张,一道笔直的白色光柱射出,就如同一瓢热水泼进雪地,嗤嗤响声大作,周围虚空中的那股力量被光柱撕裂一个口子,逼得向后纷纷退去,带动满天云气,翻翻滚滚露出一片亩许大小的缺口。 

夏言冲进缺口中,前方再无阻碍,就见那颗人头大小的白色圆球漂浮在空中。他探出手,五指拢住那颗圆球,天空中忽然一道霹雳闪电打在那圆球上,一道强大的冲击波以圆球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一不提防,被震开去,心道:“这东西果然有古怪。”夏言记起刘伯温曾说,要抓住白色圆球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于是在空中定住身形,再度冲上。 

这一次他的手上暗暗运上了真元,刚刚摸到那白色圆球时,全身气机一震,丹田上方漂浮着的那颗千年丹心急速旋转起来。突然间,两道炽烈的真元内力从丹心中飞射而出,沿着手臂上的进退丹道,一路疾进,最后从他的手掌中一冲而出! 

劫火!这被千年丹心吸纳的一丝彤华流火,就在这时被释放出来。夏言的手掌笼罩在一团白炽的纯净火焰中,中央是那一颗白色圆球,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吱吱的声响,竟似有灵性一般左冲右突,然而却怎么也飞不出这一小团劫火。 

劫火一伸一缩中,一股雄浑的内力真元从他手上的白色圆球中传来,沿着丹道源源不绝地流进丹心。与此同时,丹心在不断旋转之下,将传进来的那股内力一点一点转化为夏言自身的真元,注入他的内丹之中。那颗白色圆球似乎也知道即将被劫火炼化,如同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冲撞得越来越厉害。天空中一朵朵乌云逐渐聚拢,闪电霹雳一个接一个朝夏言打来。夏言咬牙切齿奋力挺受,他眼看着成功在即,一心只想着早点离开。 

白色圆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夏言背后浮现出一只灰色空行妖,环眼獠牙,虎爪羊蹄,背生肉翅,肌肉纠结,扬起手中一条金色降魔杵朝夏言狠狠打来。夏言感觉到背后一股诡异的元气如同针刺一般袭来,来不及回头,赶紧一闪身绕着白色圆球转了一个圈子,这时才看清背后敌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空行妖舞动金棍,步步紧逼。夏言见他挥动武器时对那白色圆球有所顾忌,便一味躲在圆球背后,转来绕去地闪避攻击。 

白色圆球尖啸连连,一只接一只的空行妖从虚空中振翅飞出,无数空行妖密密麻麻一拥而上,将他裹在中央,形成一只巨大的肉球。 

片刻之后,夏言一声长啸,那白色圆球就在此时被他完完全全的炼化,转变为他的真元。他的内丹此时已经比刚刚炼成时大了一倍有余。夏言双臂一振,一股庞大的真气勃然喷发,将身边数不清的失去力量的空行妖全部抖落。 

他放眼望去,只见这时天地间一片混乱。大地龟裂,岩浆和火焰喷涌而出。天空中一片一片灰色的碎片不住地掉下。夏言转身朝地面飞去,一眼望见刘伯温的身影,便降落在他边上。 

刘伯温喜道:“成了!抚山的识海已然破了。我们这就可以出去。”夏言咬牙道:“国师,那个白色的圆球,就是疯和尚的内丹,对不对?”刘伯温一愣,点头道:“不错。” 

夏言叫道:“那他的内丹被我……岂不是……”刘伯温淡淡地说:“不错,他的内丹被你击破,自然是功散人亡。”夏言呆呆地看着自己左手,想到刚才自己竟然不经意间将疯和尚推上死路,不禁一阵茫然,涩声道:“要是我早知道……” 

刘伯温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来到这里,那么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你知不知道,平时你修炼的时候,就是在吸收他体内的真元?你又知不知道,他的内丹在这片识海中也是不断缓慢吸收各种真元的,你一旦停止修炼,全身功力反而会被他吸掉?”夏言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天空中风起云涌,满天云气疯狂滚动,一忽儿变成一尊巨大的如来佛像,一忽儿变成一只不断挣扎扑打翅膀的空行妖。一瞬间,云朵似乎又变成了一条打滚撒欢的小狗,夏言望着空中白云黄狗,忍不住一阵心酸。 

刘伯温叫道:“不成,我还是没法飞。你拉我上去!”说着朝空中原先白色圆球所在的地方一指。疯和尚的内丹被夏言炼化后,空间中便留下了一个诡异的黑洞。夏言迟疑了一下,拉着刘伯温的手,朝空中飞去。 

刚刚腾空而起,便觉得手中一沉。夏言朝下面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地面上龟裂的纹路形成一张巨大的脸,赫然正是疯和尚的容貌。中央嘴巴处的巨大纹路裂开,血红色的舌头探出,缠住了刘伯温的双腿,将他们两人朝血盆大口中拉去。 

刘伯温临危不乱,腾出另一只手,发出一道道符咒,朝疯和尚脸上击去。那张脸却似乎毫不惧怕,逐渐从地面上坟起一个半球形的小山丘来,嘴巴越张越大,就要将刘伯温和夏言一口吞下。 

夏言知道若被他吞下就是同归于尽,拼命朝上飞腾。刘伯温吸了一口气,身体变得极为柔软,两下一扯,身体竟拉成了三四人长的一条,然后挥手朝自己双腿砍去。他的肉身早已在布达拉宫毁掉,此刻的元神之体能够随意变化。刘伯温毕竟是一代豪杰,当断则断,决意割舍掉一部分元神,虽然这样会修为大损,但总好过困死在这里。 

谁知那血红色的舌头迅疾无比地随之一圈圈缠绕上来,将刘伯温拉长的身躯裹成一条红色的肉柱。他的手刀砍在舌头上,只是微微一震。刘伯温叹息一声,自知不免,飞快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塞到夏言手里,说道:“交给皇帝!”然后一松手,被舌头扯着坠进口中。 

夏言手中一轻,眼睁睁看着刘伯温被那张巨大的脸吞了下去,心中百味杂陈。他遇见刘伯温已经有许多年,虽然算不清时日,但至少已经有当年自己师傅共处的时间那么久,虽然刘伯温没有传授他什么修炼功夫,还隐瞒了要出去就得杀死疯和尚的事实,但毕竟相处久了,有一份尊敬之情。此刻不由得他多想,眼看地下那条红色舌头再一次探出,夏言急忙朝空中的黑洞飞去。 

一飞进那个黑洞,周围景物骤然拉长,如同进入一条幽深的隧道,上下左右方向感尽失。猛然间只听“啪”的一声闷响,黑洞隧道爆炸开来,夏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重重摔落,触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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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六章 道佛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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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撑着起身,真气飞速在全身运行三周,知道自己没有大碍,略微放心。检视四周时,突然吓了一跳,只见地上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伸手在空中挥舞了一阵,然后逐渐僵硬不动。 

夏言仔细看时,只见那尸体穿着脏得颜色都看不清的邋遢僧袍,依稀有点熟悉。他心想:“莫非是疯和尚……” 

他炼化了疯和尚的内丹,从识海中破颅而出,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更加肮脏,积了不知多少年没有洗澡,又被疯和尚一腔颈血泼遍全身。夏言强忍胸中烦恶,触手探视了一下疯和尚的尸体,见他真的是死得绝了,却不知刘伯温下落如何,多半是失陷在疯和尚识海中,随之一同丧命。 

他怔怔地看着疯和尚的尸体,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刚习惯性地想要运气飞腾,却感觉异样,这才想起回到原来的世界后,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飞行了。 

夏言召出多年不用的红叶剑,直穿云霄。向下俯视,见还是长江中的金山岛。他向下俯冲进江中,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洗去。 

上得岸来,炽热的劫火之气在大小周天中运行了几圈,不多久便将身上的衣服蒸干。他摸到怀里刘伯温所给的两样东西,拿出来一看,见其中之一是一块火红色的印章,一寸见方,所刻的印文古奥繁复,认不出是什么字。另一件是粒拇指大小的烂金正八面体,每一面均是一个三角形,刻有奇怪的符号。他仔细辨认,觉得这些符号与达鲁巴金剑上的花纹有相似之处,联想到刘伯温所说的,心中便有几分猜测这就是那摩诃般若转生印诀。 

想到刘伯温嘱托自己将这两样东西交给当今皇帝,夏言便有些发愁。他一个孤伶伶的修道士,无门无派无人举荐,要想见皇帝却哪是那么容易的。一边想着办法,一边朝应天府而行。 

路上夏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在茶亭里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竟已在疯和尚的识海里呆了二十年之久! 

当年他离开天柱山的时候,正是洪武十七年甲子。十五年后,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皇孙朱允炆继位,是为建文帝。但不久之后,洪武皇帝之子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攻入应天府,夺取了皇位,是为永乐帝,到如今已经是永乐三年了。 

夏言出了会儿神,暗自苦笑,心想:“国师千辛万苦形神俱灭,换回来一颗转世印诀,谁知道洪武皇帝却已经等不及先走一步了。”不禁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而与世间俗人相比,夏言内丹既成,身体机能的衰老便已经逐渐停止,进入驻颜长生的境界。他在江边施法术定住一片水面,照见自己的容貌仍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从此后就是化形期的修炼,为了炼出元神打基础。普通修道士的肉身仍是无法适应元神出入,必须经过化形,才能脱胎换骨,净化肉体。跨过化形期后,肉身变得纯粹卓然,入水不湿,入火不焦,即使到了九霄之上的青冥之气中也无所畏惧,这时才能开始修炼元神。 

既然已经换了皇帝,夏言便有些吃不准是否还要将转世印诀交上去。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急事,便放缓步子慢慢一路行来。 

到了应天府,夏言心想:“先寻个落脚之处,慢慢想法子。”于是在城外找了一座道观,称自己是游方道人,要求挂单。那个道观里的管事道人见他虽然衣裳破旧,但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便问他要度牒。夏言这下傻了眼,他是师从世外散仙入道,哪里来的什么度牒? 

其时天下僧道都需具有度牒,由礼部道录司统一发放,乃是出家人身份的证明,没有度牒便不能到处挂单。夏言听了管事道人的介绍才清楚其中究竟,不禁有些尴尬。洪武皇帝曾有令诏,四十岁以下不准出家。那管事道人倒也好心,见夏言年纪轻轻,以为他是私自出家,便说:“本来每三年道录司才会发放一次度牒,各府县均有名额,甚难登录。但这几天皇上召开三界道佛大会,广集天下名道高僧。应天府内有诸多官府设立的斋蘸道场,布施游方僧道。你去碰碰运气,说不定遇上贵人,大笔一挥,把你入了道籍也未可知。” 

夏言对度牒并无兴趣,修道只在身内功夫,又岂是一纸度牒能够证明的。然而那管事道人所说的“三界道佛大会”,却勾起了他一点好奇心,当下打听明白方向,谢过管事道人,朝城内繁华处而去。 

大明建国三十六年,应天府作为京城,是最繁华的都市。楼台观阁,鳞次栉比,行人商客,摩肩接踵。夏言初到大城市,只顾贪看景色,颇有应接不暇之感。他当年从胡商阿布那里得到的金银还留下了一些,于是到成衣铺沽了一套青袍换上。虽然只是普通布衣,却也顿时显得神采奕奕。 

三界道佛大会一连举办七天,这已经是第五天。前三天中举行了各种法事,其中最重要的两项是祭祀太祖皇帝,以及为身患重病的李妃禳灾。第四天上,皇帝令做法事的僧道众人各自清心斋戒,反倒是民间百姓自行三三两两的请了和尚道士,也趁着这场盛会为自己家族的祖先放放焰口,全国各地赶来的道士和尚竟不敷所需。更有无数小商贩云集,令街头热闹万分,如同庙会一样。 

第五天,皇帝便下圣旨,在隆福寺大殿外广场上搭起高台,令僧道辩论。 

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正中央竖起两座高台,两边各搭了一座芦篷,数十个道士坐在东边的芦篷下,西边则是数十个僧人。大殿外垂着黄布帷幔,执戟甲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夏言随人流缓缓走进广场,见到这一付架势,猜到当今皇帝就在殿中,于是便在广场上停了下来。 

只听一声金钟,周围嘈杂的人声渐渐平静下来。从两边芦篷中各自走出一僧一道,登上高台。跟着殿中出来一人,展开手中黄绢,念道:“第一合,着辩:旱灾水涝千古不绝义。”声音高亢,却是一个太监。 

东边高台上的那个中年道士清清喉咙,开口说道:“从古到今,水旱灾年连绵不绝。古代的圣人明君,也要遭此灾劫。庄子曰:大禹之时,十年九涝,商汤之时,八年七旱。此乃老子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生万物,任它自生自灭,并无偏爱……” 

这道士洋洋洒洒的引经据典,说了一盏茶时分,方才住口。他的声音洪亮,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夏言仔细听他话中的义理,的确是道家正解,听到心有戚戚之处,不禁微微点头。 

等这道士说完,另一边的和尚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说道:“天下万物,岂有能脱离其他事物而独存的?三千大千世界中,大至须弥山,小至芥子粒,全都被因果之网笼罩。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报应,昭然不爽。水旱之灾,也都有其原因。战国年间西门豹治水,浚河时挖见潜龙,将之曝晒三日而死,之后便大旱三年……” 

这和尚的口才也颇为了得,一口气也说了长长一篇。夏言以前也没有研究过佛教义理,这时听那和尚慢慢分析,居然也听出了一点名堂来。 

双方讲毕,下面人声渐渐又响起来,有的人相互讨论刚才僧道二人的辩论,有的人没听清楚四处询问,还有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为了一些细节争执起来。 

不一会儿,那个太监再度走出来,捧着黄绢念道:“第二合,着辩:鬼神感应仲尼不言义。” 

道士的芦篷中交头接耳一阵,出来了一个年轻的黄衣道士,替下了原先高台上的中年道士。只听着黄衣道士四下里一稽首,开口道:“列位,俗语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黄泉幽暗鬼魂惊。神者,凝阳气而化形,鬼者,聚阴气而成精。鬼神二者,原本是确切无疑的事情,然而寻常百姓,往往从未遇见过鬼神,甚至连孔老夫子,终其一生,也只见过一次神、一次鬼。知则言,不知则不言,所以孔子不言怪力乱神。这是为何呢?只因世上神鬼太少。普通人如遇明师,修炼五十年方得内丹,修炼五百年方得元神,更要渡过天劫,才能封神。从古到今,有典籍所载的,不满百例。有生便有死,身体好比木炭,魂魄好比火焰,普通人死后,魂魄消散,复归于天地元气之中。只有当天地间阴阳二气出现变化波动,死后魂魄并不立即消散的,才能成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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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七章 两仪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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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凭这黄衣道士所说的话,夏言便知道他也是真正的修道之士。如果是那些只会给普通百姓做做法事的寻常道士,一定会说些牛头马面丰都鬼城之类的故事,其实这些都是受了佛教说法的影响。只可惜,这道士所说的虽然都是修道士常识,却与普通百姓的常识相差甚远。 

西边高台上却仍旧是那个和尚,平心静气地等对面黄衣道士说完,这才开口道:“孔子一代大贤,之所以不言鬼神感应,只因为春秋之际,天下纷乱,所以不传授鬼神之说,而是以宣扬君臣纲常为重。如今天下一统,君臣各安其位,方可令百姓知晓鬼神本义,适时拜祭。天下有情众生分为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世人所谓神者,实际便是天道、阿修罗道。世人所谓鬼者,便是饿鬼道、地狱道。凡人若作下善因,便得善果,可以升入天道。凡人若作下恶因,便得恶果,要坠入各恶道。此乃业力感召,因果报应……” 

夏言听这和尚所说的,感觉颇为新奇,但隐约却觉得他的话里有向皇帝表邀的意思。这和尚三四十岁年纪,丰神俊朗,上唇蓄了一抹短髭。夏言仔细打量了那和尚两眼,见他身上挂着的两串缨络有点眼熟,再一回忆,忽然想起:“难道是妙凡?”这个念头一出来,便越看越像。 

接着那太监又报了几个题目,东边芦篷下道士轮番出战,西边却一直是那和尚一个人从容应付。双方来回辩论了数个回合,直至日头正午,太监出来宣布今日辩论结束,这才告一段落,广场上百姓各自散去。 

夏言朝西面芦篷走去,想要会一会那个和尚,刚刚走到近处,便被边上一个执事拦住,道:“这位小道长请留步,本次辩论期间,佛道两家不得进入对方厅事。” 

夏言无奈,只得掉头转向东面道士的芦篷而去,心想:“不如到道士那边去打听。只不过就这么进去恐怕也会被人拦住。”这时正是午膳时间,一旁执事人员轮番提着红漆食盒,送进芦篷。夏言眼珠一转,摸出玄铁珠,轻轻弹到最末一人手里提着的食盒上。 

那人只觉得手里的食盒越来越重,两只手一起上,仍然不行。到后来实在吃不消,只好先搁在地上,心中大感纳闷。 

夏言看准时机,闪身出来,拦在他面前,将脸一板,说道:“这位执事,我家师傅问你,食盒里可是有犯忌讳的饭菜?” 

那个执事大呼冤枉,说道:“小道长,这都是御厨里刚刚送出来的上好佳肴,皇上特意吩咐过不能有五荤三厌,怎么会犯忌讳?”夏言一沉脸,说:“我师傅说的,那还有假?五荤三厌那是佛门的说法,我们道家讲究七清八浊十五不食,你听说过么?”那个执事茫然摇头。 

夏言心想:“这是我把武当炼气心法中的一句改了几个字,你听说过才怪。”换了一副宽容的神气,说道:“宫里的厨师人不懂得道家奥秘,那也是情有可原嘛。这座芦篷外布下了驱魔法阵,一切犯忌的东西都无法带入。你试试看,这个食盒是不是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那个执事早就信服,赔笑道:“道长,这可不能怪我们……”夏言说道:“谁怪你们了?你把食盒给我,我拿进去交给师傅作法祛邪,然后扔掉就是了。”那个执事连连点头。 

夏言故弄玄虚,伸出手指念念有词地在食盒上凌空画了一道符咒,便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那个执事见到,更加钦佩,说:“那就麻烦道长了。”夏言也不和他多话,大摇大摆地朝芦篷中走去。 

这芦篷四周用可以移动的篾墙拦起。夏言转过一道篾墙,刚刚跨进芦篷中,突然感觉到四下里有几道若有实质的目光朝自己射来,不禁悚然心惊。 

抬眼望去,芦篷中坐着四个年纪颇大的道士,各自背后又有两三个弟子辈侍立,上午所见到的在高台上出来辩论的那几名道士,赫然也垂手站在那里。以夏言现在的眼力,竟看不出这四个老道士的修为深浅。 

夏言心念电转,慢吞吞地将食盒搁到桌上,与先前进来的几个执事一起,将菜肴铺开,摆好台面。 

忽听一个老道士朗声说道:“这位道友,为何屈尊甘为仆佣?”夏言心想:“毕竟还是被看穿了。”他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于是笑着开口道:“如此盛会,我忝为道门一员,怎能置身事外?箪食壶浆,也算是出一份力。” 

另一个青衣老道士皱眉道:“那又何必鬼鬼祟祟?你到底有何目的?”夏言诧异道:“我只是看各位道友似乎力不从心,所以特来帮忙。”那老道士淡淡地道:“我们很好,不用你来操心。”夏言嘿嘿一笑,说道:“只怕未必。四五个辩人家一个都辩不过,也算很好么?” 

这话一出口,一众道士尽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个老道士缓缓开口道:“这位道友,请问尊姓大名,何门何派?”夏言心想:“非要揭了你们的短,这才想到问我来历?”说道:“小子姓夏名言,也没有什么门派,家师是山林隐修人。” 

那青衣老道士早已忍不住,心想:“在我们四人面前,你还能瞒得住自己的师承?”手一翻,现出一座白色的玉麒麟印,朝夏言飞射而来。像他这样见多识广的高手,只要看夏言用什么手法应对,就能猜到他是哪个门派的。 

夏言叫道:“咦?天城四圣印,原来前辈是石门派宋长庚道长。”说着,道一声得罪,双手一阴一阳分开,将真元化作两股,盘旋成渊,缓缓推出。这两股阴阳盘旋的力量一迎上去,麒麟忽然滴溜溜旋转起来,就此停在半空中。 

双方彼此真元一激荡,便知道功力高下。青衣老道士见夏言年纪轻轻,却已经身居结丹期修为,倒也有几分赞赏,抬手收回了玉麒麟印。而夏言这一边,被对方玉麒麟印一震,一瞬间全身竟有些发麻。这还是他预先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手法化解,如果不带花巧地正面对上,估计就无法动弹了。 

麒麟乃王道平和的圣兽,青衣老道士本意只是要看夏言的师承,没有下重手,谁知反倒被夏言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号。他的石门派本来并不算是什么大门派,但无巧不巧,刘伯温正是石门派出身。夏言和刘伯温在疯和尚识海里一起呆了二十年,早就听他说起过石门派里的重要人物,这才能一眼认出。 

宋长庚一愣,说道:“两仪真气!你是武当派弟子?”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转头朝先前那个老道士看去。 

那个老道士摇头道:“不是我们派的弟子。”说着,他双手缓缓推出,两股与夏言手法相似但不知精纯了多少倍的两仪真气,如同龙卷风一般,向夏言横推过来。这时候要是夏言再用两仪真气来应对的话,双方真气一强一弱,强的一边立刻就会反客为主,逆行而上。 

这老道士的真元无比淳厚,夏言不敢硬接,召出红叶剑,腾空而起。前方汹涌澎湃而来的两仪真气堪堪贴着他的脚底流过。这一招腾空避险他练得无比纯熟,想当年在疯和尚的识海里,比这更加惊险的情况也是家常便饭。 

不过真正由高手操纵的真元攻击,则要比疯和尚识海里的一片混乱多出无数变化。虽然夏言身在空中,只要那老道士愿意,仍旧可以操控真元转向,追击到底。因此夏言赶紧赞道:“前辈好强的功力。不知是武当的宋真人还是俞真人?” 

夏言看不出这老道士的修为,说明他至少已经修炼成了元神。而武当派中,只有武当六侠才到了这个境界,其中作道士打扮的,就只有宋远桥和俞莲舟,其余四侠都是张三丰的俗家弟子。 

那老道士撤回真气,点头道:“我是俞莲舟。”他自恃身份,既然夏言认出了他,便不再进攻。夏言心中突地一跳,他曾听王百元说过,俞莲舟是武当第一高手,修为还在掌教宋真人之上。不禁心想:“哈,我居然与武当第一高手过了一招。” 

边上另一个老道士呵呵笑道:“小朋友好俊的身手。我也来试试你。”说着,祭出一道剑光。夏言只见这道剑光绕着那老道士急速飞舞,散发出蒙蒙的青气,不用看就知道是一把材质上佳的好剑,便也让红叶剑化作剑光,护住全身。 

突然间,那老道士轻喝一声:“去!”身边居然一下子分出三道青色剑光,同时朝夏言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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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八章 鸿渐于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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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剑术,夏言却差得不是一点两点。眼看着前面三道青色剑光袭来,顿时有点手忙脚乱,心想:“刚才明明见到他只有一把飞剑,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三把?”这时如果指挥红叶剑去抵挡,最多只能挡下其中之一。但时间哪容他多想,夏言硬着头皮,心道:“实在不行就只好硬接他一剑了。”深吸一口气,鼓起真元,护住全身,同时将红叶剑拦在跟前。 

他这一提气,内丹自然而然从丹田中升起,散发出源源不绝的强大真元,送到四肢全身。便在这时,他体内丹心中迸出一丝劫火,如同一星火花落进了草堆,一瞬间,全身真气竟转化成了炽热的天劫之火。夏言心中一动,似乎隐隐约约把握住了控制体内劫火的奥妙,那三道剑光射到夏言身前,猛地停住,折转方向,围着夏言忽近忽远地飞舞。双方见状,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夏言说道:“一剑化三影,这是只有龙虎山三清一气剑才有的绝技。前辈手中没有捏印诀,飞剑却能随机应变,似乎是传说中的通灵飞剑?难道是张天师?” 

这老道正是龙虎山正一教当代天师张宇初。他无暇理会夏言的话,指着身周三道急速盘旋的剑光叫道:“你这是什么护体真气,我的阳平剑竟会害怕?” 

边上那个一直未出手的黑袍老道叹了一口气说:“张道兄,这位小道友体内所御的是天火啊!正是百金之剑的克星。你的神剑既然已经通灵,当然不敢靠近了。” 

张宇初一吹胡子,叫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内力?莫不是你看错了……”越说越慢,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黑袍老道苦笑着摇头道:“别的会看错,这可绝对不会。” 

夏言恭恭敬敬作了一礼,问:“不知这位前辈是……”黑袍老道望着他,说道:“贫道是神霄薛紫阳。”夏言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薛真人。难怪。” 

神霄派也算是正一教的一支,对于雷火密法的造诣,在天下道派中首屈一指。其最上乘的九天神霄太乙雷,据说威力堪比天劫,只不过数百年来无人炼成。刚才张宇初刚想要说薛紫阳会不会看错,便立刻醒悟,他们神霄派中藏有普天下唯一一团彤华流火,用道德经五千言封禁。要说对天雷天火的研究,在座诸人无人能比得上他。 

俞莲舟缓缓说道:“惭愧。本以为我等四人联手,总能看出道友的师承,没想到非但无功而返,还反过来被道友一一认出。”说着自嘲地摇头。石门派宋长庚,武当派俞莲舟,正一派张宇初,神霄派薛紫阳,这四个人都是当今天下道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如果今天芦蓬中的事传出去,夏言立刻就会名扬天下。 

夏言本来的目的无非是要引起他们重视,此刻达到效果,便不能再让在座的一派宗师难堪。当即说道:“实不相瞒,我的授业恩师姓王,名讳上柏下元。只因为师傅不久前……嗯,十几年前渡劫而去,所以不敢随意宣扬。” 

这话一出口,四个老道士又是一惊。放眼当今天下,三劫期的高手寥寥无几,夏言的师傅非但是其中之一,而且竟然还成功渡劫,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普通世间要是哪个门派出了一位渡劫飞升的神仙,便说明这个门派源远流长,所修炼的法门是真正的登神正道。夏言刚才所施展的御剑手法完全是玄门正宗,也可见其一斑。 

张宇初呵呵笑道:“夏老弟原来是王仙人的弟子,难怪了。不知你的天火……”说到一半,顿觉不对,连忙住口。随意打听别人的修炼法门乃是修道人的大忌,只因他今天首次听说能有人驾驭天火,这才会忍不住发问。 

宋长庚咳嗽一声,打断了张宇初,说:“夏道友,不知有何见教?”这回几个老道士见过了夏言的功夫,不知不觉便客气起来。 

夏言说道:“我前两天刚到京城,恰逢盛会,所以忍不住前来观看。但看刚才的几个回合辩论,似乎……不客气地说一句,我们道门落在下风啊。”说着,一边细看那四个老道士的脸色。 

张宇初在四人中最是坦荡,闻言黯然道:“不错。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教出来的徒弟,竟然加起来也不敌人家一个,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话一出口,背后的弟子们脸上都露出不忿的神色。但毕竟是名门大派,规矩十足,当四位师尊在讲话的时候,所有弟子都垂手站在一旁,没有一个敢插嘴的。 

薛紫阳一直在边上冷静旁观,说道:“张道兄,想必夏道友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张宇初被他点醒,当即朝夏言望来。 

夏言微笑道:“四位道长,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另外却有个问题,要先请教。”宋长庚道:“道友请讲。” 

夏言说道:“请问,皇上为什么要举办这一次道佛大会?” 

四个老道脸上同时变色。片刻之后,俞莲舟挥挥手,对一干弟子道:“你们先出去。” 

然后薛紫阳缓缓按诀,在芦蓬四周布下神霄清音雷。这道屏障一设,里面人说话在外面听来就变成了微弱的滚滚雷声,无法分清内容。他们这一番煞有介事,倒让夏言有点吃不准了。 

夏言偷偷溜进这座芦蓬时,本来也没多想,只想偷听一些芦蓬中道士的谈话,也好知道那个和尚究竟是不是当年的妙凡。上午出来辩论的几个道士大多是固本培元期刚刚开始修炼的修道士,只有一两个有玉寰期的修为。夏言本以为自己进入化形期后功力大涨,那些道士绝对察觉不出自己,谁知道这座芦蓬中却有四位道门中的绝顶高手,一下子就把自己看破了。好在他随机应变,倒也有惊无险。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好奇心也就更重。究竟是什么原由,能令这四大高手参与俗世中的辩论? 

俞莲舟示意弟子离开,沉默片刻,说:“宋兄,你那一付渐卦,鸿渐于磐,或许正应在夏道友身上呢。” 

石门派精于卜筮,当年刘伯温的烧饼歌天下皆知。宋长庚与刘伯温同出一门,当然也是个中好手。他听俞莲舟这么一说,先是一怔,随即展眉道:“没错。这样的话,说给他听就不打紧了。” 

四人中,张宇初最为豪爽,当下接口道:“那就让我来给夏老弟说一说吧。”其余三人各自点头。 

张宇初道:“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话放在天下教门上,也是一般的道理。从古到今,一国一家,都只有一个教门能够称雄于世。汉朝以来,我道教一直是天下至教,直到晚唐时候,佛教一举取代道教成为大宗。元朝时候,鞑靼人粗鄙不文,道佛两家都无所用。元末群雄并起,道教佛教中的不少高人都参与义军,但当时义军主力却是明教。后来本朝太祖安定天下,然而当年的明教却逐渐销声匿迹,天下百姓顿失皈依。” 

张宇初顿了顿,继续说道:“当今天下,道佛并立,这却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虽然说我道家讲无为,他们佛家讲无我,但两个教门同时扩散,总是要发生碰撞摩擦。当今皇帝也是看出这一点来,知道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两者中取其一,借以笼络百姓。” 

夏言点头说:“所以就举行这一场大会,来决定取道还是取佛。”他回想起当年刚刚进入王柏元门下修道的时候,曾经遇到武当掌教宋远桥送来玉牒,提到过洪武皇帝要立一国教。看来这件事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张宇初望着他点点头。夏言说道:“所以说啊,我们要赢这一场大会,还是要从皇帝着手。” 

薛紫阳“啊”的叫了一声。张宇初赶紧问道:“怎么,你明白了?”薛紫阳摇头道:“只是隐约明白了一点。还请夏道友详细说明。” 

夏言说:“四个字,投其所好。这场辩论,不是要辩佛道两家谁说得更对,而是要辩谁更适合成为国教。皇上身边不乏佛道两家高手,难道还会有什么不解的问题要特意在这样的大会中提出来问?就说今天第二辩问世间鬼神,那位道兄所说的虽然是正解,但和百姓心中印象相差甚远,我看台下有好多听得懵然摸不着头脑的人。而那个和尚所说的,则贴近人心,更暗中拍了皇上的马屁。不管他说得对不对,这样一套说词就是更加适合成为国教的。” 

四个老道面面相觑。宋长庚忽然说:“夏道友……我看你口才了得,不如便代替我们道教出战下一个回合怎样?” 

夏言道:“这……”张宇初看他十分犹豫,以为他不想参与这俗世纷争,赶紧道:“这一次我们的弟子不争气,然而这场大会我们却是非赢不可。倒也不是全为了国教的虚名。这一次的胜败更加关系到二十年后的天下气运。”夏言奇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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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二十九章 祸起红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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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庚清清喉咙,说道:“话说四十年前,张士诚兵败,自缢身死,红羊劫消。这红羊劫每六十年降临天下,只要逢上丙午丁未之年,就是天下大乱。当时洪武皇帝虽然还未登基,却已经开始清除明教。西域明教中有一位光明法王为此前来中原,本来是要刺杀洪武皇帝,但当他知道了红羊劫这件事情后,便改变了主意。这位法王精于花剌子模的星象算术,推算出红羊劫是一团运行在九霄青冥气中的恶念,每六十年环绕大地一周,当运行到九州大地上空时,便有一丝神念被地下一股力量吸引,在人世间投胎。日后这个劫气入体的人,就将在中华大地上兴风作浪,令天下大乱。这位法王便发下誓愿,要降伏这一个劫数,为中华大地解脱灾难。” 

夏言肃然起敬,说道:“这位光明法王真是一位大智大勇的人。” 

宋长庚接着说道:“他是一位西域炼金师,花十年时间,耗尽心力,设下了一个逆天改运的炼金阵。当时明教受到朝廷打击,已经转入暗中活动,但教中仍然有不少高人协助他完成这个阵法。另外还有道佛两教,听说他要做这样一件大事,也放弃门户之见来帮忙。道教这边,我们四个当年都在场。佛教那边,则是五台山平安和尚,清凉院文礼大师,白马寺积雷大师,九华山大觉心和尚等等几个。” 

他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似乎也有些迷惘,叹道:“那座逆天改运大阵虽然无比神妙,但终究是人做出来的。人力便真的可以逆天么?” 

一旁俞莲舟冷冷地说:“当然不成!” 

夏言问:“失败了?”宋长庚说:“不,还是成功了。那位光明法王也知道人力无法逆天,除非你修成仙道,登天封神,才有可能消灭劫气。因此那座逆天改运大阵所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令红羊劫投胎到一个孕妇腹中。”夏言纳闷道:“它本来不就是要投胎去的么?” 

宋长庚说:“那座逆天改运大阵能够炼化劫气,将它转入我们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孕妇体内,而不是随意投胎。这个孕妇体内的胎儿则大不寻常,我们用先天卜筮算出他是九世善根,长大后将是一个世间罕见的大善人。而红羊劫入体之人,则将会成为扰乱天下气运的大恶人。本来天道恢恢,但凡有一个大恶人降世,必定也会生出一个大善人来斩妖诛邪,将大乱的天下拉回正轨。只不过,善恶交战,战火便会蔓延天下,这就是红羊劫之所以可怕。而我们这样一来,令大善大恶同时居于一个人的体内,将来就只会在这个人的内心中进行善恶交战,便能够令人世间免遭劫难。” 

夏言隐约猜到一点眉目,说:“难道这个大善大恶之人,就是……”张宇初早就等的不耐烦,说:“就是今天辩论的那个妙凡小和尚!”夏言啊的叫了一声,倒也不觉得太过惊奇,只是一股情不自禁的感慨。 

宋长庚说:“炼成之后,那位光明法王气竭而死。剩下的人中,明教那群人争天下的雄心已经冷了,准备避居海外,佛道两家却又起了争执。”张宇初忍不住插嘴道:“当年若不是你师兄突然过来,也不会生出后来的事。”夏言心想:“怎么又和刘伯温扯上了关系?” 

宋长庚摇头道:“事关天下气运,我师兄怎能袖手旁观?他推算出这个孩子将来还是会踏上邪路荼毒天下,所以赶过来,要我们将这婴儿找个隐蔽的所在监禁终生。” 

夏言忽然说道:“其实你们既然知道这个婴儿体内蕴藏着劫难,为什么不当时就把他杀了?” 

薛紫阳眉头一皱,轻声说:“夏道友杀心有点重啊。”夏言脸一红,心想:“还不是顺着你们的话一路想下来的。” 

宋长庚说:“劫气恶念要是这么容易解决,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要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虽说有违天和,但为了天下苍生,老道们就算拼了将来遭报应也要下手。只不过,杀了他固然容易,劫气却立刻飘散,另寻庐舍,将来还是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出现,引发劫难。” 

夏言点点头。宋长庚说:“刘师兄在道门中德高望重,我们几个都觉得他说得不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他囚禁起来,始终置于监看之下,也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但那群老和尚们却不同意,说是要从小教他向善,一点点感化他体内的恶念。”夏言心想:“这个办法听上去倒也不错。”不过看看几个老道,便猜到他们当时肯定不同意。 

宋长庚说:“后来彼此退让一步,商量之后,便决定由佛教中人来抚养这个小孩,令他从小出家,只接触教人为善的佛经,不被俗世污染。等他长大之后,根据他的品行,再作论处。如果他心中的善念不能压制恶念,那么就得在下一次丙午年之前将他囚禁起来。”夏言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妙凡一点修炼的方法都不懂。忽然又忆起当年妙凡曾经要自己教他道家修炼法门,回想当时妙凡的神情,夏言心中不禁一寒。 

宋长庚说:“去年皇帝下诏要举办道佛大会,文礼大师便提议趁此机会,来判定这孩子究竟有无除去恶念。只要他在辩论中胜了,就表明他佛法圆融,自然恶念全消。”边上张宇初大摇其头,说:“听说文礼大师出家前是个穷酸腐儒,果然啊果然。” 

夏言说道:“这却是个馊主意。要是妙凡真的化解了恶念,却不能辩过道家中人,难道也要被关起来?”俞莲舟冷笑道:“那几位高僧想必是非常自负了。”夏言刚想说话,忽然想到上午的确是妙凡大获全胜,便闭口不言。 

他暗暗在心中权衡,若是道教一方胜了,就会从此成为国教,而妙凡也将永世被囚禁起来。而若是佛教一方胜了,道教便被压了下去,妙凡则可以获得自由。夏言身为道门一员,自然希望道教能够发扬光大,但他又不忍见到妙凡从此不见天日,心里颇为踌躇。 

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说别的事。夏言从怀中取出信物,说:“讲到刘大师,我这里倒正好有一样东西,是他托我要转交给皇上的。”宋长庚见到他手中那方火红色的印章,不由大惊失色:“国师印玺!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当下夏言将如何碰到刘伯温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摩诃般若转生印诀这件事。他心想:“这是刘伯温让我给皇帝的,与这几个老道却不相关。” 

宋长庚听说师兄形神俱灭,虽然修为深厚,也不由双眼发红。薛紫阳叹道:“刘道兄一代豪杰,不想却如此下场。”张宇初道:“夏老弟,看来你和刘道兄颇为有缘。既然如此,就更应该代我道门出战,也算是了却刘道兄当年的一桩心愿。”俞莲舟说道:“不错,既然刘道友的遗愿让你将信物交给皇帝,只要你出战辩论,我们就想法给你通报觐见罢。” 

夏言无可奈何,答道:“如此就多谢各位前辈了。” 

不多久便到了未时,外面一阵锣鼓,下午的辩论开场。太监走出来道:“皇上有旨,着辩:何以教化百姓。”俞莲舟朝夏言打个眼色,夏言硬着头皮走出芦蓬,来到高台上站定。 

佛教那一边高台上仍旧是妙凡出战。妙凡抬眼看见夏言时,愣了一愣。夏言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来,便也对着妙凡微微点头示意。 

这题目是“何以教化百姓”,夏言哪里跟师傅学过这些。他朝妙凡作了个“请”的手势,心想:“不如便用武当心法中的后发制人这一招,让他先说。我在边上听听他说些什么,也顺便找些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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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章 明暗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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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凡深深望了他一眼,开口说道:“要说到教化百姓、引人向善,天下最高者莫过于佛法。世间因果,前生后世报应不爽。此生若是多做恶事,来世便堕入三恶道中。只要百姓知道善恶果报,自然便止恶从善、放生积德。”跟着便开始举出一桩桩因果报应的故事来。台下众人听了,尽都点头。 

夏言心想:“这就是他的说辞了。我该怎么驳他?”将道经中的哲理想了一遍,其实道家提倡清静无为,一旦要“教化”百姓,反而容易促使百姓滋长恶念。最好是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上古圣贤帝王治国时,人民甚至不知道有帝王的存在,那才是真正和谐的境界。 

只不过这一套道理虽然高妙,却不适用于眼下情景。当今皇帝既然让佛道两家辩“如何教化百姓”这个题目,自然是想要听听哪一边更加适合在人民之中推广。要是说“我道家认为不该教化百姓”,岂不是自绝生路? 

他心下暗自思量,忽然觉得四下里无数道目光朝自己射来,这才醒悟原来妙凡已经讲完了。夏言抬头朝对方望去,只见妙凡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一边以优雅的动作轻轻地拍了三下光头。 

夏言心中念头迅速转动,片刻之间已经决定了下来。如今之计,当然是在道家哲理中挑选皇帝所愿意听的来讲。至于有些理论猛一听可能不中上意,或许反倒可以制造耸人听闻的效果,只要后面能够慢慢自圆其说就行。 

放眼四望,台下人头攒动,都朝着自己看过来。远处大殿黄幔随风飘扬。午后阳光耀眼,夏言忽然觉得一股自信涌了上来,微微一笑,放声说道:“其实,百姓又何尝需要教化?”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连对面的妙凡也忍不住皱眉。皇帝令辩何以教化百姓,他却说不需要教化百姓,难道是故意要输掉这一局? 

夏言略微一顿,接着说:“为何要教化百姓?还不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只要世人能够做到忠孝仁爱,天下自然太平,百姓自然安宁。而所谓的忠孝仁爱,也不是儒家首先提出的道理。以道家来看,这都是自然之道,人一生下来就明白的。道德经中说,清静无为,归于赤子。刚生下来的婴儿,天性使然,自然而然便喜爱父母……”讲到这里,忽然想不出该如何扯到皇帝身上去,只好含糊带过,“……长大之后也就自然敬畏天子。天下百姓难道真的连不要做坏事都不懂吗?那些杀人放火的强人,终究只是少数害群之马,只要将他们监管起来就可以了。当今天下太平,普通的勤恳百姓,只要衣食无忧,又哪里会去追随强盗呢?所以只要守着清静自在,任由百姓发挥天性就可以了。古人云,民可使由之、治大国若烹小鲜,都是说百姓不需要过多教化。” 

讲到这里,台下已经有不少人点头。夏言接着说道:“至于因果报应之说,无非也是为了劝人向善。实际上,要是本来就是天性善良的百姓,即使不懂什么叫因果报应,自然而然也不会去做坏事。而要是那些害群之马的恶人,真要升起恶念来,又怎么会在乎因果报应?佛家讲因果报应也讲了一千多年,世上还是有恶人,岂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说,为善为恶,全在于人是否天性发现,教化并无大用。” 

他讲到这里,停下来歇了口气,却不闻妙凡反驳。只见对面高台上,妙凡神色古怪,目光中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夏言心想:“我这番话破绽其实不少,以妙凡的口才,怎么没有反应?”微一转念,不禁心中一跳,原来刚才自己所说的一番话,竟似乎是针对了妙凡的身世而讲的。 

那太监见他们二人告一段落,便又走上前来,展开写着第二道论题的黄绢。 

芦蓬中张宇初问:“诸位觉得那夏小弟说得如何?”薛紫阳皱眉说道:“大体倒也有理,只不过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总是似乎与大道隔了一层纸。”宋长庚微笑道:“道法随机而变,也没什么太多禁忌。我看他侃侃而谈,倒能够与妙凡僧打一个平手。”俞莲舟淡淡地说:“口舌之利,对修行有害无益。我们挑选出来参加辩论的弟子,口才在同辈中也算是上选了,但他们在修行上的进境却是落在其他人之后的。”张宇初呵呵笑道:“俞老兄未免太严厉了。个人自有缘法,强求不来的。如今我们只要能胜过老和尚们即可,其他的也不用管太多。”俞莲舟默然半晌,缓缓点头。 

转眼到了申时,辩论结束。皇帝的车辇仪仗浩浩荡荡离开。自有执事人员将道佛诸人引到城内各大道观寺院休息。 

夏言下午与妙凡唇枪舌剑交战了三个回合,只觉得劳心劳力,幸好内丹已成,略微静坐调息,也就恢复过来。一众老道士见他闭门修炼,也不去打搅他。夏言下午据理力争,与妙凡势均力敌,甚至还将上午的劣势稍微扳回。老道们看在眼里,心中宽慰,对他便更客气了不少。 

等到夜深人静,月在天心,夏言数到城中打过三更,悄悄出门,御剑飞行,不一刻便回到隆福寺大殿外日间辩论时的广场。 

高台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光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正是妙凡。夏言凝神细看,只见妙凡与当年初见时相比,相貌上已经变化了不少。当年妙凡看上去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二十年岁月过去,算起来也早该有四十多岁。但他皮肤保养得甚好,又将唇上短髭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不见什么皱纹,看起来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不管他相貌再怎么变化,当年那股疏懒洒脱的样子还是一点没变。 

妙凡微笑道:“你果然来了。当年你被疯和尚封印,我还以为你早归道山。没想到却在这里又见面。不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夏言道:“多蒙挂念。我也是最近刚刚脱身。”妙凡凝视着他,感叹道:“你居然还是当年的模样。看来道法是大成了。”夏言不愿在这方面多谈,说道:“你的佛法也很高啊。先不谈这些,将我约出来有什么事?” 

妙凡略一沉吟,说:“这次的辩论会,你既然代表道家出战,是否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夏言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关于你的事情,倒也听几位前辈说了一些。”妙凡点头道:“那么你便知道,这场佛道大会的辩论,于我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我是只能赢不能输。” 

他见夏言不动声色,知道他早已清楚其中原因,于是便接着说道:“实话说,我并无把握可以赢你。明天是佛道大会最后一天,只望你看在当年情分上,让我胜出。” 

夏言低头不语。他自从下山以来,遇上的人并不多,妙凡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相识中的一个。如果光是为了他,那么故意输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夏言自己却也有不能输的理由在,一时间,颇为踌躇。 

妙凡见他没有动静,忍不住有些焦急,说道:“当年你曾说过,希望天下宗派教门再也没有纷争。怎么现在帮着那些道士来与我为难?”夏言微微皱眉,说道:“那你当年说要置身事外,怎么现在也掺合到这一场佛道两家的争斗中来?”妙凡被他问得一愣,半晌叹了口气,说道:“我是能免则免。事情真要是牵扯到自己的身上,又怎么逃得过去?”夏言一摊手,说:“没错,现在我也被牵扯了进来,要想帮你的忙,却也没那么容易了。” 

妙凡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也罢。我等身为凡人,命运身不由己。”夏言心想:“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出家修炼?”转念一想,觉得妙凡也颇为可怜,他现在的命运,全是当年明教那位光明法王一念之间促成。 

妙凡抬头仰天,默默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决然道:“不管怎么样,我既然决不能输,就会尽一切力量去保证它。”夏言微觉不对,心头刚刚升起警讯,脚下地面忽然变成了一大片流沙,双脚不由自主朝下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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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一章 文礼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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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心道不好,立时招出飞剑。谁知这一片流沙竟似乎无比沉重,红叶剑在沙中速度奇慢,根本无法将自己举起来。夏言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全身真气流转,内丹中一道火光迸出,将全身真气化作流金铄石的劫火,就要将这片流沙烧化。 

大片火焰从沙地中弥散开来,但沙粒却不见变化,夏言的身体还是不断下沉。这片流沙是妙凡用一百零八粒金刚砂变化而成。金刚砂是佛门异宝,乃是当年世尊释迦牟尼在世时以恒河沙炼成,水不能湿,火不能焚。夏言的劫火虽然是世间最霸道的火焰,却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否则历史上无数登天封神的修道人又如何用渡劫法宝抵御劫火? 

流沙逐渐埋到夏言头颈。夏言倒也无所畏惧,他既然已经身具内丹,只要施展龟息术,可以数十年不用呼吸。只是如果被这片奇怪的沙子困住,却要想个办法求救。他想到俞莲舟等那几个正在正阳观休息的老道士,只要他们前来,自然就可以制住妙凡。于是夏言将红叶剑用力掷上空中,一缕真元附着其上,包裹着飞剑朝正阳观射去。 

就在这时,他的整个身体全部陷入了沙中。突然间,他脚下一空,从四面八方紧紧紧紧包围着他身体的沙子全部消失,整个人掉落在一片平坦的地面上。 

夏言睁开眼睛,只见四周是空空荡荡的黑暗。头顶上方七八尺高的地方,漂浮着一朵金色的莲花,如同一盏明灯,射下笔直的光柱来。夏言凝神细查,周围感觉不到天地元气,自己竟似乎又被封印在了一个奇怪的空间中。 

他不禁大为恼火,心想:“这群和尚怎么老是搞这样的把戏?”却不知,佛家讲三千大千世界,法宝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以空间法术为特色的。妙凡用金刚砂布下的这个伏魔阵,可以制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囚禁外界魔头。夏言在抚山和尚的识海里呆了二十年,这一套倒也见怪不怪了。当下盘膝坐下,默运神识,察看这座阵法的弱点。 

世间任何法阵,都有其弱点。好比武当的真武剑阵虽然防御力极高,但只能隔绝实物攻击,无法对付没有实体的进攻。这座金刚伏魔阵固然威力巨大,但却应了佛教宗旨中的“诸行无常,缘聚则生,缘散还灭”。只要有人在阵法外面拂乱那一百零八颗金刚砂,这阵自然便破了。只不过,夏言现在身在阵内,无法影响到阵外。再说,那一百零八颗金刚砂隐藏在亿万颗变化出的幻沙中,就算他身在阵外,一时半会间也分辨不出。 

这时夏言忽然觉得心中一动,气机生出感应。原来他刚才放出的红叶剑还飘在阵外的广场高空中,凭着一丝微弱的真元遥遥相应。这伏魔阵本来严丝合缝,无迹可寻,但不知怎么,却留下了这极细小的一条缝隙,刚好能令他的一丝真元穿过。夏言大喜,聚精会神地操纵飞剑贴着佛殿阴影飞下,不教妙凡发现。只要控制飞剑搅乱金刚砂的本体,就能破阵而出。只不过阵法的缝隙极为细小,要凭那一丝真元控制阵外的飞剑,也是极其困难。 

突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念了一声佛号。妙凡全身一震,伫立不动。夏言只有一丝真元留在阵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凭着微弱的真元感应,知道来了一位至少具有坐照期以上修为的高手。 

妙凡缓缓转身,行了一礼,道:“文礼师叔。”清凉院文礼大师从偏殿檐下踱出来,轻声道:“善哉,暗箭伤人,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啊。” 

妙凡知道文礼大师已经看到自己困住夏言的情景,当下故作笑容道:“这么晚了,师叔怎么有兴致出来游玩?”文礼大师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心中忧虑,哪里还有心思游玩?”妙凡微笑道:“师叔佛法高妙,又怎么会被七情六欲所困?”文礼望了他一眼,缓缓垂下眼帘,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妙凡说道:“明日我就将大获全胜,从此了无牵挂,师叔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文礼大师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是这么胜了,才是真正败给了你自己的心魔!” 

妙凡眉头微蹇,冷冷地说道:“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场比斗我是只能赢不能输。要是输了,那还不如死了的好。世上的人,哪有不想活下去的?我也没有害这小道士,只是将他困上一天。这又有什么不对?”文礼大师说道:“妙凡,生死有何可惧?你参了那么久的佛法,连这一点也没有参透么?问心无愧地死,胜过苟且偷生百倍……”妙凡忽然提高了声音,打断文礼大师,怒道:“那是因为你们才有资格这么说!你们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文礼大师奇道:“什么?”妙凡捏紧拳头,恨恨地说:“师叔!我小时候见到你时,你便是今天这副模样。现在我已经年过不惑,你还是一点没变。你们几位师叔师伯都是得道高僧,活个两三百年毫不稀奇,自然可以不把生死当一回事,我却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你们又如何能够体会?” 

文礼大师默然半晌,柔声说:“你来看。”说着,他盘腿在地上坐下,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写下“诸法无我”四个字,一边说道:“你心中的我执太强。要知道,不管是修炼之士,还是普通人,比起天地万物,也不过只是存在于短短瞬息,就如同这沙地上的字迹,风过之后便了无踪迹。”说着便伸手将字迹拂去。 

便在此刻,置身于伏魔阵中的夏言忽然感觉身边阵法松动了一些,那条缝隙也相应扩大,他不禁大喜,加紧控制飞剑运行。 

妙凡淹通佛典,知道文礼大师这是在用沙子向自己开示佛法,不由得便习惯性地想:“以佛法来讲,这一件沙上写字的公案……啊,不好!”他随即省悟,文礼大师其实是借着示现之便,一边在化解自己布下的阵法。一念至此,不禁大惊,叫道:“住手!”顺手将一串佛珠朝文礼大师掷去,当胸打个正着。 

文礼大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的千叶护体也算是一门高深的防御性功法,怎奈妙凡身上所带的法宝无一不是极品中的极品。当年众多高僧唯恐他走上邪路,每人都将最上乘的佛宝送给了他,以护持正念。这串佛珠传自天竺,是以十八位小乘罗汉的顶骨舍利制成,具有九龙九象之力。一个照面之下,文礼大师当即被打断了三四根肋骨。 

文礼大师以手抚膺,轻轻地唤道:“妙凡!此时收手……为时未晚。”妙凡伸手召回佛珠,双目圆睁,重重地喘着气,手臂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他毕竟从小由这群高僧抚养长大,一时失手打伤了文礼大师之后,心中遽然升起愧疚之情。文礼大师知道此时正是妙凡心中善恶交战的紧要关头,不顾自己身负重伤,坚持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大可以……明天堂堂正正地胜出……不,只要你现在收手,就证明……你心中善念战胜了恶念!我决不会将这事告诉别人……” 

妙凡咬着牙,静静地站在那里,蓦然问道:“师叔!我只想知道一句话。你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文礼大师吸了口气,缓缓地说:“说是一物即不中。” 

妙凡呆呆地站着,良久,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文礼大师微微摇头。妙凡朗声道:“师叔,你可知道佛法的大义?”文礼大师说道:“渴来饮水困来眠……佛法不过如此。”妙凡微笑道:“正是。万物各凭本性生存,兔子吃草,老虎吃兔子,都是为了要活下去。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文礼大师颤巍巍地说:“可是,当年佛祖以身饲虎……”妙凡摇头道:“纵然饲得了一只,又怎能饲得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猛虎?况且师叔想想,上天又为何要造出猛虎来?佛经上可有说过么?” 

妙凡这些年来无时不刻不在为佛道大会做准备,说到口才伶俐,十个文礼大师也及不上他一个。文礼大师叹了口气,知道凭自己已经无法说服妙凡,只好盘膝而坐,开始集中精力疗伤。 

妙凡手一翻,从芥子珠中取出那盏上古佛宝“心灯”,轻轻一指,一朵灯花飞出,落在文礼大师衣襟上,顿时蔓延到全身,熊熊燃烧。 

文礼大师忍不住张口痛呼。心灯之火,比道家三昧真火还要高出一筹,即使是修道士也难以禁受。他全身如坠火海地狱,情知今日难逃此劫,于是运起多罗标月指,就要与妙凡同归于尽。妙凡没有真正修炼过,只是凭着几件超级佛宝才能重伤文礼大师,此刻文礼大师虽然命在顷刻,要取他的性命仍是易如反掌。 

忽见妙凡匍匐在地,泪光莹莹地抬起头,悲声叫道:“师叔!师叔!我的心里好痛!这火就像烧在我自己的身上一样,你知不知道?” 

文礼大师心中黯然,叹了一声:“罢了……”端坐不动,竟而圆寂。不一会儿工夫,火光渐灭,一代高僧只剩下了一小摊灰烬,被风一吹,什么也没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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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二章 灵感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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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凡挣扎着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冷笑,喃喃自语地说:“好了。如今旧的妙凡也随之烧掉了。” 

忽听远处有人轻笑一声。妙凡蓦然转头,喝道:“是谁?” 

那人却不现身,只听得笑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妙凡心思极快,立刻想到:“此人既然在暗中冷笑,自然不是要帮我的人,然而他对师叔见死不救,也不是佛教中人。”一边心中转念,一边叫道:“何不现身一见?躲躲闪闪并非好汉所为。” 

倏地一声,从黑暗中飞出一道红线,裹在金光里,直插入地上的那一大片金刚砂中。妙凡刚看清那是一条系着几个金钱的红绳,红绳便又呼地收了回去,激起大片沙砾。妙凡暗叫不好,只见一道剑光从远处急速飞来,在流沙中搅出一个巨大漩涡,夏言从漩涡中冲天飞起。这伏魔阵一旦被金钱红绳破掉,流沙对他来讲已经不是什么障碍,轻轻松松的便御剑飞出。他只怕妙凡还有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法宝,因此一旦脱身,立刻远走高飞。 

妙凡一呆,就见夏言已经远去,那个没有露面的笑声也随之消失。他忙了一晚,亲手杀死了文礼大师,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夏言身在阵中时,无法通过五感辨识阵外事物,只道是那位没有露面的坐照期高手救了自己。他一路飞回正阳观,惊魂稍定,将今晚诸事想了一遍,不禁摇头。 

自从他下山以来,接连几次败在佛教中人手下。虽说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毕竟心有不甘。他心想:“难道便没有什么办法克制他们的法术么?” 

他仔细回想起来,刚才妙凡是预先布下的阵法,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上面,可谓是迟钝到了家。若是能炼出一件法宝,但凡周围存在阵法,便自动示警,岂不是好?夏言取出师傅留下的玄珠,用心搜索,果然找到了一条合意的炼制手法。这件法宝在典籍中称作灵感金铃,所需要的材料倒也简单,只需要乌金一种。他身上正好随身带了一块,因为乌金在世俗界也算是珍贵的金属,他本来是准备在银子和铜钱用光时换钱花的。 

当下取出这一小块乌金。这时他忽然想起,现在可不是在潜龙洞,想到什么就能随手炼出来。眼下缺少一件最急需的东西,那便是炼丹炉。这座道观位于城郊,平时只有普通道士居住,料想也没有合用的丹炉。若要他明早问那几个老道借用,夏言却也等不及,以他的性子,每想到一个炼制方案,便迫不及待要立刻动手。 

王柏元所传授的炼制手法,一共是三重境界:有情、无情、至道大成。夏言既然已经结成内丹,跨入化形期的修炼,相应在外丹和法宝的炼制上也就进入了至道大成的境界。在第一重有情境界中,炼制材料均是草木动物等有情之物,所用的文武火属于世俗之火。第二重无情境界中,所用的炼制材料便转为金属矿石等无情之物,相应使用的五行八卦火,便是源自于内力修炼的五脏真气。等修成内丹,进入第三重至道大成境界,所用的炼制材料便是天地万物的精元,用来锻炼这些材料的火,也转而变为三昧真火。所谓的三昧真火,与内丹紧密相连,实际上便是内丹的活力根源。至道大成的烧炼之术,火种既然来自自身,便不需要外在的炉鼎,而是以自身的真元塑造出一个虚拟的丹炉。这是最上乘的炼金术,夏言以前功力未到,从未练过,只是曾经看师傅用过一次。 

他在玄珠中找到三篇口诀,分别是结阵、行气、运符,细细的读过两遍,又闭目存想,将整个步骤在脑中运行了一回,这才开始动手。为防万一,他又在房间四壁画上了防御的盘陀阵,再将几件辟邪净地的法器镇在各个角落和门窗要道,确保一切无误。 

这时城内敲过五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万籁俱寂,虫鸟无声。夏言凝神静气,蘸着清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按阴阳消长布下符应。须臾阵成,夏言运起真元,一掌击在阵法中心。炽热火线从掌心涌出,沿着地上繁复的水迹图形延伸开去,直至灌注满整个阵法。无数细小的水汽微粒闪烁着金光,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从地上蒸腾而起,形成一座复杂的立体图形。夏言按照口诀,脚下踩着诸般符应,按照循环往复的节奏,在阵法内缓缓踏行。随着他的步法,体内真元气旋也逐渐嵌合到整个阵法的运作中来。 

等循环三遍过后,他取出乌金,放出一股柔和的真元将其托在空中。另一只手五指撮起,如同持着一束看不见的火苗,内丹中的真元缓缓释出,在掌心匍然离体,便立刻大放光明。这时他所释出的这股真元,已经通过阵法,转化为熔金烁石的三昧真火。夏言试着操纵这股火焰,便发觉火焰如灵蛇一般,随心所至,在阵法中上下盘旋,不禁大为高兴。 

三昧真火包裹着乌金,不一会儿便将它融成一颗巨大的液滴,悬浮在空中。夏言操纵阵法,不断粹炼,空中的乌金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滴比较纯粹的乌金精华。 

天下万物,不论花鸟鱼虫金属矿石,天然都有精华。普通金属的精华均匀分布在其中,除了炼金术,便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萃取。精华的含量也是区分金属之间优劣的重要因素。俗世里随处可见的金银铜铁,精华含量便极为其少,这便是这些凡俗材料无法用来制作高级法宝的原因。 

夏言细心从液滴中分出九滴微小乌金,在上面蚀出符咒花纹,操纵着它们沿着阵法逆行,不一会儿便冷却成针尖般大小的乌金粒。九粒乌金铃舌,分别对应探测九种不同属性的阵法。然后用剩下的乌金做成一个空心球形铃壳,将九颗铃舌包裹起来。 

阵法内雾气升腾,突然间一束阳光破窗而入,正照在乌金球的表面,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日出东方。一瞬间,夏言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忽然福至心灵,操纵阵法,赶在金铃成型之前的刹那,吸收了一丝阳光之精,加入乌金之中,于是乎金铃表面便多了一匝亮金色的花纹。从一道阳光中撷取的精华只是微乎其微,加入的时机又晚了,无法对这件法器的功用有任何提升。但夏言在最后关头悟到的这个法门,今后却能派上用场。 

金铃渐渐冷却成一个寸许直径的小球,夏言却忽然想起,将来这个法宝要戴在哪里才好?这金铃既然是用来侦测各种阵法,自然需要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运作,最好莫过于贴肤携带,平时真元自动在体内运行时,便能维持法宝运作。但在手脚上挂个铃儿未免显得幼稚,挂在颈项中更加不符合他的眼光。于是心念一动,趁阵法还在,法宝尚未完全定型,将它缓缓搓成长条,首尾相连,做成了一个指环。 

这是他第一次徒手炼器,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将戒指戴在右手中指,慢慢靠近墙上的盘陀阵,便感觉戒指微微震动。里面的乌金粒感应到了盘陀阵的法力,就震动起来,撞击外壳。本来若是一个球形,便会发出铃声,他将之改造成指环后,便只有震动了,倒也隐蔽不少。 

夏言仔细端详这件法宝,颇有几分沾沾自喜。乌金指环上镶着一条亮金色蛇形花纹,颇为漂亮。转眼见到指环上首尾衔接的交点,未免显得有点不够浑然一体,尚未得到道家典籍中“环中之道”的精髓,于是心想:“如何能够在不打破一个空心圆球的情况下将它变成一个空心圆环?”苦苦思索,却是不得要领。他却不知这是数学中的一门高深学问,当世只有少数几位避居世外的炼金大师研究过这项知识。 

不多久天便大亮,自有执事人员引他梳洗早膳。夏言见老道们都没有什么过问,便知他们都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若是将妙凡与自己相见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些老道必然会去寻妙凡的晦气。因此夏言也没有开口,他在心中仍然觉得妙凡颇为可怜。若是今天的大会上妙凡能够赢,自然什么事也都没有了。 

众人启程前往隆福寺,进行最后一日的比试。夏言整理装束,走出芦棚,正要登台时,见边上有一个中年道人对自己微笑点头。这中年道人手执一柄铁如意,身穿一身华贵的紫色烟里火织锦道袍,腰间悬挂着鱼袋,气度不凡。夏言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便也点头示意。那道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便错身而过。 

夏言举步登上高台,抬头见到对面的妙凡时却吃了一惊,只见他双目凹陷,布满血丝,脸颊上肤色灰败,一夜之间竟似乎老了十岁。 

昨天那个太监走出来,高声宣布:“皇上圣谕:着两家比试术法,以演其妙。” 

夏言心中嘀咕,怎么好好的辩论又变成了法术比试?不过他现在炼了一件新的法宝,倒也多了几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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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三章 心灯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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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妙凡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先来。夏言老实不客气,招出飞剑。他有意要骇人耳目,驱动飞剑在上升的时候急速振动,只见一道水桶般粗的红光拔地而起,呛然金属之声连绵不断,直冲云霄。台下民众哗然大作,纷纷叫好。夏言指挥飞剑一直飞到真元将近不继,见飞剑已经到了数十丈的高空,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大有长进,不禁也有点兴奋,于是令飞剑盘旋而下,在自己身畔三尺外迅速飞舞,幻成一个朱红色的圈子。 

妙凡缓缓坐下,身下遽然涌出一朵莲花,托起他的身体。他身后的芦棚中,几位高僧不禁也低低赞叹了一声。妙凡垂着头,低声念着经文。渐渐地,天空中响起喃喃的共鸣之声,如同无数的僧人应和着他的吟诵。妙凡伸手捻碎了一颗念珠,顿时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散布开来。一时间,广场笼罩在庄严的氛围中。台下众人为这股气氛所摄,渐渐安静下来。妙凡取出心灯,一瞬间想到文礼大师,禁不住犹豫了片刻。但他只是刹那间顿了顿,随即恢复了淡定的表情,朝对面一指,拳头大的灼灼灯花飞出。吟唱声跟着变响,金光闪烁中,灯花越来越大,幻成一尊瑜伽正座的佛像,足有一丈多高。台下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佛祖显灵啦!”呼啦啦便跪倒了一大片。 

夏言心中一震,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幻象,但任由它持续下去,显然对自己不利。他心念一动,飞剑所形成的朱红色圆环如同一只光轮,朝佛像射去。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飞剑竟没有能把幻象斩开!对面明明只是灯花幻出的景象,却有如金属实质,飞剑的光轮刚一接触,便丁丁当当地溅出无数火星。夏言的心神忽然一震,他的飞剑受到对面的防御力量反弹,自己这边便立刻生出感应。 

夏言加紧催动飞剑,红色的流光迅疾无比地围绕着佛像转动,寻找切入点,甚至已经在空气中擦出了清晰可闻的嗤嗤之声,然而佛像却岿然不动。他不禁焦躁起来,心想:“我越是攻不进去,别人就越敬畏妙凡的法术。”忽然想起自己新炼成的法宝,心想:“对了,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法术!”于是脱下灵感指环,套在飞剑上。 

飞剑路线一改,贴着佛像以及附近的地面急速游走,竟似乎将佛像笼罩在了红光中。猛然间连接着飞剑的真元传来一丝振动,夏言心道:“是这里了!”飞剑顺着戒指所感应到阵法来回飞了几遍,旋即了然。原来这座佛像暗中仍有一条隐形的法力通道,一直延伸回到妙凡手中的灯座里。这条通道里充满了源源不绝的火性法力,虽然不是妙凡自身的真元输出,仍然被灵感指环的九窍之一觉察到。 

夏言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飞剑朝地上急斩。只见一道红光驰过,地面上的尺方青砖立刻多了条一丈多长两尺多深的沟壑。旁边围观众人发一声喊,纷纷躲避。 

那尊佛像遽然失去了法力来源,如同胸膛里被抽空了一样,发出一声暗哑的嘶声,双手挥舞,朝飞剑扑来。周围所有人见到佛像失去庄严气度,尽都倒抽一口冷气。夏言的飞剑灵活之极,在佛像身周来回穿插,佛像哪里抓得到它? 

妙凡咬紧牙关,一条白色的软绳从手中射出。这是心灯真正的灯芯。他自身没有法力,刚才那条无形灯芯纯粹由灯花中的法力凝成,才会在一个照面之下被夏言的强大剑气斩断。 

夏言本能地驭剑迎上。那心灯却是一件佛门至宝,灯芯一圈一圈缠上来,竟将飞剑裹成粽子一样。妙凡口念真言:“式弃!”灯芯头上猛然爆出一团熊熊火焰,将飞剑包在其中。 

若是普通飞剑,这心灯佛火足以将其熔炼。但夏言这飞剑平日里受他的内力催动,逐渐已经习惯了火性法术。夏言的内力真元萃自劫火,每次驭剑飞行,就相当于在用微弱的劫火慢慢焙炼剑心、温养剑质。二十年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把飞剑的质地已经跨上了一个台阶。妙凡的心灯之火虽然包住了红叶剑,一时半会儿之间,竟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夏言心想:“此时不破他的法术,更待何时?”掏出一张符咒,扬手用三昧真火点燃,轻轻弹出。这张符咒在炼金术中称作“聚气”,是基础的八道符咒之一。以三昧真火所使出来,就是吸聚符咒周围的万物精元。 

这道聚气符一经打出,顿时从原本就已经被斩断的气脉破口出涌出大量法力,化作一丝丝的白气,缠到了符咒上。那佛像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地面上民众目瞪口呆,就见金色的佛像转眼间变得灰败枯萎,表面上长出无数皱纹,体型逐渐缩小,变得越来越黑,竟像是烧焦了一样。本来灯花中的法力决不会轻易就被吸走,但妙凡亏就亏在自身没有法力,运使法宝时就有诸多限制。除非是预先设下的阵法,否则便只能操纵一件法宝。他在这里控制灯芯,那边的佛像便管不到了,没有人操控,就好像是自然界中无主的法力一样。更何况,夏言的劫火,天生便是比心灯之火更加厉害一层的火焰,因此佛像中的火性法力轻轻松松便被吸了过来。 

不多时,佛像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僵硬,缩成一人来高的一段枯黑人形。这便是心灯的灯花烧尽后余下的一粒焦炭。那一众原先对着佛像顶礼膜拜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那“焦尸”。夏言成心要锉灭佛门的威风,高声叫道:“泥雕木塑,拜之何用!” 

妙凡眼见自己处在下风,眼中的红丝仿佛要滴出血来一样。他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来了这唯一的机会,哪里还容得下夏言阻挠,怒道:“这是你逼我的!”当下更顾不了那么多,念真言道:“缚噜迦!”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呼”的一声,广场上百姓眼前迷雾大作,伸手不见五指。夏言在高台上望下去,只见遍地风沙,黄色的旋风卷着黄色的沙粒拔地而起,将整片广场淹没在黄色的茫茫沙海中,一时间,竟如同变成了西域大漠。 

夏言站在高台上,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他经过昨晚的事情后,一直小心提防,所以在第一时间便驭剑暴起,遁入高空。脚下的沙丘迅速上升,转眼将高台埋没,广场中央只剩下妙凡所站立的另一座高台。 

夏言心念电转:“又是昨晚的那个古怪阵法。”他不敢下降,运足了真气叫道:“妙凡!你难道连百姓的生死都不顾么?”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妙凡听在耳中,脸色不禁又是一变。他用金刚砂幻成这个伏魔阵,最大的功用就是禁制阵中的人,却不具有什么伤害性。那些佛门高僧毕竟对他的本来面目还有一些顾虑,送给他的法宝大多没有致命的危险。只有一盏心灯,如果用佛家法力操控,对修道人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但既然妙凡没有法力,就不必顾虑。现在被夏言这样一叫,妙凡若是回应说“百姓无事”,岂不是自曝其短?而若是不回应,则显得自己形如杀人狂魔。这一场法术比试皇上亲临观看,如果所有人都被夏言这一声影响了对自己的印象,对自己大大的不利。饶是妙凡足智多谋,片刻之间也没有良策。 

夏言心想:“护住众人要紧。”然则到了这时候,他才深深体会到当年没有多炼几件趁手法宝的坏处。此时不由他多想,唯一能够有把握出手的便是他多年前学会的第一个阵法,真武剑阵。 

他张开手掌,掌心中一个符咒成型,注入红叶剑中,然后在下一瞬间数十道光箭从剑身中飞出,从上往下笔直插进莽莽黄沙,就仿佛是下了一阵红雨。夏言现在的控剑手法比起当年来不知强了多少,只一转眼间便将六十四道剑影布下。随后便是要用飞剑本体启动阵法,夏言这时却忽然想起,一旦红叶剑用来布阵,自己却不能再腾空飞行了。他朝下扫了一眼,看见妙凡所站的高台,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我竟忘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下更不犹豫,甩手将红叶剑送出,发动了真武剑阵,自己则朝妙凡的高台上跳去。 

妙凡却早就有所准备,在心灯上一拂,弹出又一朵灯花,化作半透明的佛像,罩在自己身上。夏言本来以为只要抓到妙凡的身体,随便送进一道真元便能麻痹他的经脉,却没有想到被佛像挡住。心灯变化出的佛像坚固异常,连飞剑也无法损伤,夏言是早就领教过的了。待要像刚才一样用斩断气脉的方法来破掉这尊佛像,却发现这一次妙凡自己身在佛像中,用心灯源源不断地供给法力,也就没有了露在外面的气脉弱点。 

夏言虽然遇到挫折,却不肯放弃。他双手贴在佛像体外,内丹中爆出强大的真元气流,化作炎热的气劲,朝佛像内部攻去。但妙凡在里面操纵心灯持续抵抗,这佛像本身也是火性法力化成,因此在夏言的强攻之下,竟也没有什么变化。两人隔着半透明的佛像外壳四目相对,一时间,似乎都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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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四章 永乐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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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夏言感觉到体内真气运行一滞。这是他从玉寰期起就没有遇到过的现象。心神感应之间,他已经明白,这是从他的红叶剑上传来的压力。飞剑一旦用修道人自身的真元进行炼神之后,就会与真元相感应,形成联系。某些感应联系特别强的法宝,一旦被敌人毁损,连带着修道人自身也要受到重伤。不过感应联系越是强的法宝,也就越灵活越强大。 

这压力极不寻常。夏言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广场中弥漫着迷蒙的黄沙,黄沙之中,六十四道淡红色的光柱拔地而起,围绕着阵眼缓缓转动。夏言的本意是要用真武剑阵的强大防御力护住阵中的百姓,但无处不在的黄沙本身却是一重金刚伏魔阵。两个阵法重叠在一起,阵法的威力便开始相互倾轧。伏魔阵是要在广场上割裂出一个独立的封闭空间,而真武剑阵却是要按六十四卦方位锁住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这两个佛道两家的高级阵法,在特性上便是绝对冲突。它们相互冲击的时候,所引起的反弹力便不止对方阵法的威力那么简单,而是带上了空间变异的强大力量。 

对修道人来讲,要破除敌人的阵法,要么就是找到对方阵法的枢纽,将阵法关闭,要么就是找到破绽,将阵法化解,最后一个办法就是用强力攻破。只要力量胜过对方到了一定的程度,光凭纯粹的力量就能破坏阵法。像夏言这样用另一个阵法去和敌人的阵法互拼,本质上也是使用强力,只不过他却还不知道这一点。假如他知道的话,就不会采用这种危险的办法了。 

幸好伏魔阵本身能够吸纳阵法范围内的冲力,所以传递到双方施法者身上的逆冲之力已经消减掉了绝大部分。饶是这样,还是令夏言体内一瞬间真气紊乱,极不好受。真元运行一被打扰,手上的进攻自然也就无以为继,停了下来。 

但对面的妙凡比他更惨。妙凡没有法力,受到阵法碰撞的逆冲,立刻五脏六腑好像要颠倒了过来,“哇”地吐了一口血。手中的心灯已经无法再继续维持,灯火一暗,佛像渐渐消失。 

夏言略一运气,真元便恢复到正轨上来,立刻伸手抓住妙凡,真气一探,将他双手手臂经脉封住,令妙凡暂时双手麻痹,无法施术。 

妙凡面如死灰,瞪着夏言,半晌,缓缓地道:“你赢了。” 

夏言见他当众认输,松了口气,从妙凡体内撤回内力,说:“赶快收了阵法吧。”妙凡叹了口气,念动真言,将一百零八粒金刚砂收入芥子珠。夏言也随之收起剑阵。 

广场上躺了一地人,却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少数受伤的几个,都是在起风沙的时候手足无措相互碰撞跌倒的。后来这些百姓就一直被关在伏魔阵中,两大阵法冲击时的力量所没有被吸收掉的那一部分都返还给了夏言和妙凡,这些百姓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两边芦蓬各有一座法阵保护,也都安然无恙。这两座芦蓬中聚集了当今天下佛道两家的顶级高手,自然不会被夏言和妙凡的比拼所波及。至于皇帝所在的大殿,守护更加严密。 

不一会儿,那太监出来说道:“众位大师道法高妙,皇上有赏。”跟着便有执事捧了一些金银送到两边芦蓬中。夏言看了一眼妙凡,默默走下台来。这场比试毕竟是夏言赢了,只不过妙凡脸上的神情却令他心里老大的不自在。 

走回道家芦蓬时,又遇到了那个中年道人。那道人点点头,笑道:“恭喜!”夏言谦道:“不敢当。”那道人笑眯眯地走了。夏言一把拉过边上一个小道童来,问:“刚才那个是谁?”那小道童说:“那是当今的国师罗灵子啊。”夏言隐约想起刘伯温提到过罗灵子是张宇初的徒弟,正一派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心想:“原来是他接过了刘国师的位子。” 

刚进到芦蓬坐定,便听鼓乐大作,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离开隆福寺回宫去了。宋长庚心情大好,夸道:“夏道友,今天可多亏了你。”张宇初也说道:“这一下看那几个老和尚还有什么话说!”夏言说道:“其实……”俞莲舟摆摆手道:“不用多说了。这一次大获全胜,明天皇上必然会召见你,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夏言沉吟片刻,便点头同意了。他挂记着妙凡的事情,这几个老道士既然没有提起,他也就只好静观其变。 

回到正阳观后不久,夏言正在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风景出神,道童忽报罗国师来访。夏言心想:“他来干什么?”让道童将罗灵子请进了云房。 

罗灵子开口笑道:“夏道友,一定是在想为什么我会来找你吧。”夏言微微一笑,说:“国师远道而来,想必有所指教。” 

罗灵子道:“明天皇上要召见夏道友。我听说夏道友是世外高人,想必对宫廷礼仪不太熟悉,因此冒昧来与夏道友说一说,以免不知不觉中冲撞了皇上。”夏言恍然大悟,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不禁对罗灵子又多了几分好感。当下罗灵子便将方方面面的琐碎细节都告诉了夏言。 

夏言道:“今日初见,国师就如此为我着想,实在不敢克当。”罗灵子笑道:“其实我们昨天便见过。”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条系着金钱的红色绳索。夏言看了看,说道:“国师的这件法宝,似乎是刘海蟾的金钱索?”罗灵子道:“夏道友不记得昨晚了么?”夏言茫然摇头。他当时一脱身就赶忙飞离,并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罗灵子略感气馁,说:“昨晚夏道友被妙凡僧困住,幸好我碰巧在一旁。”夏言这才明白过来,叫道:“啊,原来昨晚是国师救了我。这可真要多谢了。” 

罗灵子道:“那妙凡布下了陷阱,就是为了引你上钩。可见他本性中的恶念始终难改。”夏言不愿再提这件事,说道:“善恶也只在一念之间。”忽然想到:“昨晚这位罗国师又怎么会在那里?难道……” 

罗灵子道:“也合该他倒霉,昨晚我在一边观看,见到他竟然不会法术,纯粹靠几件法宝在那里撑台面。否则今天的辩论胜负还未可知呢。”夏言心想:“奇怪,为什么他说今天的辩论?”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叫道:“原来……是国师劝说皇上将今天的辩论赛临时改成了法术比试?”罗灵子微笑道:“皇上其实还是向着我们道门一脉的。”夏言低头不语。 

罗灵子想了想,问道:“今日一战,夏道友当天下知名。他日皇上将我们道门立为天下至教,夏道友功劳不小。不知是否有意进宫来,为皇上效力?”夏言摇头道:“我闲云野鹤惯了,只恐怕难以留在宫中。”罗灵子小心地试探说:“如果夏道友来为皇上炼丹,不论是何种珍贵材料,都不愁弄不到。有道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夏言心想:“皇帝本事再大,也只是世俗中的威仪。修道人的天材地宝,他又哪里弄得到?”当下仍然婉转拒绝。 

罗灵子松了口气,笑道:“那我也不好勉强。”又聊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次日便有太监前来,将夏言接入宫中朝觐。夏言跟着太监来到上书房中,见罗灵子也在。上座里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穿明黄长袍,头上没戴冠冕,一双细细的眼睛镶在方脸上,透出锋利的目光,颌下一部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尽管精心打理,却也已经花白了。夏言知道这就是当今的永乐天子了,便按照礼节拜见。 

永乐帝点点头,说道:“年轻有为。”夏言心想:“修道人的年纪岂是俗人能猜测的?”这话却不能当这皇帝的面说。永乐帝喝了口茶,出了会儿神,却没有问有关佛道大会的事,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方印章,说道:“听俞真人说,这是刘国师托你送来的?”他既然认为夏言是个年轻人,言词间就不像对其余那些道门耆宿那样客气。 

夏言答道:“正是。”永乐帝点头道:“当年先皇在世时,刘国师曾说,不管是谁,只要带着他的印信来,就是他所推荐的下一任国师。” 

夏言吓了一跳,心想:“刘国师怎么没跟我说起过?”偷偷看了一眼罗灵子,只见他静静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夏言回想起昨天两人交谈,不禁恍然大悟,原来罗灵子一意示好,还三番两次试探自己的心意,都是为了这事。 

夏言说道:“皇上……”永乐帝摆手道:“寡人自有打算。”边上罗灵子忍不住抬眼望向永乐帝。永乐帝又饮了口茶,润润喉咙,说道:“罗国师劳苦功高,寡人也是十分清楚的。” 

夏言看看罗灵子,心想:“唉,不就是想让我拒绝么?岂不知我又哪里在乎什么国师。”想起庄子中说凤凰翱翔万里,非清泉不饮,非竹实不食。而当凤凰飞过某一棵树时,树上的猫头鹰却以为凤凰要来抢自己的死老鼠,对凤凰呀呀直叫。转念又想:“其实罗国师人还是不错,毕竟也救过我,把他比作猫头鹰可有点不敬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永乐帝问:“两位都是金丹大家。寡人正好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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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五章 焚心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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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灵子抖擞精神,道:“陛下请讲。”永乐帝道:“若是有一艘海船,常年航行在外,什么样的丹药对水手最为有益?” 

夏言和罗灵子两人均沉思起来。永乐帝又摆手道:“两位不必急着回答。这样罢,寡人给你们七天时间,看看谁能炼出最有用的丹药来。”说着起身离开。身后太监尖声叫道:“皇上起驾——” 

夏言离开皇宫,与罗灵子道别。罗灵子朝他望了一眼,也不多说,急匆匆地走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夏言望着罗灵子的背影,心想:“皇上的这个题目出得好怪。看皇上的意思,却像是谁炼的丹更好就封谁做国师呢。”再一想,不禁哑然失笑:“我又不是真的要去抢他的国师来做,随便炼一种丹药交差也就行了。”打定主意之后,顿时心中轻松了不少。 

等他回到正阳观中,却不见俞莲舟等人。夏言找了个小道士问:“俞真人他们呢?”小道士答道:“他们去隆福寺抓人了。”夏言吃了一惊,赶忙跑了出来,也顾不得惊世骇俗,驾起飞剑便朝隆福寺而去。 

等到了隆福寺,夏言刚一降下飞剑,就听见下面人声鼎沸。广场上明显分成两拨,一边是道士,一边是和尚。只听张宇初洪亮的嗓门喊道:“积雷大师,人证物证俱在,你为何还要袒护他?”他的正一雷法功力深厚,运足了功力喊出来,声音就像是打雷一样。 

对面积雷大师的音量居然丝毫不逊色,难怪起了这样一个法号:“张天师,并非老衲护短,而是文礼大师圆寂一事,仍然存在诸多疑问……”罗灵子站在张宇初身后,冷笑道:“积雷大师难道是怀疑我么?”原来他自从离开皇宫后,便立刻赶到了这里。 

夏言耳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来了!很好,很好。”竟然是妙凡。夏言迅速用目光搜索人群,见妙凡朝自己微微一笑,一瞬间,竟让夏言觉得当年那个洒脱从容的妙凡又回来了。周围的人却似乎没有听到妙反对夏言说的话。其实妙凡自身并没有传音入密的功力,这只是使用了一件称作“无上声闻”的法宝,将话语传到夏言耳中。当年在金山寺外,他也是用这个手法令身在长江上空的夏言听到自己。 

妙凡转过头去,朗声说道:“各位师伯师叔,各位道长,不必再争了。文礼师叔的确是我亲手杀害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场震动。佛教中人的震惊那是不用提了。而对于道教中人来说,虽然一早就从罗灵子口中得知了事件真相,但此刻听到妙凡亲口承认,反而更添疑问。聪明如薛紫阳者,忍不住就想:“这个妙凡,刚才抵死不认账,反而凭借着他厉害的口才,将我们举出的人证物证都一一质疑,令老和尚们反过来觉得我们是借机生事,要将妙凡置于死地,竟然几乎将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都揭过了。但他现在为什么又突然亲口承认杀死文礼大师?这样一来,老和尚们岂不是再也没有理由护着他了?”他却再也想不到,妙凡之前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夏言而已。 

罗灵子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说道:“各位大师,你们听见了。劫气化体,毕竟是心魔难降。现在他已经开了杀孽,将来还不知要造下多少罪过!”大觉心和尚叹了一声,说道:“妙凡……你……你……”再也说不下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妙凡面无表情,淡然说道:“各位道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待会儿任凭你们处置就是了。只不过,先得让我和他说几句话。”说着朝夏言招招手。 

众人都是一愣。妙凡说:“当时这位夏施主也在场,我自觉也对不起他,所以要向他忏悔。”这话当然人人都知道是借口,但妙凡前面那几句说得十分光明磊落,在场的都是高人身份,却也不能无端干涉。 

夏言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朝妙凡走去。妙凡带着他进入大殿。宋长庚皱了皱眉头,轻轻挥手,身后立刻闪出几名弟子,在大殿前后四方布下阵法,以防妙凡逃走。佛教众人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欺人太甚,但妙凡既然亲口认罪,道教对他提防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几位高僧都未加阻挠。 

夏言走进大殿,问:“什么事?”妙凡“嘘”的一声,传音道:“那群老道士功力深厚,虽然以他们的身份不至于有意窃听,但我随便开口说话,一定会被他们听去。”夏言点点头,料想妙凡要说一件机密大事。 

妙凡侧耳倾听片刻,点点头,开口说道:“施主,我要忏悔了。”夏言知道这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也不在意,忽然见妙凡朝自己伸出一掌,平平拍向胸口。一瞬间,夏言心中不禁转过念头:“他想攻击我?”但见妙凡并没有使用法宝,灵感金戒也没有探测到阵法,光凭妙凡一个普通人的力量,绝对无法撼动化形期的护体气劲,于是夏言也就站立不动,静观其变。 

妙凡的手掌悬在离夏言胸口一寸处,口中开始喃喃念道:“阿努帕那阿尼如哒,阿摩剌那维摩剌奴,那帕菩日那……” 

夏言纯然摸不着头脑,心想:“他在说什么?”妙凡是以梵语念诵经文真言,夏言自然不识。殿外一些高僧隐约听到了,也只当是妙凡在诵经忏悔。 

妙凡越念越快,突然间,夏言觉得胸口微微发热。这一下令他吃惊不小,心想:“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他体内的丹心在一瞬间也似乎受到了感应似的,微微鼓荡起来,不过夏言却感觉不到什么恶意的伤害,只是一股纯粹平和的力量。这只是一念之间的功夫,妙凡却已经微笑收手,而夏言胸口的那一团温热也渐渐消退。 

夏言忍不住开口问:“那是什么?”妙凡淡淡地说:“是佛经。”夏言心想:“我问的又不是你刚才念的外国话。”忽然间醒悟,妙凡还是在说给外面的人听。 

妙凡负起双手,透过大殿窗格间露出的缝隙,望着天际白云,轻声说:“佛经上说,西方有极乐净土。那是一个没有佛道争斗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善恶冲突的世界。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他推开殿门,一时间,蓝天白云阳光涌进阴暗的佛殿中,令妙凡看上去宝相庄严。守在门口的一群年轻道士不禁齐齐后退了一步。 

妙凡微微一笑,摘下身上的一挂璎珞,转身递给夏言道:“你我也算投缘,今天你更帮了我一个大忙,无以为谢,这东西就算是做个纪念。今后有缘,到西方再相见。”夏言信手接过,隐隐觉得妙凡竟然像是在交待后事一样,随口问道:“再相见?”妙凡拍手道:“啊,我却忘了,没有个标记,不好相认。”歪头想了想,摸出一枚纯金的“卐”字形法宝,看了看,放进怀中,过了片刻再度取出,猛地按在自己的手心。 

只听“嗤嗤”几声,他的手心冒出青烟。夏言吃了一惊,那法宝竟然在片刻间已经变得滚烫,像在熔炉中煅烧过一样,将一个“卐”字烙在了妙凡的掌心。 

妙凡朝他挥挥手,大踏步走出殿外。罗灵子取出金钱索,朗声道:“速来就擒!”妙凡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对众位高僧,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时糊涂杀害了文礼师叔,这是我今生做下的唯一错事。各位师伯师叔,请问我还有其他罪孽么?” 

大觉心和尚心中闪过历历往事,叹道:“你……你一向端谨……唉,若说你还做错了什么,那就是错投了此胎罢。”妙凡点头道:“那我就可以安心了。一命偿一命,我自行了断,给师叔抵命就是了。” 

张宇初大喝一声:“住手!”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将妙凡永世囚禁。如果杀了妙凡,劫气归天,这四十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罗灵子手中金钱索闪电般伸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妙凡手脚全部绑起。这是当年地仙刘海蟾留下的法宝,威力近乎捆仙索,对付普通人真是杀鸡用牛刀了。妙凡虽然一个照面便被捆住,却放声大笑:“晚了!晚了!” 

一点火头从妙凡胸腹处烧穿出来,罗灵子心中没来由的一慌,迅速操纵金钱索,啪啪几下将妙凡上身着火的衣衫抽掉。在场众人均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妙凡腹中一团熊熊火焰,从横膈膜到肚脐之间,肌肉内脏早已烧化,只余下白骨。夏言这才明白妙凡方才是如何将那块纯金法宝烧热的,却不知他竟怎能支撑到现在。 

这火本来只是慢慢蚀烧妙凡身体,此刻一见空气,立即燃成熊熊大火,瞬间将妙凡的整个身体都裹在其中。张宇初失声道:“不好!”这话却说得迟了,眼下的情景,人人都看得出妙凡已然无救。这火是心灯中的佛火,妙凡刚刚与夏言说完话出来,立刻便在暗中引火自焚,到现在就算是在场高手一齐出马,也救不了他了。罗灵子更是满脸晦气,他的金钱索沾到了佛火,被烧掉了两个绳结,威力大减。 

熊熊火光中,只听妙凡叫道:“宁可自由而死,不受囚禁而生!”片刻之后,再无声息。 

大觉心和尚与积雷大师齐声念道:“善哉!”双手合十,念起往生咒来。背后的门人也跟着念诵,为妙凡朝度。道教这边的众人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妙凡这样自尽,等于将当年明教光明法王和佛教众高僧多年的心血摧毁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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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六章 灵丹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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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紫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低声道:“罢了,权当是我们都白忙一场。”张宇初勉强笑笑,说:“反正情况也没比六十年前更坏。”薛紫阳凝望着渐渐熄灭的火堆中的残灰,叹道:“果然人力无法逆天哪。” 

夏言心想:“真的是人力无法逆天么?不。这里的高人们,还有当年的光明法王,哪一个不是大智大勇法力高强的人?天道循行有常,领悟了其中道理的人,就能逆天而行,这不正是修道的基本道理么?其实,应该说人力无法改变人性才对!妙凡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要追求自由而已。他想学法术,我们却不能教给他法术。他想要通过在法术比试中取胜来获得自由,却因为不会法术而失败。最后他铤而走险,铸下大错,其中又有多少是被逼的呢?或者说,是受不了天性中的诱惑?” 

他望着灰堆渐渐熄灭,心中郁郁不乐。 

张宇初走到他身边,问道:“夏老弟,你今后有何打算?”夏言答道:“皇上有命,让我和罗国师为皇上炼丹。”张宇初笑道:“夏老弟的丹道造诣,想必是好的。不如到龙虎山来盘桓几天,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夏言心中雪亮:张宇初是罗灵子的师傅,现在特意过来,还不是想让自己放水?夏言自己是师从世外散仙修道,他在抚山和尚的识海中与刘伯温相谈论时,也听说了当年元末全真教失势之后,道派间相互倾轧的事情,所以对世间名门大派依附权贵的做法并不是很看得起。本来他也不看重什么国师的虚名,已经打定了让罗灵子的主意,此刻告诉张宇初也是无妨,但夏言现在刚刚目睹妙凡自尽,心情大坏,所以只是淡淡地说:“不敢当。皇上的丹药七天内就得炼成,有几样要紧材料还需准备,我不好多耽搁,就此告辞。” 

说罢,深施一礼,驾起剑光而去。 

夏言在天空中御剑飞行,迎面阳光灿烂,白云耀眼。他恍惚间耳边又响起妙凡的话:“佛经上说,西方有极乐净土。那是一个没有佛道争斗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善恶冲突的世界。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在纯净的蓝天下,人世间的争权夺利显得那样的丑恶。夏言胸中憋着一口气,只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也不多想,驾着飞剑朝天空中央笔直冲去! 

不知飞了多久,眼前一亮,原来已经穿出了云层。又飞了一会儿,阳光越来越刺眼,空气越来越稀薄。夏言朝地面看去,只见起伏的山峦已经变得扁平,江水细如银线。他运起龟息功,继续朝上方飞去,这时他已经身在极高的高空,周围空气压力极小,若非他内丹大成,早已浑身血液沸腾,爆体而亡。 

忽然间一阵狂风,将他吹得斜飞出去,在空中乱滚。夏言好不容易稳下飞剑,身上惊出一层冷汗,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已经快要到达灵空罡风所在的高度了。这是三劫中第一劫所发源的地方,修道人的禁区。夏言此时连化形期都还没圆满,肉身无法承受灵空罡风,更不要说抵御风劫了。他想到这里,赶忙朝地面飞去。 

等重新回到云层下方,他这才松了口气。经过这一番惊吓,倒是把先前的不愉快淡忘了一些。当下认清方向,朝天柱山潜龙洞飞去。他既然要炼丹,材料是少不了的,当年他师傅在洞中收藏了不少药材,正好拿来使用,也免得自己出去寻找。 

夏言寻到以前走过的山路,回到洞口,只见洞门的禁制仍然完好无损。他放声叫道:“悟空!悟空!”半晌不见回音。夏言摇摇头,自顾自的解开禁制,走进洞里。 

洞中一切都保持着他当年离开时的原貌。夏言四处巡视一番,不见任何异常,于是便回到洞底井栏的玉痕杏树上摘了两个大杏,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擦擦嘴巴,这才开始思考正事:“该炼什么丹好?” 

忽然脑中浮现出妙凡当时对着自己念经的景象,夏言急忙伸手到胸前一摸,触手摸到一颗坚硬的物事,取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摩诃般若转生印诀!”联想到妙凡当时所说的话,以及自己胸口传来的温热感觉,一时间夏言心中浮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当时妙凡开启了这个印诀?” 

他知道现在多想也没用,重新收好转生印诀,心想:“要是能听懂妙凡当时所念的经文,或许就可以了解一二。等等——能不能炼一种能令人听懂各种语言的灵丹呢?”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立刻占据了他的心思。当年夏言脑子里就经常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一旦想到某个点子,就迫不及待要把它实现,为此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材料,被王柏元唠叨过多少回。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门心思要钻研如何炼出这种神奇的丹药来。 

夏言翻出各种炼丹术的典籍,细细察看,却找不到任何类似的丹药。静下来一想,自己也觉得好笑。炼丹术又不是包罗万象,怎么可能自己心血来潮想到一个点子,就一定有这样一种丹药记载在典籍中? 

他想了想,继续在讲炼器的几卷书中查找,倒被他找到一个类似的东西。这是一件叫做“解语花”的法宝,炼成之后,佩戴在耳朵上,形如花朵状耳环。佩戴这件法宝的人就能听懂各国各地的语言。这件法宝的炼制需要吸声虫、瑞铁、百智石等等几样材料,倒都能在丹房里找到。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炼法宝也是炼,炼丹药也是炼,能不能用炼法宝的手法来炼制丹药呢?” 

一瞬间,他的心怦怦直跳。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一扇崭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法宝的功用设计,除了材料的搭配,就在于内部的法阵气筋架设。夏言闭起眼睛,无数法阵在心头流过,种种炼丹的手法也一起涌入脑海。各种口诀纷至沓来,在识海中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夏言突然心中一亮,豁然开朗,炼制法宝和丹药的手法如同炉鼎中的阴阳二气打成了一片,再无分别。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中大为畅快。顺手拿起炼制材料,又抓了一把朱草和辰膏掺在其中,内力随心而动,从掌心中分出五道三昧真火,转眼间已经将所有材料熔成一团,然后继续煅烧,最终缩聚成精华荟萃的浆液。夏言微一沉吟,将悬浮在空中的朱红色浆液分成七团,以神念引导三昧真火在其中灼烧出法阵。本来炼制丹药需要几十天的火候,但他现在用炼制法宝的手法,强行在其中制造法阵,以代替丹药的符应变化,所以竟在短短片刻内就炼成了七颗拇指大小的解语丹。 

夏言还不放心,先取了一颗自己服下,仔细体会丹药在体内的变化。普通的丹药,当其中的成分分别被人体各经脉吸收,其中蕴含的符应灵力也就随之作用在经脉上。而现在他用炼制法宝的手法所炼的丹药,便是直接通过内部的法阵,在丹药被吸收时作用于人体,也能起到相同的效用。 

他心中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这次他摸索出的方法,不但能够缩短炼丹时间,还能够将各种法宝的功能炼成丹药,可以说变化无穷。 

夏言找了个玉瓶将剩下六颗解语丹都放了进去。这时洞外传来轻微的“吱吱”声,他循声而出,见悟空不知何时已经守在了门口。夏言回来时随手改了禁制变化,却没想到把悟空关在了门外。本来以他的耳力,要在洞内深处听到悟空的叫声并不难,但他一直潜心修炼,竟没有听见。 

夏言下意识地朝洞外的日晷扫了一眼,小小吃了一惊。他这一场修炼,居然花去了五天功夫。其实最后真正炼丹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但之前入定中的苦思冥想却在不知不觉中就用掉了五天。算上回山前的时间,离永乐帝定下的限期只有一天。不过夏言倒也不急,以他御剑飞行的速度,回到应天府根本连半天都不用。 

此时他心情大好,笑着拍拍悟空的头,说道:“有没有乖乖的看家呀?”悟空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又吱吱地叫了两声。夏言道:“来,用说的告诉我啊。说几句话来听听?”悟空却畏畏缩缩地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夏言略感奇怪。当年他下山的时候,悟空已经能够勉强说几个字,怎么二十年过去,现在不但没有进步,反倒退步了?他一伸手,扣住了悟空的脉门,悟空吱吱乱叫,却哪里逃得掉?夏言真气探入悟空体内经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当年悟空虽然没有正式修炼,但那么多灵丹吃下去,早就已经进入了炼气期,体内隐隐有真气凝聚了。但现在它体内经脉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真气的影子?悟空也知道自己错了,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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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七章 三宝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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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问:“你是受了伤么?”悟空摇摇头。夏言又问:“是在用真气外炼?”悟空又摇摇头。夏言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问:“那你是在偷懒?”悟空垂着头,也不敢看他,只是用手指头拨弄着尾巴。 

修道之士要进入了玉寰期后,体内的真元才能形成循环,平时不管做什么事,体内都能保持修炼的状态。但在没有达到这一个境界时,就非得花苦功锻炼真气才能有所成就。在玉寰期之前,修炼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下悟空的情形,分明是在夏言下山的岁月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根本没有将修炼放在心上。 

夏言恨得牙痒痒的,骂道:“当年是怎么说的?只要你修炼到能说话,我就带你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可现在呢?你这么多年都修炼了些什么?”悟空的叫声一下子变得悲悲切切,双手扯着夏言的衣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夏言怒道:“不行!你这副样子,我绝不带你下山。” 

悟空不断哀声鸣叫,夏言见它可怜,心想:“唉,现在要是用千年丹心给它炼一颗灵力丹,就能帮助它冲上炼气期。”转念一想,“修炼毕竟要靠个人的苦功。我要是现在纵容它,反而对它的成长不利。”于是重新硬起心肠,任凭悟空哀求,总是不为所动。 

悟空跪在洞口,一声声地哀鸣。夏言呵斥道:“这么多年都不思进取,现在才后悔了么?”故意不理它,回到洞中收拾药材等需要带回应天府的物品。 

等他收拾完东西出来,悟空还是跪在那里。夏言毕竟还是心软了一下,喝道:“起来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悟空噌地跳了起来,高兴地又蹦又跳。夏言说道:“我现在又要下山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可说不准。洞府的禁制一切照旧,你自己好好的修炼。师傅留下的道书,你就照着练,什么时候练成了第一卷,你就来找我。”悟空大点其头,头上的白毛上下乱抖。 

夏言心想:“不知它能不能好自为之……唉,其实贪图安逸不思进取原本也是人的天性。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不能够向天性妥协。”忽然又想起妙凡来,于是黯然拍了拍悟空的脑袋,驾起剑光朝应天府而去。 

次日早朝之后,夏言与罗灵子两人被宣进尚书房中。永乐帝更衣完毕,太监端上一盅莲藕汤来,永乐帝一边喝一边问道:“两位爱卿,丹药是否炼成了?” 

罗灵子与夏言对视一眼。罗灵子拱手道:“赖陛下洪福,已经炼成了。”永乐帝点头道:“国师炼的是什么灵丹?” 

罗灵子取出一瓶丹药,道:“我炼的这丹叫做定海丹。但凡海上航行,最怕风浪晕船。只要吃了我这丹药,任凭你再大的风浪,水手总是精神旺健,不会晕眩呕吐。这丹更有另一项好处,可以增强体质,令人不会得败血症。”永乐帝微笑着点头说道:“果然是灵丹。”转头望向夏言,问:“那你呢?” 

夏言也拿出玉瓶,道:“我炼的这丹叫做解语丹。”转念心想,得与航海扯上点联系才行,否则不好交代,于是接着说道:“远航在外,遇到海外各国人士语言不通,吃了这解语丹,就能交流无碍。”永乐帝“哦”的一声,捻须沉吟起来。 

半晌,永乐帝吩咐身边内侍道:“把前两天擒到的那个喇嘛带来。”夏言和罗灵子两人守在阶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皇帝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片刻之后,两名禁卫挟着一个黑脸藏僧进了尚书房。夏言不禁大奇,这藏僧却是他认识的,当年来中原寻找达鲁巴讯息的五名藏僧之一。只见他身上被一条金色的绳索绑着,夏言手上的灵感指环微微振动,显示那条绳索用某种阵法封住了黑脸藏僧的金刚禅。 

那黑脸藏僧见到皇帝,立刻哇哇大叫,满口又急又快不知说些什么。永乐帝指着身后一名太监,道:“三宝,你吃一粒那解语丹,试试看是否真的有效。”那太监应道:“是。”从夏言手中接过丹药服下。 

这太监刚才站在皇帝背后并不起眼,但一站出来,身上竟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领袖众人的气势。夏言忍不住多看了这太监几眼。只见他正当壮年,皮肤被太阳晒成深褐色,双手骨节粗壮,眼中炯炯有神。他就是永乐帝所亲信的三宝太监,俗家名叫郑和。 

郑和吞下解语丹,盯着还在不断说话的黑脸藏僧,片刻之后,脸上渐渐显出诧异之色。永乐帝问道:“如何?”郑和道:“回皇上,这灵丹果然有效,臣已经能听懂这喇嘛的话了。” 

永乐帝道:“哦?他说些什么?”郑和沉思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这次却是满口流利的藏语。那黑脸藏僧顿时住口,满脸讶异。两人一问一答,永乐帝在边上饶有兴致地观看。郑和问完话,回报道:“皇上,这喇嘛说他是吐蕃的使者,前来拜谒皇上。” 

永乐帝冷笑道:“使者?有何凭证?印信何在?”郑和将这话翻译了过去,黑脸藏僧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郑和道:“他说,他的印信不小心失落了。”永乐帝拉下脸,冷冷地说:“假冒使节,理当斩首。” 

郑和刚把这句话译完,黑脸藏僧便一头撞翻边上的禁卫,夺路而逃。 

当年他们五人来到中原,在金山寺吃了极大的亏,死了两人,只有三人逃了出来。之后三人中唯一懂汉语的瘦高藏僧不久便伤重而死,另一个胖大藏僧赶回拉萨禀报消息,剩下就只有黑脸藏僧一个人还在中原大地上苦苦找寻。 

他们所要找的摩诃般若转生印诀,其实一直被刘伯温带在身上,隐藏在抚山和尚的识海中。一直到几天前,妙凡启用了这个印诀,散发出的力量余波才被黑脸藏僧感觉到。他立刻追踪前来,一查方向,竟是在皇宫中,于是便想要悄悄溜进来寻找印诀。却没有想到皇宫中也不乏高手,刚一潜入就被制住。 

几天来,宫中一直找不到会说藏语的传译,禁卫也不敢拿黑脸藏僧怎么样,却只是禀告了皇帝。黑脸藏僧初听郑和说流利的藏语,也是大吃一惊。随即听到“斩首”二字,他顿时按耐不住,夺路而逃。只可惜他的毒龙金刚被封,身体运动能力也就是比常人稍好而已。而尚书房中此刻更有夏言和罗灵子这两个道家高手在,黑脸藏僧哪里逃得掉?罗灵子手一抖,金钱索笔直伸出,像八爪鱼一样卷了黑脸藏僧回来。 

永乐帝道:“来人,将这喇嘛押进死囚牢。”两名禁卫忙不迭地将黑脸藏僧拖了出去。 

永乐帝思考片刻,道:“罗国师护驾有功,另行赏赐。”罗灵子听到永乐帝仍旧称自己为“国师”,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永乐帝又说:“国师的丹药,寡人有大用处。希望国师能在一个月内炼出一万粒来。” 

饶是罗灵子修为深湛,也不禁轻抽一口冷气。他为了定海丹的功效,特意添加了不少珍贵草药。一炉炼出三十粒已经是难得,一万粒要花费多少材料?又要炼到什么时候去?但此时他势必得答应下来,于是颤声道:“遵命。” 

永乐帝一口饮尽莲藕汤,说道:“至于夏卿么,封为副国师。这解语丹寡人也有用处。”罗灵子顿时幸灾乐祸,心想,“他的丹药所用的原料只有比我更加珍贵。一万颗看他怎么办?” 

谁知永乐帝却道:“这丹药,寡人要五粒。”罗灵子几乎晕倒,怎么到了夏言那里,要求就一下子降低了那么多?他却不知,这定海丹,永乐帝是要给所有水手服用,而解语丹所牵涉到的任务则是越机密越好。夏言一炉炼出七粒,一粒自己吃了,另一粒给了郑和,剩下正好五粒,当即呈给了皇帝。 

永乐帝了却一桩心事,颇为高兴,道:“罗国师暂先回去休息吧。寡人还有事与夏卿商量。”罗灵子虽有不甘,但总算保住了国师的位子,便谢恩退下。 

永乐帝把玩着玉瓶,叹了口气,道:“人生苦短啊。夏卿,你听说过长生不老的灵丹么?” 

夏言心中一凛,忽然想起刘伯温和转生印诀来,仔细斟酌了一番,说道:“恕在下直言,长生不老丹,只不过是虚妄的传说。”永乐帝道:“嗯,寡人也是这么以为。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帝追求缥缈的长生,又有多少成功的?”夏言说道:“陛下圣明。” 

永乐帝叹道:“然则要做的事情太多,真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作两个来用。”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份舆图,道,“夏卿,你看看这个。”夏言凑过去一看,见是一幅画满了宫室的地图。永乐帝道:“这是我要在大都建立的新京城。到时候,这座新城就称作北京,应天府则称作南京。”夏言见这份地图上所计划建造的宫室布局,比现在的应天府宏伟了数倍,心中暗暗称奇:“好好的为什么要建第二座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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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八章 泉州船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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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帝又指着另一卷地图说:“有了北京,就可以更好地防御北方的蒙古人。我还要重新修葺长城,以防当年鞑子南下的故事重演。”夏言道:“皇上高瞻远瞩。”心中却隐隐有些不以为然:“当年没有长城的时候,洪武皇帝不是也一样赶走了蒙古鞑子?又是建北京,又是建长城,未免有点劳民伤财。” 

永乐帝又道:“还有一桩大事,希望夏卿不要推辞。”夏言道:“请皇上吩咐。”永乐帝对郑和说道:“三宝,寡人有点累了,你来对夏卿讲。” 

郑和说道:“夏国师,再过不久,大明的船队,就要作一次远航。”夏言啊的一声,心道怪不得。郑和道:“皇上雄才大略,当今天下安定,国力充实,正是扬威海外的大好时机。夏国师法术精深,若能随行,必然是极大的助力。” 

夏言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心想:“呆在中原,整天都是佛道相争,烦也烦死了,倒不如出海去见识一番。”于是答道:“皇上既然有命,在下理当效劳。”永乐帝喜道:“有夏卿在,何愁大事不成?”吩咐郑和道:“三宝,接下来就由你和夏卿筹备一切事宜。”郑和道:“遵旨。” 

夏言与郑和拜退出来。郑和道:“夏国师,明日让在下带你去泉州船坞。”夏言道:“郑大人不必以国师相称,叫我夏言就可以了。”郑和也是一个洒脱之人,当下点头道:“不如你我以兄弟相称,你也不必拘礼。”夏言点头道:“正合我意。” 

郑和道:“我还有一个副手,叫做王景弘,现在正在泉州监督船货。他也是豪爽之人,夏兄弟到时候便能见到。他的酒量十分好,你们见面时,他少不了要拉你去喝上一顿。”夏言回想起自己以前喝醉的那一次经历,连忙摆手道:“我可不会喝酒。”郑和哈哈大笑,说道:“远洋航行,大风大浪,不喝点酒可是不行的。啊,我倒忘了,你们修道人不怕风浪。” 

两人一路畅谈。当晚郑和将夏言带到自己的寓所中休息。像他这样的大太监,都在宫外置有产业。郑和是从永乐帝还是燕王的时候起就鞍前马后的旧人,深受宠幸,因此他的宅邸也十分豪华。另外在这栋宅子里更布置了他历年来从海外搜集的无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令夏言大开眼界。 

郑和令仆佣打扫干净一间厢房,让夏言过夜。夏言其实并不在乎,反正他晚上也只是打坐炼气养神而已。 

等到月上中天,他做完炼气的功课,闲来无事,忽然想起七天前妙凡送给自己的一串璎珞还在怀中,心想:“妙凡浑身上下都是贵重法宝,不知这串璎珞又是什么?”于是便拿出来赏玩。 

月光下,只见这串璎珞闪闪发光,所谓珠光宝气,不外如此,但仔细一看,也只是寻常珠宝,在俗世人眼中或许价值连城,但在修道人眼中却只不过是凡俗之物。唯有其中的一颗,作墨玉色,正是妙凡的芥子珠! 

夏言心怦怦之跳,将神念探入其中,略一检查,不禁喜出望外。这芥子珠中,竟然堆放了不少的好东西。光是法宝就有六七件,此外还有字画、乐器、熏香、茶叶、衣物、佛经、玉石、棋具……虽然都不是修道用的东西,但无一不是精美之物。妙凡生长在佛门大宗,眼光和收藏均非常人可比。上一次夏言观察这颗芥子珠时,大多数物品都被妙凡封禁起来,现在妙凡的禁止已经去除,珠内收藏的物品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宝库。 

夏言神念在芥子珠中发现了一篇刻在珠子内壁上的口诀,正是操纵芥子珠的诀要。这可比他自行摸索出的手法高明了不少。当下他细细念了两遍,依法施为,从芥子珠中取了一件白色的法宝出来。 

这件法宝通体乳白色,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只是手掌大小的一团,时方时圆,时长时短,如同一滩流动的水银。所以夏言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件古怪的法宝。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在典籍上也没见过记载,把玩了一会儿,也不知它是干什么用的,便又收回芥子珠中,等以后有空慢慢摸索。 

接着又在芥子珠中看见三片像是绿叶的令牌,上面隐隐刻有字迹。夏言也不多想,顺手取出。 

刚一拿出来,这三片绿叶突然化作三道绿光,脱手飞出,射向窗外。夏言吓了一跳,赶紧扑到窗口,哪里还看得到法宝的影子? 

他不禁暗暗懊恼,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通灵法宝。到现在为止,夏言真正见过的通灵法宝,就只有龙虎山正一天师张宇初的阳平剑。法宝一旦通灵,就必须加以驯服才能使用。他回想起来,想必是因为自己不知所以,随随便便的将法宝拿出来,也不在外面用阵法禁制,法宝当然就逃之夭夭了。 

其实夏言这个猜测却没有猜对。这三枚自在清凉符,是当年清凉院文礼大师特意炼了送给妙凡的。当年文礼大师生怕妙凡体内魔念反噬,所以给了妙凡这三枚灵符。假如妙凡一旦感觉心魔滋长,只要取出灵符,灵符就会自动飞回文礼大师身边报信,令文礼大师能够立刻赶来相助。 

这样一来,夏言再也不敢随意察看芥子珠中的法宝,只好暂且收手。他想了想,将自己的随身物品都放进芥子珠中,然后施展三昧真火,将璎珞上其余的珠宝凝炼成小小的一个手镯,再把芥子珠镶在上面。 

他的左手腕上已经戴了那两只王柏元送的玉环,所以便将新做好的镶了芥子珠的手镯带在右手腕上。这样一来从芥子珠中取放物品就极为方便,只要默运心法,珠里的东西就能自动出现在右手中。他试了几次,操练纯熟,自我感觉大好。 

次日与郑和一同出发去泉州。泉州城是当时天下四大海港之一,万帆云集。其时大明朝尚未实行闭海锁国,因此泉州城中更有从世界各地而来的商贾,热闹非凡。 

海港南面的海运局是隶属工部的第一大船局,在泉州港有七个大型船坞,不分昼夜地赶制远航船只。郑和是船只建造的总监工,每十天就要在泉州和应天府之间往返一次,向永乐帝汇报进展。当他在应天府时,泉州的制造事宜就由副手王景弘代管。 

郑和道:“我们去找景弘。”夏言见郑和带着他不往海运局走,却朝码头而去,好奇地问:“他在码头?监工不应该在船坞么?”郑和笑笑,道:“要找他,去酒馆就对了。”两人钻进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郑和指着其中一人道:“看,我说对了吧?” 

夏言第一眼见到此人,不由得大为咋舌。只见他身高足有八尺,进出港口酒馆时都要低头而行,不然就会撞到门楣。这么高的身材,却仍然能够给人一种“胖”的感觉,光是手臂就比夏言的大腿还粗。他的一个肚子就像酒桶般大,虽然是肥肉,却都是“结实”的肥肉,并不是那种松松垮垮的下垂赘肉。郑和为两人引见,笑道:“那是满肚子的酒水。”王景弘道:“错了,是满肚子的力气。”他说这话时,满脸认真地从酒碗上抬起头来,一双灰绿色的眼珠从脸上铺满的蜷曲络腮胡子中露出,却带着笑意。 

夏言说道:“啊,你是胡人?”王景弘眯起眼说:“胡人又怎么样?”夏言挠挠头说:“没什么啊,我以前也有一个胡人朋友,后来他去麦加,说是朝圣去了。”王景弘大为高兴,说道:“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三保的朋友,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胡人。我跟你说,我的名字叫做景弘,就是弘扬景教的意思。”夏言问道:“景教是什么?”王景弘说道:“那是从西域流传过来的一个教派,崇拜上帝。”夏言又问:“玉皇上帝?”王景弘哈哈大笑,说:“此上帝非彼上帝。其实这是我父母取的名字,我也不是十分信教,只不过每到礼拜日跟着去听经罢了。”夏言本来听他自我介绍说到景教时还担了一份心,生怕又牵扯到什么教派恩怨。光是佛教道教之间的争斗已经令他万分头大,再来一个景教就更混乱了。 

郑和却道:“夏兄弟,你说你的朋友去麦加朝圣?他是怎么去的?”夏言说:“他是被人用炼金术送过去的,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跑到万里之外了。”郑和露出羡慕的神色,问:“你会不会这种功夫?”夏言老实答道:“这倒不会。”郑和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边上王景弘说:“你大概还不知道,三保也是信回回教的。”夏言啊的一声,说:“原来如此。”郑和淡淡地说:“我并不愿太过张扬,所以没有提起,夏兄弟不要多虑。”王景弘笑嘻嘻地说:“其实这一次我们船队下西洋,你不是正好可以去麦加一了心愿么?”郑和点头道:“不错。”王景弘笑道:“可惜我们是异教徒,却不能跟你去大清真寺里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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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州起风云
第三十九章 初下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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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我们三人,身属三个不同教派,却能在此同席饮酒,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王景弘收起笑容,点头道:“我听远航水手说起,在君士坦丁和波斯,景教和回教之间的战斗打得火热。”夏言想起不久前的道佛大会,说道:“在中原也有教派纷争。道教和佛教之间的争斗,已经延续千年了。”王景弘道:“我们两人的教派在中华都是小宗,而且大多数不是汉人,不能与你们道教或者佛教相争。所以倒也相安无事。” 

郑和道:“其实你们看看这泉州城,有佛寺,有道观,有清真寺,有景教会所,还有信奉祆教火神的,有信奉妈祖海神的,有信奉无生老母的,有信奉黄风狐仙的。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信仰共存一地,却又相安无事。仔细想来,这才叫人不可思议呢。”夏言忍不住问:“这是为什么?”郑和说道:“我这些年来经常想到这个问题,要说是什么让众多本来水火不容的教派共存,大概就是因为这泉州城。” 

夏言还是没明白,问:“泉州城?”王景弘却有点懂了,说:“因为这个海港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郑和点头道:“不光如此。我曾经去过甘肃之地的偏远山村,那里交通不便,生活落后,村民目光短浅,思想狭隘,不能容纳新的东西。偶然有弥勒教的教徒路过,无意中亵渎了村里的社神,就被村民活活打死了。再看这泉州城,城里的百姓每天面对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奇人异士和珍稀特产,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同时这城中既然聚集了成千上百的宗教,便没有哪个宗教能够占据绝对的上风,所以反倒能和平相处。” 

夏言和王景弘两人各自思考郑和的话,均觉得有理。 

于是夏言就留在泉州,协助郑和监督船队的打造。其实说是监督,还不如说是他向王景弘等人学习航海的相关知识。夏言从小在内陆长大,因此关于海洋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鲜无比。王景弘的祖先就是远洋水手,他本人又多次和郑和一起出海,经验丰富无比。由他来指点夏言,自然是有问必答。 

这支船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远洋船队,原本计划要包括两百艘船,后来一再增添,竟达到了三百一十七艘之多。主要是因为人数不断增加,除了水手之外,还有随行军队,在三百一十七艘船中,倒有一百二十艘炮舰。甚至连在船上养鸡养羊,都有专门的十几个人负责。林林总总加起来,在郑和的花名册上共有两万七千多人。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盛事,在泉州城的各国水手都对大明朝将要进行的这次远航无比艳羡,恨不得自己也加入其中。 

明朝的技工虽然不像唐朝宋朝时那样世界各国无人能比,至少也算是领先于世。泉州城数百年开埠,又有无数优秀船工。况且这支巨型船队既然是得到了永乐帝的大力支持,一切船只的建造自然都不惜工本,力求高大坚固。最大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放到陆地上等于是整整一块街坊,足可以在甲板上盖上四五栋大宅子。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海上就能不畏风浪。普通一丈高的浪头能够令小型船只颠覆,但对宝船来说就只是小小的风波。 

新船造好,还不能立刻下水,船底还要翻过来涂满桐油暴晒,今后在海上才不会被藤壶海贝所侵蚀。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所有的船只都准备妥当,郑和便指挥部下将各种物资都运上船。光是将远洋物资装满三百多条船,就又花了十天功夫。 

一切准备工作完成,郑和奏请皇帝定夺。早有钦天监定下黄道吉日,于是永乐帝便发圣旨,命郑和为大都督,统领船队,择日出航。 

在响彻整个泉州城的鞭炮声中,大明船队的樯帆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地驶出了海港。 

风和日丽,天高海蓝,夏言站在甲板上回望港口,见到远处清真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不禁感慨万千。 

历史就在这天揭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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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一章 出航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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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四零五年,在中华大地上,正是永乐四年。 

这一年的夏末,在福建外海上,出现了一支世界上从未有人见过的巨大船队。三百多艘巨舰,两万余名男儿,浩浩荡荡,前无古人,那就是郑和所率领的大明船队。 

夏言所在的旗舰“天风”,是最大的一艘宝船,在海上如同平地。朝前后左右望去,触目所及,无数的船只拱卫在四周。虽然是一年中风浪最小的季节,船与船之间仍然相距数十丈,以免碰撞。船队成网罟阵展开,绵延十六里,白色的船帆在阳光下如同一大片整齐的鱼鳞。 

船队出海,一路风平浪静。水手均是郑和所挑选的,全都有四五年以上的航海经验。至于那两万士兵,全都服了罗灵子赶制的定海丹,所以竟没有一个人晕船的。 

在海上航行了十余日。这一天,郑和将王景弘和夏言请到宝船上的密室,关起门来。王景弘和夏言知道他有大事要说,都凛然危坐。 

郑和取出一卷黄绫,低声道:“皇上密旨。”王景弘和夏言对望一眼,俯身拜下。郑和道:“着所有随行人等,听从郑和调度,秘密寻访朱允炆下落。钦此。” 

夏言听见王景弘抽了一口冷气,不禁有些奇怪,问:“那是谁?”郑和说道:“你们起来,我慢慢地说给你们听。” 

王景弘站起身来,他这样一个高大壮汉,脸色竟有些苍白。夏言说道:“我修炼了几十年,对世俗的事多有生疏。”郑和点头道:“难怪。此人便是当年的建文帝了。他是太祖皇帝的皇太孙,当今天子的侄子。太祖皇帝传位给他,但他却不修德政。皇上当时还是燕王,于是便发动靖难之役,肃清社稷。”夏言心想:“原来当今皇帝的宝座是从自己侄子手里抢来的。” 

郑和说:“当时朱允炆学那纣王登台自焚,皇上赶到那里时,只从火场里检出一具焦黑的尸体,于是便以天子之礼下葬了。后来审问了他身边的内侍,才知道那只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真正的朱允炆已经从地道脱逃,化装成和尚,一路跑到了泉州开元寺。我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剃度师傅,开元寺的通海和尚,却又听说他跟着一艘海船下南洋去了。” 

夏言“啊”的一声,说道:“原来这次出海的真正目的就是寻访建文皇帝。”郑和说:“倒也不是全为了这个。皇上初践国祚,也要与周围诸国通好,我们此行就是作为使节。”王景弘缓缓地说:“不错,南洋的渤泥、苏门答腊、马六甲等诸国,向来与我国交好……若是建文帝出逃到那里,借了兵马反攻中原,也是一件麻烦的事。”郑和道:“总之,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这一路上,如果能发现他的踪迹那是最好。不行的话,也要与南洋诸国订立条约,以绝后患。” 

夏言说道:“怪不得有这么多士兵随行。那我们先去哪一国?” 

郑和说道:“我们先不去南洋,而是往东洋走。第一站去日本国。这些年来东南沿海不时有倭寇作乱,侵扰百姓。我们此去,就是要与日本国王商议,一同剿灭倭寇。”王景弘冷笑道:“那些倭寇,还不是倭王一手造成的结果?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难说得很呢。”郑和缓缓地道:“你我现在是使节的身份,不宜妄下定论。不过,日本国王刚一即位,立刻就出现了倭寇,也不能不说是个巧合。” 

夏言听得似懂非懂,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郑和说道:“也罢,我就好好地和你讲一下这其中的根源,也免得到时候节外生枝。”王景弘摇头道:“小小一个弹丸之地的岛国,偏偏也有那么多事端。” 

郑和说道:“其实我们所说的日本国王,并不是名义上的国主。他们国内尊天皇为主,但天皇世家衰微,大权旁落。国中的大事,都由将军说了算。这将军的权力极大,统掌国事,并且父死子继,实质上就是一国之王。只不过他学那霍光和魏武,不肯迈过最后的这条线而已。现在的将军叫做足利义满,已经传了三世。他洪武元年时即位,到如今也已经有三十七年了。当年日本国内乱,足利义满征战四方,最终统一全国。太祖皇帝为了试探他,特赐了一颗日本国王的金印,那足利义满将军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太祖皇帝由此知道日本天皇是不顶事的,于是各种国事都与将军的幕府直接商议。至于倭寇的来历,则没有几个人说得清。他们一般是十几人一股的日本浪人武士,在国内呆不下去了,就跑到中国来劫掠财物。但偶尔也有数百人的大部队,指挥严整,甚至还抢劫进出港口的船只,也就是做那海盗的勾当。当今皇上也曾派使节递过照会,那足利义满将军却推说不知,还说什么海盗头子可能是中国人。” 

王景弘插话道:“当年出使的时候,三保和我都在。我看那足利义满说话时满脸奸猾,就知道其中有鬼。”郑和淡淡地说道:“没有证据,不要乱说。不管如何,我们这次带了将近两万士兵,实在不行就动手将倭寇除掉。谅必足利义满也不敢说什么。”王景弘喜形于色,搓着手说:“没错。让他打落牙齿肚里吞。” 

夏言点头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以他现在的功力而言,对付数百人的海盗不过是举手之劳。 

忽听舱房外面郑和的侍卫叫道:“大人!前面有旗号传回来,海上出现异常情况!” 

三人立刻抢出舱去。郑和来到船头,取出千里镜观看,耳边却听飕的一声,夏言飚起飞剑,冲到了船队最前面。 

那先锋船上的船长早知道夏言并非常人,也不太过惊讶,指着海面道:“国师请看!” 

夏言升到空中,朝下一看,只见海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大约有一百多丈,足够装下五六条宝船还绰绰有余。漩涡离船队最前方还有数里,先锋船上的瞭望水手远远发现了,便用旗语通报回来。 

片刻之后,郑和的命令也已从旗舰上发到:“全体左满舵,绕过漩涡!”那先锋船的船长高呼道:“孩儿们,左满舵!减中帆!”全船水手轰然应声,顿时纷纷乱乱的忙碌起来。 

若是被这个大漩涡卷入,自然是有死无生。好在发现的早,船队有惊无险地在数里外绕过。夏言回到天风号上。郑和皱着眉头,说道:“我航海十年,还没见过这种漩涡。”王景弘点头说:“按理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什么风浪都不会有,真是奇怪。” 

航行了一盏茶时分,前面又传来消息,说是遇到了第二个漩涡。郑和与王景弘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惊疑不定。王景弘站在船舷边盯着海面,忽然说:“这海流不对。”说着取出几片小木片,从船头处扔进海里,心中默数,计算木片飘过全船的时间。郑和也看出来了,说道:“这海流的速度有异。”夏言心想:“王景弘外貌虽然粗豪,却是十分心细。” 

郑和传令道:“全体下帆减速!”然后朝夏言一拱手,道:“夏兄弟,有劳你到前面察看一下。”夏言点头答应,这事情自然是由他做最合适。 

他招出飞剑,升到空中,一路向前,很快便超过了先锋船。前方那个巨大的漩涡横在海中,飞越上方时,夏言朝下俯视,那漩涡就如同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深不见底。他停在漩涡上空,略加感应,手上的戒指没有报警,想必不是什么人为的阵法。过了片刻,他发现这漩涡缓缓朝着西面漂去,正是船队所来的方向。夏言心想:“难怪王景弘说海流速度异常,看来这个大漩涡像是从东面随着海流漂来的。” 

他继续向东飞行,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中,接连又遇到了三个大漩涡,每两个之间相隔约二十里,十分有规律。但再往前,就找不到下一个漩涡了。 

夏言正在奇怪时,突然间,脚下的海面豁喇喇的破开,一座庞大的黑色山峰挟带着轰鸣的浪花和水雾疾速上升,笔直挺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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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二章 巨鲲浮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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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了一跳。这座山峰就在他面前数十丈外穿空而起,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高达数百丈,向上要仰头才能望见顶端,结结实实地占据了整个视野。 

夏言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只见这座小山忽然朝东南方倾倒下来。这一倒,如同泰山压顶,非同小可,如此一座庞然大物就这么笔直撞入海中,激起滔天浪花,轰隆隆的巨响犹如千百个天雷。 

等波浪稍平,就见一正一反两个巨大的漩涡,分别朝着西面和北面漂出去。夏言心想:“原来一路上的大漩涡是这么来的。”这时脚下海面的颜色忽然由深变浅,夏言不禁脸上微微变色,他一直没有注意水下,还以为海水的颜色一直就是那么深的,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不过是水下的一个巨大黑影,刚刚快速游走。 

诸般情状相互印证,夏言心中闪过一个在典籍中读到过的名字:“鲲鱼!” 

宝船的体积已经算得极为巨大,但与漩涡比起来不过是小菜一碟。而那巨型漩涡,却只不过是鲲鱼泅入水中时激起的海流。若是把宝船放在鲲鱼面前,恐怕连牙缝都塞不满。 

夏言急速跟上去,心想:“鲲鱼平时只在深海遨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从高处俯视,只见水下一个足足有数百顷大小的纺锤型黑影,飞速朝东南游去。 

他紧紧缀在后面,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鲲鱼再度跃出海面。这一次夏言细细观望,只见汹涌波涛中隐隐有一道金色的光华,从天空中的一朵浮云里笔直射到鲲鱼的头上。任凭鲲鱼如何游动,那金光总是牢牢扎在鲲鱼的顶门正中。 

夏言这才留意到这朵浮云。它比其他的云彩要低许多,并且一直停留在鲲鱼的正前方,与鲲鱼一起朝东南而行。夏言好奇心起,催动飞剑,慢慢追了上去。 

那朵浮云飞得极快,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渐渐接近。突然间,似乎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软墙上。其时夏言离那云还有数十丈远,猝不及防之下,在空中猛然止步,手指上的金戒一阵微微颤动。这居然是一个大型的阵法。夏言绕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慢慢摸索,隐约发现是以那朵浮云为中心的一座巨型防御阵。以夏言的功力,布下的阵法最多也就能护住一座大宅子那样的面积。当年王柏元为了渡劫,将洞府所在的整个山头用大型阵法防护起来,已经是散仙中十分高明的手段。现在夏言面前的这座阵法,无形无相,防护的范围却比当年王柏元的法阵有过之而无不及,布阵人的功力可想而知。 

况且,以夏言的眼光,竟看不出这是什么阵法,连它如何运作都毫无头绪。他仅仅靠着灵感戒的振动频率,隐约知道这座阵法是以九大属性中的“天”为基础而设下的。天下阵法一共是九种不同的属性,各自加以排列组合,衍生出无穷变化。但当世修道人常见的阵法属性,不外乎是地、水、火、魄,等等数种。以“天”作为基础的道术,本来就艰深难懂,会的人寥寥无几。后来经过秦始皇焚书之后,大多数记载了“天”属性道术的典籍都失传了。后世修道人重新结集编纂,从“魄”中分出“木魄”这一部分,与其余流传下来的几门道术相互阐发,这才建立起“金木水土火”五行体系。 

夏言心想:“必定有哪位高人在此。”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前方空中的无形禁制忽然消失,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何方道友来此?请移步相见。” 

禁制一撤,从那朵浮云中散发出的雄浑感受顿时涌到夏言面前。夏言这时才真正动容。那鲲鱼虽大,不过是一条异兽罢了。刚才那防御阵法虽然强,也毕竟还是属于修道人所能够达到的高度。但现在他直接面对那片浮云时,对面所传递过来的感觉,才真正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时候他所体会到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对面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高手,并没有散发出真元之类的力量,仅仅是他的存在,就令夏言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悚然压力。这就如同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即使没有风,也会感觉到摇摇欲坠。此时夏言便只想到了“深不可测”四个字。这情形他还从未遇到过。即便是当年王柏元渡劫登神时,一身功力已经臻至人世间修道十二重楼的顶峰,也未能令夏言生出如此庞大的压迫感! 

对面那人的修为,究竟到了一个怎样的境界? 

夏言稳定心神,从容朝那片浮云飞去。这片云十分稀薄,刚一飞入,就如同进入了一片茫茫白雾中。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周遭云雾便渐渐散去,现出中央的一座圆台来。此时夏言却能清楚地看到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大海,原本的浮云似乎就在一瞬间消失了。但他刚扫了一眼,便发现自己所置身的这片空间,仍然是以极高的速度在海上移动,将那条鲲鱼紧紧拖在后方。虽然如此,他却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疾风。夏言略一转念,已然明白过来,这片空间作为一个整体,在阵法的带动下在空中行驶。那朵浮云并不是真的消失,只是作为这一片小小空间的伪装,从外面看是一朵毫无异常的白云,从里面却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外面一切。 

那座圆台形如一个半球形,平坦的一面朝上。刚才向夏言传音的那个神秘高手,便站在圆台上。此人看上去约摸三十岁左右年纪,但以他所体现出来的深不可测的实力,明眼人早知道那不过是修道者驻颜有术。他容貌英俊,一张脸上找不到任何特殊之处,就好比是从千万人中选取来最最普通的五官,重新组合,只能让人感叹:这样的眼睛和这样的鼻子搭配,再妥当不过了。一头黑色长发不纶不束,自然而然地披在背后,身上的衣裳样式奇古。夏言的师傅王柏元唐时得道,平时所喜欢穿的都是宽袍广袖的唐式服装,而眼前这个人的一身长袍,连夏言也说不上是什么时代的装束。他手中握着金色光索的一端,另一端笔直连在鲲鱼顶门。以夏言的眼光,早已经看出这人和当年他师傅一样,是以修炼成真人大小的元神在外活动,肉身本尊则妥善封禁在秘密的所在。而这人身上所散发出的纯粹气质,夏言更是只有在完整渡过了风火雷三劫的师傅身上才见过。若是以这点而论,眼前的这人应该也已经圆满渡劫,却不知为何还留在人间。 

夏言恭恭敬敬地道:“晚辈夏言,参见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那人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不必多礼,我不爱讲辈分,你称我作任公子就可以了。”夏言隐隐觉得这个名号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夏言道:“我随船队出航,见海上有巨大漩涡,这才一路追到这里。不知是公子在此,冒昧打扰,还望恕罪。”对修道人来说,各家各派的修炼法门都是最要紧的机密,如果这位任公子是在此地修炼,夏言就得远远避开才对。 

任公子笑道:“没事。我只不过是闲得无聊,在海上钓鱼而已。”夏言心想:“弄出这样大的场面,居然只是闲来钓鱼?”不禁觉得任公子的行事太过夸张。但毕竟人家是前辈高人,光看他凭一个人的力量拉动鲲鱼,这份修为不要说有谁能比,连听也没听说过。人力毕竟有时而穷,就算是当年王柏元也绝无可能做到。 

任公子手一松,金色光索消失不见。下面海中那条鲲鱼惊天动地的一声长鸣,声音中恍如透出无比轻松的大解脱,立刻潜入海底去了。任公子拍拍手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去我的岛上喝杯清茶,聊聊世间变化如何?”夏言心想:“你连快到手的鱼都放掉了,我要是不跟你去,可没办法把鱼弄回来给赔你。”于是笑道:“前辈有命,岂敢不从?”任公子呵呵大笑,说道:“不要叫前辈!我很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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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三章 海若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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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也不见他如何操作,在圆台上现出一座半球形的光幕,与圆台恰好合成一枚直径约五六丈的圆球,风驰电掣地朝东北方飞去。圆球飞行虽疾,身在球内却丝毫感觉不到有风。夏言心想:“这件不知是什么法宝?比飞剑可舒服多了。” 

圆球逐渐上升,穿出云层。迎面阳光扑来,眼中所见的景象,不禁令夏言大为赞叹。只见在白色的云海上,居然有一座岩石岛屿!这岛方圆七八里,正中央是一座高耸的主峰,笼罩着青葱的树木,边上分布着点点墙瓦,居然是一处处华美的宫室。夏言本以为任公子所说的岛是在海上的,哪里想得到竟是一座浮在空中的岛屿? 

圆球在空岛上缓缓降落。任公子手一挥,便将圆台缩成一件拇指大小的法宝,收了起来。 

夏言环顾四周,只见各种奇花异草,层出不穷,岩石间有潺潺清泉,天空中有唳唳鹤鸣。任公子带着他沿着一条小径朝主峰方向而行,一路上美景接连不断。不一会儿前方快步走来两人,行礼道:“公子回来了。”任公子道:“有客远来,快去准备宴席。”那两人齐声答应,转头快速离开。 

夏言注目那两人远去的身影,说道:“这是……人偶?”任公子笑道:“没错,是机关人。这在中土已经不常见,你的眼光倒不错。”这两个机关人外形惟妙惟肖,酷似真人。夏言其实也没见过任公子所说的机关人,但他却接触过叙利亚的宝石人偶。刚才他是在那两个机关人的眼瞳深处见到了和宝石人偶类似的异色光芒,所以才发现那不是真人。 

任公子引着他来到一处大殿。殿中设着十几张石案,早有三四个老头坐在殿中,手捧书卷阅读。这几个老头见任公子到来,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师尊。” 

任公子点头道:“今天有远客来,你们不用忙着苦修,一起来放松一下。”那几个老头唯唯诺诺地点头,但没过多久便一个个又回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有的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有的目光呆滞地陷入沉思,有的依旧埋头到书卷中苦读。任公子摇摇头,对夏言说:“他们习惯了拼命用功,由他们去吧。” 

夏言不禁感觉有些敬佩,说道:“修炼原本是要专心致志,勇猛精进的。”任公子望着那几名头发花白的弟子,摇头道:“不,还是人的天赋更加重要。若是天赋聪明,一点就通,哪里用得着像他们那样苦苦钻研?” 

这种理论却是夏言第一次听说。他好奇地问:“有这样的事?据我所知,任凭你如何聪敏,修炼的快慢只取决于积累真元的速度而已。”任公子微微笑道:“那是因为我传授给他们的道术有所不同。”夏言好奇心越发强烈,却不好再问,毕竟那是人家的独门修炼方法。 

这时先前的两个机关人端上了一盘盘瓜果美食。任公子道:“来,尝尝这冰酪饮。”夏言拿起银杯,只觉触手冰凉,杯壁上微微结了一层霜。杯中盛了乳白色的粘稠流质,他用银勺剜了一勺放进口中,顿时满口冰凉甘甜。夏言赞不绝口,说道:“当真是美味。这是用冷炼的手法炼制的么?” 

任公子一愣,哈哈大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丹药,普通的冰馔而已。说穿了十分简单,用冰屑、牛乳、白糖、果肉等等调和在一起罢了。”夏言哦的一声,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用这种简单的手法也能调制出如此美味。”这里是南方海域,十分温暖,但以任公子那样的神通,要弄到冰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了。然而将这些常见的材料组合成闻所未闻的美食,这份立意却是不简单。 

任公子轻轻看了他一眼,说道:“修炼固然是好事,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往修炼上想。”夏言听他这话若有所指,不禁暗自琢磨起来。任公子又说:“就像我这几个不成材的弟子,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却不能跳出来看看更高的境界。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们缺少天赋。一天到晚修炼修炼修炼,想不通到底为了什么,岂非本末倒置?” 

夏言心中微微一动,似乎隐约想到了什么,但又十分模糊。他想了片刻,并无头绪,之前心中的一个疑问却浮了上来,于是说道:“恕我直言。公子你的修为是我生平仅见,恐怕早就能够渡劫登神。但看公子这几位弟子,修炼时间似乎都不长?也就是炼气期左右罢了。”任公子点头道:“不错。他们几个,跟着我最多不过几十年,都是我从海上救起来的落难海客。一千多年来,陆陆续续这么收了八九个弟子,却都没有真正过人的天赋,能够传承我的绝学。” 

夏言心想:“光从海上遇难的人中寻找弟子,要找到资质好的谈何容易?”于是问道:“公子既然对此抱憾,何不前往中原,收几个良材美玉?”任公子望着殿中那几个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只不过,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离开这座岛附近。” 

夏言其实极想问那是什么原因,能令这样一位大宗师止步,但这个问题若是问出口,就显得太过莽撞无礼了。他心想:“以任公子的智识,如果想要告诉我,自然不用等我问。”便只是微微点头,作出一副理解的模样,大口享用浇了冰酪饮的瓜果。 

他虽然从小学道,少经人事,但自从和刘伯温一起呆了二十年之后,眼界开阔了许多。刘伯温一代帝师,胸中包罗万有,虽然没有传夏言道术,但闲来各种见闻着实讲了不少。所以夏言对人情世故却也不是一窍不通。 

任公子继续说道:“所以,一旦弟子学有小成,我就将他们送回中原,希望他们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光大我的术法。”夏言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不知当年有哪些回到了中原?”任公子数道:“刘徽,祖冲之,一行,秦九韶,贾宪……”夏言越听越是奇怪。他本以为,任公子这样的人物,弟子既然学成出山,到了中原必定是响当当的角色,谁知报了这么一串名字,竟一个也没听说过。 

任公子察言观色,已经略约知道夏言心中的想法,叹道:“大道兮不传,吾忧兮谁陈。”说着,手指随意在空气中拨动,竟激发出铮铮琮琮的金玉之声,配合着他有节奏的吟哦,别有一番萧索。夏言心道:“原来找不到能够继承自己一身本事的徒弟,也有这样的烦恼。” 

简简单单的几个乐音从任公子手指间消逝。任公子抬眼看看夏言,意味深长地说:“想不想看看我那些弟子学的都是些什么?” 

夏言早就心痒难耐,巴不得他问这句话,立刻说道:“当然!”说完才觉得自己答得太快了些。 

任公子伸手凭空一抓,手心里多了一枚玄珠,递给夏言,说:“这里是七篇海若真经,记录了我一生最得意的术法。”夏言微微一惊,说道:“这……我还是不必看了吧。”任公子说道:“不要紧。我既然将这些术法记录下来,并令弟子广为传播,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看。” 

他既然这么说了,夏言自然不会客气,将神念微微探入,随便挑了一篇来过目,见是海若七篇中的第三篇《聚微》。其中一段文字说道:“方和圆,似是相差极大,实际却能互通。在圆周之上取东南西北四点,可得一正方,复取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点,与之前四点一起,可得一八角。再多取八点,可得十六角。再多取十六点,可得三十二角。如此反复,以至无穷,则方和圆再无差异。” 

夏言读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悟,但却说不出究竟悟到了什么,只知道心中有一些关于炼制法宝的深奥诀窍,正在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他心想:“既然是七篇,必定有循序渐进,我这样挑着看,一时半会儿领悟不了许多,不如从头看起。”于是找到第一篇《数算》,见其中一段文字说道:“天下之数,有人谓之:个、十、百、千、万、亿、兆、京、垓、墟,其实大不然。十何其为十?百何其为百?千何其为千?道书云:一生二,二生三。为何一之后为二?二之后为三?具以言之,数者,数往知来也。此中关键乃时间二字。一数即一瞬,每一瞬之后,必有下一个顷刻相随。每两数之间,必有另一数,正如每两个刹那之间,必然另有缝隙可过白驹。古人云:飞鸟之影不动……” 

这一大段看下来,夏言模模糊糊地似乎厘清了心中的一些疑问,但更多的问题随即接踵而来。短短几千字,只不过是第一篇的百分之一章节,却突然间在夏言面前展开了一片新的天地。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天地至理,就这么呈现在他面前,仿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引诱着他不顾一切地要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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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四章 七化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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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耳边“啪啪”两声,夏言惊醒过来,却是任公子满脸含笑地拍了两下手掌,将他拉出定中。 

任公子指着天空中的万里晚霞,说道:“你这一看,竟看了两个多时辰。”这座空岛漂浮在云层中,夕阳将云海染成火烧火燎的一片通红,高处天空中的铁青色越来越浓,极目四顾,景色无比壮丽。 

夏言一惊,笑道:“对不起,一不留神,时间飞逝。”任公子摇了摇头,说:“你可别像我那些弟子一样沉迷其中。你的天资极为出色,我可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夏言心想:“一般的修道士见到自己的弟子勤修苦练,高兴还来不及。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啊,不对,怎么忽然对我抱有期望?” 

任公子仿佛从夏言脸上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实在是我对你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一定要答应。”夏言这时心思转得飞快,失声道:“难道你想让我修炼这海若七篇——不,你想让我帮你将它带回中原传播?”任公子喜道:“不错。你果然十分聪明。” 

夏言想了想,缓缓地说:“我现在奉当今皇帝的旨意出海,这一趟至少要三五年不能回到中原……”任公子呵呵大笑,说道:“我都等了几千年,还差这三五年不成?实在不行,也不一定非要中原,你就地传给那些水手也行。” 

夏言心中微微生出疑惑:“他为什么这么想要将自己的术法传播开去?中土的各大门派,但凡有任何绝招,总是秘而不宣的,唯恐被他人偷学了去。”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任公子又说:“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这七篇海若真经如果你觉得还能看得上眼,就算是你我相识一场,我送给你的赠礼。” 

夏言受不得他这般激将,当即说:“哪里的话,公子既然舍得让我观看绝学秘术,我又怎能不知礼数?自然应当为公子效一份力。”任公子大喜,说道:“如此就多谢了。”夏言心想:“想必任公子早就计划好了,要我帮他这个忙。啊,那条鲲鱼……恐怕也是他装模作样的在等我上钩罢了。其实以他的修为,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我又哪里逃得掉?还不如索性就答应了他爽快。” 

他既然打定了这一番主意,言辞中便稍微放纵起来。夏言笑道:“我倒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任公子一怔,没想到夏言竟这么快就随机应变,打蛇随棍上,于是微笑道:“但说无妨。” 

这大好机会,夏言当然不会放过。任公子一身修为惊世骇俗,现在既然有求于自己,当然要乘机刮一点好处下来。于是说道:“我师傅多年前渡劫而去,我没有能够来得及向他老人家多多请益,实在是遗憾。今天见到公子,真是天纵良机,假如公子能够在修炼上指点我一些,我便受用不尽了。” 

任公子道:“我千余年的心血,都在这七篇海若真经中。”夏言摇头道:“在下愚钝。这海若七篇是无比深奥的哲理,并非普通修炼手法,所以一时之间无法运用。”任公子沉吟片刻,说道:“也好,那我就另外传你一些道法。——嗯,不如这样。” 

他伸手取过那颗记载了海若七篇的玄珠,双目神光一吐,又将玄珠还给了夏言,说道:“我在里面封入了七种功法,你每参透一篇海若真经,就能解封一项功法,加以学习。”夏言接过玄珠,转念一想:“不对!这岂不还是在变着法儿的让我攻读海若七篇?” 

其实夏言真正想要的是提高自己的能力,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对上了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妙凡,还是要苦战才能得胜。这海若七篇虽然奥妙,但其中的内容浩瀚无穷,自己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修完。这时候再要让任公子修改玄珠便显得自己太过小器。夏言只得无奈接过。一转眼,他忽然又想起一样东西来,于是说道:“对了,还有一事。”说着反手将芥子珠展示在任公子面前道:“我前几天收了几件法宝,不懂得它们的来历和使用方法,希望公子指点一二。” 

任公子点头道:“没问题。你将法宝拿出来让我看看。”夏言心中暗自嘀咕:“这可不能随便拿出来,万一又飞走了一样怎么办?”但见任公子胸有成竹地负手而立,忽然想到:“我真傻了。有他在还怕什么?万一法宝飞走,以任公子的身份,还不得赔我几个?”想到高兴处,竟反而恨不得法宝多飞走几件。 

任公子奇道:“你笑什么?”夏言连忙正色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先将那团白色的无定形法宝取出。 

任公子一见之下,说道:“这是七化星雾。当开天辟地之时,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凝为地,少数清浊未分的太初质材,遗留在鸿荒之中,就是这七化星雾,极为罕见。所谓七化,就是长短、粗细、大小、厚薄、轻重、刚柔、滑涩,七种变化,随心所欲。只要运使真元,就能用它能够塑造出任何形状任何材质的物体。当年有不少天下闻名的顶级法宝,炼制时都用到了七化星雾,不过也都是小小一团而已。像你这么大一团,绝对是十分少有的了。” 

夏言记在心中,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下一件法宝,这是一个青色的小瓶子,约有三寸来高,瓶身的坚硬质地上闪烁着一层油脂般的光泽。任公子说道:“这个瓶子是用东海千年玄静龟的龟甲雕的。玄静龟的龟甲一年厚一毫,以这个瓶子的尺寸,至少是一只三千年以上的玄静龟。用这个瓶子收藏丹药,永无变质之虞。”夏言摇摇瓶子,觉得里面有东西,倒出来一看,三颗纯黑色的丹药在手心中滴溜溜的打转。任公子拈起一颗嗅了嗅,道:“我还以为用玄静瓶装的是什么珍奇丹药,原来只是三颗忘情丹。”夏言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问道:“有什么效用?”任公子道:“吃上一粒,立刻就将从出生时起所有的记忆一概忘掉,彻彻底底的遗忘。”夏言点点头,重新将丹药收进瓶中,心想:“这丹药却没什么用处。”他却不知,这是大觉心和尚留给妙凡的最后一招紧急手段,盼望他抵御不住心魔时宁可用忘情丹洗掉所有记忆。 

接下来是一串舍利辟邪珠和一支七佛降魔杵,都是佛家的法器。夏言忽然想起,佛门法器与道家法宝不同,无需内力真元驱使,只要念真言就可以使用,那么岂不是比道家的法宝更加精妙?他将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任公子。任公子默然片刻,摇头道:“也不尽然。”他指着降魔杵上的七尊玉佛,说道:“你用真元体会一下,那里有什么?” 

夏言伸手握着降魔杵,内力微吐,探进降魔杵中,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任公子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抓住夏言的手。夏言一惊,自然而然的便微微一挣,却哪里挣得动?一瞬间,只觉得手掌上的真元流动如同陷入了一个泥潭之中,变得极为缓慢,却又延伸成越来越长,越来越细的脉流。突然间,手掌周围的空间似乎起了奇异的变化,夏言感觉真元的流动卷曲起来形成了一个古怪的漩涡,但从手掌各处的经脉末梢传来的感触却告诉他,真元仍然是在正常的路线中运行,只不过却在任公子散发出的威压下,运行方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他处变不惊,知道任公子并非要对自己不利。就凭任公子这一招,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夏言静下心来,任凭真元按照这种新奇的方式运行,忽然间,便在降魔杵的七尊玉佛中,感觉到了七个光团。 

任公子说:“这七团佛力,就是驱动降魔杵的真正动力。道家法宝都是用自身真元驱使,佛门的法器则是用真言感应法器中的佛力,再驱动法器,所以使用者自身并不需要具有真元。”夏言想了想,说道:“那我不去管它,用真元应该也能同样驱动它了?——啊,不对,这些法器里并没有气筋。”任公子说:“直接用你的真元是不行的。”夏言心思一转,叫了起来:“我明白了!必须要用……要用你刚才那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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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五章 天地仙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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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问:“刚才那种手法,就是佛力么?”任公子说:“不是。你身上的真元纯属道家一派,我哪里有办法令它转化为佛力?我只不过用你的真元来模拟佛力的运行而已。”夏言问道:“模拟?”任公子道:“都是人身体中运行的力量,必然有相通之处。所谓的模拟,只关心结果,不关心手段。要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计算,改变真元的运行方式,令它外表上看去与佛力一样。虽然本质不同,只要针对法器的效用一样,就能够照样驱动。” 

这一席话听得夏言心潮起伏,一时间无数新的点子接踵而来,竟陷入沉思。 

任公子轻轻推了推他,呵呵笑道:“看看你,怎么忽然之间变得和我那些弟子一样发起呆来了?”夏言宛如从梦中醒来,看看任公子,再看看殿中其余老人,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刚刚刹那间的出神,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转眼看到殿外的晚霞仍未消散,便知道那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这时夏言终于明白,为何那些老人终日混混沌沌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研习海若真经。实在是因为任公子的学识太过渊博,所传授的都是能够令人情不自禁忘我投入的知识。 

这次他与任公子的相遇,乍看之下仿佛是碰巧,但夏言却隐约猜出都是任公子特意安排的。不管是碰巧还是故意,既然有此机缘,就仿佛来到了宝山,怎能空手而回?当下夏言厚着脸皮,笑道:“听君一席话,实在是受益良多。不过我还有不少修炼上的问题,希望能够一一请教。嗯,不如先从法宝的炼制说起……” 

任公子沉下脸来,说道:“行啦,你已经得到了不少收获,不要再贪心了。要知道修炼的时候,贪多贪快是两大忌。”夏言见任公子说话间忽然变了脸色,心中不禁微微一凛,但很快便想:“不怕,他毕竟还是有求于我。”于是保持着笑容不变,说道:“那,要不然公子送我几件法宝?否则我功力低微,恐怕难以完成公子的使命……” 

任公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说:“你好,很好。”夏言心里乐开了花,心想:“果然。你修为再高,还不是任予任求?”他却不知,像任公子这样修炼千年的散仙,不知见过多少风浪,对付夏言这样近乎无赖的死缠烂打,又怎么会没有解决的办法? 

任公子说道:“我问你,你修炼是为了什么?” 

夏言被他问得一愣。这个问题却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稀里糊涂的上了天柱山,遇到了师傅王柏元,然后就被王柏元半哄半诱的收作了弟子,开始修炼,一练就是几十年。夏言想了片刻,说道:“为了渡劫封神。” 

任公子嘴角边浮起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问:“封神又是为了什么?” 

夏言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长久以来,他所受到的教导,都是将封神作为最高目标去追求,至于封神之后又怎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其实也从来没有人能说清。真正能说清楚的人,早就已经去神界了。 

这时夏言心里却十分清楚,任公子的这一串问题并不是随随便便而问的,应该是即将要向他指出一个极为关键的要点。一念及此,夏言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一股奇怪的兴奋,一份对即将要发生事情的预感弥漫在全身,皮肤上都仿佛因此而生出了轻微的战栗。 

他仔细斟酌词句,说道:“封神,就可以与天地同寿,永享平安喜乐。”任公子冷笑道:“这是哪个神告诉你的?”夏言被他这一问,立刻便知道了任公子的意思,惘然道:“只是修道人之间的流传。” 

任公子悠悠地说:“我问你:封神之后怎么样,没人能说清。人死之后怎么样,也没有人能说清。那么封神和死亡究竟有什么区别?” 

夏言目瞪口呆,全然无法回答。 

任公子微微一笑,看着夏言,知道他心中此刻正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任公子也不去打扰他,只是任由夏言慢慢思考。 

殿外满天红霞渐渐冷却,云层上逐渐铺满了微蓝的暗灰色。 

夏言忽然开口问道:“任公子,难道……你就是为了……”任公子脸色淡然,说道:“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夏言呆呆地望着他,半晌,颓然道:“我不知道。” 

任公子点头道:“跟我来!”一把抓起夏言的手,腾空而起。 

两人飞出殿外。任公子早已超越飞腾期修为,根本不必法宝便能在空中自由翱翔。他一手拉着夏言,纵身到了高空,略略停顿。 

暮色苍茫,天空如同一望无际的灰色幕布,只在西边的尽头处还有一道绛红色的光带,如同尚未冷却的灰炭。下面是滔滔云海,在夜空下微微发蓝。空岛如同一块暗绿色的宝石,上面镶着一道道灰色的花纹。 

任公子指着天边,傲然道:“让我来告诉你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修炼就是为了要能常人所不能,就是为了要了解常人所无法了解的天地奥秘,就是为了要体验常人所无法体验的宇宙情怀!” 

话音刚落,夏言便被任公子拉着朝西面的高空笔直冲去!夏言自从学会御剑飞行以来,从来没有以这样高的速度前进过。任公子刻意不加防护,无穷无尽的狂风迎面灌来,夏言只得自行运功抵抗。渐渐地,觉得周身如同被风吹得透彻,反倒浮起一种泠然自得的感觉来。大地在脚下不断远去,先前浩瀚的云海,现在看来只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灰蓝色软毯。至于空岛,则早已无法分辨。 

突然间,前方地平线上一亮,日轮缓缓升起。 

夏言一惊,刚刚还是黄昏,怎么忽然间又是日出了?仔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方向是西面,他们在朝上空飞的同时,也在不断向西,以至于竟然追赶上了缓缓西沉的太阳! 

任公子在空中徐徐停下。两人置身于九霄之上,朝下望去,地平线不再平直,而是逐渐弯曲,勾勒出球形的轮廓。在这硕大无朋的地球轮廓线上,隐约裹着一层幽幽的蓝光。斑斑云层之间,大海与陆地的蜿蜒分界线清晰可见。远处的太阳便如同黑暗虚空中的一团炽热气体,一分一分地朝大地背后绕去。 

夏言此时自觉周围空气极度稀薄,好在还能以龟息法闭气。他望着眼前景象,喃喃地道:“浑天如鸡子,地如鸡子黄……”这是东汉年间一位叫做张衡的道家高手所著的《浑仪注》中的两句话,夏言在道藏中读到过,却对这两句话一直没有真正的概念。此时此刻,他才真正领悟:“大地果然是一个圆球!” 

任公子淡淡地道:“不错!地球绕日而行,向东向西都没有尽头,只要航行得足够远,就能回到出发点。可笑东海上有一个叫做日本的小国,以日出之国自居,岂不知再往东更有无数广袤土地。” 

大地缓缓转动,日月周流不息。夏言置身于这天地之间茫茫两分的所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时间胸口如同塞了什么东西一般,有无穷无尽的感触要争先恐后的爆发出来。几个月前他曾经在一时冲动下,也试图要穷尽天地之际,但到了接近灵空罡风的层级,便知难而退。现在任公子竟一举将他带出了灵空罡风的层级,跻身于灵空罡风和彤华流火之间。自从世上出现人类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到过这里? 

任公子道:“天地之雄奇,宇宙之奥妙,俗世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修炼功夫到了深处,才能像我们现在一样,窥见造物的至理。封神之事,毕竟众说无凭。我等修道人,理当追求体验领悟这大宇宙的情怀,将其作为修炼的最高目标!” 

夏言此刻面对天地运行的宏伟景象,胸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澎湃激情,仿佛有一股忍不住要顶礼膜拜的冲动。任公子的话一句句都仿佛打进了他心底深处,在无垠的宇宙中激起了神圣的回音。夏言恍如在梦中一般缓缓点头,根本连开口回答的念头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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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六章 神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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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任公子身体一震,说道:“我不能离开岛太久。今天就到此尽兴而返吧。”夏言心中一千个一百个不舍,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跟着任公子往来路飞回,心想:“等今后我修到了任公子的境界,一定要再回到这里来!” 

回到空岛上,天已黑透,早有机关人偶在宫殿中布下灯火。任公子命重开宴席。夏言却似乎魂不守舍。他第一次见到天地间的宏大场景,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东西?任公子也不以为意,这效果正是他想要达到的。 

夏言一口饮尽杯中流浆,忽然走到任公子面前,郑重地跪下,行了一个师礼。任公子坦然受之。夏言道:“公子今日大开我的视野,令我心胸跃上新的境界,可称一日之师。这个礼一定要拜。”任公子笑道:“传你真经,教你法宝,都及不上带你上天转一圈来的有用么?”夏言也微笑起来,昂然答道:“典籍和法宝,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心胸和眼界的开阔,才是真正能令人境界提升的道路。” 

任公子点头道:“你有这一份领悟,那就很好,比我那些只知道死读书的弟子好了不知多少倍。海若七篇传给你,他日可以大放异彩。”夏言道:“必定不负公子所托。” 

他起初还一直对任公子有提防之意,此刻却想:“不管任公子为了什么理由故意安排下与我相见,我毕竟从他那里得益良多。”因此心中便跟着坦然起来。 

两人都是极其聪明的人,知道话说到这里,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夏言也不多客套,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款待,我还要赶回船队,就此别过。”任公子亦不多作挽留,随手抛过一枚青色的制钱,道:“这个给你,省得回程耽搁。” 

夏言接过一看,是一枚五铢,正面涂成青色。他知道这叫做青蚨钱,用子母青蚨的血分别炼成两个制钱,只要带着母钱,千里之外都能找到子钱。任公子既然给了他这个母钱,想必已经暗中将子钱放在了宝船上,以便能省下夏言在黑夜海面上到处寻找的麻烦。但这一来也更加凸显出一切都是任公子早早安排下的局,为了要与夏言会面。 

夏言其实早已经不在乎这一点,甚至对任公子可说是十分佩服,但见到这枚青蚨钱,还是忍不住兴起了好强的念头,心想:“你虽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上可至九天追日,下可至五洋钓鲲,但我却要让你知道,尽管你能布局令我心甘情愿地接受海若真经,我也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原委。”于是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公子也要多多保重,虽然你靠这座岛掩去了一身修为,以避免受感召登神,但如此一来也就等于是被这岛所束缚。何况总有一天连这座岛也会无法承受容纳你的庞大的真元,到时候不想登神也不可得了。” 

任公子笑道:“不必你操心,你回去吧。” 

夏言不再多说,又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宫殿,召出红叶剑,划入夜空。 

手中的青蚨钱上隐隐从某个方向传来拉力。夏言紧跟着这个方向而行,不一时,便追上了郑和的船队。那枚子钱浅浅的嵌在桅杆中央。夏言手一松,母钱脱手飞出,“啪”地粘在了子钱上。片刻之后,两钱从桅杆上掉了下来,仍是紧紧贴在一起,落入黑色的咆哮大海中。 

郑和迎上来,说道:“你回来晚了。不过除去了那些巨型漩涡,也算是大功一件。”夏言想要告诉郑和那不是他的功劳,但转念一想,郑和就算再出色,毕竟只是俗人,要是将有关任公子的一切说出来,恐怕他难以接受。因此也就点头支吾过去了事。 

回到船上,夏言当即问郑和要了一间密封的舱房。他从任公子那里得到了太多知识,迫不及待的要通过炼金试验来进一步探索。王景弘见到了他舱房中架起的巨大炉鼎,不禁骇然变色道:“小心别把船给烧了。”夏言置之一笑,指着舱壁说:“你用刀试试看。” 

王景弘拔出腰刀。他这把刀是从倭寇武士头目身上缴获的,铭文曰“正清主水正”,乃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锐器。他举刀朝舱壁上轻轻划去,木板上竟不留痕迹。王景弘渐次加重力道,到最后已经是直接砍上去,舱壁仍然完好无损。他这才信服。这是夏言将五金混合炼成粉末,敷满烧结在木板上,整个舱房的木板壁都加以改造过,刀剑不入,遇火不焚,更按照八方六合设下了防御阵法,就算是里面惊天动地的爆炸,外面也不会受到影响。 

一路向东北航行,白天用罗盘定向,夜晚用牵星板定位,如此日夜兼程,五六天之后已经快到日本诸岛最西南端的鹿儿岛了。 

郑和道:“好容易遇到了陆地,得赶紧补充淡水。”夏言道:“啊,你要是早告诉我就好了。其实当时遇到漩涡时,边上就有一个岛子,可以补充。”郑和疑惑地道:“海图上那里并没有岛啊?”夏言自知失口,说:“哈哈,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郑和哪里肯信,问:“那岛上有人么?”夏言胡乱搪塞道:“有人在钓鱼。”郑和点点头,提起笔来在海图上标出位置,写道:“钓鱼岛。” 

将近鹿儿岛陆地,前方港口里驶出七零八落的一串龟甲船来。等驶近了,与巨大的宝船一比,顿时显得十分渺小。郑和打起瞟远镜看了一阵,道:“那是日本国的兵船。”王景弘笑道:“看到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过来,他们不如临大敌才怪。”郑和令船队下锚,放了小船下去与对方交流。 

岸上鹿儿岛的守护大名也已经得到消息,派出三百人的足轻队密密麻麻站在港口边。其实真要有什么事的话,哪里挡得住大明船队的两万多人?交涉了一会儿,王景弘回来说道:“已经将国书送出去了。他们还是不让我们上岸。”郑和道:“虽然我们并无他意,但这样大一支舰队来到家门口,别人心里惴惴不安也是情理中事。跟他们说,我们只派两艘船和一百五十个人靠港,采办一些东西。”王景弘答应一声,再度前去交涉。 

那几艘日本兵船畏畏缩缩地在大明船队周围游荡。日本并无海战的战船,这几艘只不过是运兵船而已,被守护大名临时拉出来防卫港口。其实两边实力差距简直就像大象与蚂蚁。那几艘兵船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敢作出什么出格举动。 

王景弘也早就吃了夏言所炼的解语丹,日语自然而然便能听能说。不一会儿回来说道:“大名不敢善作主张,派人将国书加急送回京都去了。”郑和点头道:“我们就在港湾里休息几天。” 

船队降帆下锚,只有两支补给船登岸,来来回回将一船船的物资运回船队。他们主要购买的是蔬菜瓜果等时鲜,以防船员航海时间过长得坏血病。其余上至衣物,下至铁钉,各种消耗品都需要补充。甚至还买了十几只猫,以代替在来路上死掉的那些。远洋船上总要养几只猫,以防鼠患。 

当地民众见大明船队并非是来打仗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更有不少商人乘机过来交易。以往日本人想要将货物运到大明贩卖的话,是需要朝廷所颁发的贸易勘合书的。所以虽然人人知道与大明贸易有丰厚的利润,还是只有少数商人才有这个能力。现在大明舰队亲自跑来,无需贸易勘合书就能交易,正是大大的商机。再加上大明船队付的都是真金白银,出手大方,所以一两天内,附近的商人全都涌了过来。 

守护大名传出加急快报后,船队在港口中停了两天,直到将军的指示从京都传回。足利义满本想摆摆架子,但一听说大明舰队的数量,便知道这事不可乱来。于是他谕令当地大名安排舰队直接前往神户登陆。 

神户位于兵库,紧邻京都,是最近的一个港口,选在这里让大明舰队靠岸,可以避免明军从陆路穿越日本。同时这段水域又是位于本州岛和四国岛之间的内海,万一有变,方便封锁。足利义满为选定这个地方,着实花了一点脑筋。另外他还特意限定了明军上岸的数量,每天不得超过一千人。 

实际上,以足利义满的政治智慧,早就清楚地知道明军是不会发动对日战争的。但无论如何,大明舰队将近三万人的军力对于日本这样小小的国土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幕府直接统领的兵力也只不过是六千人而已。所以足利义满仍旧从附近的奈良、鸟取、冈山、和歌山等地抽调了大名的兵马,以训练为借口,布置在京都附近。以王景弘的话来说:“没办法,一个拿着刀的人,就算是个好好先生,别人也是会提防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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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七章 服部半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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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下令船队停泊在神户港中,自行休息。他带着王景弘和夏言,另外又安排了一百人的卫队,一同前往京都。一行人携带着送给足利义满的礼物,走得也不快。当地的大名见了,便请他们先在神户休息一晚,等筹措到了牛车和马匹,再行上路。于是当晚中华使团便在神户近郊的天王寺中暂宿。 

夜深人静,夏言做完炼气的功课,正要将海若七篇取出来研习,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如同树叶落地般的轻微声响。这个院子中只有一株松树,松针落地的声音大不相同。夏言微一转念,便知道有人悄悄潜入。 

夏言随手一指,红叶剑穿破纸窗飞出。院中那人显然不是修道者,但一身俗世的武功却也将近登峰造极。红叶剑来回盘旋,那人竟每每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身避开,身体之柔韧,真令夏言大开眼界。只不过,他那么大一个人,毕竟不及飞剑灵动,各个方向的退路全被封死。那人倒也十分机智,背靠松树,身体如灵猫一般上下移动,以树木来阻挡飞剑路线。 

忽然郑和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夏兄弟快住手,这是我们的人。”夏言早就觉察到郑和来到身边,但只当是他被打斗惊醒,却不料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当下夏言收起飞剑。那人身形一闪,闪电般的飘到他们俩面前。借着屋内的灯火,只见这人浑身上下穿着深蓝色的紧身夜行衣,连面孔都被深蓝色的面巾包起,只留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 

郑和拉开木门,说道:“进来说话。” 

三人进入房间。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平凡之极的脸,行礼道:“小人秦通海,参见郑大人。”郑和点头道:“辛苦了。这位是皇上新封的国师,你们俩不打不相识。”秦通海赞道:“国师的工夫真乃出神入化。”夏言谦道:“不敢当。” 

郑和道:“通海是我国安插在日本国中的探子。”秦通海说道:“小人在此地,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服部半藏通海。”夏言忍不住道:“好长的名字。”秦通海道:“比这长的还有得是。我们秦家世代隐居伊贺,取个日本名字方便行动些。这些倭人将我们称作忍者,服部半藏便是每一代当代家主的名号。” 

郑和道:“有何消息?”秦通海说道:“上一次大人随使节前来日本,大约是一年前的事。这一年中,日本国中有些变化,却并不多,大致有三件事值得一提。”郑和道:“说来听听。” 

秦通海道:“第一件,将军的地位日益稳固,南朝残余分子无法兴风作浪,不少都逃出海外去了,最著名的是当年的大将北条出纲,也在今年元月突然不见,传闻是去往海上联络旧部。”郑和点头道:“嗯,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倭寇之事。这事一日不解决,我大明沿海就一日不得安宁。” 

秦通海继续道:“第二件,将军选定了天皇的继承人,乃是今上天皇之子,四岁大的实仁亲王。”郑和沉吟道:“这就奇怪了。”夏言插嘴道:“有什么奇怪的?” 

郑和道:“我曾跟你提过,当年日本国内分裂成南北两朝,直到十三年前,足利义满才将南北朝统一。当时南北朝之间约定,南朝天皇废除年号,交出神器,归命于当今天皇。今后南北两统迭立,轮流称帝。所以当今天皇的继承人,按理应当是当年南朝天皇的儿子才对。” 

夏言道:“看来那足利义满将军是想反悔了。”郑和皱眉道:“这样一来,日本国内势必又要掀起风波。况且,实仁亲王是天皇的嫡子,却不是长子。说不定……算了,且看足利义满如何处置。” 

秦通海道:“最后一件事,将军身边多了一个神秘的幕僚,没人见过他的脸,只传说是一个叫做果心的僧人。”郑和问道:“此人做过什么大事?向足利义满进过什么言?”秦通海迟疑了一下,说:“不知道。” 

郑和微微皱眉,问:“那这件事又有什么重要,值得特意提出来说?”秦通海说道:“正因为这人神秘,才值得一提。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凭空出现,就被擢升到将军身边的位置。”说着,秦通海压低声音,道:“传言说,果心是从里高野出来的。” 

郑和虽然熟悉日本风情,但“里高野”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于是问道:“那又是什么?”秦通海道:“高野山是日本国内佛教圣地,里高野则是传言中高野山内的结界,是圣地的核心。据说那里的僧人,都有一些特殊的力量,就像刚才国师……”说到这里,看了夏言一眼。夏言心中了然,那一定是修道者聚集的某个地方了。 

郑和默不作声地在心中盘算,他知道足利义满崇信佛教,几年前还在京都北山建造了一座金阁寺。世间的帝王,身边总有一些修道人存在,就好比永乐皇帝之于罗灵子等人。皇帝借助修道人的术法解决一些棘手的事情,修道人则从皇帝那里得到维护俗世宗派所需要的资源,双方相互借用力量。郑和这次出使日本,首要的目的是与足利义满缔成约定,共同平灭倭寇。如果能与这些修道人搞好关系,那么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影响当权者。 

想到这里,郑和点头道:“我明白了。还有别的什么事么?”秦通海道:“暂时就这些。如果有变化,小人会继续向大人通报。”郑和略一沉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交给秦通海,道:“辛苦你了。这是一点酬劳。” 

秦通海打开包裹,见里面是一堆金锭,约摸有三四百两。他将包裹重新结好,背在身上,行了个礼,道:“多谢大人!”郑和道:“你先去吧。不要让别人发现了行踪。”秦通海笑道:“这点小人还是有信心的。” 

说着,他打开门,跨出院中,忽然间“嗤”的一声,从地上腾起一团烟雾,罩住全身,等烟雾消散,秦通海已经不见了踪影。夏言不禁吃了一惊,以他的眼力,竟也只是隐约看到刚才秦通海将一个小小的药丸扔在地上,制造出烟雾。至于后来秦通海是怎么离开的,他就不知道了,即使散出真元在院落外面四处探查,也没有踪迹。 

郑和笑道:“秦氏的土遁术果然是一绝。”夏言心中一动,蹲下身来,伸手插入土中,果然觉察到一股轻微的震动,一路远去。按理说,以秦通海炼气期的修为,是绝不可能在夏言面前如此消失的。看来刚才秦通海是在烟雾起来的一瞬间,不知用什么手段钻到了地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掘地前进。 

次日一行人继续上路。夏言沿途所见,都是小小的村落和田野,与中华并无不同。此时夏末秋初,对水手来说是一个平静的季节,但对农民而言却是最为忙碌的时候,一路上在田中到处可见佝偻着劳作的农民。当地人的外貌也与中国人相似,只除了身高稍矮。“倭人”这个称谓便来自于此。 

行了两日,来到京都。京都虽然是国都,繁华程度与中土大城还是无法相比,就算与泉州这样的海港商业城市相比也差了一截。足利义满安排他们在馆驿住下。第二天便是正式的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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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八章 足利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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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参见的地点,便设在将军位于京都室町的幕府宅邸,被时人称作“花之御所”的豪华大宅。这座宅院是十年前建的,当时正值足利义满逼降了南朝天皇,声望一时无两,因此劳师动众,将这座府邸建得格外华丽,到处装点着缤纷的花朵。 

足利义满在花之御所中的桧之间接待了他们。他今年四十八岁,正是鹰视狼顾的年纪,头戴一顶一尺来高的黑色弁冠,身穿绘有紫色菊花的雪白和服,顾盼间不可一世。背后一童子捧定将军所御的宝刀“备前长船兼光”,家臣左右两行排开,全都跽坐于地。 

郑和拱手道:“将军安好?”足利义满道:“尊使不必客气,请坐。”他说的是汉语,除了口音略微近似南方福建一带,倒也还让人听得懂。其时日本贵族中,绝大多数都能够读写汉文,相当大的一部分还能够说汉语。郑和在下首跪坐下来,王景弘与夏言分别坐在他身后。夏言老大的不习惯这种跪坐的方式,但这是正式外交访问,只好入乡随俗。 

郑和道:“皇上命我带来礼品,送给将军阁下。”足利义满喜道:“快快抬上来,待孤过目。”郑和挥了挥手,外面的水军士兵便轮番将礼品抬了进来。王景弘展开礼单,每抬上一件,就大声念出名称:“玉瓶一对、金如意两条、玉虎两尊、妙法莲华经六百卷、紫檀观音像一尊、精铜香炉山子一座、沉香两斤、御酒十瓶、白玉屏风一座、字画五十轴、徽墨一百条、上等生绢一百匹、官窑茶具十套、上等茶叶两百斤……” 

足利义满一边捻着下巴上的胡须,一边听王景弘朗读礼单,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这份礼单虽然对大明来讲不算什么,但对日本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奢侈品,价值至少上百万贯。足利义满听完,对郑和说:“尊使辛苦了。请在敝国盘桓几天,孤将命人准备回礼。”其实双方都清楚,这名为“礼物”和“回礼”的,实质上不过是一种通商的方式而已,幕府这边根据中华礼物的多寡,来决定回送多少物品。他也不敢少给,否则今后的贸易便得不到保障。至于日本方面回赠的物品,则主要是刀剑、折扇、漆器等土特产,以及金银、硫磺、水银等矿产资源。 

郑和交待完礼品,说道:“这次前来,还有一事,要与将军商议。”足利义满问道:“何事?”郑和道:“皇上关心海事。我两国之间海防不靖,皇上意欲与将军立约,共同剿灭海盗。”足利义满发出难听的笑声,道:“呵呵,实不相瞒,孤在国内并没有听说过海盗……” 

郑和早就想好,如果足利义满毫不犹豫地答应,那就说明沿海的倭寇主要是当年南朝的武士,足利义满乐得和大明一起联手灭匪。但如果足利义满借口推托,便说明倭寇的主要成分还是与南朝无关,是幕府在背后操纵。当下便微微一笑,说:“看来将军身在国内,对海事不太了解呢。像这般海盗猖獗,海商叫苦连天,今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可就难了。” 

这其实是在以中止中日间的勘合贸易为威吓手段,足利义满哪能不知?两国间的贸易对日本来说利润极大,就以刀剑为例,普通的日本刀一旦转手到中国贩卖,价格要翻五到十倍,绝对是暴利。他不愿中断贸易,但又不愿放弃海上劫掠,于是便说:“尊使说得也有理。只不过……只不过孤的国内叛乱仍未平定,抽不出手。” 

郑和心道:“你这个借口找得也太差。”说道:“将军不是在十三年前就平定全国了么?”足利义满道:“吉野朝的余党仍然妄图复辟。”郑和沉下脸道:“原来那吉野朝也有几分实力?这对将军很不利哪。有机会的话,我倒要和他们碰碰面,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能耐。” 

足利义满自然心中雪亮,郑和这话的弦外之音,是在暗示要与南朝联络,以向南朝分子提供财物为手段,帮助他们叛乱。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可真算得上“不利”了。足利义满一时间倒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便说道:“这样吧,尊使先在这里休息,等这两天孤与部将商议之后,再与尊使洽商。”郑和想想也好,不必催得他过紧,便答应了。 

足利义满轻轻击掌两声,道:“好,今日且欢宴!传宴席!”然后对边上一名武士道:“新右卫门,去叫周建来参加宴会。”那武士磕了个头,退出厅外。 

不一会儿仆人端上菜肴。日本菜淡而无味,郑和只象征性尝了几口,他在船上的普通中国厨子做出来的菜滋味远胜这将军的国宴。夏言更加不放在心上,只拣水果吃了一些。足利义满令仆人将郑和带来的礼物排放在厅中,任手下的武士观赏。这些幕府武士面对精美的奢侈品,一个个赞不绝口,纷纷称颂将军“英明神武”“唯有德者居之”。足利义满捻须自得,却不知郑和等人早已服用过解语丹,听得懂日本各地方言。 

那名叫做蜷川新右卫门的武士去而复返,拉开厅门回报道:“将军,周建来了。”足利义满点点头,道:“进来吧。”蜷川新右卫门侧开身,后面一个人伏在地上行了个礼,然后起身走进厅中。夏言抬头看时,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年幼小孩,剃了个光头,做和尚打扮,身上一袭黑色金滚边的袈裟,容貌清秀可爱。他不禁心想:“将军叫这个小和尚来干什么?” 

足利义满说道:“周建!今天中华的使臣远道来访,送来了珍贵的宝物,你也来开开眼界!”一边说着,目光却望向郑和。郑和见到足利义满自负的表情,心中一动:“这小孩和我有什么关系?”认认真真从头到脚将那个小和尚看了一遍,忽然叫道:“这不是千菊丸么?”足利义满再度发出那种难听的笑声,道:“尊使的记性真不错。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叫千菊丸了。”那个小和尚优雅地微微点头,说道:“周建。这是我出家时给自己起的名字。” 

郑和终于明白,为什么足利义满会忽然叫来这个小和尚。这个乳名叫做千菊丸的小孩,正是当今天皇的长子! 

足利义满把持着皇族的废立。他既然确立了实仁亲王作为天皇继承人,自然要将实仁亲王同父异母的哥哥排除出局。千菊丸既然出家当了和尚,自然就无法娶妻生子,更不要说继承天皇了。足利义满这个举动,便是要告诉郑和,他仍然稳稳地控制着政治局势,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当年南北朝之间两统迭立的约定,自然也就不惧怕南朝残余分子再有什么异动。 

夏言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勾心斗角,只觉得眼前的小和尚相貌出色,年纪虽小,当着一屋子的达官贵人竟然毫不畏缩,举止大方得体,竟有一点妙凡的气度,于是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好感。他笑道:“周建,这个名字倒像是中国人呢。”周建说道:“名字就好比一个人的衣服,即使穿着汉族人的衣服,里面仍是和族人的身体。”夏言见他应对得体,心思敏捷,更加暗暗称奇,赞道:“这个名字很好。周是上古礼仪之朝,立法正月建子,是十二地支之首,所以连起来就是‘首要之子’的意思。”周建目光一闪,笑道:“是吗?我也没想到。”郑和见夏言虽然不知真相,居然也能从名字上推算出一个大概,不禁也颇为佩服。 

周建将礼物一件一件看下来,等走到那扇玉石屏风前,便停下了脚步。这扇屏风是白玉的质地,但并不是纯粹的白玉。在白玉中,还夹杂着大片的黑玉,形成天然的花纹。最为奇特的是,黑色的花纹清清楚楚地形成一头老虎的样子。这头老虎趴在树下,双眼望着树梢的一只小鸟,作势欲扑。一大块玉中有这样的花纹已经是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要在原石中根据外皮上的些许纹路,推算出石内黑玉的立体分布,再选定一个截面剖开,这就是寻常工匠根本想也不敢想的事了。 

足利义满眼珠一转,说道:“周建!别人都说你聪明,孤倒要看看究竟如何。给你一根绳子,把屏风上的老虎绑起来吧!” 

夏言暗暗好笑,这分明是在故意找茬。却见周建一脸认真,答道:“将军的命令,在下一定执行!请把绳子给我。”足利义满的本意是要羞辱周建,便吩咐仆人拿来一根麻绳。 

周建将袈裟脱了,露出中衣,将袖口高高卷起,一切收扎停当,举起麻绳,瞪着屏风上的老虎花纹,一步步走去。厅中众人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都忍不住朝这里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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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九章 豪气缚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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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气势高昂,一步步走到屏风前,大喝一声:“呔!”这下连足利义满都忍不住好奇,要看他如何绑住屏风中的老虎。 

却不料周建到了那里,忽然回头一笑:“没错!我能将它绑起来!但是请将军把这头老虎赶下来,只要它离开屏风,我就立刻把它绑起来献给将军阁下!” 

众人大哗,不少人都笑了起来。夏言也扑哧一笑,觉得这小和尚实在机智。于是他忍不住要对周建开一个玩笑,悄悄取出七化星雾,输入内力,将这团星雾抻成细丝,贴着地面朝屏风延伸过去。 

他这几天在船上一直练习,已经明白如何控制七化星雾。只要将内力充满其中,象用水浸满海绵一样,填充进星雾的每一寸每一分,然后就能够通过控制内力来改变星雾的形状,就好比是穿在身上的衣服随着人的动作而移动。 

一眨眼的功夫,星雾细丝爬到屏风上,铺开成一片薄膜,然后夏言控制一大团真元冲了进去,令薄膜中央突然坟起,同时控制塑造出眼耳鼻牙等细节。厅中众人猛地眼前一花,乍一看,就如同一头黑色的老虎从屏风上冲了出来! 

一片惊叫声中,周建幼小的身躯竟丝毫不动,双手持绳,目光炯炯地盯着老虎! 

只听满厅呛啷啷的抽刀声,一个个武士都反应过来,作出战斗准备。夏言见状,迅速撤回真元,七化星雾所撑起的老虎外形立刻瘪了下去,一眨眼的工夫缩成一团小小的白雾,回到夏言手中。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他,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傻了眼。夏言笑道:“一时兴起,玩了一个小小的戏法而已,诸位请见谅!”厅中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足利义满那难听的笑声“嘎嘎”地响了起来,说道:“哈哈,不错不错,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呀!”众武士见将军如此表示,均松了口气,跟着“嘿嘿”“呵呵”地笑起来。 

周建望着那团星雾,目光一闪,他这神情正落在夏言眼中。夏言见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有胆色,倒也颇为欣赏。郑和在边上旁观,终于明白了足利义满的心思:周建智勇双全,将来长大后必然成为一代有为之君,到时候幕府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所以足利义满才会迫使他出家为僧。 

郑和的目光又四下里转了一圈,见所有的武士都拔刀出鞘,唯有那个叫做蜷川新右卫门的,手握在太刀的刀柄上并未将刀拔出。郑和却由此明白,新右卫门是这些武士中最强的一个。在座的武士既然能够参加将军招待明朝使节的国宴,必然个个身手不凡,在发现老虎的一瞬间拔出刀来的快速反应肯定是有的。而新右卫门之所以没有拔刀,却应该是因为他在一刹那中已经发现那老虎是假的,没有危险,所以才硬生生将拔刀的动作停住。这一分眼力在众武士中就算是拔尖的了。 

足利义满叫道:“诸位继续用菜!尊使,请不要客气!”众武士齐声道:“是!”足利义满招来一个侍从,对他说道:“叫鹤嫚姬来助兴。”那侍从一躬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个盛装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班乐师。那女子的脸上敷满白色铅粉,看不出年纪。只见她朝正座上的将军深深施了一礼,然后款款地小碎步走到厅中。背后乐师的三弦和琵琶铮铮淙淙响起,那女子便轻启朱唇,悠悠地唱了起来。她的声音低沉委婉,带着一丝沙哑,一众武士均听得入了迷。 

夏言却听得大感无趣。他环顾四周,见只有那个小和尚周建在盯着自己看,不禁心中一动,朝他招了招手。周建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挪步坐到夏言边上。反正众人都是跪坐在铺着草席的地上,也不用在乎没有地方坐。 

周建眼中闪着好奇的神色,问:“那老虎,是怎么变出来的?”夏言笑道:“那是一种道术。”周建眨着眼睛,问:“我能不能学?”夏言道:“除非你当道士。”周建想了想,摇头道:“那算了。”夏言见他拿得起放得下,更加暗暗赞赏,心想:“不如便给他一点好处。普通人稍微筑一点基,即使不修炼,也能祛病延年。” 

他拉起周建的手,两根手指在尺关寸脉上一搭,内力探入周健体内。人体内脉象阴阳各有不同,如果要用药物为周健固本培元,就要先探明他的经脉性质。 

谁知,刚一接触,夏言便发觉周健体内赫然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盘踞在心脏外面,黑乎乎的一团,仿佛是浓厚的黑雾。一丝丝黑气从这个雾团里放射出来,黏附在各处经脉上。真元微微触碰,便感觉到这黑色的物体中充满了一股阴气,令人极不好受。夏言心头一震,突然间联想起当年在罗丽体内见到的那个黑色胎藏印记,但稍一思考,便明白两者并不相同。当年的那个黑色胎藏,是源源不断地从人身体中汲取元气,而现在周健体内这个黑色物体,则非但不吸取元气,反倒还将一股股的阴气注入他的经脉中。 

夏言对周健体内脏腑逐一检查,见并无大碍,这才稍微放心。这黑色物体既然目前没有对周健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就还不算糟糕。只不过,这样一来,夏言便多了一重顾虑,不敢贸然用丹药对周健进行固本培元,以免与那个黑色物体有什么冲突。这东西来路不明,是否有益处害处全是未知,一时间也没什么对策。 

他心中的些许担心流露在脸上,周健早就留意着他的举止,立刻问道:“有什么不对么?”夏言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旁人不同?”周健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夏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说:“这几天你有空不妨来找我,我给你好好诊视一番。”然后手一翻,从芥子珠中取出一串舍利辟邪珠,说道:“这串佛珠是我一个佛门中的朋友留下的,御以真言,可以辟邪。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吧。”周健道谢接过,低头把玩了一会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做的?”夏言道:“据说是十八位高僧的顶骨舍利。” 

周健一听这话,手微微一抖,似乎有些拿不住佛珠。夏言微笑道:“怎么了?害怕?”周健撅起下巴,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死人骨头,有什么好怕的。”夏言不禁莞尔,也懒得去揭穿他。 

他这边在和周健说话,一旁郑和便留意着足利义满的举动,却见足利义满心思都放在鹤嫚姬的歌舞上,浑然不管夏言和周健之间的交流。郑和心中暗暗奇怪,想:“足利义满究竟如何看待这小和尚?”若说他特意逼周健出家为僧,应该是对周健十分提防,但现在周健和明朝使节暗通款曲,足利义满却不闻不问,颇为令人奇怪。郑和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好在还要在日本待上一段时间,只好等以后再慢慢观察。 

这场宴会直到月上中天方才结束。当晚中华使团仍在馆驿中休歇,郑和乘机又为夏言王景弘等人补习了不少关于日本的知识。他历年来出访日本,着实积累了不少知识。当还在船上时,郑和便为夏言讲解过日本的历史和地理,现在则主要谈论日本当前的政局。他将刚才宴会上的一些著名人士,都一一介绍给了他们,特别对那些可能影响到这次使节任务的作了重点介绍。 

次日郑和本来打算再次正式拜访足利义满,但幕府中却传出消息,说足利义满偶染微恙,暂不见客。郑和知道对方是故意不见自己。双方都想在条约的条款上多占一些便宜,所以就开始比起耐心来,看谁先忍不住。 

他刚刚回到馆驿,蜷川新右卫门便登门造访,道:“将军大人不能接见尊使大人,所以深表遗憾,特此命我引导各位观光。”郑和其实对京都附近的名胜早就十分熟捻,但想到王景弘和夏言都是第一次到日本,便答应了新右卫门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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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章 入田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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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也不带任何卫兵,骑上马径自出发。反正新右卫门在将军手下担任“寺舍奉行”一职,统管京都北区直至伊势一代的治安,说穿了这一带都是新右卫门的势力范围,当然也就不怕有什么意外。 

一行人首先前往京都北山的金阁寺。这是足利义满即位后修建的,是一处极为精美的寺院。平静的湖面上,金阁寺的屋顶挑出两条飘逸的线条,端庄中不失轻灵,金色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人称赞这是幕府最出色的建筑,其简洁优美甚至还在花之御所之上。 

接着一路东行,在立枫町品尝了著名的烤鱼后,沿山路继续上行,前面山坳中露出朱红色的木制牌楼状鸟居。新右卫门道:“前面的是入田神社,是我们神道教的一处名胜。”郑和忽然停下马,道:“那个神社,还是不要去了。”新右卫门道:“哎,郑大人,那可是一个十分著名的神社,不去可惜啊。”郑和说道:“那你们去吧,我先下山在居酒屋里等你们。” 

夏言道:“大家还是一起走的好。你要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新右卫门摇头道:“唉,可惜呀可惜。”郑和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夏兄弟,不如你就跟新右卫门去那个神社。”王景弘道:“我和三宝去酒屋!嘿嘿,好久没痛快喝过了。”夏言点头道:“那好,过会儿我去找你们。”四人便就此分道扬镳。 

夏言跟着新右卫门沿山道一直向上,每隔几十步便是一座朱红鸟居,越往上走,树荫越浓,周围一片清凉。那神社的正门只是简简单单两根石柱,上面系着白色的麻绳。穿过石柱中之间,便是一条碎石小路,两边是筛得极细的白色沙地,尽头处一堵片麻石砌成的矮墙,高大的桐树左右掩映。 

两人绕过石墙,迎面便见到一尊高大的石像。夏言猛一看,不禁一愣,只见那石像一人多高,合抱粗细,竟是一条昂然挺立的巨型男子阳具。 

夏言奇道:“这是……”新右卫门笑道:“这间神社求子特别灵验,就连京都的人都会来这里求子。”说话间两人又转过一道墙,树荫下一片木制井栏,中间又是一个较小的石雕阳具,顶端有人头大小,早已被数百年来人手抚摸得油光发亮。边上三名服饰艳丽的女子正嘻嘻哈哈地摸那块石头,然后双手击掌许愿。见到夏言和新右卫门走来后,那几个女子便红着脸离开了。 

夏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间神社祭祀的竟是这个东西,难怪郑和一听便不愿过来,大概是怕触景生情,感物伤怀。他心想:“这里的风俗倒也古怪。如果是在中华,必定被人视为没有廉耻。”不过夏言却也不是什么道学家,见到这样的神社,倒并不觉得反感。 

新右卫门带着他来到一间精舍前。这间精舍屋檐下吊着一块铁牌和一支阳具型的木槌。新右卫门先在精舍外的一个石砌小水槽里净了手,然后拿起木槌在铁牌上敲了两下,“铮铮”之声在空气中余音不绝,不一会儿精舍的门拉开,一个年轻的女子朝外张望一眼,笑道:“原来是新右卫门大人。”新右卫门道:“快去向你的主人通报,贵客来访。”那女子点头哈腰的去了。 

片刻之后,精舍中传出一个慵懒的女声,说道:“那就进来吧。”新右卫门嘿嘿一笑,脱去木屐,和夏言两人走进精舍中。 

夏言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令人通体舒泰。新右卫门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熟门熟路,拐了几个弯后,两人来到一间不大的和室中。这个房间长宽各三丈多,一面敞开对着庭院。房间中有一张小几,一个女子跪坐在小几边上,背对着夏言和新右卫门,自顾自地将一枝枝花叶插入一个浅浅的水盘中。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七尺高的中堂,上面画着千百只飞舞的蝴蝶。夏言看到这幅画,忽然心中一动,泛起遥远的记忆。除此之外,房中别无他物,异常整洁。虽然不见香炉,但那股沁人的甜香却越发浓郁,似乎源头就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那个女子身穿一件绛红滚边的雪白丝袍,上面用浅粉色绣了朵朵樱花。她的一头青丝在脑后高高梳了一个蓬松的大髻,露出一截粉生生的脖颈。只见她手中金色的剪刀轻轻一绞,将一支茶花的茎杆修剪完毕,端详着面前的那一盘花,挑了一个角度将茶花插入。这几个动作轻柔舒缓,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韵味。 

将手中茶花插好,那女子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脸上未施脂粉,五官宛然如画,眼角微微上挑,使得她的眼神中带有一丝威严,但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却令见到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要跟着她一起微笑。 

新右卫门介绍道:“这是神社的当家巫女,天岐香。”天岐香轻笑道:“亲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等不及想来看我呢。”新右卫门脸一红,装作没听到,说:“这位是大明的使臣,夏言大人。”天岐香深深一礼,道:“夏大人的威名早已传到这里。能够相见,真是有幸。”夏言大为奇怪,问道:“我的威名?”天岐香掩口轻笑:“夏大人法术高强,善能驱虎驭龙,有谁不知道呢?”夏言暗暗纳闷,心想:“那不是昨晚宴席上的事么?她怎么如此快就知道了?” 

天岐香瞟了新右卫门一眼,说:“你上次托我去弄的东西,已经搞到手了。去找小织拿吧。”新右卫门喜形于色,说道:“真的?那可太好了。呵呵,太好了!”说着,竟甩下夏言,自顾自地跑开了。 

屋中只剩下夏言与天岐香两人。天岐香微微一笑,指着地上的锦绣坐垫说:“夏大人请坐。”夏言道:“多谢。”这个坐垫正放在天岐香身旁,夏言坐得离她近了,那股温软的甜香就越加浓洌。夏言心想:“原来是她身上的薰香。”忽然觉得下身血液慢慢集中,他心中一凛,急忙运气压服。 

天岐香拾起尚未完成的插花,继续一朵朵地缓慢修剪,一边问:“夏大人是第一次来我国么?”夏言道:“是啊。感觉十分新鲜。”天岐香笑道:“夏大人恐怕是在说这间神社吧。老实说,中华地大物博,我国可还真没什么能让你们感到新鲜的地方。真要说有的话,那就是一些本地的特色,或许还能令人略感新奇。说起来,很多中国来的人见到入田神社时,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令人忍俊不禁呢。” 

夏言知道自己说溜了嘴,便也不做掩饰,坦然承认道:“的确是十分特别的神社。”天岐香问:“夏大人了解神道教么?”夏言只在郑和那里恶补过几个晚上的日本常识,对神道教略有所闻而已,并没有太多了解,于是便说:“只有很少一点。” 

天岐香举起手中的一支娇艳欲滴的花蕾,缓缓说道:“我们日本,有八百万神灵,大到日神月神,小到一家一户门前的路神田神,树有树神,狐有狐神,祖先死后的英灵,也都是神。”夏言点点头,这是郑和也向他提起过的。只不过他心中老大的不以为然,因为日本人所谓的神,与修道人所向往的封神,完全是两回事。否则八百万神灵也实在太多了一点。 

天岐香将最后一枝花蕾插进盘中,顿时成了一盆赏心悦目的花饰。她取起棉布擦了擦手,说道:“因此天地万物各有神灵,也就各有神社祭拜。天照大神那样尊贵的神,就有伊势神宫那样的大神社来祭拜。而普通的树神、野狐神,恐怕就最多只有路边小小的一尊神龛。”夏言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所以这间入田神社,祭拜的就是……就是……”天岐香说道:“我们入田神社所祭拜的,称作道祖神,他是无穷生殖力和男女交合的神。其实男女交合本来就是天地间神圣的事,否则人哪里来后代?上古的时候,伊邪那岐神与伊邪那美神交合,才产下了日本诸岛。我们日本人对男女之事心怀崇敬,但你们中国人却似乎耻于提起呢。”夏言微微脸红,说道:“其实我是不在乎的。”刚说完,忽然发现情形有点尴尬,他们两人一男一女独处,不知怎么竟把话题扯到了男女之事上来。一念及此,心绪忽然紊乱起来,似乎隐隐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身畔的香气却越发的浓郁了。 

天岐香微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说道:“是么?” 

不等夏言回答,她已经站了起来,双手缓缓拉开袍带。一眨眼的功夫,那袭白色绣衣便翩然委地,露出洁白姣好的躯体。夏言的呼吸瞬间停顿。天岐香在外衣下竟然什么也没穿,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节,纤毫毕现。从她的右肩到后背再到左胯,纹着数十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组成一条斜斜的彩带,令她的身体多了一种异样的美。 

天岐香柔声说道:“证明给我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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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一章 歧路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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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在插满花枝的水盆,将荡漾的水波映在天岐香的身上。天岐香缓缓朝夏言走来。夏言听见自己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心中一片混乱,想:“她要干什么?难道……难道……”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天岐香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嘴唇,轻声道:“嘘——不要说话。” 

她的整个身体已经贴进了夏言的怀中,双手伸进夏言的衣襟。夏言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入手只觉得她的身体温软柔软,忍不住便轻轻抚摸起来。天岐香凑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很好……很好……” 

两人口舌交缠,一时间,夏言全身心都浸没在她的香气中,忘我地嗅着她的气味。天岐香喘息着笑了几声,随即被夏言再次狠狠地堵上了嘴。不知不觉间,两人便倒在了地上,紧紧抱在一起。夏言俯首在她的胸前大力吮吸,天岐香张口发出快意的低呼,伸手为夏言脱去衣物。 

夏言所修炼的道家法门并不禁欲,他本身在跟随王柏元之前就早已不是处男,所以现在也不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做。天岐香翻过身让他躺在自己的绣袍上,朝他微微一笑,媚眼如丝,反手握住他的下身,伸出舌头轻轻打转。夏言闭起眼睛,任由天岐香的发丝在他的胸腹间来回拂过,阵阵轻痒传来,天岐香口中的声音微不可闻。她家世代侍奉道祖神,对于取悦男子的技巧,天下更无第二家能比。 

夏言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感觉,过了一会儿,当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正是墙上所挂的那巨幅蝴蝶。水波的倒影映在墙上,数不清的蝴蝶仿佛从墙上飞下来,落在天岐香的背后。花在水光中浮动,蝴蝶在香气中飞舞。是真?是幻? 

这时候,夏言忽然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晚上,一个懵懂的少年来到了神奇的洞府中,无数蝴蝶在他面前展开生生死死的漫长画卷,紫色和白色的玉环组成了连环衔接的阴阳。人生到死也不过是如蝴蝶那般短暂的刹那,当他明白这一点时,修道的大门便敞开了。 

他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身处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享受着美艳女子的侍奉,他的心却如同远在云端,以超然的心境看着身边的一切。 

天岐香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爬到他的头边,将柔舌吻入他的口中。夏言勾住她的玉颈,另一只手伸至她身下忽轻忽重地挑逗。天岐香的喉咙里传出咯咯的笑声,突然一声轻呼,却是夏言搔到了她的痒处,整个人软在了夏言身上。 

夏言一个翻身,压在了天岐香身上,大力突刺起来。天岐香咬着嘴唇,满脸媚态,笑道:“重点……再重点……啊……”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却是夏言按照道经中的房中之术,不断变化节奏力度,令天岐香脸上呈现出相互揉杂的愉悦与痛苦。夏言深吸一口气,从他与天岐香相结合处传来强烈的快感,那是从人体本能深处诞生的冲动,随着一张一弛的节奏,迅速弥漫到全身。 

便在这时,他的丹田中蓦然腾起一股异样的火热。 

沉睡已久的丹心,再度启动! 

夏言体内的真元飞速运转,全身上下犹如浸在热水中,冒出腾腾的热气。他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个盘腿的坐姿,将天岐香抱在怀中。天岐香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情浓之时根本无暇细想,只是含糊地呻吟着,仿佛被高温融化了一般,趴在他的怀中。此时她身上的那股异香越发的强烈,几乎有如实体。夏言慢慢品味体内的一波波快感,渐渐地,那股奔放的感觉汇入了经脉之中,在丹心的牵引之下,竟沿着经脉运行起来。 

自从他内丹大成之后,便跨入化形期的修炼。所谓化形期,便是要将肉胎凡体精炼煅化,使之变得纯粹无比,这才能孕养元神。否则要是身体尚未炼化,提前强练元神的话,那么不纯粹的身体反而会变成元神的牢笼,阻碍接下来的修炼。若是到了这个地步,挽救的办法就只有强行兵解,舍去肉身,另寻隐秘地点修炼元神。但这个办法极度凶险,所以大多数修道人还是遵循正道,从化形期一步步地走过来。 

而化形的法门,便是以神念驾驭身体。普通人身具视、听、嗅、味、触五感,平时身在大千世界之中,无时无刻不从外界接受各种感受。身体各感官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五类感受,传递到识海中。这就是身体对意识的束缚,称为自我执念。常人对于“自我”的理解,就是五感综合的产物。但到了化形期,修炼的关键就是要逆其道而行之,将感觉反过来回馈给身体,令意识的力量压过肉体的本能。等到化形期修炼大成时,神念就能完全控制身体,入火不焚,入水不湿,显出种种神异来。 

夏言此时脑海中浮现出在玄珠中得到的修炼诀窍,当时读到这些文字时,根本不能真正体会到其中含义,非得要身临其境才能得到明悟。男女交合乃是天地间第一等强烈的感官刺激,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鼻中所嗅、口中所品、全身所触,全都指向同一个源头。而天岐香是道祖神世代相传的巫女,从她身上得到的感官刺激又比旁人强上数倍。这股强大的神念感受,正是化形期修炼的最佳引子。夏言意守空明,任那一股电流般的快感在经脉中循行。这时他的身体自然而然便形成了一个炉鼎,以五感神念为火,以肉身为药,以形意二端为阴阳,火符每进退一个周天,便将身体精炼上一分。全身毛孔舒张,真元在经脉中流动之际,徐徐鼓动气息,竟令室内起了微风,仿佛有蝴蝶在扑打着双翼。 

天岐香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夏言炼形的引子,这时等于是置身在他的炉鼎中,无穷的火热从夏言体内传来。她迷迷糊糊之下,只知道靠在夏言身上呻吟,每一声似是大痛苦,又似是大欢喜。 

火热的香气飘出精舍,一名在打扫庭院的侍女闻到了,禁不住呻吟一声,脸色潮红,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夏言体内功行圆满,丹心缓缓收敛。他内视一番,自觉境界大有长进,虽然还没有突破化形期,但比刚刚炼成内丹时,已经大有进步。天岐香趴在他的肩头,半睁着媚眼,喃喃地说:“不要停,不要停……”夏言将她放倒在地上,吸了口气,将神念集中在下体。他此时刚刚领会到了化形期的妙用,忍不住便施展在她身上。天岐香猛地尖叫一声,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下身阵阵抽搐。她双手死死抱着夏言的后背,指甲在他背后划出血痕,但夏言神念随即流转,片刻之后肌肤便愈合如初。 

天岐香从高潮滑落,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夏言离开她的身体站起来,全身充满了崭新的活力。天岐香眯着眼睛,舌头轻轻舔着嘴唇,仿佛仍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刻。半晌之后,她轻笑道:“你让我明白了,当年神是如何交合出天地的。”夏言自顾自地穿衣,一边取笑道:“当年神也叫得那么大声么?” 

天岐香爬到他身后,仔细地为他穿衣,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或许你会知道。”夏言奇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天岐香认真地说:“因为你很快会见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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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二章 中条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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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闻言扬眉,说:“哦?那可真是荣幸了。”只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没有表现出半分荣幸来。 

天岐香挪步到他面前,凝视着夏言的眼睛,说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夏言这时心中已经明白,天岐香其实早有预谋,故意安排下这一次见面,为的就是要他答应将要提出的这个请求。他不禁心想:“她也算是够沉得住气,一直等到两人欢好之后才提出请求,看来是势在必得。”不过想归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先说来听听吧。” 

天岐香微微一笑,说:“我想请夏大人你,护送千菊丸前往富士神山。”夏言没料到她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要求,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问:“千菊丸?那个叫周建的小和尚?” 

天岐香点头道:“我还是更习惯叫他的乳名。他马上就要进行元服之礼,这是他家族男丁的一项重要仪式。但夏大人大概也见到过了,将军阁下对千菊丸处处刁难阻碍。这一次他也一定会设法阻挠千菊丸在富士山元服。” 

夏言低头沉思,他清楚天岐香之所以要拉上自己,是想让将军知道周建的背后有中华的势力在撑腰。他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必须由郑和大人同意。只要他点头,我就走一趟。”天岐香脸上升起一个粲然笑容,说道:“那就好。我可以保证,郑大人一定会同意。”夏言愕然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天岐香道:“说实话,郑大人那样的世俗中人,心思可是十分容易揣测的呢。” 

夏言哼了一声,说:“刚才你说的神又是怎么回事?”天岐香道:“富士神山是百世天皇的始祖——神武天皇所在的地方。若一切顺利的话,神武天皇将会亲自为千菊丸元服。”夏言不禁有些惊讶,说:“你说的神武天皇有多少岁了?”天岐香道:“从他逊位至今,已经有将近一千六百年了。” 

夏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看来这神武天皇也是一个修道人。一千六百年的功力,那倒是非同小可,大概与任公子差不多了。天岐香身上并没有什么功力,在她这样的普通人看来,一千六百年修为的高手的确是和神相仿佛。”心里倒也颇想去见识一下。 

天岐香问:“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夏言点头道:“不错。”天岐香展颜道:“太好了。我代千菊丸多谢了。”说着清脆地击掌,叫道:“新右卫门!新右卫门!” 

房门哧啦一声拉开,新右卫门探进头来,不怀好意地笑道:“两位谈完了?花的时间好长啊。夏大人真是令人佩服。”夏言微微脸红,说道:“你一直在外面么?”他刚才全身心投入,哪里还想得到分出真元在外面戒备。新右卫门搓搓手,道:“不是不是,我一直在小织小姐那里。”天岐香瞪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新右卫门叫苦道:“我哪里敢呀。” 

天岐香道:“我已经与夏大人谈妥。时间不早,你们这就去准备一下吧。”新右卫门说道:“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夏言见他这么说,也就站起来道别。天岐香望了他一眼,脸上突然一红,扑到他怀中,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去吧,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夏言一怔,竟分不清她是否在假戏真做。 

新右卫门在边上大感艳羡,说道:“我怎么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哎。” 

两人离开入田神社,沿原路返回。找了三家酒屋,终于找到了郑和与王景弘。王景弘自从离开泉州以来,难得喝了个痛快,大呼过瘾。日本酒味道虽淡,但像他这样鲸吞牛饮,倒也解了馋虫。 

回程路上,夏言找了个机会,将天岐香的请求告诉了郑和。这一次既然是新右卫门特意将他带来见天岐香,想必早已参与此事,他也就不在乎新右卫门在边上听见。郑和默默思索,也觉得天岐香是为了给周建多拉一靠山,便同意了。如果夏言护送那小和尚去富士,对大明使团这一次的目的倒也有点好处。当足利义满知道此事后,说不定便会收敛一些气焰,答应大明使团提出的条件。 

其实以夏言看来,既然有神武天皇那样强的后台,天岐香何必还需要多此一举?一千六百年修为的高手,站出来随便动一根指头,就要叫日本全国震动。不过修为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很多修道人也就懒得理会世俗之事,神武天皇大概就是这样吧。 

回到馆驿,天色已晚,王景弘的酒劲慢慢上头,自回房中睡觉去了。郑和则开始书写呈送给永乐帝的折子,一式两份写在薄桑皮纸上,分别由两只信鸽带回应天府。夏言闲来无事,取出任公子的海若真经慢慢研读。他在海上已经读了几天,渐渐的能将第一篇《数算》理解贯通。 

忽听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夏言打开房门,居然是新右卫门和周建两人。新右卫门换下了武士服,作行脚僧打扮,和周建两人都带了宽大的笠帽,背上各自负了一个包裹。夏言道:“你们这是?”新右卫门压低了声音,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连夜赶路。” 

夏言虽然觉得奇怪,但见他们俩都已经准备停当,倒也不好推辞。于是匆匆向郑和知会了一声,便牵马出门上路。他自乘一骑,新右卫门则和周建同乘一骑。 

京都的城门早已宵禁,但新右卫门出示了名牌后便顺利通过。夜色已深,三人两骑的的的一路远去,清脆的马蹄声在暗夜中传出老远。 

一夜赶路,天亮的时候,周建早耐不住疲劳,在新右卫门怀中沉沉睡去。两匹马走了一夜山路,也都已经累了。新右卫门找了一条小溪,三人停下马来给马饮水,顺便从包裹中取出饭团来充饥。夏言见周建背上的包裹里居然有一根用布层层裹起的长形物体,看形制是刀剑一类的兵器,不禁有些奇怪。 

猛然间林中宿鸟一阵哨鸣,扑喇喇地振翼而飞。新右卫门望着空中的鸟群,沉声道:“有敌人来了。” 

山道上缓缓行来一骑。马上骑士作武士打扮,等到了十丈开外,那人跳下马来,手中刀鞘在马屁股上一敲,那马便一溜小跑进入林中去了。 

新右卫门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喝道:“来者何人?” 

对面那人手握在腰间太刀的刀柄上,一步步走过来,大声叫道:“中条一刀流,富田博风轩久让,参上!”每说一字,便跨出一步,等到这十几个字说完,已经迈到了新右卫门跟前,刀光一闪,当头劈落! 

“铮”的一声,却是新右卫门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以刀鞘格架住了这气势高昂的一刀。但他的左手小臂却已经被富田久让的刀锋带到,迸出一线血丝。 

新右卫门咬着牙嘿嘿冷笑:“中条一刀流?这已经是一刀了吧。”猛地大喝:“蜷川新右卫门亲当在此!看看闻名天下的富田久让能和我对决几刀!”富田久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用力架开新右卫门的太刀,向后跳开,双手高举刀柄,刀尖斜斜向下,摆出云月的架势。 

新右卫门沉声道:“夏大人,请你带着少主离开。让我来会一会这天下名剑。”夏言笑道:“你真的不要我帮忙?”新右卫门盯着富田久让,说道:“能和中条一刀流的剑客决一胜负,乃是人生快事。”说着,缓缓拔刀出鞘。 

夏言摇摇头,对周建说:“我们走。”在他眼中,这两人的剑法再好,也只不过是世俗武学,哪里能和真正修道人的手段相提并论?按他本来的想法,是想直接出手将敌人解决掉,但看新右卫门一幅兴奋的样子,夏言便觉得自己出手反而会令新右卫门不快,所以只好作罢。走出几步后,周建便不肯再继续走远。夏言看见他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神色,知道他是担心新右卫门,于是便停下脚步,两人在一旁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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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三章 数算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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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田久让的流派是中条一刀流,讲究秉着一股无上的气势,一刀杀敌。但如果不是一刀制敌的话,不能斩人就被人斩。他刚才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刀竟被新右卫门架住,于是再也不敢小看对方,重新积聚气势。新右卫门与他遥遥对峙,两人都知道对方是平生劲敌,不敢轻举妄动。 

夏言在边上看得老大的不耐烦,小指轻轻一弹,一股柔弱的真气飘出,在富田久让的眼睛上如微风一般拂了一下。他看出对峙的这两人正在拼斗气势高下,这一拂便要叫富田久让分心。还算好,夏言考虑到新右卫门而刻意收敛,否则用剑气全力施为的话,就要将富田久让的眼珠子射瞎了。 

但却没想到,富田久让数十年剑道苦修,精神坚韧无比。他全副精神都贯注在新右卫门的动作上,被这阵风拂过,眼睛竟眨也不眨。夏言见他没有反应,心里暗暗称奇,于是加重力道,又给他来了一下。 

新右卫门只见对面富田久让忽然眼睛一红,不禁愣了,心中嘀咕道:“他为什么伤心?”他却不知此时富田久让其实在暗暗叫苦。边上夏言见到富田久让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不眨眼,更是铆足了劲儿,重重地再给他来了一下。富田久让终于忍耐不住,使劲一夹眼,一颗泪珠夺眶而出。他毕竟是一代剑豪,虽然受到不知名的外力影响,仍然临危不乱。富田久让料想新右卫门要乘机进攻,于是就在眼睛疼痛不能见物的同时,毅然挥剑!这一招大斜乂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身随剑上,双方以硬碰硬,极为凌厉。 

谁知新右卫门见他流泪,心里已经有点存疑,于是没有出手,恰好躲过了这一招。富田久让这一招既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哪里还在乎什么破绽,简直可以说破绽就像叫花子的外衣一样千疮百孔。新右卫门眼见对方错身而过,背后露出老大一个空档,身为剑客哪里有放过的道理,虽然还心存犹豫,但多年练剑身体早已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一见到富田久让的破绽,立刻挥刀横斩过去。 

这一记对准了空档,本是一刀两断的杀手,但因为新右卫门心中未决,出手便慢了一拍,太刀切入对方腰际时缓了一缓。富田久让立刻知道不对,这时新右卫门在他身后,再要转身已经来不及。富田久让手腕一转,反手将太刀从腋下穿出,刺向身后。 

只听两声闷哼,两人各自交换了一刀后,擦身而过,在相距四五步处凝立不动。 

新右卫门背对着富田久让,慨然道:“我想知道,刚才你在想什么?”富田久让同样是背对着他,冷冷地说:“男儿有泪不轻流!”说罢,一头倒栽在地,气绝身亡。 

新右卫门捂着腰,踉踉跄跄地坐下来。周建扑上去叫道:“新右卫门!你怎么了?”夏言抢上去一把托住新右卫门,见他腰畔不断涌出血来。新右卫门扒开衣服,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富田久让的临死反击,虽然没有准头,但力道仍在。新右卫门拎起衣襟,想要撕下一块来裹伤,但稍微一动便牵动伤口,根本无法用力。夏言皱皱眉,对周建道:“把包裹里的干净衣服拿出来。”周建赶紧照办。夏言将衣物撕成布条,先用真元断绝新右卫门伤口周围的血脉运行,等血止了之后再将简易绷带层层裹上。这时候若是有疗伤的丹药就好了,但夏言身边偏偏没有,想要临时炼一点,也没有合适的药材,所以只好作罢。 

新右卫门拍拍周建的肩膀,说道:“我没事。”周建点点头,帮他将包裹整理好。夏言见他不像普通小孩一样哭闹,见到这种杀人流血的场面也镇定自若,不禁也暗中赞许。新右卫门道:“我们上路吧。”夏言问:“你能行么?不要勉强。”新右卫门道:“没事。不过要麻烦夏大人和千菊丸同乘一骑了。”夏言道:“这个没问题。” 

三人继续前进,天色将黑的时候,新右卫门指着前方一个小村庄道:“今晚要在那里住一宿了。不过将军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若是新右卫门没有受伤,三人或许还可以找个什么借口在农家混一晚。但现在他伤势十分显眼,随便投宿必然会引人注意。三人悄悄兜了一圈,最终还是找了一间破旧的小库房躲了进去。 

此时尚未到成熟季节,这间小仓库里面只堆放着一些工具。三人用衣服在地上一铺,稍微吃了点干粮,便开始休息。 

新右卫门流了不少血,精神有点虚弱,很快便睡着了。周建白天在马背上眯了一小觉,现在反倒有精神。他看见夏言独自坐在角落里,手中一颗白色的珠子放出毫光,不由好奇地凑上去问:“这是什么?” 

夏言本来是趁着空闲,把海若七篇取出来研读,但听周建这一问,忽然触动心事,想道:“任公子托我为他寻找海若真经的传人,眼下不正好有一个么?这小和尚心思敏捷,有勇有谋,正是学习海若真经的不二人选。” 

当下他摆出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说道:“这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学问,学会之后用处极大,无论是兵法还是商才,都离不开它。你想不想学?” 

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时候,当年自己就是这么被师傅三言两语引上了修道之路。越是像周建这样聪明的小孩,求知欲越是强烈。周建望着那颗珠子,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好啊。” 

夏言偷偷一笑,于是便开始教他海若真经中的第一篇《数算》。只可惜周建没有修练过,不能自行从玄珠中阅读,夏言只好一句句念出来教给他。 

这一篇《数算》是海若真经的入门,一上来先讲何谓数、何谓算。加减乘除,平方开方,分数小数,有穷无穷。周建身份尊贵,小时候早就受过学官教导,学习过乘法九九表。但平方开方却是从来没学过。但他实在聪明得惊人,光听夏言讲解过一遍之后,竟然就能根据口诀心算开立方。 

然后就是天元术。一百多年前任公子门下学生之一的李冶回到中华,将天元术传播开来,但会的人寥寥无几。而海若真经中所记载的比李冶所著的天元术又不知高深了多少。除了天元之外,又有地元、人元、物元、神元、鬼元,最多的一个问题需要将六个未知数联立六元方程求解。而再往上,一法明,万法通,只要明白了天元术的真正精髓,就算是百元、千元,也只不过是尔尔。 

之后又有高次方程,在天元术的基础上,发展出多元高次方程组。按数算篇中记,先要用消元法化解成一元高次方程,然后再用替换法逐渐降次,最终变成二次、三次、四次、五次等等较低的方程,再根据口诀求解。这些方程的变化极为精奥,夏言在船上研究了三天,这才略有心得。周建毕竟年纪尚小,短短一会儿工夫中要记得这么多东西已是不易,更何况要全盘理解?幸好夏言补充了不少自己的心得体会,以帮助周建理解掌握。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间,竟已天明。 

东方泛白,周建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夏言道:“待会儿你就在马上睡觉吧。”周建微微眯着困眼,点点头,脑子里全都是各种数字飞来飞去。夏言拍拍新右卫门,道:“快起来啦,我们还要上路。”新右卫门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牵动伤口,哎哟叫了一声。夏言瞧了瞧他的伤势,说道:“换一下绷带吧,血倒是止住了,只要没有化脓就好。”新右卫门懒洋洋地说:“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男子汉怎能怕受伤?” 

夏言摇摇头,道:“我来仔细检查一下。”说着将一股真元传入他体内,助他疏通血脉。此时三人身边没有伤药,只好用这个办法来刺激新右卫门自身身体的恢复。新右卫门不知道夏言正在加速他身体组织自我生长,只觉得伤口周围突然麻痒起来,不禁又叫了一声。周建在边上认真地说:“男子汉,怎能怕痛?”夏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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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四章 忍法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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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继续上路。在山道上走了半天,虽然颠簸,周建却也能呼呼大睡。幸好两旁树荫森森,遮住了火辣的阳光,否则这一路可要受罪了。 

忽然间前面新右卫门停下马来。夏言策马上去一看,只见土路中间插着一面一人多高的红色大旗。旗上似乎有字。新右卫门拉起这面旗帜的一角,见旗面中央是一个斗大的“风”字,周围则是一些弯弯曲曲的不知什么文字。夏言的解语丹只能助他听懂别人的语言,却不能让他看明白写下来的异国文字。但光看新右卫门郑重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 

新右卫门略一迟疑,道:“我们绕路走。”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看见了风魔的军旗,你们还以为能绕过去么?” 

这声音音调十分古怪,似乎不是本地人。夏言问道:“那是什么?”新右卫门咬牙道:“风魔一族……那是著名的忍者。” 

那个声音说:“新右卫门大人,你的本事不错啊。将军大人派富田大人来追你,竟然被你杀了。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领吧。”新右卫门微微变色,他重伤在身,根本无法再战,但气势上却不愿输人,于是大吼道:“来者可是风魔小太郎?快快现身!”那个声音桀桀一笑,说道:“没错,我就是风魔小太郎。等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了!” 

就在这时,忽听另一个声音道:“那也未必。”夏言只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脱口而出道:“秦通海?” 

地面上微微隆起一个小土堆,从土堆上方的一个小孔里“噗”地喷出一股烟雾,等这股烟雾散去,一身深蓝色忍者装的秦通海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新右卫门叫道:“服部半藏!”秦通海微微躬身行礼,说道:“夏国师,新右卫门大人。天岐大人派我前来护驾。就让我来对付风魔小太郎吧。”新右卫门大喜,说道:“好!” 

夏言没说什么,却对秦通海听从天岐香而感到颇为惊讶。他却不知,秦氏一族虽然是中国安插在日本的细作,但居住在日本久了,早已渐渐倭化,所以同时也要投靠日本的大势力以求立足。说起来,神道教对秦氏的影响力或许还在大明朝之上。不过秦氏倒也恪守本分,没有让日本方面知道自己的隐秘身份。对日本人来说,秦氏只不过是一个叫做服部的神秘忍者世家而已。 

风魔小太郎沉默片刻,声音又响了起来:“有趣……是服部半藏吗?我倒是一直盼望着知道风魔与服部两大家族哪一方更强呢。”秦通海淡淡地说:“不错,我也早就想见识一下风魔小太郎的忍术——雾隐魁杀了。”说着,突然间发动土遁,身形随着烟雾消失。 

山林中复归于寂静。夏言和新右卫门策马停立,耳边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除了眼前的那面军旗,更没有其他异样事物,而就在这一片静谧中,却有两名忍者正悄无声息地在四周展开一场生死搏杀。 

夏言伸出一只手,将真元缓缓探出,想要感应那两人的踪迹。刚刚举起手,便感觉到戒指微微振动。他知道周围有阵法存在,想必是风魔小次郎预先设下的,于是便仔细搜索起来。 

忽听东北面树梢上“叮”的一声刀剑相交,夏言和新右卫门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抬头观看,只见一条深蓝色的人影和一条黑色的人影短暂交错,然后随着一团烟雾,又双双消失不见。 

新右卫门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唉,忍者!”对于他们武士来说,行动有如鬼魅的忍者的确是防不胜防,令人头痛。 

然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平静。夏言仔细搜索,刚才发现的细微阵法痕迹却又消失了。他不敢托大,挥手放出六十四道红色剑影。满天透明的剑影如同绯红色的鱼群,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潜入地下。 

渐渐地,风中传来轻微的喘息声。这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来自于天上,又仿佛来自于地下。新右卫门紧握太刀,脸色苍白。忽然间地上泥土爆开,秦通海从地下飞身而出,手中忍者短剑狠狠地扎进前方的一棵大树中。空中泥土如雨般纷纷落下,秦通海大口喘息,盯着树干。片刻后,从短剑刺入树身的地方涌出一股黑色的液体。新右卫门不禁一怔,他捏着拳头看了半天,还以为风魔小太郎躲在树干里被秦通海刺中,讵料流出来的竟不是血。 

秦通海嗅了嗅那黑色液体,忽然脸色大变,扬手一股烟雾弹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雳巨响,火光耀眼,木屑纷飞,新右卫门和夏言胯下的坐骑受惊人立嘶鸣。幸好新右卫门骑术精湛,将马带住。夏言不善骑马,但当马一受惊的时候,他便眼疾手快地在马背上一拍,硬生生将马压服。好在预先布下了真武剑阵,阻住了激飞的碎木。 

那黑色液体竟然是烈性的丙火油!秦通海刚刚掷出烟雾弹,还来不及遁形,就被强大的冲击波从烟雾中击飞。 

道路两旁一片狼藉,星星点点燃烧的树枝碎片满地都是。那棵溢出丙火油的大树只剩下了不到膝盖高的一段残干。 

周建被巨响惊醒,迷迷糊糊地问:“什么声音?”夏言轻声道:“你别管。” 

远处秦通海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片刻之后,一阵疾风吹过,带起风魔军旗呼啦啦的展动,红色的军旗矗立在残破的林子中,显得异常张扬。就在这时,空中硝烟突然凝结成一个黑色身影,向下急速坠落,手中刀光一闪,笔直扎进秦通海体内! 

刀光入体,发出“夺”的一声,却不似是人体。那黑影手中短刀一挑,一截树干从秦通海的忍者衣中飞出,他的人却不见踪影。原来秦通海在爆炸的一刹那间,竟用障眼换形的忍法,将一段树干充作了自己,真身却不知道那里去了。 

黑衣人站起身来,眼中流露出愤怒的目光。这时夏言和新右卫门都看清了这传说中的忍术大师的相貌。只见他身材极为高大,不要说和倭人相比,就是和中土人士比较,也要高出一两个脑袋。一身黑色紧身衣下,宽肩细腰,四肢修长,同样用黑巾兜住了头脸,只露出眼睛。而这对眼睛的瞳色,却是浅灰色的。 

夏言见到风魔小太郎的形貌,不禁暗暗称奇。其实风魔一族和服部一族一样,都不是日本本地人。风魔一族本来是欧亚大陆草原上哥萨克部族中的一支,一百多年前,成吉思汗的铁蹄踏遍中亚,这支哥萨克人向东逃窜,最终辗转渡海在日本定居。哥萨克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来去如风,更兼骁勇善战,坚忍顽强,如同传说中的地狱魔神,故此日本人敬畏地称之为“风魔”。实际上,忍者的四大源流,风魔、服部、百地、藤林,全都是外来的民族,百地是朝鲜族的移民,而藤林则是来自南洋。 

风魔小太郎戒备地盯着夏言,直觉中感到这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此刻服部半藏潜伏在周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步步后退,忽然间化作烟雾消失。这倒令夏言吃了一惊。他刚才一直仔细地看着风魔小太郎,竟然完全没有看清他是如何遁走。秦通海的遁术仍然有迹可循,只不过是以烟雾弹迷惑敌人视线,借机钻入地下。而风魔小太郎的遁术却仿佛是整个人突然化作了一阵烟雾。以夏言的见识,只知道修道人的元神之体可以这样幻化。但风魔小太郎显然远远未到这个境界,为何却能做到化形消失,却是一奇。 

四周渐渐又安静下来。新右卫门不安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出两名忍者的踪迹,但又哪里能够? 

空气中的弥散的烟雾渐渐沉落在地上,夏言目光锐利,望见前方一片方圆一丈左右的地面上,所有的烟雾仿佛忽然渗入了地下。 

过了一会儿,那片土地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微微蠕动,想要挣扎着拱出来,但地面上只是隆起了一个越来越高的土包,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土包升起到一人多高,不断有细碎的泥土跌落,逐渐形成一个人形,外面裹着浓浓的一层雾气。片刻之后,泥土跌落干净,显出秦通海的身形来。只见他身上只穿着紧身内衣,面孔紫胀,双手紧紧扼着喉咙,仿佛喘不过气来。他周身的那片雾气,竟似乎隔绝了他的呼吸,令他逐渐窒息。 

服部家的忍者都经过特殊训练,气息悠长,能够潜在水下一炷香的时间而不换气。这是学习土遁术的必要条件。然而在这层烟雾的阻隔下,秦通海已经憋过了所能承受的最长屏气时间,开始难以忍受起来。夏言望着那里,瞳孔微缩,却拿不准是否要去救他,或者如何救他。看情形这就是所谓的忍法“雾隐魁杀”,但如何解救夏言却完全没有底。更何况,身边的新右卫门和周建现在无法自保,若是他上去帮助秦通海,万一被风魔小太郎所趁,后果便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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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五章 雾隐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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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通海腾出手来,奋力挥舞短刀,仿佛是要试图划破这层紧紧包裹着他的雾气,但却是如抽刀断水一般根本徒劳无功。雾气贴身如一层白纱,就连刀刃也妥帖紧裹。秦通海把心一横,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烟雾弹,啪的爆开。只是这一回,烟雾弹的浓烟竟也被他体外的白色雾气约束在其中,不一会儿便将他的面目都遮没了,从外面看就如同浓烟聚成的人形。 

夏言双眼忽然大睁,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察到了风魔小太郎的忍法运作! 

他跳下马来,长啸一声,数十道剑光拔地而起,如飞鸟投林,笔直射进风魔军旗中!一道暗红色的光芒如同闪电从上而下贯入旗杆中,直插地底,就听喀啦一声,军旗炸成无数碎片。一个身影突地从原本插着军旗的地下蹿了出来,凌空倒翻了五六个筋斗,在夏言前方数丈远处落地,正是风魔小太郎!原来他的真身竟是躲在军旗地下,通过中空的旗杆换气,却终究没有瞒过夏言。 

夏言伸手一招,红叶剑从地下飞出,回到指尖。风魔小太郎盯着他,并不回头,只是反手朝背后遥遥一牵,笼罩在秦通海身上的白雾便如同从羊毛中捻出长线一般飞回手中。秦通海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手足微微抽动,虽然没死,却也全无再战之力。 

风魔小太郎手一扬,白雾重又飞出,忽然凝结成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形,就仿佛两个双胞胎的风魔小太郎一般。夏言心道:“原来刚才化雾消失的并不是他的真人,害我白白吃惊。”其实这才是风魔小太郎“雾隐魁杀”的真正绝技“雾隐分身”,能用那白雾幻化出人形,施展各种杀着。 

两个风魔小太郎身形交错,掩映杀至。这是惑人眼目的分身术,等于是在瞬间将战力提高了一倍。但对于跨入化形期的夏言来说,两个和一个又有何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内丹高速旋转,将源源不绝的真元聚集到手掌上,然后猛地推放出去! 

这是毫无花巧的攻击。其实夏言本身就不懂什么招数,但光凭着体内的浩荡真元,就足以压制住风魔小太郎的进攻!就好比是面对着手持木刀竹剑的小孩,成年人仍足以轻松制服。两者间的境界差距就决定了一切。 

真元澎湃而出,就仿佛是海潮迎面扑来,风魔小太郎的雾分身在这压力下立时崩溃,还原成白色雾气被吹散。而他的真身则如狂风中的飞鸟一样向后翻翻滚滚直跌了出去。好在他既然号称“风魔”,身法着实高强,在空中不断借力腾挪,艰难化力,到最后在二十丈远处停下来时竟然未死,只是狂喷鲜血。 

此时风魔小太郎身上的忍者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淡金色的零乱头发来。他的眼中流露出憎恨神色,忽然用哥萨克语高喊:“下地狱去吧!”说着,刚才被打散的白雾重新凝聚,这一次却是裹在自己周身,如同穿上了一件白色战袍。夏言心中一动,想到:“他的白雾却有这么多用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却不知我的七化星雾能不能这么变?” 

正想着,风魔小太郎已经平持短刀如流星般冲来。他知道自己不如夏言,已经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心思,这也是忍者世家历来的作风。“凝”字诀发动,白雾战袍就如同精钢打造,人刀合一,毫无阻力的直刺入夏言体内! 

这一下突如其来,竟然成功。一旁马背上的周建和新右卫门忍不住大声惊呼! 

只见夏言的身体忽然古怪地扭曲了一下,然后化作白雾散开。原来刚才在一瞬间,他已经比照着风魔小太郎的战术,发动了七化星雾,制造出一个分身。风魔小太郎自负这“雾隐魁杀”的忍术在天下无双无对,没想到竟然在敌人的手中施展了出来,大为震惊之下,竟然反应慢了半拍。夏言从半空中缓缓降落在他身后,手指一钩,七化星雾猛扑上来,化作白色的连环套,将风魔小太郎的四肢紧紧箍住,然后迅速硬化。 

堂堂的忍术大师,就这么一招之间被擒,夏言自己也颇感惊讶,随即对手中的七化星雾越加另眼相看。这东西若是运用得当,确实是别有奇效。 

风魔小太郎的眼中流露出极为不忿的神色。夏言摇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将军,不要再来干扰……”话还没说完,新右卫门猛地一剑刺入风魔小太郎腹中。风魔小太郎双眼暴睁,新右卫门却不等他挣扎,刀刃向上直挑,顿时将风魔小太郎的整个胸腹剖开,内脏慢慢涌出。风魔小太郎面无表情,狠狠地瞪着新右卫门,半晌毫无动静。夏言忽觉不对,收回七化星雾,风魔小太郎便僵硬地扑倒在地,却是已经死了。 

夏言道:“为什么杀他?”新右卫门取出一方白绢缓缓擦拭刀锋,说道:“夏大人有所不知,他们忍者,并不是你放了他们就会从此罢休的。若放了他,他的任务没有完成,必然每天在暗中环伺,动用种种阴暗伎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着踢了风魔小太郎的尸体一脚,恨恨地说,“我有一名同伴,就是这么死的。” 

夏言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随着他修道时间越来越长,对世俗人的生死也就越来越不放在心上。这时忽然警觉到自己的心态变化,不禁也是一怔,回想起当初自己仍是十分在意疯和尚和妙凡的死,不知何时却已慢慢看淡。但想了想,也就摇头将这念头放过。 

他过去看了看秦通海,见他神智尚清醒,便顺势助他推宫过血。秦通海身上并没什么外伤,主要是被风魔小次郎震伤了脏腑,然后强行断绝呼吸,导致血气逆冲。他本来身体强壮,夏言稍微替他通了通血脉,便缓过气来。 

秦通海挣扎着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国师相救。”夏言摆手道:“不必客气。”秦通海道:“没想到国师大人的功夫竟然如此神妙。风魔小次郎是将军手下最强的忍者,从这里往前就再无人能够阻挡国师大人。小人就先回去向天岐大人复命了。”夏言道:“也好。”心想:“他受了内伤,还能用土遁术么?” 

却见秦通海从背后取出一个贴肉的薄薄小包裹,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套农民所穿的短衣短裤。稍加穿戴后,俨然便是个不起眼的农夫,又拔剑削去几绺头发,将发型也变成了农夫的式样,然后向夏言告辞离去。他们忍者世家精于谍报,这样的化妆术不过是小菜一碟。 

夏言正要上马,忽见周建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尸体,双手紧紧抓着马鞍上的鞍桥。他心想:“毕竟是小孩,看到死人难免惊讶。”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少年时的那场事变。夏言拍了拍周建的肩膀,刚想宽慰几句,却听周建说道:“生老病死,真是短暂的瞬间。”夏言听他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忽然发出如此的感慨,不禁大为愕然。他却不知周建身世异常复杂,从小便见识了无数腥风血雨,心智早已十分成熟。 

夏言望着这小和尚清秀的容貌,依稀有一点当年妙凡悲天悯人的样子,想起妙凡的际遇,便叹了口气,吟道:“生死短暂,百年一宿。人生逆旅,暂且一休。”这四句是他有感而发,只稍微押韵,倒也没有计较什么诗词格律,反正用日语念出来,就算是诗词也早已走形。 

周建却听得心中恻然,说道:“人生逆旅,暂且一休。这倒是十分达观,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有这般修养。”夏言为冲淡他心中阴影,故意大笑道:“你这小鬼,着什么急?日子还长着呢。”周建低头又念了几遍,决然道:“我想好了,我的正式法号,就要叫做一休。”边上新右卫门说道:“一休……一休……嗯,这个名字不错。”周建笑道:“嗯,不错吧?那么从现在起,你们就叫我一休吧。”夏言见他心情似乎变好了,便微微一笑,也懒得管他。 

三人继续上路。风魔小太郎的尸体仍是和先前富田久让一样,弃在路旁。三人都是对生死淡漠之人,再加上为了赶时间,哪里还有工夫挖坑将他们埋葬。 

黄昏之时,前面便已经能够看到富士山积满皑皑白雪的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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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六章 历度缀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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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右卫门带着他们来到山脚下一座神社,说道:“我们今晚就借住在这里。明天一早上山。” 

神社主人过来殷勤服侍,用过饭后,将他们各自引入房间休息。这间神社位于富士山北麓,祭拜的是守护富士山的女神木花开耶姬命。神社后面有一个温泉,新右卫门乐呵呵地带了一休去泡澡。他的伤口经夏言疏导,已经开始结痂,而神社主人也说那温泉有疗伤的功效。夏言心想:“新右卫门今晚倒不怕暴露行踪?嗯,看来是因为在他们神道教的地盘。” 

他正在欣赏房间中挂着的几幅字画,忽听新右卫门叫道:“一休!一休!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回来洗澡!” 

就见一休拉开夏言的房门,冲了进来,大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光着身子,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温泉里爬出来。夏言奇道:“你明白什么了?” 

一休说道:“我明白天元术的奥义了!”他刚才躺在露天温泉中,仰头看见天上星辰,想到北斗随季节旋转,忽然间便领悟了天元术中运用数字旋转进行消元迭代的法门。光凭文字,实在难以想象海若真经中这几句口诀竟蕴含了如此深的哲理。 

夏言道:“好,那我出道题来考考你。”新右卫门腰间裹了块浴巾匆匆追过来,道:“你个小家伙,怎么洗了一半忽然逃走?”一休做个鬼脸道:“别急,别急,休息,休息。”新右卫门一把将他抓起,说道:“洗完澡再一起休息。”一休大叫:“再等一会儿!让我听完。”新右卫门嘀咕道:“搞什么鬼。”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夏言说道:“听好了。一户人家请客吃饭:男人每人用一个饭碗,每两人用一个菜碗,每三人用一个汤碗;女人每人用一个饭碗,每两人用一个菜碗,每三人用一个汤碗;小孩每两人用一个饭碗,每三人用一个菜碗,每四人用一个汤碗。总共用了七十二个饭碗,四十个菜碗,三十三个汤碗。请问一共有多少人?” 

新右卫门张大了嘴道:“这……这……这么多的数字,太混乱了吧?”夏言笑吟吟地说:“别急啊。你算不出,自然有人算得出。”说着朝一休努了努嘴。新右卫门一看,只见一休盘膝趺坐,双眼紧闭,满脸认真的神色,手中八柱三十二星的算诀飞速掐动。这是玄珠中数算篇之后所记载的一题,独立在外,因此夏言便随手拿来考较一休。 

半晌,一休睁开眼,说道:“一共是八十八个人,对不对?”新右卫门瞪大了眼睛,叫道:“你怎么知道是八十八个人?”一休笑道:“嘻嘻,当然是算出来的呀。”新右卫门叫道:“我才不信。明明连男人女人小孩各有多少都没讲清楚,叫人怎么算总数?”一休道:“当然能算。敢不敢打赌?”新右卫门道:“赌什么?”一休道:“谁输了,就拜另一个人为师。”新右卫门道:“赌就赌。要是我赢了,你就叫我一声师傅,我可以考虑教给你香取神道流的无双剑法,哈哈。”一休哪里肯在嘴上输给他,道:“我要是赢了,可以考虑教给你这题的算法。就怕你学不会。” 

夏言不禁粲然,心想:“一休虽然聪明,毕竟年纪还小。”他自己也没算过这题,于是将神念探入玄珠中,忽然看见在这道题的文字边上有一个小小的金球,上面雕着一个狰狞的兽头,还刻有几串数字。夏言心中一动,将那个兽头的双角旋转,使得兽头双眼中显出两个“八”字。突然间,这个金球微微一震,从中间弹开,一大篇文字从金球中喷泻而出。夏言一怔,连忙抓住这篇文字,却见写的是一段叫做“历度缀积”的口诀,“众分错杂,非细不会。乘而散之,约以聚之。错综度数,动之斯谐,其犹佩觹解结,无往而不理……” 

一休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我算得不对么?”夏言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说道:“不,你算得很对。”一休趾高气扬地朝新右卫门“哼”了一声。新右卫门愣了愣,问道:“真的算对了?”夏言含笑点点头。新右卫门一咬牙,腾地站了起来,拎起一休,道:“不管,先去洗澡!”一休手脚乱舞地大叫:“徒弟欺负师傅啊!”新右卫门骂骂咧咧地说:“就算是师傅也要洗澡!” 

等这两人离开,夏言定下心来,慢慢阅读这篇口诀,却越读越是震惊,渐渐的手心竟冒出冷汗来。 

这竟是一篇强横无比的驭气秘术! 

修道之士,最常见的进攻手法莫过于法宝和咒诀,这两者都要以自身真元为根基。其中最最基础的手法便是真元外放,以强大的元力攻击敌人。真元越强,攻击威力也就越大。然而体内真元总有极限,不可能无限增强。 

而这篇缀积术所阐述的法门,却能令真元威力成倍成倍的增长! 

不要说手法,就连这套理论,夏言也是闻所未闻。“中气两分,左右交旋,谐极而振,散极复聚。”将内力化为数股,按照数术诀要分别旋转纯化,合并在一起时,竟能发挥出超常的威力。打个比方说,普通修道人如果有十分内力,将它分成一前一后两股放出,则威力照旧是五分加五分。而按照这缀积诀,却能发挥出五乘五一共二十五分的威力! 

这还只是两分的情况。内力分得越细,乘起来的结果就越为可观。只可惜不能如此无限细分下去,因为真元运行仍要受经脉影响,洪细不能超脱极限。否则的话,这一招的威力真可以达到无穷! 

猛然间读到这样精妙的法诀,夏言忍不住便依法施为起来。按照口诀运行几个周天之后,周身真元渐渐膨胀起来,如同在暴风雨下的咆哮大海,黑压压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越叠越高。房间里的空气慢慢围绕着他旋转起来,渐渐地凝聚成有形有质一般。气流越来越快,狂风大作,他仿佛置身于龙卷风的风眼中。烛火一明一灭,飘摇不定。忽然“哧”的一声,墙上的字画已然被扯了下来!夏言心中惕然一惊,轻咤一声,散去这股循行的真气。就听窗户啪啪撞击,一阵狂风从房间中散逸了出去。一片黑暗中,突地挑起一点烛火,然后慢慢亮起来,恢复到原有的光度。 

夏言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席上,不断回味着刚才的感觉。他刚刚只是将真元催动起来而已,便已经有如斯威力!那一瞬间,他的实力甚至已经超越了化形期修道人所能达到的高度,进入了坐照期的境界!要是堂堂正正地出手,辅以玄门印诀,这“历度缀积诀”又将能爆发出何等惊天动地的神威? 

这门功夫实在太过强横。不过倒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聚气的时间比普通攻击法门要慢上数倍。法诀中举例道:若是普通元力叠加,就好比两个三位数相加,只需在三个数位上各做一次加法。而这门缀积术,却相当于两个三位数相乘,先要在各个数位上相乘,再将结果相加,虽然结果的数字要超出数十倍乃至上百倍,但所花的时间也相应增多。可见世上之事,有一得便必有一失。 

他此时已经醒悟,这篇秘术就是当初任公子封印在海若真经中的七种功法之一。当时任公子曾言道,每参透一篇海若真经,就能够解封一项功法。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光是其中一篇就有如此威力,另六篇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他正在这里心潮起伏,外面一休一把拉开门跑进来,叫道:“怎么回事?什么声音?”夏言忙说:“没什么,起风而已。”一休低头检查放在地上的包裹,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 

夏言见他已经穿好衣服,便说道:“洗完澡就赶快睡觉去吧。”一休道:“你也去洗吧。”夏言笑道:“我不用。”他自从在入田神社参悟化形期的境界之后,已经逐渐登上新的台阶。化形期大成时,修道人的肉身便转化为具有十种德兆的至人之体。而这十种德兆之一,就是“辟易三染”。夏言现在已经大致能做到不惹这寒、暑、尘三染,所谓遇寒不凉、遇暑不热、遇尘不染,自然也就不需要洗澡了。 

一休捏起鼻子道:“不爱洗澡的不是乖孩子,小心雷公伯伯闻到臭味用雷打你。”夏言听他口气古怪,忍不住笑道:“这是你妈妈用来吓唬你的说法么?嘿嘿,雷公我才不怕呢,他还能比天劫猛?”却见一休忽然垂下头,默不作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心事。夏言微觉奇怪,问道:“怎么了?”一休低头道:“没什么,我先去睡了。”说着抱起包裹,自行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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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七章 隐秘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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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人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一休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要与母亲分离。”正是新右卫门。 

夏言问道:“他的母亲?嗯,对了,他既然出家,自然就不能和母亲在一起。”想到刚才无心中勾起一休的思母之情,不由有点遗憾。 

新右卫门缓缓说道:“这件事原本也无须向夏大人隐瞒。一休正是当今天皇陛下的长子。”夏言道:“这我已经听说了。”新右卫门道:“然而他的母亲,身份也极为尊贵。一休的母亲是后龟山天皇与吉野藤原氏所生的女儿。”夏言诧异道:“天皇的女儿?那岂不是……” 

他“乱伦”两个字没有说出口,新右卫门已经摇头道:“不是。后龟山天皇是南朝大觉寺的道统,一休的父亲今上天皇则是北朝持明院的道统。血统早就分开三代之外了。”夏言这才释然,忽然又想起一事,说:“所以一休的母亲是南朝的公主……那他岂不是南北两朝共同的后代?”新右卫门盯着他,轻声说道:“不错。这也就是将军为何要逼他出家的最大原因。” 

夏言思索片刻,说道:“看来这其中并不简单哪。”新右卫门扬眉问道:“喔?夏大人想到了什么?” 

夏言望着他,缓缓地说:“我大致想通了一些事,然而却仍有一个最关键的疑问。”新右卫门微笑道:“不妨请夏大人说来听听?” 

他这一问,也存了试探夏言的心思。原本天岐香提出要夏言护送一休时,新右卫门还不以为然,直至夏言在路途上击败了风魔一族的首领,新右卫门才知道,原来这位来自中华的使者身怀神鬼莫测的实力。 

夏言道:“嗯,那就先从你说起吧。刚见到你时,你是足利义满将军的家臣,但你护送一休出逃,杀死了将军手下的剑客,这分明是背叛的行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却能看出你不是轻易背主的人。联想到你与入田神社的关系,我认为,你是投靠他们一方在先,然后再故意投身进入幕府。很有可能,你原本是南朝的臣子。啊,不对,你的岁数不够。再说,以将军的精明,也不会提拔南朝旧臣担任你现在的职务。或许你的亲友师长当年是南朝的人吧。” 

新右卫门脸色微变,说道:“夏大人果然厉害。”他本来以为夏言要说有关一休的事,没想到却是和自己相关,立刻便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夏言接着说道:“你在将军手下担当高位,那么应该已经进入幕府不少时间了吧。然而你却不惜为了护送一休而背叛将军。想来,这次一休去富士山关系极为重大。你进入幕府,是为了在暗中照顾一休。但这次你暴露了身份,今后就不可能再回幕府。所以说,这一次应该是一休与将军的正式决裂,只要他平安到达了富士山,就再也不用回去了。” 

新右卫门没想到夏言不仅实力高强,连心思也如此缜密,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心惊。虽说是自己故意让夏言说的,但被人当面将隐秘之事揭开,毕竟是十分不好受。 

夏言道:“还有……”新右卫门惊道:“还有?”夏言道:“还有,天岐香说,富士山是神武天皇之所在。按我的推测,将军既然已经占据了世俗权利的最高峰,那么一休想要对抗他的话,就只有去请出那传说中的神武天皇来才行了。” 

新右卫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道:“夏大人……你的推理全都说中了。”夏言道:“我却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新右卫门问:“那是什么?” 

夏言道:“就是你所说的,一休的身世。”新右卫门却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件事。有关一休的身世,新右卫门所告诉夏言的都是实情,因为他见识到夏言的实力后,便不打算对他有所隐瞒,希望能够借助坦白事实,获得夏言的支持。就连新右卫门自己,也想不出一休的身世中有什么巨大的疑问。 

夏言道:“我听郑和大人说,南北两朝是十三年前统一的,算起来,正是一休出生前几年的事。当年两朝统一的时候约定,两统迭立,轮流称帝。那么在当今天皇之后,就该轮到南朝的继承人。如果一休的母亲是南朝公主,又为何要嫁给当今天皇呢?很显然,这是有人在暗中策划,在南北朝对立刚刚结束之时,让双方进行和亲。既然一休是南北两朝共同的子嗣,那么理所当然就是今后天皇的不二人选。但这样一来,将军又为何要命他出家呢?如此说来的话,当年就不是将军促成这件婚事,但那又会是谁呢?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将军又为何要阻止呢?” 

新右卫门张口结舌,他根本没有想得如此深入透彻过,只是遵照指示,保护一休而已。半晌,才讷讷地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夏大人也有几处地方说得不太周密。其一,当年一休的母亲并不是正大光明地嫁进天皇家。也因为这样,她至今没有名分,只能独自与两个女佣人隐居在琵琶湖边上。其二,嗯……这个……我也只是听说,是高野山的神僧们极力劝说将军命一休出家的。” 

夏言点了点头,沉思起来。但将手头的线索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仍旧不得要领。 

这时,房外有人轻轻敲了两下,将房门拉开,却是这间神社的主人千宗隆盛。新右卫门一皱眉,说道:“不是说了,我和夏大人谈事情的时候,不要打扰么?”千宗隆盛慢条斯理地伏在地上行了个礼,说道:“两位大人,外面有一些情况,希望两位随我出去看看。”新右卫门皱眉道:“好吧。又有什么事情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急事。”千宗隆盛道:“两位随我来就知道了。” 

夏言与新右卫门跟着千宗隆盛出了房间。千宗隆盛却不急于离开,而是走到一休的寝房,照旧敲敲门,然后打开,说道:“千菊丸,快跟我们一起出去看看。”一休白天睡得多了,现在没有半分睡意,正是精神奕奕,听了他的话,马上便跳了起来。新右卫门心中生疑,一把将千宗隆盛拦住,说道:“为什么要让他也跟着去?”千宗隆盛慢吞吞地说:“我们都离开的话,留他独自在这里就太不安全了。”新右卫门听他说得有理,便放开了手。 

一众人走出神社。千宗隆盛提着灯笼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儿上了一条小路,走进一片林子里。新右卫门抬头看去,只见明月在天,算算日子,满月就在这两天。虽然月光明亮,林子中的树木却郁郁森森,黑觑觑的覆压夜空。 

新右卫门问道:“到底上哪里去?”千宗隆盛转过身来,说道:“就是这里。”说罢,忽然仰天便倒。 

夏言急忙伸手抄住灯笼。新右卫门扑上去,一把拉起千宗隆盛,只见他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一休在边上问:“他怎么了?” 

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他睡着了。” 

新右卫门反应极快,抱起一休朝边上跳开。夏言拎起灯笼朝上照去,只见一个人站在树上。那人身穿僧衣,一双眸子在暗中闪闪发光。 

一休胆子倒真是不小,这时候还敢问:“你是谁?”那人目光一闪,不知怎的,虽然在暗中看不清楚,仍然让人感到他笑了一笑。那人柔声说道:“这么晚了,你不困么?睡吧。”一休抬头努力想把那人的相貌看个清楚,但眼皮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不一会儿工夫,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新右卫门神色冷了下来,将一休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拔刀出鞘,沉声说道:“来者通名!”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嗯,我是果心。”说着,飘然从树梢飞了下来。夏言见他降落时如羽毛般轻不着力,便知道这是一个至少有大行期修为的高手。跟着便记起秦通海曾说过,将军身边有一个叫做果心的神秘僧人。看来便是他了。 

那人落到地面,灯光下只见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肤色如玉,宝相庄严。新右卫门缓缓举刀,摆了一个“彗星”的架势。果心微笑道:“放下屠刀。”新右卫门心神猛地一震,跟着便见到果心的双眼光亮如炬,心想:“不对,人的眼睛怎么能这么亮法?”微一犹豫间,已经失去本我,昏倒在地,陷入酣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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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扬帆入海行
第十八章 狮子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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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伸手缓缓在胸前划了一个圈子,这一手中他用上了刚才所学到的缀积术,力量缓慢但却似乎没有止境一般地增长起来。果心目光闪动,道:“施主……”刚刚说了两个字,忽然住了口,捂起眼睛。夏言不为所动,只是缓缓积蓄力量。他知道缀积术虽然威力奇大,但弱点便是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蓄力。 

果心放下手,目光却已经不再明亮,而是变得如同普通人一般。他微笑着说道:“看来施主就是传言中那位来自大明的使者吧。没想到施主心志如此坚定,竟然不受我的瞳术影响,刚才还差点令我的瞳术反噬呢。” 

夏言这时已经蓄满真力,更不管对方说些什么,双手向前推出,吐气开声道:“去!” 

在他双掌之间,幻化出一个斗大的金色内丹虚影,就听“豁”的一声,一道水桶般粗细的白色耀眼豪光从内丹虚影中迸发,朝前笔直射出! 

这道光柱周围,竟还裹着细小的青紫色电流,噼啪作响。一眨眼间,光柱划破空气,速度已经超越了音速,发出一声惊雷般的霹雳! 

光柱渐渐消失,然而却仿佛还在人的眼中残留着青白色的残像,虽然只经过了短短的片刻,却似乎过了很久。等到这股爆发的真元完全散去,树林中已经多了一条被光柱硬生生开辟出来的通道,黑黢黢的一直通向远处,沿路的树木全部断折倒地。 

这一招发出之后,夏言体内真元几乎为之一空。他的内丹随即疯狂运作起来,四肢百骸的皮肤毛孔仿佛扩大了数百倍,天地间的元气源源不绝地涌进体内,充实进内丹之中。 

天空中,四面八方的乌云滚滚而来,渐渐将明月掩住。山林中似乎突然多了一股诡异的气氛。 

一朵青莲从空中缓缓飘落,果心站在莲座上,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惊骇。他单手胸前立掌,缓缓地说:“施主的一身功力实在是惊人。看来……”他望着夏言,似乎迟疑起来。 

此时夏言心中却是十分烦恼。刚才这一击是他学会缀积术后的第一次出手,对力量和准头的控制完全无法随心所欲。偏偏这一招正式用出来的威力比预想中还要巨大,竟将真元一下子用掉了七七八八。最令人光火的是,这一招似乎根本没有伤到果心,可见对方之手段高超。 

他刚才一下子释放大量真元倒也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段时间内集气的速度也跟着提高。虽然说真元还是可以通过炼气补回来,但也至少需要几个时辰。这已经是在高速集气的基础上所作的估计了。 

果心缓缓地道:“看来施主不想让我带他走。不过,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夏言一面暗中集气,一面冷冷地说:“什么误会?” 

果心抬头望了望天空,道:“那魔头似乎已经注意到这里了。我必须长话短说。”夏言心道:“什么魔头?”微微分神感应四周,却不见任何异常,转念之间便想:“原来是他故意想迷惑我。” 

果心道:“我要带走千菊丸,实在是为了天下苍生。富士山里的这个大魔头,修行千余年,就等着千菊丸的纯血之体。等他得到了千菊丸,魔功大成,那就是天下的劫难了。”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着几句话,立刻勾动夏言心中无名怒火,喝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天下众生!”手掌一圈一寰,暗中蓄了多时的真元暴射而出! 

强招发动,光柱轰然闪现! 

这是他将体内残余的真元与刚刚短暂的回气融合在一起,再度以缀积术的心法打出的一招。只见这次的光柱虽然细了几份,但边上隐然有无数暗黑色的针芒,在青白色的耀眼电光中浮动! 

果心识得厉害,大急之下,竟然避无可避。这黑色的气芒乃是光柱中预先伏下的错力点,一旦果心移动闪避,气机感应之下,电光就会沿着最近的黑色气芒突伸出来,转向果心。要知道,雷雨时的闪电之所以枝枝蔓蔓,就是因为天地间的雷性元力随着无数随机分布的气芒分叉下击。夏言第二次使用这威力巨大的一招,便特意加入了控制手法。这一下顿时令果心出了身冷汗。前一次他是以法宝“佛座青莲”在极短的时间里飘移开。但这回在夏言电闪狂雷的攻击下,无数气芒竟将退路封死。 

电光轰击,那是何等迅捷的速度。果心只来得及做了一个动作,双手结了个狮子本愿印,口中念真言道:“哞!” 

良久,光柱渐渐消散。 

夏言此时体内气血翻腾,连话也说不出来。然而令他震惊的却是眼前的景象! 

在夏言与果心之间,有一个纯金色光芒构筑成的人形,正缓缓飘浮在空中。 

这个金光闪耀的人形,跨坐在一头同样是金色光芒构筑成的坐骑上。由于光芒实在太耀眼了,竟然根本看不清细节,只有一个具体的轮廓。 

而刚才夏言全力一击所轰出的真元,竟是被这个金色光人用一只手轻轻挡住了! 

金色光人的头部微微转动,似乎朝夏言看过来。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这一个动作所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却令夏言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慑!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低沉的嗡鸣声。 

然后,随着轻微的一声嗤响,这个金色光芒的人形,连同那头同样神秘的坐骑,赫然便化作了一道金色的流光,射入夜空之中! 

前方的果心,不知何时已经伏倒在地上,朝着那个金色光人跪拜。直到那个金色光人消失在夜空中,果心才缓缓站起。 

夏言戒备地盯着他。刚才那是法宝?抑或是法术?无论如何,果心本不该具有如此的实力!从之前一连串的接触中,夏言所揣测的结果,果心的境界应该和自己相去无几,至少他绝对没有炼出元神! 

他却不知,果心此刻也是有苦难言。没有料到夏言的实力竟然如此之强,不得以之下,果心用掉了危机中用来保命的一个手段。这本是他准备用来对付神武天皇的最后绝招,但刚才自己性命难保,也就管不了那么多。 

果心叹了口气道:“施主好功夫,我甘拜下风,今天就告辞了。不过请施主记得我说的话,富士山里的那个大魔头,实在是苍生的大劫。施主如果不信,就请亲眼观看。我知道施主并不是有心帮助那个魔头。只盼到时候施主能够作出不违背良心的决定。” 

夏言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负手傲立。果心又盯着他看了几眼,转身消失在林中。 

又过了片刻,夏言长长地松了口气,一下子觉得全身脱力。刚才他其实只是硬撑着而已,让果心以为自己行有余力,自动退走。夜风吹来,只觉得冷汗浸得周身发凉。 

其实刚才果心召出的那个金色人形,论气势,夏言完全不是敌手。何以果心反而退走,夏言便知之不详了,只是从果心对那金人的态度来看,那金人却不象是果心的法术,倒象是从哪里来帮助他的高人。 

不过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夏言先抬手布下剑阵,将己方数人笼罩在其中,然后自己盘膝坐下调养内息。他刚才一番剧烈打斗,用超强的功法将体内真元泄尽,正是所谓的“贼去楼空”,符合谷虚纳物的至理。在此时修炼内气,则事倍功半。只是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度,若是过多透支真元,伤及内丹根本,反而不美。 

足足调养了一个时辰,方才恢复到普通状态的两三分。他收功出定,见另三人仍是昏睡不醒,不禁暗暗皱眉。 

他伸手搭上新右卫门的颈部动脉,准备检查经脉是否受损。岂知刚一碰到,新右卫门竟然睁眼醒了过来。夏言奇道:“你没事?”新右卫门道:“睡了一觉……咦?我怎么在这里?”定了定神,渐渐回忆起前半夜的事来。 

夏言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大致一说,新右卫门这才明白过来,道:“先弄醒他们。” 

新右卫门的意志颇强,果心的瞳术影响便不深,另两人则睡得更熟,好半天才叫得醒。新右卫门问千宗隆盛道:“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欺骗我们?”千宗隆盛颤抖着伏在地上答道:“新右卫门大人请饶命!在下实在是受到了那妖僧的控制,身不由己!” 

新右卫门道:“算了,你起来吧。”然后对夏言道:“传说果心的瞳术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能够令人不由自主地听命于他,看来果然不假。”夏言道:“不去看他的眼睛,也就是了。”新右卫门道:“哪有这么容易。据说这一门功法到了高深境界,就算闭着眼睛也是能够随意驱使别人的。”夏言笑道:“那就只好以极快的速度,抢在他前面打倒他了。”新右卫门眼睛一亮,说道:“夏大人言之有理!” 

众人回到神社中过夜。次日却不急着上山,而是在神社内斋戒沐浴,等候仪仗迎接。夏言仍是琢磨缀积术的运用,一休则是抱着包裹呼呼大睡。 

新右卫门却拎了太刀,独自在林中练习刀法。夏言冷眼旁观,见他是在练那极速的攻防,想必是从昨晚夏言的话中得到了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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