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History
标  题: 雪白血红4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28 13:09:13 2001), 转信

发信人: ytsing (喜欢吃肉的熊猫), 信区: History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Feb 16 19:39:55 2001)

网天书城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设置书签   我的书签
第四十一章



                          第21章:红雪

    秋季攻势后,是连续三个月的大规模冬季攻势。

  三次攻势,共歼灭国民党军队30万8千多人,攻占城市77座。共产党占领

区面积已占黑土地的97%,人口达到86%。民主联军发展到十二个纵队,又一

个炮兵纵队,一个铁道兵纵队,十七个独立师加地方军,共105万人。国共两党

在黑土地上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血液是胜利的代价。”

  克劳塞维茨说的。


                红与白

  1947年12月15日开始、1948年3月15日结束的冬季攻势,第一

仗攻克彰武,全歼守军49军79师,接着将新5军43师、195师聚歼于公主

屯地区。第二阶段攻势转向辽南,先后攻克辽阳、鞍山,迫使营口暂58师火线起

义。乘冰雪未融化,锋锐指向战略要地四平,一举夺下。吉林守军见势不妙,弃城

逃进长春。


                血战彰武

  秋季攻势还未降下帷幕,雪花就扯开了冬的幔帐。一层又一层,纷纷扬扬,把

烟火薰燎的战场打扫、铺撒得晶莹、银白。纯净而冷酷的雪白统治了空间,还想掠

劫时间。手表上的时针,因气温骤降变得踉踉跄跄。倒是揣在胸前、今天已经差不

多成了古董的怀表,以从容自若的步履显示着自身的优越。

  瑞雪兆丰年。从1946年的奇寒中走出来的共产党人,天天月月都是金秋。

眼下,他们又要收获一座血城——位于沈阳西北的郑家屯和大虎山铁路线上的彰武



  守军利用彰武县城周围高地,修筑很多地堡。夺占彰武,首先要控制这些制高

点。

  在这次占斗中荣立特等功,成为战斗英雄的黄达宣,所在连攻击目标为城南山

上一座苗圃。排长黄达宣的3排为尖刀排。

  老人说,看地形时,哪儿有棵小树,哪儿有堵雪墙,哪儿有个雪洼,都指点得

清清楚楚。哪个班从哪儿上,哪个组爆破哪道障碍物,炸药包放什么地方,拉火后

在哪儿隐蔽,哪挺机枪打哪儿,掩获谁,都讲得明明白白,落实到具体人。

  回来后,又在沙盘上反复演练。实战时只在1排攻击时出点意外,被敌人火力

压迫在雪坡上。这时,3排已将几座地堡炸毁,完成任务了。见状,他立即将3排

兵分两路,从侧翼攻了上去。

  外围战斗很顺利,2纵和7纵都按预定计划控制了制高点。攻击县城,5师5

分钟突破防线,5小时结束战斗。守军依托工事顽抗,不断组织反冲击,都被打垮

。整个战斗呈一面倒趋势,没有僵持,也没有几次冲击不下的情景。

  这一节的题目,似乎不妥?

  刘学友老人说:从军政大学毕业后,长那么大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在彰武前线

抢运伤员--我是民工大队的副大队长。

  冲击道路的雪地上,红的,黄的,到处是伤员和烈士遗体。第一次见到那场面

,真懵。民工比我还懵,问我:这个腿断了,那个脑袋有个窟窿,先背哪个呀?我

哪明白呀!可乌纱帽戴在头上,也不能装孬,就说: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背!第一

个肠子出来了,我不大敢看。那个伤员还明白,但说不出话,就用手抓抠我的肩膀

,那意思是感谢我背他。我这眼泪都要下来了。都是军人,人家打仗命都豁出去了

,咱背一下子算个[毛求]?就说:好同志,你放心,我一定把你背出去!背几次

就有经验了,先摸摸鼻子有没有气儿,先背重的,后背轻的。重伤员大都不会说话

,一是流血多,二是冻的。有的抓住你就不放。是轻伤,就告诉他:先等会儿,我

先背重伤的,马上就回来背你。

  我背回10多个伤员。身上弄得那血呀,冻得哗啦哗啦的。回去后,棉衣都拧

出血来,做梦都粘乎乎的。

  最后处理烈士遗体。用大车拉,一车十几个,二十几个,一车车拉到山上一个

大坑里埋了。我们弄的那个大坑里有几百。开头有木柜子,后来没有了,就那么埋

。木柜子都是老乡的,东北家家户户都有那种装米的一人长短的大柜子。不管在什

么地方,打一仗,附近村子的米柜就光了。

  大坑旁山坡上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直念“阿弥陀佛

”……


               血染王道屯

  攻占彰武后,2纵、3纵、7纵将新5军两个师,包围压缩在沈阳西北王道屯

、文家台、黄家山和公主屯一带村落里。

  王道屯一仗打赢了,也打惨了。

  张耀东老人,当时是2纵6师17团1营1连3班副班长。

  老人说:王道屯是个不到50户人家的小村子。敌人是195师585团,已

经修好了工事等上了。侦察报告却说是一个连加个营部,刚进村。团里决定趁敌人

立足未稳,冲进去把它一口吃掉。

  就我们一个营攻击。1连、2连并肩突破,3连是预备队。村口有个胳膊肘弯

儿,两个连全打那儿了。那轻重机枪打的呀,就像用扫帚似的,雪打得都迷眼睛,

我的狗皮帽子穿俩窟窿。3连再上,也不讲究战术,还是硬上,也打趴那儿了。

  头天夜里飘一夜大雪,深没膝盖,雪一停,那天“嘎嘎冷”(东北话,形容天

极冷)。我的脚指甲全冻掉了。你想想,从上午9点多钟到天停黑,就那么在雪窝

子里趴着,那人能怎样?可当时不知道,好你也没觉怎么冷。我趴在个尺把深的车

道沟里,前后左右全是人,黄糊糊的,血糊糊的,把眼睛都看红了。大都是负伤后

冻死的。团里担架连没来。营连几副担架也都打那儿了。没炮火掩护,有担架也上

不来呀。

  天快黑了,炮响了,后续部队上来了。我们开始冲锋。都冻僵了,也爬不起来

呀,爬起来也晃晃悠悠站不住。站不住也冲了进去!人到了那份儿上,什么想不出

来的事都能做出来。我还炸掉了个地堡,立了一大功。

  战斗结束,我把全连机枪划拉划拉扛回来,5挺,扛两次。一看人,连长,通

信员,司号员,还有个4班副,都是趴在车道沟里活下来的。还有在后边做饭的司

务长和两个炊事员。全连126人就剩8个。2连剩21个,3连剩40多。早晨

还一口锅里吃小米干饭,猪肉炖粉条儿,都唠快胜利了,也该回家娶个老婆,好好

种上几亩地过日子了。昨晚一个连住半拉村子,现在连一铺炕也住不满了。一个个

活蹦乱跳的人,这么快就没了。

  指导员和我的排长都是苏北人。指导员总爱讲将来办集体农庄,用拖拉机种地

。有人问他拖拉机什么样儿,他愣了一下,笑笑,说不知道。排长对我可好了,行

军给我扛枪背行李,吃饭总往我碗里夹肉,说你有文化,好好干,将来有出息。他

说惦着要看看“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夜里行军老远见到沈阳灯火通明,就说将

来一定要进去看看。打下彰武有电灯了,却停电,只看到个电灯泡。

  (有的老人说,他老家的乡亲们到今还在点煤油灯。)连长不知怎的说了句“

烧水”。通信员端来热水让他洗脚,他傻了似地愣坐在炕沿上没反应。通信员碰碰

他,他一脚踢翻脸盆:洗你妈个巴子!吼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哭。

  要去看看倒下的战友,团里不让。纵队派来文工团演节目,让我们去看。谁还

有那心思呀!

  唉,王道屯,王道屯,王道屯……


               血溅文家台

  厚重的积雪,压迫着山岭、沟谷和大地。

  文家台的茅草房好像承受不住了,挤挤擦擦地依靠在一起。坡坎上的房子,坡

上的一边被雪埋住了,另一边露出黑褐色的泥墙。冰锥像巨兽的獠牙挂在屋檐下,

窗户纸在风雪中发出呜呜的颤音。破处用烂布团塞着,远看就像乱七八糟瞪着的一

支支黑眼睛。

  新5军军部、43师和195师残部,军长陈林达和师长谢代蒸,留光天,就

是在这里被歼灭、俘获的。

  雪野中一场血战。

  3纵7师20团3营,最先冲进文家台。

  赵绪珍老人说:当时我是宣传股长,随3营做战时宣传鼓动——那时好像还没

有“蹲点”这个词。突进去敌人就反冲击,一次又一次,想把我们赶出去。新5军

是精锐,装备好,也真有股子死硬劲头。几次反冲击被打下去,就组织军官敢死队

,端着冲锋枪往上冲。冲不动了,就把尸体垒成肉垛子工事坚守,或是推着尸体一

点一点往前拱。

  3营据守村边一个地主大院,房子和围墙打得七裂八半,窟窿豁子冒烟起火。

不断有人倒下。脏污的雪地上,烈士和伤员倒卧在一起。能动弹的,就撑着爬着,

找个背风的角落偎着。

  营长牺牲了,副营长、战斗英雄李海西也牺牲了,教导员张林经(离休前为原

昆明军区炮兵政委)负了重伤,副教导员在后边组织抢动伤员。没人了,我就指挥



  我抱挺加拿大式机枪。不管伤得怎样,能拿动枪的都打。也不知打死多少,就

看见黑糊糊的一片。天亮了也未注意,打完仗一看哪,阵地前开阔地上没膝深的积

雪没白色了。最前沿一条20多米宽的干河沟,米把深的河床都填满了。

  3营伤亡2/3,一座大院也快红了。唉,别提了。战斗后期,有些伤亡是自

己的炮火打的。炮纵四个营调上来,初学乍练,有的炮弹打到自己阵地上了。

  被自己的炮弹打死,那滋味儿不一样。可大家还是挺高兴,不然伤亡就更大了



  没打过仗不知道,一听说伤亡多少多少吓一跳,以为都死了。一仗下来,一、

两个月养好伤,大部份又都回来了。可在那“鬼呲牙”的天里打仗,受伤抢救不及

时就完了。好人都冻僵了,伤员流那么多血能受得了?什么姿式都有。缩头袖手的

,往屋里爬没爬到的,互相搂抱着取暖的,扯也扯不开……唉,别提了。

  敌人也是,大都是冻死的。有的冲锋时打伤了,腿一软就跪那儿了,雪深,也

不倒,一刽儿就硬梆梆冻那儿了。一个个呲牙咧嘴,鼻涕拉花的,有的坐在那儿,

瞅着好人似的,脸上还是副笑模样……

  打完仗,一个个身上血呀雪呀冰呀的,也不爱说话。有的就蹲在那儿,叭嗒叭

嗒抽烟,叭嗒叭嗒掉泪……


                 四平

  一场雪下来,太阳一照,没到中午就开始融化了。水叽叽的,一抓一个团。

  太阳落山,一晚上又冻得硬梆梆的。

  四平就是在这时打下来的。

  1纵、3纵、7纵攻击,炮纵160多门野炮、榴炮、山炮轰鸣。仍由1纵司

令员李天佑指挥。1纵首先突入城内,3纵和7纵也相继突破。23小时结束战斗



  7师出了点麻烦。

  二保临江时,吕效荣率领煅击排冲进敌团指挥所。一颗子弹从左耳打进,从脑

后穿出,组织股把他的名字写进了“烈士花名册”。四战四平,又险些当了烈士,

一块弹片至今还嵌在肺尖上。

  (采访过的身上带着弹片的老人,很多都是在四平留下的“纪念”。)部队冲

到城根时,两个暗藏的火力点,突然在屁股后面打响了。前后夹击,突击连都打在

雪地上了。

  师长在指挥所骂:娘卖X的,都趴着干什么?怕死鬼,给我冲!

  师长骂团长,团长骂营长:你们怎么搞的?怕死鬼………

  团长没骂完,教导员薛新文跳出指挥所,一挥手枪:跟我上!没冲出20米远

,就被打倒了。

  很多老人都记得薛新文:中等个子,小白脸,火暴脾气,能说能干能打仗,自

尊心特别强。

  教导员牺牲了,副教导员吕效荣带人上,也被打在那儿了。前边趴着带突击连

的副营长,也负了重伤。那血,一会儿就把水叽叽的雪浸红了。

  全营340人,打完仗算上炊事员不到150人。

  两个火力点敌人支撑不住了,出来投降。

  “我操你妈呀!”8连副连长操起机枪就是一梭子。

  枪被抢下了。副连长受了处分。

  血腥和尸臭。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洗刷罄尽了。但战争的遗迹,在今天的四平清

晰可见。

  英雄街有座“大破楼”,里面住着几户人家,还有个五保老人。那种弹痕累累

的残破,一眼就能与被风雨剥蚀的残破区别开来。

  “四平”这个名字本来另有出处,一些四平人却那么自信,说是这里当年打了

四次,才得名“四平”。并认为这个名字不吉利:叫个什么不好?叫个“四平”—

—不打四次能安稳平静吧?

  从民房到公共建筑,四次共打平了多少?这是很难说得清的。但四平平得不够

,是不应置疑的。在“和国民党反动派长期斗争的继续”的“文化大革命”中,四

平是黑土地上打得最凶的城市之一(还因为它是战略要地吗?),有些当年幸存的

建筑,又在武斗中打坏了……


    


--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Hitcoco.bbs@smth.org]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000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