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History
标 题: 雪白血红3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28 13:30:20 2001), 转信
发信人: ytsing (喜欢吃肉的熊猫), 信区: History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Feb 16 09:11:21 2001)
网天书城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设置书签 我的书签
第三十四章
第17章:热雪
杜聿明的战略,始终是“先南后北”。四平保卫战期间,他首先攻占本溪,然
后分兵北上,一鼓而下四平。现在,他又故技重演,四犯临江,准备先击破南满共
军,再向北满挺进。
林彪则针锋相对。北满不支,南满出击,南满困难,北满出援。四保临江,三
下江南,又拉又打,叫你首尾不能相顾。用黑土地上的话讲,叫作“劁猪耳朵战术
”。
一首快板诗《筛豆子》,把这段历史形象化了:国民党,兵力少,南北满,来
回跑。
北满打了它的头,南满打了它的腰。
让它来回跑几趟,一筐豆子筛完了。
筛豆子,大家干,咱把反动派筛几遍。
南满消灭它几个师,北满消灭它几个团,机动兵力筛完了,可筐再打歼灭战!
天气是朋友,也是敌人
1946年12月27日,郑洞国坐镇通化,指挥五个师进攻临江。3纵和4
纵10师、独立师正面阻击,4纵主力深入敌后。经大小10余次战斗,歼灭国民
党7千余人。
1947年1月5日,1纵、2纵、6纵和三个独立师,一下江南。围点打援
,先在张麻子沟和焦家岭,将来援的新1军两个团主力歼灭,又将所围之点其塔木
攻克。
4纵主力在敌后做手脚,闹天宫,迫使郑洞国将进攻临江的两个师调回。
北满再南下,杜聿明赶紧调集四个师北上迎战。
同年1月30日,杜聿明调集三个师,分三路再犯临江。3纵和4纵10师,
以优势兵力将一路击溃。4纵主力在敌后大打运动战,攻城夺地,使敌无力再进。
2月16日,杜聿明又集结五个师三犯临江。3纵和4纵10师凭险据守,歼敌两
个团,乘势反击,迂回包围,迫使敌人后退。4纵主力和独立师,在敌后如法炮制
,所获甚丰。
2月21日,1纵、2纵、6纵和独立师共十二个师,突然下江南,攻歼城子
街新一军一个团,占领九台和农安。乘胜攻击德惠,久攻不下。杜聿明立即指挥四
个师北上,并打开小丰满水库,使松花江水陡增,企图阻隔民主联军于江南进行决
战。民主联军拼死涉过松花江,杜聿明紧追不舍,并以部份兵力突入江北。乘立足
未稳,林彪突然杀个回马枪,三下江南,将87师和88师大部歼灭。
3月29日,趁松花江解冻之机,杜聿明以十四个师的番号七个师的兵力,妄
图一口吞掉南满主力,完成“先南后北”计划。4纵副司令员韩先楚,指挥3纵和
4纵10师,以少数兵力将中路冒进的89师和54师一个团,诱至三源浦西红石
砬子预设战场,突然发起攻击,歼敌7千8百余人。其它二路,不战自退。
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遂告结束。
国民党在黑土地上的主动权,遂告易主。
“头九不算九,二九冻死狗,三九四九石头裂口,五九六九穷人伸手。”
“冻死狗”和“石头裂口”的时候,正是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
地是白的。山是白的。天是白的。连太阳都冻白了,像小孩子们玩耍滚上去的
一个雪球,冷冰冰挂在天上。积雪冻得像冰一样坚实。大地冻裂了,张开一道道纵
横的口子,极易蹩断马腿。老百姓称之为“鬼呲牙”,“鬼咬腿”。
民主联军后勤部颇具战略目光,棉衣里子大都是白的。可一次行军下来,就油
渍麻花,黄不了叽了。里子不是白的,雪地行军作战,就像样板戏中少剑波的小分
队一样,披件白斗篷。舞台上的斗篷如银似雪,生活中的斗篷像孩子尿布。脸上则
由老天爷帮着洗,眉毛胡子全是霜,两个鼻孔喷云吐雾。远远望去,天地一色中,
队伍就像腾云驾雾。
风助火势,也助寒威。无风零下30度不觉太苦,有风零下10度就苦不堪言
。狂风吹透衣裤,拼命劫掠热量,脸像针扎刀割似的。“大烟泡”一刮,天昏地暗
,睁不开眼,迈不动脚。掉队了,十有八九别想归队了。
最易冻伤处为手脚、耳鼻和面部。撒尿没有用棍子敲的,但撒完尿裤门没系好
冻坏生殖器的,却不鲜见。最初感觉疼痛,不久麻痹,抓摸无感觉,即已冻伤。初
时皮肤呈红色,继为紫色,后变成白褐色。深紫色尚可治愈,白褐色即已无望。
张麻子沟伏击战时,江拥辉是1师副师长。老人说,部队在没膝深雪地里趴了
一夜,回来路上赶上大风,全师冻伤3千多人。主要是没经验,到宿营地就进屋了
。应该把冻伤部位用雪搓红了再进屋。就像冻梨,得放到凉水里缓,放到热水里就
烂了。
长春军分区原司令员杨克明老人,当时是3师7团副团长。
老人说:二下江南北撤时,国民党打开小丰满水库放下的洪水,把两里宽的江
面都漫平了。雾气腾腾,几里外就能看见。江边柳丛和芦苇结满霜挂,江面蒙蒙,
看不真切。顺江而下的冰块撞击着,嘁哩喀嚓的,像妖魔鬼怪磨牙。
前面部队有的过去了,有的正在过。有的脱了裤子,有的没脱。浅处没膝,深
处没腰。水下是原来的冰层。棉衣泡水像铅砣似的,滑倒自己很难爬起来。
十几辆满载弹药粮食的大车陷在江心里,牲口冻僵了,淹死了。干部战士以班
为单位,互相拉扯扶架着。冰块能躲就躲,躲不开就用刺刀挑,用枪托砸。炮弹不
时在江中爆炸,溅起水柱,落下殷红。
看着江水,有些发怵,可来不及犹豫。下到江里,水凉砭骨,也能忍着。
好歹上岸了,就冻得不行了。棉裤硬梆梆,两条腿有水桶粗,只能一步一步挪
。
有的上岸就抽筋了,冻僵了。
我是骑马过去的。上岸就组织部队,拖拉拽架那些不能动弹的,不马上弄起来
就完了。
咱们过来了,国民党就没这劲头。
没有北满又打又拉,南满就够呛了。松花江若不封冻,北满部队也不能那么跑
来跑去连打带拉。老天爷帮了大忙。
最苦的是南满。
南满根据地四个小县只有22万人。22万人养活近6万部队和地方干部,地
方又穷,就更艰难。一保临江前,3纵、4纵近半数人还穿着单衣。南满分局和辽
东军区,号召机关人员捐衣服。4纵挺进敌后时,一些人还是单衣单鞋。
比较普遍的是有大衣就没被子,有被子就没大衣。当时有句话,叫作“两个纵
队一套被装”。
最苦的是3纵,3纵最苦的是8师。
当年的8纵政委刘光涛老人说,那时3纵非常羡慕4纵。4纵在敌后打游击,
到处跑,7师、9师多少都能活动活动身子骨,就8师守山头,不能动窝。
有句顺口溜,叫“8师顶,7师拱(攻),9师转(迂回打援)”。师团还行
,指挥所能找到房子,营以下就蹲山头。蹲了三个多月,直到四保临江结束。
山头没法挖工事,泥土跟石头一样硬。也不用挖。把雪堆起来,浇上水,拍打
拍打,一会儿就冻得钢筋水泥般坚固。人就在那里蹲着。班长隔10分8分钟就得
喊上一阵:起来,都起来,跺跺脚,搓搓手。
吕效荣老人说,他那个连有个新兵,站岗时睡着了,冻死了。
睡眠不足,营养不良,是冻死冻伤的重要原因。吃的是窝头,送上山来变成了
冰砣,得用枪托砸碎吃。菜是酸菜、咸菜,后来连酸菜缸和咸菜罐子里的水都喝光
了。有的部队揭不开锅,就在雪地里翻老乡没来得及收获匠玉米棒子,煮玉米粒子
吃。
只盼着敌人来攻,盼着打出去。枪一响,不冷不饿也不困了。可大栓拉不动,
冻住了,手碰上就粘下一块皮。大栓拉开了,枪又打不响。热胀冷缩,撞针变短了
。赶紧撒泡尿,趁着热乎劲儿赶紧打,不然就更打不响了。可那“玩艺儿”也跟着
冷缩了,就剩那么一点点,不好使了。后来就把枪栓卸下来揣怀里,打仗时再装上
。一仗下来,看吧,什么穿戴都有,连美式雨衣都套巴上了。
从敌尸上扒衣服,自己人也扒。没法子,顾活人要紧。
若是受了伤,连伤带冻,就更糟了。
老人都说,双方倒在战场的,大都是负伤后冻死的。伤员向后转移,路上也有
冻死的。
三保临江小荒沟战斗中,瞿文清右膝盖被子弹打穿。夜间,部队正往山上冲。
他强撑着包扎好伤口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全身冻僵一动不能动。月亮照在惨白的
雪地上,周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觉得自己不行了。这时,听见有人喊:排长,
1排长。迷迷糊糊中,他听出是连里文书,他当班长时的“巩固对象”于振海(离
休前为山东泰安市体委主任)。
在爬犁上躺了三天,到了长白山里的一个医院。一条麻袋絮满乌拉草,把两条
腿装进去,上面再压条被子。两个民工换着位,他躺在上面迷迷糊糊似睡不睡。快
到了,他觉得两条腿挺痛。一看,被子不知什么时候颠掉了。
在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战斗中,在黑土地3年内战中,究竟冻死冻伤多少人,
没有总统计(也可能有,笔者未见到)。零星见于各种资料的某个时间、某个纵队
的数字是:1947年1月17日,“6师夜行军中冻伤700多,轻者手足冻肿
,重者即发黑,有的冻掉手指甲,有的可能残废”。
同一天,“寒流侵入,哈尔滨附近降至零下40多度,满洲里零下57度,为
六十年间仅有现象,致一星期内火车开不动。前方部队作战伤亡二千余,两昼夜冻
伤八千人,故被迫停止作战”。
同年1月24日,“1纵冻伤,轻2034人,重644人,其中少数可能残
废”。
同年12月,“冬攻后不到半月,已冻伤八千余人,重伤约三分之一”。
有些亲历者推测,冻死冻伤总数,当在10万以上。
国民党应低于这个数字,因为他们的御寒装备好得多。
脚是最宝贵的
打阻击的3纵羡慕4纵,打游击的4纵也羡慕3纵。
太苦了那两只脚了。
从新开岭战斗前个把月就不停地走,一直走到四保临江结束。
原军委工程兵副司令员胡奇才,当时是4纵司令员。老人说,新开岭战斗前,
12师已经两天没合眼,没坐下来吃顿饭了。参谋长李洪茂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歇
个把小时弄点饭吃再走。我说:现在走1里胜过将来走10里,现在走1小时胜过
将来走10小时。你把这个意思告诉部队,让大家再咬咬牙,就说我代表纵队党委
谢谢大家了。
赵斌老人说,四保临江期间,每天都走70里,80里,有时100多里。
要在敌人背后捅刀子,拉回正面的敌人,就得多打仗,打胜仗,把敌人打痛。
这就得攻其不备,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就得多走,快走,不停地走。只有两个师
兵力,若在一个地方住上几天,叫敌人瞄上了,抓住了,就难脱身了。为了迷惑敌
人,番号经常变,今天叫“江南部”,明天叫“黄河部”。还给自己升官晋级,团
长叫“师长”,师长叫“司令”。这些都得走,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
这段时间,4纵走路是最多的。但在黑土地3年内战中,要想说出哪个纵队走
的路最多,那是困难的。
所有老人一臻的见解是:脚是最宝贵的。
某军政治部原副主任张耀东老人说:当班长的基本功,也是管理教育最基本的
一条,就是得把全班同志的脚管好。
到宿营地,正副班长三件事,一洗脚二喝水三吃饭。买柴找锅烧开水,什么不
管先管脚,吃不上饭也要洗上脚。先温水,再加热,把走麻了的脚烫得觉出痛才算
好。觉出痛了就是血液流通了,脚就是你的了。烫完了再挑泡。正副班长要一个个
检查。有的睡得死死的,耳边打雷也不醒。你就得给洗,给弄。
不然,第二天你就背枪,背背包,甚至背人吧。走好路才能打好仗,走路靠脚
。
那时候发服装,衣服长了短了肥了瘦了,无所谓。最要紧的是鞋,是鞋合不合
脚。那时不像现在,司务长几个月前就拿本子来问你要多大号的。一堆穿戴发下来
,大了小了先班里调,班里调不开连排调。再调不开,有人就和老百姓调,别的违
犯纪律不行,为了脚,领导睁只眼,闭只眼,一般都能原谅。没有脚不能革命,脚
是革命的宝。
那时讲怕苦怕累,主要就是怕走路。不怕打仗怕走路不是个别现象。有些人开
小差不干了,主要就是怕走路。那路也真有点走不起,特别是那些腿脚不好的,遭
老罪啦。
黄达宣老人说,在那个穿棉袄的夏天里,他那个连带枪开小差的副连长,就是
个平板足。他打仗好,人缘好,就是走不得路,一瘸一拐的,大家都替他难受。当
时一跑就是几个人。路上有敌人,有“胡子”,老百姓也打。他是一个人走的,大
家说他带枪是防身自卫的。大家都希望他能平安到家。以后再没听到信儿。从吉林
到苏北,那么远,很可能是路上被害了。
黑土地上的行军纪录,先有1师三下江南一昼夜140里。接着,2师创一昼
夜150里。秋季攻势中,23师一昼夜走185里。辽沈战役中,16师一昼两
夜250里。
当时的1师政委梁必业老人说,侦察报告,农安北郭家屯有敌人。饭不吃,觉
不睡,连夜就往那儿赶。飘风扬雪的,边走边啃干粮,渴了就抓把雪。敌人也知道
土八路铁脚板厉害,可它哪知道我们这么不要命呀!那时我30多岁,正是好时候
。现在别说走,就是坐车,那路也把人颠散架子了。
老人说,那时战前订立功计划,第一条大都是“行军不掉队”。凡是能打仗的
部队,都能走路,都是铁脚板,飞毛腿。
很多老人都有走路睡觉的经验,骑马也能睡觉。有的睡觉还不耽误行军。
部队停止前进了,撞到前边人身上,有的拐个弯儿还走。有的睡着就栽倒了。
若是夜间未被发现,冰天雪地中,就再也醒不了了。
有行军累死的。
走时一身汗,停下一身冰。连续地走,不停地走,吃不好,睡不好,体质差点
,再生点病,这一切就难免了。人的承受能力本来是有限的。
今天拿着遥控器坐在电视机前的人,能想像出穿件汗淋淋的空筒子棉袄,在冰
天雪地的“大烟泡”中跋涉的情景吗?能领会到在没膝盖深的积雪中穿着露趾头的
张嘴鞋,在7月的骄阳下穿着破烂的棉袄,全副武装行军的滋味吗?
我采访过的老人,就是这样走遍了这片丰腴的黑土地。他们中的一些人,曾从
江西走到陕北,又从陕北走向大江南北,再走到黑土地。又从白山黑水走到平津,
走到两湖两广——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这样走出来的。
--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Hitcoco.bbs@smth.org]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3.706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