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ildwolf (桐子),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山岗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7 06:45:44 2002) , 转信

    母亲说:“辛嗣死前还逗过你呢!”
    辛嗣走过小宝家的门口,看见小宝在门槛跌坐着,他的母亲在他旁边。辛嗣做出伸手
要抓的姿势:“捉去走!”小宝长睫毛的眼睛一闭,慌忙抽身站到母亲的背后,他的母亲
头发黑长,望着他笑:“小宝别怕,大人开玩笑的!”辛嗣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因为瘦显
得高挑。算命的说,是活不长的,这大概有几分道理。
    辛嗣是河南肽子。他的母亲走过山岗,流落到应山的这个小村庄,孩子们村前村后蹦
蹦跳跳的唱着童谣:“肽子肽,心眼歹。肽子肽,心眼歹……”那时她还带着一个身体瘦
削、衣衫褴褛的小孩子。“行行好,给一点吧!”她母亲拄着一根扭曲的破树棍子,路上
拾的。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话。

    乡下的人们看看新鲜事,那天他们看见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头发蓬乱,眼神无光,
干裂的手里牵着一个瘦焉焉的孩子,从山岗走过来,走过他们的门前。周围的人们问起来
,说是河南干旱,逃难来了,孤儿寡母。教绅收留了他们,他年过三十,孤儿一个,还没
成家,自作主张娶了这个后来弄清是来自兰考的女人,没有什么仪式。他们的婚姻持续了
不到一天,也许更短。一天不到,这个女人死了。有人说她是饿死的,她在教绅答应收留
她的孩子后,流下泪水,身子虚弱,晕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也有人说她是撑死的,教
绅收留了她们母子,让他们吃饱饭,这个女人在路上将讨来的很少的食物让给孩子,太久
的时间没沾过食物,在一碗米饭面前噎住断了气。
    教绅决定养他做儿子,辛嗣身世可怜,长大后非常和气。教绅为他娶了附近村子的一
个女人,名叫光珍,生得大手大脚,脸盘干净。那个时候集体修水库、建大坝、开台渠,
辛嗣是年轻男人,正是出工的好劳动力,光珍待她还算体贴。
    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他怎么会料到这个女人竟跟了他的养父,是
他一天出工后回来发现的。那天辛嗣站在我的门前,吓唬我:“捉去走!”而我机灵的躲
到了母亲的身后。回去后就发现了这么一件没有料到的事情。
    山岗末梢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山沟里面的枣花开了一年,又开一年。据说辛
嗣苦劝了他的女人,并没动她一分一毫。他说:“人生在世上,就得做一个正经人。”可
是光珍这个女人有自己的主意,她最后说:“我是我自家,谁也管不了。”也没动她分毫
。一个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一个是自己的恩人和养父。辛嗣是这天死的,喝的农药,还是
悬了梁,后来的人也记不清。

    门前有一块大石头,他们记不清是澄杰之前,还是辛嗣之后,光珍和她的爹子在月夜
背靠背坐在石头上。   
    可以设想,“我们生而为人,就必须有人的样子”,辛嗣想到这句,走上了死的历程
。那儿无常二鬼,牵着他高挑的魂魄,像一个透明体,不留下一片影子,深一脚浅一脚的
踏入黄泉路,喝完他的迷魂汤,投生转世。
    死者死已,活人的生活还得继续。山岗上一年年青翠的松树落下干枯的松果,山岗上
的羊群下崽一茬茬。光珍招了一个做木工的男人,叫澄杰,他来了不久,就养了一条狗,
这只狗养来养去,后来就瘦得像一个黄鼠狼。

    每当一户人家有了邀请,木匠们在一个朝阳红大的清晨背上他们的锯子,锯子上悬套
着他们的墨盒、牛头刨和斧子,翻过山岗。一块块树木,在斧子的猛劈下木渣飞溅,后来
在他们的刨子底下翻起一层层带着年轮的细白木卷,最后加一些钉子,成为精美的家具或
棺材。澄杰是手艺人中的手艺人,活干得很巧。他还给我照球拍的样子锯完再刨,买一块
胶皮贴上,慰藉了我们贫穷而快乐的童年。
    有一次澄杰对光珍说早上有活,上很远的李家岗出工。半路上他调转自行车,冲过山
岗,山岗上的松毛一只只铁耙一年年耙不完,他冲向门廊,门廊上夜间树隙的月亮数也数
不清,惊醒了躺在地上的瘦狗;最后冲进了房间,看见教绅正在妻子的床上,光珍在给爹
子缝裤子。教绅是两手爬出房间的,他站不起来,他在六十岁的床边,回到了童年,他爬
过一个个山岗,那儿布满先祖的墓碑,他们很多是烈士,终于到了朱家湾,他小时候无忧
无虑玩耍的舅舅的村庄。

    澄杰继续木匠的营生,生满了女儿,他苦等的长把的孩子还没到来。他的父亲教绅成
为跛子。一个河南口音的人最后走到澄杰家,前来寻访养了辛嗣的人,河南人很认亲,他
寻到了那堆坟茔中的一个土包。澄杰没留那个人吃口饭,送走了辛嗣的舅舅,那个不知撑
死还是饿死的女人的弟弟,他的家在几百里之外。为什么不可以?木匠不挣钱,花销不简
单;诸多孩子,她们要吃饭生存,要读书用钱。她们直把澄杰熬成了条狗。
    一天一个人像当年的河南乞讨女人一样走过山岗, 村子的狗一阵阵狂吠,仿佛知道这
是个收狗的。城市上的人们饕餮终日,澄杰家的狗派上了用场,并且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可是,一天夜里,澄杰家的孩子们听到了呜咽的叫声,咬他家的门,那只狗居然能够跑回
来。它像教绅,循着昔日的气息,跑回舅舅家里,澄杰的女儿们听到了狗喃喃的叫声,它
蹭着她们的裤脚,咬她们的鞋带,热乎得像一个苦难的人,庆祝它的死里逃生。

    山岗上人来人往,有人走出山村,有人走回来。收狗的人也不例外,澄杰的女儿们喜
欢读书,于是呆在学堂。城市上的人们喜欢狗,如同喜欢狗肉。这一天澄杰又将他的狗拴
在门前的枣树上,新系的绳子长长的。长长的绳子像长长的人生,长长的苦难系满了枣树
。每到夏天,树上开完枣花,甚至不等到枣子红了,男孩子们女孩子们都可以拿石子打下
来吃。长长的绳子在这一天拴得很短,意味着苦难早日结束。
    可是这只狗不经意间挣脱了束缚。这条狗也许从在绳套中开始挣扎的一刻起已经疯了
。它挣断了绳索,咬了澄杰家的女孩老三、老四,它见人就咬,翻过了山岗。在田野上它
最后咬了一个镐草的农人,被那个敏捷剽悍的男人用锄头敲碎了脑袋。

                         桐子  2002/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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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wildwolf 於 10月07日07:03:29 修改本文·[FROM: as.hit.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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