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vi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quietsea (其实我是一名演员), 信区: Movie
标  题: 如果看见贾樟柯——体味《站台》(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26 14:31:45 2003) , 转信

4、

 
高晓松的校园民谣是我记得的这一代人第一次浮出水面，之后有李皖言简意赅的文字《这
么早就回忆了》，之后又有零零落落一些歌和文字，然而《站台》是我知道的，这一代人
辞典里颇精确而厚实的一本。甚至独立电影那种难免有些粗糙的制作都给它一种意味深长
的风韵，让人想到表面华丽的我们这一代人有着如何朴素枯寒的芯子。 

在导演眼里，后“毛”时期的中国也是如此的，星星点点华丽的传说下是青涩的平常日子
，大浮大躁的一代心魂只总结得几首借之于他人之口的港台流行歌曲。 

电影的内在线索正是七十年代生的人回望自己在八十年代里的青春。片中的小县城是一个
颜色斑驳的文化视窗，来自远方的各类流行伴生着主旋律在这里若隐若现，却始终暗暗主
宰了少年们成长的心路。导演着力抽去了故事电影的戏剧桥段，用一种散文状态来叙事，
让手头的电影象一片鱼，横截在十年的刀刃上，慢慢抽泣。由少年们在主席像下将裤脚改
成喇叭状的开篇，到主人公随着被承包后的县城文工团出去流浪“走穴”，到他归来后娶
了在工商局工作的旧日恋人为妻永久地留在小镇上，导演与其说是在关注一个人或一个群
体的存在，莫宁说是在借人物的行走过程勾勒十年一瞬的文化草图。《站台》中，对流行
文化八十年代在中国的籁觞有一个明确的纪录，从邓丽君到张行，张明敏……一系列歌声
环绕着人们的生活，似乎构成了一种转型期的特殊意识形态。 

影片不断运用背景的影音媒体传达之声音和图像来暗示人物所处的历史时间，在喇叭，电
视，宣传画，流行歌曲的各类背景中，有重大政治事件的余音，也有沿海来的流行文化的
激荡与渗透，人们的生活在其中有了波澜微动的摇晃，然而终于复于安静。小镇上居民楼
环伺，抱着孩子的少妇在阳台上寂寞远望的镜头是电影沉闷的结语。 

《站台》在使用影音媒体作历史的假借物一点上类似德国导演法斯宾德的电影《玛丽·布
郎的婚姻》，然而法电影中的历史表现沉重的战争与人，血，爱，怨，《站台》却描写凡
人于非传奇年月的历史感，坚硬的历史质感和片中人物的散文状态成为一种反差，最终所
有历史细节只是成为人物存在的参照而非直接介入，在这样的关系中，历史和个人呈现出
一种彼此“弱化”的局面。因此可以判断，在导演眼中，《站台》后面的的八十时代好象
是一个奇异的，没有成形的胚胎。 

《站台》的历史感，是七十年代生人心中对自己的定位：没有历史的历史，一种盼望记住
什么或被谁记住的情绪，一种沉重的自怜。 

5、

《站台》很多地方仍然会让人想到第五代的开山作《黄土地》，正如贾樟柯自白里曾经说
的，他从一个山西县城寂寞少年转变为一个电影人的突破点是高中时候偶然看了陈凯歌的
《黄土地》。在这部电影中，同样有沿袭自《黄土地》的野心：纪录普通人的历史寓意。
片中对大全景的偏爱，刻意延时让人“思考”的镜头语言，都看得出《黄土地》的遗传，
让男女主人公在古城墙下见面约会，人被巨大古石墙反衬到极小，这类布景里也仍然有第
五代文化寓言考证的痕迹。 

而我更注意的是相似之中的差异：《黄土地》宏大而精细，力欲扛鼎，内里是英雄主义的
悲歌，充满了一种欲承担历史的大写情怀。而《站台》却在淡淡的生活流边缘拷下历史的
声线，极真实却又缥缈的，把那些不同日子的录音广播集锦起来，一一回放。对于历史，
陈凯歌是背了矛来应战自己的盾，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贾樟柯呢，他只是象个有收藏癖
的怪孩子，把历史当作自己情感的背景纪录。 

但我不以为他的平淡只是写实主义，他事实上是俯视生活的，并且害怕怀疑平庸，于是更
深情地来摩裟那些琐碎的流年，《站台》因此有一种把象征和写实巧妙融合的风格。 

《站台》在继承《黄土地》的内在悲悯情怀中显现出我们这一代人的特质：我们是在消解
神圣的美学中继承对于神圣的追寻的，因此我们总是能更清楚得知道什么是平凡日子流逝
本身带来的感伤。其实在转型时代这样刻意追求个人化存在的“个人”仍还是时代的孩子
，只不过由主动的承担什么转变成了随波逐流——内心却又无法满足于仅仅这样的表述—
—《站台》就写出了这一代的矛盾：感伤的个体和残余的英雄野心之矛盾。心灵中一半沉
淀了前代欲为大写之人的勇毅，一半却是想要催毁这种认真的怀疑。 

因此，比之《黄土地》，《站台》的历史感如云如雾，若重若轻，个人对生命本身（而不
是《黄土地》中的文化母体）的体验却是更深。我喜欢电影的结尾，主人公崔明亮一步跨
出家门边的蜂窝煤群，下个镜头已转为几年后一个白天，他睡死在家中的沙发上，妻在一
边逗着孩子，这时，煤气炉上水壶里的水开了，壶越叫越响，象是火车的汽笛声，崔明亮
在梦中不安地扭动身子，火车的声音越来越响。全剧终了。 

这个密码式的结尾里有很多可以回味的地方，在蜂窝煤到煤气的变迁中，我们付出了什么
样的代价？火车是一种遥远的承诺，而站台上的曾经等待变成了一种近于荒诞的内心回忆
，所有的情绪不可避免得流放入水壶里流逝的平庸岁月……这一代人只是一个站台上虚化
的背影，一个转折期短短的过门。 

于是我们更加急忙地开始回忆。急忙在大家在忘掉我们之前说明我们是谁，这样的心情使
所有的回忆都是伤感无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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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202.118.23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