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urjun (萧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海边的卡夫卡46'_叫乌鸦的少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0月29日12:50:28 星期三), 站内信件
--
我非常喜欢在有风有雨的季节计划自己;
有风有雨后的季节晒着阳光我昏昏睡去;
睡去的我依然在甜梦中将曾有过的温习;
温习昨天前天等等的种种激情与过去。
Jim Mural
叫乌鸦的少年在森林上方缓缓飞行,像是要画很大的圆圈。画完一个,又在稍离开些的地
方画同样规整的圆圈。如此在空中画出好几个,圆圈边画边消失。视线就像侦察机一样,
只管注视着眼下。他仿佛在那儿搜寻什么的踪影,然而很难发现。森林如没有陆地的大海
一般翻腾着铺陈开去。绿树枝纵横交错,重重叠叠,森林披着厚重的匿名外衣。天空灰云
密布,无风,恩宠之光无处可觅。此时此刻,叫乌鸦的少年也许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鸟,但
他没有闲情注意这些。
叫乌鸦的少年终于找见一处林海的缝隙,朝那里笔直飞下。缝隙下方有一块俨然小广场的
圆形开阔地,地面有一点点阳光照射下来,点缀似的长着绿草。端头有一块很大的圆石,
上面坐着一个男子。他一身鲜红色针织运动服,头戴黑色平顶高筒礼帽,脚穿厚底登山鞋
,脚旁放一个土黄色帆布袋。打扮相当奇特,但对叫乌鸦的少年来说这些怎么都无所谓。
这正是他寻找的对象,打扮如何全然不在话下。
听得突如其来的振翅声,男子睁开眼睛,往落在旁边大树枝上的叫乌鸦的少年看去。“喂
!”他以爽朗的声音招呼少年。
叫乌鸦的少年毫不理会,仍蹲在树枝上一眨不眨地冷冷盯视着男子的动静,只是不时歪一
下脑袋。
“晓得你的。”男子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拿起礼帽,旋即戴回,“估计你差不多该来了
。”
男子咳嗽一声,皱起眉头往地面吐了一口,用鞋底喀哧喀哧蹭几下。
“正赶上我休息时候,没人说话多少有点儿无聊。如何?不下来一会儿?两人坐在一起聊
聊嘛!看见你是第一次,这也不是完全没有缘份吧。”男子说。
叫乌鸦的少年双唇紧闭,翅膀也紧紧贴在身上。
礼帽男子微微摇头。
“是么,原来如此,你开不得口。也罢。那么就让我一个人说好了,作为我怎么都没关系
。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往下要干什么。就是说,你不想让我再往前去吧?对不对?这点儿
事我也知道的,猜得出。你不希望我继续前进。而作为我当然不想就此止步。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再没有第二回的机会,不能坐失良机,所谓千载一遇指的就是这个。”
他用手心“啪”一声打在登山靴的踝骨部位。
“从结论上说,你阻挡不了我的脚步,因为你没有那个资格。比如我可以在这里吹几声笛
子,那一来你就会一点一点朝我靠近,这就是我笛子的妙用。你恐怕有所不知,此笛极为
特殊,和世上任何笛子都不一样。这口袋里有好几支。”
男子很小心地伸手拍了拍脚旁的帆布袋,又抬头看一眼叫乌鸦的少年停留的大树枝。
“我搜集猫魂做的笛子,被活活切割开来的生灵的魂集中起来形成的笛子。对于被活活切
割的猫们我也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可是作为我不能不那样做。这东西是超越世俗标准的,
不讲什么善、恶、爱、恨之类。所以也才有这笛子。长期以来,制作它是我的天职,而我
对这天职也的确完成得很好,算是恪尽职守。无须愧对任何人的一生。娶妻、生子、做了
数量充足的笛子。所以笛子再不做了。这可是仅在你我之间仅在这里才说的话---我准备用
这里收集的所有笛子做一支更大的笛子,更大更强有力的笛子,自成一统的特大级笛子。
我这就要去制作这种笛子的场所。至于笛子在结果上究竟是善是恶,那不是我所决定的,
当然也不是你,而取决于我制作的场所和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个没有偏见的人,一如
历史和气象,不带任何偏见。唯其没有偏见,我才可以自成一统。”
他摘下帽子,用掌心抚摸了一会儿毛发稀薄的头顶。然后戴回,用手指迅速拉正帽檐。
“一吹这笛子就能一忽儿把你赶跑,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可能的话现在我还不想吹,毕竟
吹这笛子是需要付出一定力气的,作为我不想白费力,要尽可能为将来养精蓄锐。况且,
吹也好不吹也好,反正你使出浑身解数也休想阻止我的行动。”
男子又假咳一声,隔着运动服摸了几下开始凸起的腹部。
“我说,知道limbo(葡萄牙语,意为地狱的边缘〈善良的非基督徒的灵魂归宿处〉)是什
么吧?limbo是横在生死之间的分界点,是冷清清暗幽幽的地方,而我现在就在那里。我死
了,自愿地死了。但我还没进入下一世界。就是说,我是移行的灵魂。移行的灵魂没有形
体,我现在这样子不过是临时显形,所以你不可能伤害现在的我。明白?即便我血流如注
,那也并非真正的血。即便我痛苦不堪,那也不是真正的痛苦。能抹杀现在的我的,唯有
具有相应资格之人。遗憾的是你不具有那个资格。不管怎么说你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儿
,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幻影。无论以怎样固执的偏见也无法将我抹杀。”
男子对叫乌鸦的少年微微一笑。
“如何,不试试?”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引得叫乌鸦的少年大大地张开双翅,一跺脚离开树枝向男子径直扑
来,简直令人猝不及防。他把两脚登在男子胸口,猛然回头如挥舞尖头镐一般将锋利的嘴
尖朝对方右眼狠狠啄去,与此同时,漆黑的翅膀在空中啪哒啪哒发出很大的响声。男子毫
不抵抗,任其啄去,手臂、手指都不动一下,甚至喊叫声也没有。不仅不喊叫,反倒出声
地笑了起来。帽子掉在地上,眼珠倏忽间裂开,从眼窝里冒出。叫乌鸦的少年仍一个劲儿
啄其双目。眼睛所在的部位成了空洞之后,转而啄其面部,不管哪个部位都拼命啄击不止
。眨眼之间,男子的脸面伤痕累累,到处流血。脸一片血红,皮肤裂开,血沫四溅,成了
一个普通的肉团。接着,叫乌鸦的少年又毫不留情地啄其头发稀薄部位。然而男子依然笑
个不停,似乎好笑得不得了。叫乌鸦的少年越是猛烈啄击,他的笑声越大。
男子失去眼球的空眼窝一刻也没从叫乌鸦的少年身上移开,趁笑声间断时呛住似的说道:
“喏喏,所以不是跟你说了么,不要惹我笑成这样好不好?任凭你用多大力气都伤不了我
半根毫毛,因为你没有那个资格。你不过是一片薄薄的幻影,不过是没人理睬的回声罢了
!干什么都是徒劳。怎么还不开窍?”
叫乌鸦的少年这回把尖嘴啄进对方讲话的嘴里。一对大翅膀仍然急剧地扑楞着,好几根黑
亮黑亮的羽毛脱落下来,如魂灵的残片在空中盘旋。叫乌鸦的少年啄裂男子的舌头,啄出
洞来,拼出全身力气用嘴尖把它拖到外面。舌头极粗极长,拖出喉咙后仍像软体动物一样
叽哩咕噜爬来滚去,聚敛着黑暗的话语。没了舌头的男子到底笑不出了,连呼吸都好像十
分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无声地捧腹大笑。叫乌鸦的少年细听其不成声的笑声。不吉祥
的空洞的笑声如掠过远方沙漠的风一般来说永无止息,未尝不像是另一世界传来的笛声。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8.8.122.79]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3.915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