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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2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8月18日05:07:27 星期一), 站内信件
26.世界尽头----发电站
读罢古梦,我提起要去发电站的事,女孩的脸阴暗下来。“发电站可是在森林里的
哟!”她边说边把烧得红彤彤的煤块埋进沙里熄掉。“只是入口。”我说,“看门人都
说没什么问题。”“天晓得看门人想的什么。就算是森林入口也还是危险的。”“横竖
我想去看看,无论如何得弄到一件乐器。”
她把煤块全部掏出,打开下面炉口,将里面堆积的白灰倒入桶内,摇了好几下头。
“我也跟去。”她说。“为什么?你不是不想靠近森林吗?再说我也不愿意拖累你。”
“因为不能放你一个人出去,你还没有充分了解森林的厉害。”
我们在阴晦的天空下沿河边向东走去。这是个使人联想到和煦春光的早晨。没有风
,水流声听起来也似乎带有缠绵的柔情,一改往日冰冷的明快。走了10或15分钟,我摘
掉手套,解下围巾。“像是春天。”我说。“是啊。可惜只有一天,向来如此。冬天马
上杀回头来。”
穿过桥南岸零零星星的人家,路右侧映入眼帘的便只有农田,石子路也随之变成了
狭窄的泥路。田垄之间,几道结冻发白的积雪如搔伤遗痕似的存留下来。左边河岸排列
着柳树,柔软的枝条依依垂向河面。小鸟落在弱不经风的枝上,为保持平衡而摇动了几
次树枝,终于改变主意,往别的树飞去。阳光淡淡的,轻柔和煦。我几次扬起脸,享受
这静静的温馨。女孩右手插在自己的大衣袋,左手放进我的大衣袋。我左手提着一个小
皮箱右手在衣袋里抓着她的手。皮箱里装着我们的午餐和给管理员的礼物。
春天来了,各种事情肯定变得愈加开心,我握着她暖和的小手心想。如果我的心能
熬过这个冬季,影子也同样挺过去的话,我就有可能以更为正确的形式恢复自己的心。
如影子所说,我必须战胜冬天。
我们一边观赏周围风光,一边漫步往上流行走。这时间我和她都几乎没有开口。倒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无说的必要。地面坑洼处的白皑皑的积雪,口衔树上小红果的鸟儿
,田里战战兢兢的厚叶冬菜,河流随处留下的清澈水洼,白雪覆盖的房脊——两人边走
边确认似的一一打量不已。目力所及,所有景物都仿佛尽情呼吸着这突如其来的短暂的
温暖气息,将其传往全身每一个部位。遮蔽天空的阴云也不似往日那样沉闷压抑,而给
人一种莫可名状的亲昵感,俨然以柔软的手合拢我们这个小小的天地。
也可以碰到枯草地上往来觅食的独角兽。他们身上披满泛白的淡黄色的毛。毛比秋
天的长得多也厚得多,但一眼即可看出远比以前衰弱,形销骨立,犹旧沙发支出的弹簧
。嘴角的肉也松弛下垂得不成样子,令人目不忍视。眼睛黯淡无光,四肢关节球一样膨
胀起来。一成不变的惟有前额凸起的一支白角,角始终如一且不无自豪地直刺长天。
它们顺着田垄从一小片树丛走往另一小片树丛。树上的果实和适于食用的绿叶已经
寥寥无几。高高的树枝上虽还剩有几颗果,可惜以它们的个头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
它们徒劳无益地在树下寻找掉在地面的果实,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鸟啄
食树果的情景。
“兽们为什么不动地里的农作物呢?”我问女孩。“一向如此。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回答。“兽们决不动人吃的东西。当然如果我们给,有时也是吃的,否则决不轻
举妄动。”
河边有几头兽跪下前腿,弓身喝水洼里的水。我们从近旁走过时,它们也依然头也
不抬地兀自喝水不止。水面历历映着它们的白角,恰似掉在水里的白骨。
看门人告诉的不错,沿河岸走了30分钟跨过东桥时,有条小道向右拐去。道很小很
细,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这一带同样没有农田,道两旁惟见又高又密的野草,在东部森
林和田地之间像有意把二者分开似的伸展开去。
沿荒草间的小径前行不久,迎来一段徐缓的坡路,草也随之疏落起来。继而坡路变
成山坡,终于成了石山。好在虽是石山,但并非光秃秃的需要攀援,而有颇为正规的石
阶。登了10多分钟,我们上到山顶。就整体高度来说,恐怕多少低于我住姓所在的西山
。
石山南侧不同于北侧,坡势缓缓而下,山脚连着一片相当宽阔的草地,再往前便是
黑压压的东部森林,如海洋一般推向远方。
我们在山顶坐下歇息,观望一会四周风景。从东面看去,镇景与我平时得到的印象
有很大差别。河流直得令人吃惊,全然没有沙洲,直挺挺地流动不息,像人工渠。河对
面是北部那片沼泽。沼泽右侧隔河,东部森林如飞虫一般蚕食着大地。河的这一侧左边
,可以望见我们刚刚走过的农田。极目远跳,渺无人烟,东桥也寂寂无人,令人不由怆
然。
凝目细览,可以认出职工住宅区和钟塔,但那更像远远临近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歇息片刻,我们下坡朝森林走去。森林入口有一泓浅可见底的水池,中央立着半截
白骨样的枯树桩。上面落着两只白色的鸟,定定看着我们。雪很硬,鞋踩上去丝毫不留
脚印漫长的冬日已使林中景色大为改观。里面不闻鸟鸣,不见蝉影。惟有大树从不可能
结冻的地层深处汲取生命力,刺向阴沉沉的天宇。
沿着林中路行走之间,耳畔传来一种奇妙的声音。近乎林中流窜的风声,而四周却
又没有一丝刮风的样子,况且作为风声未免过于单调而缺少速度变化。越往前行,声音
越大越清晰。我们不解其义。女孩来这发电站附近也是头一次。
透过巨大的柞树,可以望见前面空空荡荡的广场。广场尽头有一座类似发电站的建
筑物然而又没有任何足以表示其为发电站的功能性特性,简直像座巨大的仓库。既没有
独具一格的发电设备,又没有高压线拉出。我们捕捉到的奇妙声响总好像是从这座砖瓦
建筑中传出的。入口是两扇对开的坚固铁门,墙的最上端有几个小小的窗口。道路通到
广场为止。
“看来这就是发电站了。”我说。
正门似乎上着锁,两人一起推也岿然不动。
我们绕建筑物转了一圈。发电站正面到后面有一定长度,两侧墙壁同正墙一样高高
排列着窗口,窗口传出奇异的风声。但没有门。惟独没有任何抓手的平光光的砖墙拔地
而起看上去同镇上的围墙毫无二致。但近前细看,发现这里的砖同围墙用砖质量截然不
同纯属粗制滥造。手感也相当粗糙,缺陷触目皆是。
后面相邻的是同为砖瓦建筑的不大的住宅。大小同看门人小屋差不多,开有极为普
通的窗户。窗上挂的不是窗帘,而是装谷物的布袋。房顶立着熏黑的烟囱。至少这边可
以感觉出少许生活气息。我在木门上每次三下地敲了三次。没有回音。门锁着。
“对面发电站有入口。”女孩说着,拉起我的手。往她指的那里看去,果然建筑物
后面拐角处有个小门,铁门朝外开着。
往门口一站,风声愈发大了。建筑物内部比预想的黑暗得多。而双手罩着往里看,
直到眼睛适应黑暗才看出名堂:里面一个灯也没有——发电站居然全无灯盏真有点令人
称奇——仅有高高的窗口射进的微弱光线好歹投在天花板上。风声在这空空的房间里肆
无忌惮地东奔西窜。
瞧这光景,打招呼也不会有人听到。我便站在门口不动,摘下眼镜,静等眼睛习惯
黑暗女孩站在我稍后些的她方。看样子她想尽可能离这建筑物远点。风声和黑暗已是以
使她战战兢兢。
由于我平时就熟悉黑暗,没费多长时间我就认出房间地板正中站着一个男子。男子
又瘦又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直径约三四米的直捅天花板的大圆铁柱。除了这个圆
柱,再无其他像样的设备和机器,房间如室内跑马场一样空空如也。地板和墙壁也同样
用砖铺就砌成,浑似巨大的炉灶。
我把女孩留在门口,独自进入里面。从门口至中间圆柱,男子似乎没有觉察到我。
他身体纹丝不动,只把脸对着这边,静静注视我的临近。男子很年轻,大概比我小几岁
。外表在所有方面都同看门人形成鲜明对比。手脚和脖颈细细的,脸皮白皙滑润,几乎
没有刮须痕迹,头发一直退到宽额头的最上端。衣着也利利落落整整齐齐。
“你好!”我说。
他双唇紧闭,凝视我的脸,稍顷微微点了下头。“不打扰吗?”因风声很大,我不
得不提高嗓门。
男子摇摇头,表示并不打扰,然后指着圆柱上明信片大小的玻璃窗,意思像是叫我
往里看。细看之下,原来玻璃窗是门的一部分。门用螺栓固定得结结实实。玻璃窗里面
,贴地安着一台巨大的风扇,势不可挡地飞速旋转,似乎内部有一台不知几千马力的驱
动马达。想必风扇是借助某处吹来的风力旋转,从而发电。
“是风吧?”我问。
男子点头称是。接着,拉起我的胳膊朝门口走去。他比我大约矮半个脑袋。我们像
一对要好的朋友并肩走向门口。门口站着女孩,年轻男子像对我那样朝女孩轻轻点了下
头。
“你好!”女孩寒喧道。“你好!”男子也应了一声。
他把我们领到几乎听不到风声的地方。屋后有片树林拓出的农田。我们坐在排列成
一片的几个树墩上。“对不起,我不能大声说话。”年轻管理员自我辩解似的说。“你
们是镇上的人吧?”我答说是的。“您都看到了,”年轻男子说,“镇子的电力是靠风
力供应的。这儿的地面开有一个特大的洞,利用里面吹出的风来发电。”男子缄口沉默
了一会,盯着脚下的农田。“风每隔3天吹一次。这一带地洞很多,里面风来水往。我
在这里负责设备保养。没风的时候拧紧风扇螺栓,涂润滑油,或采取措施防止开关上冻
。发出的电通过地下电缆输往镇子。”
说罢,管理员环视一遍农田。农田四周,森林如高墙一般团团围住。田地的黑土被
细细整过,尚无农作物的影子。
“闲的时候我一点点砍树开荒,扩大耕地面积。只我一个人,大事当然干不成。大
树就绕过去,尽可能选择容易下手的地方。不过自己动手干点什么的确不坏。春天来了
可以种瓜种豆。你们是来这里见习的么?”“正是。”我说。“镇子的人一般是不来这
里的,”管理员说,“森林中也没人进来。当然送东西的人除外。那人每周来送一趟粮
食和日用品。”“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我问。“嗯,是的,已经很久了。光听声音
都晓得机器的一举一动,毕竟每天都同机器对话。
天长日久,这点事自然了然于心。机器运转正常,我本身也心里坦然。此外还通晓
森林的动静。森林发出的声音可多着哩,简直像活物似的。”“孤零零住在森林里不难
受吗?”“难受不难受这问题我不大明白。”他说,“森林位于这里,我住在这里,如
此而已。
总得有人在此照看机器才行。况且我所在的不过是森林入口,里面的情形不很清楚
。”“此外还有像你这样住在森林里的人么?”女孩问。
管理员沉思片刻,微微点了几下头道:“知道几个人,住在很远很远的里边。是有
几个。他们挖煤、开荒、种田,但我遇到的只是极少数几个,而且极少搭话。因为他们
不理睬。他们在森林度日,我在这里过活,两不相干。或者森林里有更多的人,可是我
只了解这么多。我不到森林里边去,他们几乎不来这入口。”“见到过女的吗?”女孩
问,“三十一二岁的。”
管理员摇头道:“没有,女的一个也没见到。见到的清一色是男子。”
我看了一眼女孩的脸。她再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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