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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2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8月18日05:08:20 星期一), 站内信件
28.世界尽头----乐器
发电站的年轻管理员将我们两人领进小屋,进屋他就查看炉火,拿起煮沸的水壶走
去厨房,又端茶折回。我们已给森林的寒气冻透全身,能喝上热茶委实求之不得。喝茶
时间里,风声一直响个不停。“茶叶是森林里采的。”管理员说,“用整个夏天阴干,
足够喝一冬。既有营养,又暖和身子。”“好喝得很!”女孩说。
清香四溢,带有质朴的甜味。“是什么植物的叶片?”我问。“啊,名称还真不晓
得。”年轻人说,“森林里的一种草。因味道好闻,就试着采来当茶。草很矮,绿色,
7月开花。开花时掐小叶晒干。独角兽喜欢吃花。”“独角兽也来这里?”我问。“嗯
,直到初秋。冬天一临近它们就再不靠近森林。暖和时候三五成群地赶来同我玩耍我分
东西喂它们吃嘛。但冬天不行。即使知道能得到吃的,它们也不接近森林。所以我整个
冬天都孤单单一个人。”“可以的话,一起吃午饭好么?”女孩说,“带来了三明治和
水果,两人吃像是多了些怎么样?”“那当然好。”管理员说,“好久没吃过别人做的
东西了。我这里有用林里蘑菇做的炖菜,尝尝如何?”“恕不客气。”我说。
于是三人吃女孩做的三明治,吃炖蘑菇,吃饭后果,喝茶。吃喝时我们差不多没有
开口沉默起来,风声仿佛透明的水浸入房间,淹没沉默。刀叉碟盘相碰的声音夹杂在风
声里,听起来似带有某种非现实的韵味。
“不走出森林么?”我问管理员。“不走出的。”他静静摇头,“这是早已安排好
的:我始终守在这里管理发电站。或许迟早有人前来接替。什么时候自然不晓得,但只
有那时我才能离开森林返回镇子。一步也不能走出森林,在此等待每三天来一次的风。
”
我点头喝掉杯里的剩茶。风声响起到现在没有多长时间,估计还将持续两三个小时
。如此静听风声,恍惚觉得身体都被一点点拖往那边。一个人在林中空荡荡的发电站里
听这种风声,想必寂寞难耐。“对了,二位恐怕不是为看发电站才来这里的吧?”年轻
人问我,“刚才也说过,镇上的人一般是不来这里的。”“我们是来找乐器的。”我说
,“别人告诉说来你这里可以知道乐器在什么地方。”
他点了几下头,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盘子上叠放的刀叉。“不错,这里是有几件乐
器。很老了,不知能不能用,要是能用,尽管拿去就是,反正我也不会弹拉,摆着观赏
罢了。看一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说。
他拉开椅子立起,我也随之起身。“请这边来。在卧室里摆着。”“我在这儿收拾
碟碗,煮点咖啡。”女孩说。
管理员打开通往卧室的门,拉亮电灯,把我让进里边。“就这儿。”他说。
沿卧室墙壁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全都旧得堪称古董。大部分是弦乐器:曼陀林、
吉他、大提琴、小竖琴等等。几乎所有的弦都已生红锈、断开或全然不见。镇子上恐怕
很难找到替代品。
其中也有我没见过的乐器。有件木制乐器俨然洗衣板,立着一排指甲样的突起物。
我拿在手里试了一会,毫无声音发出。还摆着几个小鼓,甚至带有专用鼓锤,但似乎不
可能击出鼓点。也有状似低音管的大型管乐器,看样子我无能为力。
管理员坐在小木床上,注视我一件件查看乐器。床单枕头都很干净,收拾得整整齐
齐。“可有能用的?”他搭话道。“啊,怎么说呢,”我应道,“毕竟全是旧的。找找
看。”
他欠身离床,去门口关门转回。卧室没有窗口,关门后声音变小了。“我收集这些
东西,你不觉得蹊跷么?”管理员问我,“镇子上没人对这东西感兴趣。
镇上的任何人都不对东西怀有兴致。当然生活必需品是人人都有的,如锅碗菜刀床
单衣服之类。但即使这类东西只要有也就满足了,够用即可,谁都没有更多的欲望。可
我不是这样,我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偏偏被东西迷住——形状精
致的或漂亮好看的。”
他一只手放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插进裤袋。“所以说实话,这发电站我也喜欢。”
他继续道,“喜欢风扇喜欢各种仪表和变压器。
或许我身上原本就有这种倾向,所以才被派到这里。也可能来后在单独生活的过程
中染上了这一倾向。来这里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以前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所以我有时觉得自己恐怕很难重返镇子。估计只要我有这种倾向,镇子就绝不会接纳我
。”
我靠起一把仅剩两根弦的小提琴,用手指弹了下弦,发出一声干巴巴的断奏声。“
乐器从哪里搜集来的?”我问。“四面八方。”他说,“是托送粮人找来的。很多人家
的抽屉里仓库中都往往藏有乐器大部分都已派不上用场,被当做木柴烧了,但仍有小部
分剩下,我就托他找到带来。乐器这东西形状都那么精美。我不懂使法,也不想使,但
光是看就足以叫人动心。巧夺天工,恰到好处。我时常坐在这里呆呆欣赏。仅此足矣。
这种感受你不觉得奇怪?”
我目光落在大提琴和大鼓之间躺着的一把手风琴上,便拾起查看。式样很老,用按
钮代替键盘,蛇腹管已经硬了,到处布满细小的裂缝,不过看上去不至于漏气。我把手
插进两头的皮带,伸缩了几次。虽然用力比预想的要大,但若键不出问题,看样子还能
使用手风琴这东西只要不漏气,很少有其他故障,即使漏气也容易修好。“可以弄出声
音么?”我问。“请请,随便。本来就是干这个用的。”年轻人说。
我把蛇腹管左右伸缩着,从下端依序按键,其中有的只能发出低音,但音阶基本准
确,我再次从上往下按了一遍。“不可思议的声音。”青年饶有兴味地说,“声音简直
像变色了似的。”“按这个键发出的声音波长不同。”我说,“每一个都不一样。因波
长有的吻合有的不吻合。”“吻合不吻合这点我不大明白。吻合是怎么回事?互有所求
不成?”“是那样的。”说着,我按了一段和音。尽管音阶不甚准确,但还不算刺耳。
至于歌曲却无从记起,只能按和音。“这就是吻合的音?”我说是的。“我是外行,”
他说,“听起来这声音还不仅仅是不可思议。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不知道怎样表达才好
,既不同于风声,又不同于鸟叫。”如此说罢,他双手置于膝头,比较似的看着手风琴
和我的脸。“反正这乐器送给你就是,随你用多长时间。这东西还是放在懂得使用的人
手上最好。我拿着也无可奈何。”说到这里,他侧耳听了一会风声。“我再去看一眼机
器,每隔30分钟就得检查一次,看风扇转动是否正常,变压器运作有无问题。在那边房
间等我好么?”
青年出去后,我返回餐厅兼卧室,喝女孩端上的咖啡。“这就是乐器?”她问。“
乐器的一种。”我说,“乐器五花八门,声音各不相同。”“活像风箱。”“同一原理
嘛。”“可以摸摸?”“当然可以。”我把手风琴递过去。她像对待容易碰伤的幼小动
物似的用双手轻轻接住细细打量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她不安地微微笑道,“不
过还好,总算搞到了乐器,高兴吧?”“算是不虚此行吧。”“那个人没能完全去掉影
子,还剩有一点点。”她小声说,“所以在森林里。他胆子不很大,不敢走进森林深处
,可又不能返回镇子,够可怜的。”“你以为你母亲也在森林里?”“也许,或者未必
。”她说,“实情不得而知,一闪之念罢了。”
七八分钟后青年回到小屋。我感谢他赠送的乐器,打开皮箱,取出里边的礼物摆在
桌面:小旅行钟,国际象棋,充油打火机,都是从资料室旅行箱里搜罗的。“这是乐器
的回礼,请收下。”我说。
一开始青年固辞不受,终归还是收了下来。他看了钟,看了打火机,又一个个看了
国际象棋子。“用法知道吗?”我问。“没关系,没耶个必要。”他说,“只这么看着
就觉心旷神怡,用法慢慢自己会摸索出来的,最富有的就是时间嘛。”
我说该告辞了。“那么急吗?”他有些不舍地说。“天黑前要赶回镇子,睡一觉好
开始工作。”“倒也是。”年轻人说,“明白了。送到门口吧。本该送到森林入口,但
工作当中,脱不开身。”
三人在小屋外面告别。“以后请再来,也请让我听听那乐器的声音。”年轻人说,
“随时恭候。”“谢谢。”我说。
随着远离发电站,风声一点点减弱。快到森林出口时便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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