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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ckysea (冷酷到底),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六部 1954-1965 戴恩--第十八章(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10日08:29:58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水在轰响着,飞溅着,硫磺味的水雾汽缓缓漂动。渐次消逝。在矿泉里游泳是冬季的一
大乐事。梅吉觉得,由于年纪增大而产生的疼痛全都消失了。她转回来,背朝下躺着,
她的头放在那根很久之前她和拉尔夫神父曾一起坐过的圆木的阴影里,凭着幻想她丝毫
也无法再体味到拉尔夫当年吻她时的感受了。
  这时,她听见戴恩站了起来,她睁开眼睛。他永远是她的宝贝,她可爱的小宝贝;
尽管她怀着一种特殊的骄傲看着他身上起了变化,长大起来,但她还是在想象中在他那
成熟的脸上添了婴孩的笑容,他把当成孩子。她还从来没有想到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已
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但是,在她望着在晴朗的天空衬托下,他那穿着三角游泳裤的身影时,一刹间,梅
吉认识到这一点了。
  我的上帝,都结束了!婴儿时代,婴儿时代。他是一个男人了。
  骄傲,愤懑,一个女性对事物本质的伤感,某种危机迫在眉睫的可怕的感觉,愤怒
,敬慕,凄伤;所有这些都是梅吉在抬眼望着儿子的时候感觉到的。创造了一个男子是
件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创造了这样一个男子。一个令人目眩的男性,令人目眩的美貌

  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再加上几分她自己的样子。看到这个和她的爱互相联系
的、极其年轻的男子的身体时,她怎能不感动呢?她闭上了眼睛,心烦意乱,厌恶把她
的儿子想成一个男子。这些天来,他望着她,是把她看成一个女人呢,还是依然把她当
作那个无足轻重的好妈妈?他真该死,真该死!他怎么竟敢长大成人?
  “戴恩,关于女人你了解些什么吗?”她突然问道,又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一笑。“你指的那些小丫头片子吗?”
  “你有个朱丝婷那样的姐姐,这你是了解的。当她发现了生理学课本中的内容时,
逢人便讲。不,我的意思是,你把朱丝婷那套冷静的理论付诸过实践吗?”
  他很快否定地摇着头,挨着她慢慢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她的脸。“妈,你问起这个
,真有意思。很久以来我就想和你谈谈这个,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起头。”
  “你只有18岁,亲爱的。想把理论付诸实践,不是有点儿太早了吗?”只有18岁。
只是。他是个男子汉了,难道不对吗?
  “我想和你谈的正是这个。根本就没有什么理论会诸实践的事。”
  从那分水岭吹来的风真冷啊。真怪,在这之前她居然没有发觉。她的浴衣在哪儿呢
?“根本没有把它付诸实践。”她干巴巴地说道,这算不上一个问题。
  “对啦。我决不想这样。我不仅不想这样做,而且也不想要妻子和孩子。我想过,
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既爱她们,又爱上帝,没有足够的余地;我所希望的热爱上帝的
方式不是这样的。我这么想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似乎没有过一次不理
解这一点,而且年龄愈长,对上帝的爱就愈深。热爱上帝是一件了不起的,难以思议的
事情。”
  梅吉望着那以镇定、漠然的蓝眼睛。这是拉尔夫的眼睛,就象以前那样。但是,这
双眼睛中却闪动着和拉尔夫的眼睛不一样的某种东西。他在18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是吗?也许,这只是一个人在18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在她踏进拉尔夫的生活时,他
已经超出这个年龄十个春秋了。然而,她一直就知道,她的儿子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而
她并不认为拉尔夫在他生活的任何一个阶段有过神秘的倾向。她咽了口唾沫,把浴衣紧
紧地裹在她那孤单的身子上。
  “因此,我问过我自己,”戴恩继续说道。“我怎样才能向上帝表达我对他深爱呢
。为他这个答案我斗争了许久,我不愿意使这个答案明确起来。因为我也想过男人的生
活,非常想。然而,我知道这种献祭是什么,我知道……我只的把一样东西献给他,才
能够在他的面前显示出除了他以久,一切在我心中都不存在的。我只能献给他能与之相
匹敌的东西,这就是他要求于我的牺牲。我是他的仆人,他是无与伦比的。我不得不进
行抉择。除了那一点之外,所有的东西都会让我得到、享用的。”他叹了一口气。拔了
一根德罗海达的草叶。“我必须向他表示。我理解他为什么在我降生之日就赐予我这许
多东西。我必须向他表示。我明白,我的生命作为一个男人是多么微不足道。”
  “你不能这样做,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梅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喊道。那胳
膊的感觉十分光滑,隐隐能感到那皮肤下面力量非凡,就象拉尔夫一样。就像拉尔夫的
一样!难道就不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正正当当地把手放在这胳臂吗?
  “我要作一名教士,”戴恩说道。“我要作为他的教士完全彻底地侍奉他,把我得
到的一切和我自己奉献给他。安贫守穷,贞洁高雅,恭顺服从。他对他选择的仆人所要
求的就是这些。这不会轻而易举的,但是我要这样做。”
  她眼睛中的表情就好象他已经杀死了她,把她抛在了他脚下的尘埃中似的。他不知
道,她会因为这种想法而受到如此的折磨,本来还以为她会为他感到骄傲,并且会由于
把儿子献给了上帝而感到快乐呢。人们众口一辞地说过,她会感到激动,欢欣鼓舞的。
然而正好相反,她呆呆地望着他,他那教士职业的前景就好像宣判了她的死刑。
  “我一直就想这样做的,”他绝望地说道,望着她那垂死的眼神。“哦,好,你难
道不理解吗?除了当教士以外,我从来就没想到要成为任何一种人!除了当教士,我什
么都当不了的!”
  她的手从他的胳臂上落了下来,他低头瞟了一眼,看见她十指苍白,她的指甲在他
的皮肤上捏出了深深的小弧形痕迹。她一扬头,大笑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那凄厉、
嘲弄的大笑中爆发也彻头彻尾的歇斯底里。
  “哦,说实话真是太好了!”当她又能讲出话的时候,她喘息着,用发抖的手揩去
了眼角上的泪水。“这是难以置信的嘲弄!玫瑰的灰烬,那天夜里他骑马来到矿泉边上
时曾这样说过,而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是灰烬,必复生于灰烬。你属于教会,也
将归顺教会。啊,真是绝妙,绝妙!我要说,上帝嘲弄了上帝!上帝是无情草木!女人
最大的仇敌,就是上帝!我们追求的一切,他都千方百计地加以破坏!”
  “哦,别!哦,别!妈,别这样!”他为她,为她的痛苦而涕泪横流,但是对她的
痛苦和她说的那一番话却不理解。他的泪水落了下来,心在抽搐着;牺牲已经开始了,
以他所未曾想到的方式开始了。但是,尽管他为她而哭泣,可即使为了她,他也不能舍
弃这牺牲。这奉献是一定要做到的,完成的愈是艰难,在上帝的眼中就愈有价值。
  她使他哭泣了,在此之前,她从没使他流过泪水。她果断地抛开了自己狂怒和伤心
。不,把自己的痛苦加在他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他的遗传基因,或者是他的上帝,或者
是拉尔夫的上帝造就了他。他是她的生命之光,是她的儿子,决不能由于她而使他受折
磨。
  “戴恩,不要哭,”她喃喃低语着,抚弄着他胳臂上由于她的愤怒而留下的痕迹。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使我感到震惊,就是这样。当然,我为你感到高兴,真
的!我为什么不高兴呢?我只是感到震惊,没有想到,就是这样。”她有些发抖地抚摸
着他。“你就象对我扔了一块石头似的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
  他的眼睛变得明亮了,毫不疑心地相信她的话。他为什么要想象是自己使她痛苦之
极呢?那是妈妈的眼睛,是他一向熟悉的妈妈的眼睛;充满了爱,生气盎然。年轻有力
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紧紧地搂住了她。“你肯定不介意吗?”
  “介意?一个天主教的好妈妈介意她的儿子成为一个教士?这是不可能的!”她跳
了起来。“喂!天多冷啊!咱们回去吧。”
  他们没有骑马来,而是开着一辆类似吉普的兰德—罗沃牌汽车;戴恩爬到了方向盘
的右面,他母亲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知道你将要到什么地方去吗?”梅吉抽噎地吸了一口气,掠开了散落在眼前的
头发,问道。
  “我想是圣帕特里克学院吧。至少在我能独立行动之前要在那里。也许随后我将信
奉一个修会。我挺愿意当耶稣会会士的,但是我不敢太肯定从那里能直接进入耶稣会。

  梅吉透过落着几只虫子的挡风玻璃凝视着上下跳动的黄褐色的草地。“戴恩,我倒
有个好得多的主意。”
  “噢?”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开车;道路有些变窄了,总是有些新倒下来的树干横在
路上。
  “我把你送到罗马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去。你还记得他,对吗?”
  “我还记得他?这叫什么问题啊,妈!我想,过100万年我也不会忘记他的。他是我
的完美无缺的教士榜样。要是我能成为他那样的教士,我会非常幸福的。”
  “就算完美无缺吧!”梅吉尖该地说道。“不过,我将把你交给他管教,因为我知
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照顾你的。你可以进罗马的一所神学院。”
  “你真是这个意思吗,妈?真的吗?”他的脸上露出了急不可耐的神色。“有足够
的钱吗?要是我留在澳大利亚,会少花好多钱的。”
  “多亏了他,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亲爱的,你永远不会缺钱用的。”
  在厨房门口,她把他推了地去。“去告诉女仆人和史密斯太太吧。”她说。“她们
绝对会激动不已的。”
  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然而,她还是吃力地抬着脚,慢慢地走上了通往大宅的斜
坡,向菲坐着的客厅走去。她令人惊讶地没有在工作而是和安妮·穆勒谈着天,啜着午
茶。当梅吉走进去的时候,她们抬起头来,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
事情。
  穆勒夫妇18年来一直到德罗海达探望,并且希望这种探望永远继续下去。可是,路
迪·穆勒去秋突然去世,梅吉马上就写信给安妮,问她是否愿意永久地住在德罗海达。
这里房子很宽裕,有一套客房可供隐居独处;如果她很好面子的话,可以付食宿费,尽
管他们养得起上千位永久的房客。梅吉把这个看作是一个报答在昆士兰那些孤独日月的
一次机会,而安妮则把这个看作是一种救助。失去了路迪,黑米尔霍克孤寂得可怕,尽
管她已经雇了一个经理,没有这把这个地方专卖掉,在她去世之后,它将归于朱丝婷。

  “怎么啦,梅吉?”安妮问道。
  梅吉坐了下来,“我想,我受到了报应的雷劈。”
  “什么?”
  “你们是对的,你们俩都是对的。你说过,我会失去他。我不相信你们的话,实际
上我认为我能战胜上帝。但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挫败上帝的。他是一个男人。”
  菲给梅吉倒了一杯茶,“喂,喝了这个。”她说道,就好象茶和白兰地具有恢复精
神的作用似的。“你怎么失去他了?”
  “他要去当教士。”她开始大笑起来,与此同时又失声痛苦起来。
  安妮拄起了双拐,蹒跚地走到了梅吉的椅子前面,拙笨地坐在了扶手上,慈爱地扶
摸着那可爱的金红色的头发。“哦,亲爱的!但是,事情不象那样不可收拾。”
  “戴恩的事你了解吗?”菲问安妮。
  “我一直就知道。”安妮说道。
  梅吉清醒了过来。“事情不象那样不可收拾?你明白吗?这就是完结的开始,这是
报应。我从上帝那里偷到了拉尔夫,我正在用我的儿子偿还。妈,你告诉她我这是是偷
窃,你还记得吗?我不愿相信你的话,可是,象往常那样,你是对的。”
  “他要去圣帕特里克学院吗?”菲现实地问道。
  梅吉的笑声正常多了。“妈,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当然,我打算送他去找拉尔夫
;他的一半是拉尔夫的,让拉尔夫最终享有他吧。”他耸了耸肩。“虽然对我来说,他
比拉尔夫更重要,但我知道他是想去罗马的。”
  “戴恩的事你告诉过拉尔夫吗?安妮问道。这是一个从来没商讨过的话题。
  “没有,我决不会告诉他的。决不!”
  “他们长得太象了,他兴许会猜到的。”
  “谁?拉尔夫?他永远也猜不着!这就是我要保守住的秘密。我送给他的是我的儿
子。”
  “梅吉,当心诸神的嫉妒,”安妮温和地说道。“他们也许还没和你完事呢。”
  “他们还要拿我怎么办?”梅吉哀痛地说。
  当朱丝婷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大为震怒,尽管最近三四年来她私下里怀疑这事终会
临头的。对梅吉来说,象是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但是对朱丝婷来说,就象是降下了一
阵意料之中的冰雨。
  首先,是因为朱丝婷和他一起悉尼上学,作为他的知已,她曾经听到他说起过曾对
妈妈讲过的事情。朱丝婷知道戴恩的宗教信仰对他来说是如何至关重要,不仅仅是上帝
,还有神秘而意味深长的天主教仪式。她认为,他生来就是并最终将成为一个耶稣教徒
的,他是那种最终将转向天主教以满足灵魂中的某种需要的人。对戴恩来说,他信奉的
不是严厉的、加尔文教派①的上帝。他的上帝是勾画在彩色玻璃中的,香烟缭绕,包覆
着彩色花边和金色的刺绣,伴以配器复杂的圣歌,在抑扬顿挫的悦耳的拉丁语声中顶礼
膜拜。
  --------
  ①以法国宗教改革家约翰·加尔文(1509-1564)的宗教思想为依据的教会(如长
老会、归正会等。)主张由教徒推选长老管理教会。——译注
  具有如此惊人天赋美貌的人认为这种美貌是痛苦的象征和缺陷,并时时对此感到苦
恼,这也是一种富于讽刺意味的反常现象。戴恩就是这样的。他对任何涉及到相貌的事
都退避三合;朱丝婷觉得他要是生来丑陋,根本不讨人喜欢反倒好得多。在某种程度上
,她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也许是由于她自己从事的那种声名狼藉的自我陶醉的职
业,她倒颇为赞许他对自己的容貌采取的那种态度。她逐渐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那
样明确地厌恶自己的容貌,而不是干干脆脆地漠视之。
  他对性的要求强烈。这到底是由于什么缘故,她同样有把握:不如是由于他告诫自
己要把自己的情欲升华到近乎完美无瑕的地步,还是由于他缺乏某些必要的脑髓,虽然
他天生英质。也许是前者吧,因为他每天都要做那些强烈的体育运动,以保证他在上床
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她非常了解,他的倾向是“正常”的,亦即是爱异性的,她也知
道哪些姑娘对他的脾气——个儿高,肤色深,妖娆。但是他偏没有肉欲的要求;当他掌
握着女孩子的时候,当脂粉气弥漫在他周围的时候,或当他认识到体珙和红颜是一种特
殊的快事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的触摸感。在他实际体验异性的吸引力之前
,富于挑逗性的东西冲击一定是不可抗御的,只有在那些难得的片刻中,他似乎才认识
到了大部分男人只要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地踏入的世俗境地。
  这件事是在一次演出之后,在卡洛顿剧院的后台告诉她的。他去罗马的事是在那天
定下来的;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然而他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个消息。他的宗教抱负
是一件他决不愿和她讨论又同样热切的希望和她讨论的事。她会恼火的。但是,那天夜
晚他到后台去的时候,再也压抑不住他的内心的喜悦了。
  “你是个大傻瓜。”她厌恶地说道。
  “这正是我的愿望。”
  “白痴。”
  “不管你称呼我什么也不会使事情改变,朱丝婷。”
  “你认为我不懂这个吗?骂你两句是我稍微发泄一下感情的需要,就是这样。”之
间坐了下去、这里可以看到她;他身子不占地方地蜷了起来,完全不挡别人的路。卡洛
顿剧院只有两个主角化妆室。朱丝婷还没有资格使用它们。她是在公共化妆室里凋围的
人熙来攘往。
  “该死的老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她尖刻地说道。“自打我一看见他的那工
夫,我就讨厌他!”
  戴恩抿着嘴轻声笑着。“你并不讨厌他,你要知道。”
  “我讨厌!我讨厌!”
  “不,你并不是这样的。安妮婶婶在圣诞节时告诉过我一件事,我敢打赌,你是不
知道的。”
  “我不知道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在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他曾经拿奶饼喂过你,拍你的后背,让你打奶嗝,摇你
睡觉。安妮婶婶说,你是个特别古怪的孩子,不愿意让别人抱,可是当他抱你的时候,
你却很喜欢。”
  “荒诞不可信的谎言!”
  “不,不是这样的,”他露齿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为什么这样讨厌他呢
?”
  “我就是讨厌。他是个劣等的老贪婪鬼,他使我干呕。”
  “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他。一个完美无缺的教士,这就是沃蒂神父对他的称呼。
我也这样想。”
  “唔,我说,滚他的蛋吧!”
  “朱丝婷!”
  “这回让你震惊了,是吗?我敢打赌,你决不会想到说这个词的。”
  他的眼光闪动着。“你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吗?告诉我,朱茜,说下去,我量你不敢
!”
  当他取笑她的时候,她一向是抵挡不住的;她的眼睛也闪动起来。“你会成为一个
卢巴波①神父的,你这个大傻瓜;不过,要是你还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你最好还
是别打破砂锅问到底。”
  --------
  ①意为喜欢激烈争论的人。——译注
  他倒认真起来了。“别担心,我不会这样的。”
  一双非常匀称的女性大腿停在戴恩身边,转了过来。他抬起头来,脸唰地红了,他
扭开脸,漫不经心地说道:“哦,你好,玛撒。”
  “你自己好。”
  她是一个绝顶漂亮的姑娘,表演能力稍差一此,但是在任何一次演出中她都是一个
撑门面的演员;她也偶尔和戴恩喝上一杯茶,朱丝婷不止一次听到他对她的夸奖。个儿
高,电影杂志总是这样称呼性感强烈的人的,头发和眼睛都十分黑,肤如凝脂,乳房极
其动人。
  她往朱丝婷的桌角上一坐,一条腿挑逗的鼻子前荡来荡去,以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眼
光打量着他;这显然使李十分窘迫。老天爷,他还真是一表人才哩!朱丝婷这个平淡无
奇的老辕马怎么会有这么一副相貌的弟弟?他也许才刚刚18岁,这也许是勾引年轻者,
可是谁还管得了那许多?
  “到我那儿去喝点儿咖啡什么的,好吗?”她低头望着戴恩,问道。“你俩一起去
吧?”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
  朱丝婷否定地摇了摇头,但是表情颇为遗憾,好象真的受到了诱惑似的。“不管怎
么样,谢谢你了,玛撒,可是我不能去。”他求救似地看了一眼手表。“天哪、我没有
多少时间了!你还要多久,朱丝婷?”
  “大约十分钟。”
  “我在外面等你,你吗?”
  “胆小鬼。”她嘲弄地说道。
  玛撒的眼光跟着他。“他真是漂亮极了。他为什么对我不屑一顾?”
  朱丝婷失望地露齿一笑,终于把她的脸擦净了、雀斑去而复来。也许在伦敦会好些
,那里没有阳光。“哦,别发愁,他留意到了。他也喜欢。不过他会干吗?戴恩不会的
。”
  “为什么?他怎么了?你决不会跟我说他是个搞同性恋的人吧!呸,为什么我遇上
的每一个漂亮男子都是同性恋者呢?不过,我决不认为戴恩是;他根本没给我这种印象
。”
  “说话留神点儿,你这个蠢货!他当然不是同性恋者。事实上,我们的小鸟儿,在
他看上三色堇①的那天,也就是我把他和那三色堇的喉咙割断的那一天。”
  --------
  ①喻同性关系的男人。——译注
  “哦,如果他不是这三色堇,又喜欢我、不什么他不凑趣呢?他不看直出我的眼风
吗?他是嫌我对他来说太老了吗?”
  “亲爱的,对于一般的男人来说,你决算不上老,别为这个担心。不是的,戴恩已
经立誓戒绝生活中的性行为,这个傻瓜。他要当教士了。”
  玛撒的芳唇张开了,把漆黑浓密的头发往后一掠。“看你再瞎说!”
  “真的,真的。”
  “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废弃?”
  “那么,上帝是是个比三色堇更大的同性恋者。”
  “也许你是对的,”朱丝婷说道。“不管怎么说,他当然不会太喜欢女人的。咱们
是平庸之辈,就象在楼上厅座的后面。而那些严于律已的男人却是在正厅前座和楼厅前
座。”
  “哦”
  朱丝婷扭着身了脱去了厄勒克特拉的长袍,匆忙从头上套下一件薄的棉布衣服;她
想起外面有些冷、又加上了一件羊毛衫,和气地拍了拍玛撒的头。“别为这个发愁啦,
宝贝儿。上帝对你格外照顾,没有给你任何脑子。请相信我,这样要好得多。你是决不
会和万物之发进行任何竞争的。”
  “我不知道。和上帝争夺你弟弟我是不会反对的。”
  “忘掉吧。你是和国教争斗,不会成功的。你还是勾引三色堇要快得多,记住我的
话吧。”
  一辆梵蒂冈的小汽车在飞机场接到了戴恩,载着他飞驰过阳光渐逝的街道,街道上
的川流不息。一个个都是相貌俊美、满面笑容;他的鼻子贴在窗口上,饱览着一切,亲
眼看到以前只在画片上看到过的东西使他难抑心头的激动——罗马圆柱,洛可可式①的
宫殿和圣彼得教堂那文艺复兴时代的壮观的建筑。
  --------
  ①欧洲18世纪建筑艺术的一种风格,其特点是纤细、浮华、烦琐。——译注
  在那里等待着他的、从头到脚都穿着鲜红服装的是拉尔夫·拉乌尔·德·布里克萨
特红衣主教。他伸出手来,指环在闪闪发光;戴恩双膝跪下,吻着指坏。
  “来吧,戴恩,让我瞧瞧你。”
  他站了起来,满面微笑地望着那几乎和他一般高的、身材魁伟的人;他们面对面地
互相望着。对戴恩来说,红衣主教具有一种灵气无限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与其说是使
他想到一位圣徒,毋宁说是教他想到了一位教皇,然而那双充满了极端忧伤的眼睛却不
象教皇的眼睛。显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他一定是饱经忧患,而他一定是豁达地把这些忧
患升华为这最高尚完美的教士生涯。
  拉尔夫红衣主教凝眸望着这个孩子,他不知道就是他的儿子;他觉得,他之所以爱
他,因为他是亲爱的梅吉的孩子。正因为如此,他想要看到一个属于他自己骨血的儿子
;也是这样高,这样相貌出众,这样优雅大方。他一生中从来没看见过一个男人举手投
足如此高雅。但是,比他那形体优美更令人满意的,是他灵魂的质朴美好。他具有天使
般的力量和某种天使的超凡入圣的气质。他自己在18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竭力回想
着。回想着30年生活中的烟云往事,不,他从来不是这样的。是因为这个职业确确实实
是这孩子自己选择的,所以才有这样的气质?他自己却不是这样的,尽管已经从事这个
使命,并且肯定还要继续下去。
  “坐下吧,戴恩。你是按照我告诉你的那样开始学意大利语了吗?”
  “眼下,我可以流利地讲了,但是说不了土语,我的阅读能力很好。也许是由于我
会四种语言才使我比较容易地做到这一步的。我似乎在语言方面有天分。在这儿呆上两
三个星期,我大概就可以讲方言了。”
  “是的。会这样的。我在语言方面也有天分。”
  “唔,用意大利语比较方便。”戴恩拙口笨舌地说道。那令人敬畏的鲜红的身影使
人有些怯生生的;突然之间,要把德罗海达的那骑着栗阉马的人与红衣主教联系在一起
变得困难了。
  拉尔夫红衣主教俯身向前,望着他。
  “我把管教他的责任交给你了,拉尔夫。”梅吉的信中写道。“我把他的安宁和幸
福交给你了。我偷来什么,就归还什么。这是我的要求。只需要答应我两件事,当我得
知你已经在他最感兴趣的事方面克尽职责时。我就会安心了。首先,请你答应我,在你
接受他之前肯定这种真正、绝对想得到的,其次,倘若是他所想得到的,你要照料他,
并且保证他得到他实现自己的愿望。要是他对此失去了信心,我希望他回来。因为他首
先是属于我的。把他交给你的是我。”
  “戴恩,你有把握吗?”红衣主教问道。
  “绝对有。”
  “为什么?”
  他的眼睛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冷漠,又是那令人不安地熟悉,但却是一种熟悉的
、属于过去的神态。
  “因为我对我主的爱。我想终生作为他的教士侍奉他。”
  “你明白他的仆人永远不可动摇的信条是什么吗。戴恩?”
  “明白。”
  “你明白在他和你之间决不能产生其他的爱,你是他独有的,为了他将摒绝其他一
切吗?”
  “明白。”
  “你明白他的意志存在于万物之中,侍奉上帝你就必须将你的个性和个人的存在以
及你对自己的概念这些无比重要的东西都彻底埋葬吗?”
  “明白。”
  “你明白,一旦需要,你必须以他的名义面对死亡、监禁和饥饿吗?你明白你必须
一无所有,不看重任何可能使你对他的爱减弱的东西吗?”
  “明白。”
  “你坚强吗,戴恩?”
  “我是个人,阁下。我首先是个人。我知道,这将是艰苦的。但是我祈祷,在上帝
的帮助下我会找到力量的。”
  “戴恩,肯定会这样吗?除了这个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使你感到满意的东西了吗?

  “再也没有了。”
  “要是今后你改变了主意,你将会怎么办呢?”
  “呃,我会要求离开的。”戴恩感到意外地说道。“倘若我改变了主意,那一定是
因为我确实错选了我的职业,不会有其他原因、因此,我会要求离去。我不会把我对上
帝的爱减少一分,但我会明白,这不是他希望我侍奉他的方式。”
  “但是,你明白,一旦立下最后的誓约,被授予圣职,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豁
免,绝对没有豁免吗?”
  “我明白,”戴恩耐心地说道,“但是,倘若我下定了决心,在这之前我就会做到
这些的。”
  拉尔夫红衣主教靠回椅中,叹了口气、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把握吗?他曾经有过这样
坚定的决心吗?“戴恩,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你想到罗马来?为什么不留在澳大利
亚呢?”
  “是妈妈建议来罗马的,但长久以来这就是我心中的一个梦想。我从来没想到会有
足够的钱。”
  “你母亲是非常明智的。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阁下?”
  “没有告诉你,你每年有5000镑的进项,银行中在你的名下已经有数万镑吗?”
  戴恩一怔。“没有。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非常明智。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你想的话,你就能来罗马了。你想到罗马
来吗?”
  “是的。”
  “你为什么想到我身边来,戴恩?”
  “因为你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教士,阁下。”
  拉尔夫红衣主教扭动了一下。“不,戴恩,别这样高抬我。我也不是个完美无缺的
教士。我曾经打破过我的所有誓言,你明白吗?由于我打破了我的誓言,我不得不以一
个教士能经历的最痛苦的道路去学习你似乎已经懂得的东西。因为我曾经拒绝承认我首
先是一个凡人,除此之外才是个教士。”
  “阁下,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戴恩柔和地说道。“你所说的话,丝毫没有影响
你是我心目中完美无缺的教士的形象。我觉得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如此而已。我指的
不是一种非人性的下意识行为,不是肉体的弱点。我指的是你饱历忧患,并且成熟得炉
火纯青了。我的话听起来太放肆了吧?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真的。假如我冒犯了你,请
你原谅。这只是因为要表达我的意思是如此困难!我的意思是,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教
士必须经历许多年月,经历可怕的痛苦,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信念和我主摆在自己的面
前。”
  电话响了起来,拉尔夫红衣主教用微微颤抖的手抓起话筒,讲着意大利语。
  “是的,谢谢你。我们马上就去。”他站了起来。“到喝午茶的时候了,我们要和
我的一位非常老的老朋友一起喝茶。他也许是教廷中仅次于教皇的最重要的教士。我告
诉他你来了,他表示了要见一见你的愿望。”
  “谢谢你,阁下。”
  他们步行走过楼道。随后穿过了一个令人神爽的花园;它和德罗海达的花园风格迥
异,载着高高的柏树和白杨,整洁的、长方形的草地周围是带柱子的走道和长满青苔的
石板路;他们经过了哥特式的拱门,穿过文艺复兴时代的桥梯。戴恩饱览着这一切,很
喜欢它。和澳大利亚如此不同的世界,如此古老、永恒。
  穿过这样一片令人耳一新的空地到宫殿,他们走了15分钟;他们走了进去,踏上一
座旁边挂着价值连载的挂毯的宽大的大理石楼梯。
  维图里奥·斯卡班扎·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如今已经是66岁,他的身体由
于风湿病而部分丧失了活动能力,但是,他头脑的聪睿敏捷还是一如往昔。现在他养的
一只俄国猫,名叫娜塔莎,正咪呜咪呜地叫着,趴在他的膝头。因为他无法站起来迎接
他的来访者,只好满足于动容一笑,就算向他们打过招呼了。他的眼睛从拉尔夫那可敬
的脸上转到了戴恩·奥尼尔的脸上,一睁一咪的盯着他看。他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在颤动
着,那只伸出去迎接他们的手以本能的何护姿态按在了心口上,全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拉
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那个年轻的翻版。
  “维图里奥,没关系吗?”拉尔夫红衣主教焦争地问道,手指捏着他虚弱的手腕,
按着他的脉膊。
  “当然没关系。一阵暂时的微疼,没什么。坐下,坐下!”
  “首先,我希望你见一见戴恩·奥尼尔,正象我告诉过你的,他是我的一个非常密
切的朋友的儿子。戴恩,这位是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阁下。”
  戴恩跪了下去,嘴唇压住了那只戒指上;维图里奥红衣主教的眼光越过了那弯下去
的、黄褐色的头,在拉尔夫的脸上探看着,这几年他还没这么仔细打量过拉尔夫呢。他
稍感放心,这么说,她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当然,对每一个看到他们在一起就会即刻产
生猜度的表情他是不会产生什么疑窦的。当然,他们不是父与子,只不过是血统相近罢
了。可怜的拉尔夫!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走路,从来没有观察过自己脸上的表情,从
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左眼皮往上一扬时的样子。确实,上帝是仁慈的,他使男人如此眼瞎

  “请坐。茶就来。喂,年轻人!你想当教士,并且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来求
助的吧?”
  “是的,阁下。”
  “你的选择是明智的。在他的照顾下,你不会受到伤害。可是你显得有点紧张,我
的孩子。是因为陌生吗?”
  戴恩现出了拉尔夫式的笑容,也许还多一些有意识的魅力;但是,那和拉尔夫如此
相似的微笑却象带倒刺的铁丝在他那衰老、疲惫的心脏上猛地刺了一下。“我不知怎么
办才好,阁下。我未曾想到红衣主教们有多重要,从来没有梦想过会有汽车在机场接我
,或是和您在一起喝茶。”
  “是呀,这很平常嘛……不过,这也许是引起麻烦的根源,我明白这个。啊,咱们
的茶来啦!”他愉快地看着茶水摆好,警告地举起一个手指。“啊,不!我来当‘母亲
’。你的茶怎么喝,戴恩?”
  “和拉尔夫一样,”他答道,脸羞得象块大红布。“对不起,阁下,我不是有意那
样的!”
  “没关系,戴恩,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是理解的。咱们头一次见面就是直
呼戴恩和拉尔夫的,这样咱们就能更好地互相了解了,对吗?不拘形式对我们的关系是
新鲜的。我倒宁愿在私下保持称呼戴恩和拉尔夫。红衣主教教阁下不会介意的,对吗,
维图里奥?”
  “是的。我喜欢称教名。但是,还是转回去谈我刚才说到的在高等学府找朋友的事
吧,我的孩子。不管决定让你去上哪个神学院,由于你和我们的拉尔夫有这种源远流长
的友谊关系,你进去后都会碰上一点儿不快的事的。每次都得解释一番你们之间为人们
所议论的关系是非常令人厌烦的事。有时,上帝允许来点儿无害的小谎言,”他笑了笑
,牙齿上的镶金闪了一下——“为了大家都愉快,我主张编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因
为令人满意地解释一种联系微妙的友谊十分困难,而解释血统关系却很容易。因此,咱
们就对所有的人说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是你的舅舅吧,我的戴恩,就让事情这样好
了。”维图里奥红衣主教和蔼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戴恩显得十会震惊,拉尔夫红衣主教服从了。
  “我的孩子,不要对大人物感到失望。”维图里奥红衣主教温和他说道。叫他们也
有自己的满足,并且要编个无害的小谎言藉以自慰。这是你刚刚学到的十分有用的一课
。不过,观察一下你,我怀疑你能从中得到什么教益。但是,你必须明白,我们这些红
衣绅士是精于世事的外交家。我确实是在为你着想,我的孩子。在神学院里,嫉妒和怨
恨并不比世俗大学里少。你会受点儿罪的,因为他们认为拉尔夫是你的舅舅,是你母亲
的哥哥。但是,假如他们认为你们之间没有血统联系,你要大受其罪了。我们是最上层
的人,而你将在这个领域中打交道的人和你在其他领域中打交道的人是一样的。”
  戴恩低下了头,随后,一倾身子抚摸着那只猫。手就那样伸着。“可以吗?我喜欢
猫,阁下。”
  他发现,和那颗衰老然而坚定的心相通没有比这更快的办法了,“可以。我承认,
对我来说她长得太肥了。是吗,娜塔莎?到戴恩那儿去;他是新一代人。”
  要把朱丝婷本人和她的所有物象戴恩那么快地众南半球送到北半球去是不可能的。
到她干完了卜洛顿剧院的演出季节,毫无遗憾地告别了波兹维尔花园的房客的时候,她
弟弟到罗马已经两个月了。
  “我是私自攒起这么多破烂货的?”她问道,四下里摆满了衣服、报纸、箱子。
  弯着腰的梅吉抬起头来,手里拿着一铁盒羊毛肥皂片。
  “这些放在你的床下是干什么用的?”
  女儿那涨红的脸上掠过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哦,老天爷!它们是在那儿吗?我以
为迪万太太的卷毛狗把它们吃掉了呢;它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精打采的了,我没敢冒险提
到我丢了肥皂片。可是,我认为是那可怜的畜生把它给吃了,不管是什么,只要没先把
它吃了的,它都吃。不,”朱丝婷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我不愿意看到它完蛋的。”

  梅吉一仰身子,大笑起来。“哦,朱丝!你知道你多有意思吗?”她把那只盒子扔
到了东西已经堆积如山的床上。“你对德罗海达不信任,对吗?我们竭尽全力使你想起
那里是整齐、井井有条的,也不能博得你的信任。”
  “我已经跟你说过,那是一个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事业。你想把肥皂片带回德罗
海达去吗?我知道我要坐船去,行李是不受限制的,可是我敢说,伦敦有成吨的肥皂片
。”
  梅吉把那只盒子送进了标着“迪万太太”的纸箱子里。“我想,我们最好把它们赠
给边万太太吧,她得为了一个房客把这里修得能住人才行。”桌手尽头放着一摞摇摇晃
晃的未洗刷的盘子,盘子上长出了令人嚼心的毛毛。你洗过盘子没有?”
  朱丝婷毫无改悔之意地笑着。“戴恩说,我要末不用洗,得给它们刮脸了。”
  “你首先得给它们理理发了。你用盘子,为什么不洗呢?”
  “因为那就意味着又要在厨房里吃力地干活了,而且,由于我一般是在半夜之后吃
东西,谁也不会欣赏我那点残渣剩汤长出的花纹了。”
  “把那盘子给我一个。我会把它们带走的,现在我把它们整理整理。”妈妈无可标
何地说道。在自愿来履行义务为女儿打行李之前,她就知道会这样的,她渴望来干这些
。任何人都很难得找到机会帮朱丝婷干些什么,梅吉不论什么时候想帮朱丝婷做些事,
都因为觉得自己完全象个白痴而罢手。但是,在家庭事务上局面正好倒了过来她可以心
中有底地帮助她,而不会感到象个傻瓜。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干完了,朱丝婷和梅吉便把行李搬上了梅吉从基里开来的
牧场货车,动身去澳磊利亚旅馆,梅吉在那里租了一套房间。
  “我希望你们德罗海达的人在棕榈海滩和阿威伦买一幢房子。”朱丝婷把她的箱子
放在房间的里间卧室里。“正好住在马丁广场的上面,真是太可怕了。你就想想在拍岸
的浪花中蹦蹦跳跳的滋味吧!难道这不比你们坐飞机匆匆忙忙地从基里来更有吸引力吗
?”
  “我干嘛要到悉尼来?过去的七年中我已经来过两次了——给戴恩送行,这次是给
你送行。要是我们在这里有一幢房子的话、也是根本用不上的。”
  “真笨。”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世界上还有比德罗海达更丰富的东西。哼!那个地方快叫我发疯了
!”
  梅吉叹息着。“请相信我,朱丝婷,总会有你渴望回到德罗海达老家的时候。”
  “戴恩也会这样吗?”
  沉默。梅吉不再看女儿,从桌子上拿起了提包。“咱们晚了。罗彻太太说是2点钟。
要是你想在启程前买些衣服的话,咱们最好快点儿。”
  “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呀。”朱丝婷咧嘴一笑,说道。
  “朱丝婷,你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呢?在波兹维尔花园除了迪万太太之外
,我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当她们坐在杰曼·罗彻的大厅里,望着那些设精打采的时装
模特儿衣着华丽,痴笑着的时候,梅吉说道。
  “哦,它们有点儿害臊了……我喜欢那位桔黄色的。你呢?”
  “和你的头发不搭色。灰色的好。”
  “呸!我觉得桔黄色和我的头发很相配。穿上灰衣服,我那样子就有点儿让人想起
猫来,色泽浑浊,陈腐不堪。要随潮流,妈。红头发不一定非配白色、黑色、艳绿或你
所欣赏的那些可怕颜色——那是什么颜色,玫瑰灰?维多利亚时代的式样!”
  “这种颜色的名称你说对了,”梅吉说道。她转身望着女儿。“你是个怪物。”她
嘲讽地说道,但却充满了慈爱。
  朱丝婷根本没在意,她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了。“我要买桔黄色的、鲜红印花的
、苔藓绿、勃良第红的衣服……”
  梅吉哭笑不得地坐在那里、拿朱丝婷这样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呢?
  三天之后,“喜马拉雅”号从达令港启航了。这是一艘可爱而又陈旧的轮船,平底
,非常适于航海。它是在没有任何人匆匆忙忙的时代,和任何人都承认经好望角到英国
有四个星期的路程或经苏伊士到英国需五个星期这一事实的那个时代建造的。而今,甚
至连流线型的、船身象驱逐舰的洋定期客轮到英国也要快得多了。但是,它们使敏感的
胃口所尝到的滋味,连久经锻炼的海员也望而却步。
  “多有意思啊!”朱丝婷笑着。“头等舱的那伙人全都单纯得可爱,所以这不是象
我原来想的那样枯燥无味。其中有些人帅极了。”
  “现在你对我坚持要订一等舱不会感到不高兴了吧?”
  “我想是的。”
  “朱丝婷,你对我刻薄之极,一直是这样。”梅吉气冲冲地说着,为她的忘恩负义
而大发其火。这不坏蛋这次至少对即将离去不会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了吧?“固执,愚
蠢、任性!你真叫我恼火。”
  有那么一阵工夫,朱丝婷没有回答,反而扭过头去,好象对那些正在喊叫的、挤满
了岸边的人比对妈妈的话更感兴趣。她咬住了在颤抖的嘴唇,朝着那些人开朗地笑着。
“我知道我使你恼火。”当她面对着她母亲的时候,她愉快地说道。“别在意,我就是
我。正象你一直说的那样,我随我爸爸。”
  在梅吉匆忙走进挤在跳板上的人群之中,并消失在那里之前,她们不自然地拥抱了
一下。朱丝婷走上了日光甲板,站在舷栏旁,手里拿着一卷彩色飘带。在下面码头的远
处,那穿着浅粉色衣服。戴着浅粉色帽子的身影站在指定的地点上,手遮在眼睛上。真
有意思,从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清妈妈已经近50岁了。从别的方面还看不出来,但好站
立的资势最能说明她的年龄,她们同时挥起手来,朱丝婷把第一卷彩带扔了出去
,梅吉灵巧地接住了彩带的一端。一条红的、一条蓝的,一条黄的,一条粉红的,一条
绿的,一条橙黄色的;盘绕着,被微风拉直。
  一个管弦乐队在给足球队送行,他们站在飞扬的三角旗和翻滚的方格呢裙之中。风
笛吹出了一支古怪的、经过改编的乐曲《时候到了》。船舷边站满了身上挂着、手里拼
命攥着那细细的纸彩带的人们;码头上,数百人引领翘首,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些行将远
去的人们的面庞,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人的面孔,他们是要去看看世界另一面的文明中
心实际上是个什么样子的。他们会在那里生活、工作,也许三五年中就会回来,也许根
本不回来了。人人都明白这个,感到惶惑不解。
  瓦蓝的天空布满了银白色的云絮,刮着悉尼的疾风。温暖的太阳照在那些仰起的头
上和俯下的肩胛上;一条巨大的、五彩缤纷的彩带摇摇晃晃地把轮船和海岸连接在一起
。随后,在陈旧的轮船的一侧和码头的木桩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空隙,空中充满了喊声
和鸣咽声;成千上万的彩带一条接一条地断开了,偏斜地飘动着,款款地下垂,象一片
散乱交织的织物杂然漂浮在水面上,和桔子皮、水母一起漂走了。
  朱丝婷固执地留在舷栏边上,直到港口变成了远年的几道刺眼的线条和粉红色的小
点点;“喜马拉雅号”的拖缆搅得她心神不安,眼巴巴地望着它牵引着她从悉尼港桥熙
熙攘攘的桥面下穿过,驶进了这次优美的航程中那洒满了阳光的主流之中。
  这次出地和摆渡完全是两码事,虽说他们要走过同样的道路,经过纽翠尔湾、玫瑰
湾、克里蒙和范克路斯;但事情还不是不一样。这次要穿过海岬,驶出森搏人的峭壁,
拖着泡沫翻腾的扇形划水线,驶入大洋之中。跨过1万2千英里,到达世界的另一面。而
且,不管他们是否会重返故里,他们将既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边,因为他们将生活在
两个大陆上,初次体验那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朱丝婷发现,金钱使伦敦成为一个最诱惑人的地方。她是不会分文不名地附于“伯
爵宫”的———他们称它为“袋鼠村”,因为许多澳大利亚人都在这里设方自己的总部
。她也不会遭罹澳大利亚人在英国那种典型的命运:开小本经营的青年招待会所,为了
一份菲博的新俸在某个办公处、学校或医院工作,贫困地住在一间冰冷、嘲湿的房间中
,在半温不凉的暖气边上瑟瑟发抖。相反,朱丝婷在紧挨着爵士桥的肯性顿有一套公寓
,暖气是中心供暖;她在克莱德·达尔蒂汉。罗伯特公司的一个位置。这家公司属于伊
丽莎白·塞恩财团。
  夏天到来的时候,她乘火车到罗马去了。此后的几年中,她会含着微笑回忆起这次
跨越法国赴意大利的长途旅行中几乎不有看到什么景致,她的脑子里完全塞满了那些她
非要告诉戴恩不可的事,回忆着那些简直无法忘记的事情。事情太多了,她肯定会漏掉
一些的。
  那是戴恩吗?那个站在月台上的身材高大、面目清秀的男人是戴恩吗?他的外表没
有任何变化,然而又是如此陌生。他再也下属于她的世界了。她打算引起他的注意,但
却喊不出口来;她在座位上往后退了退,望着他,因为火车停在离他站立的地方只有几
码,他那双焦急的眼睛在车窗上扫动着。待她把自己从他离去之后的生活告诉他的时候
,恐怕只会是一次一头忙的谈话,因为现在她已经明白,他心中没有和她共享他自己的
经历的热切愿望。真该死!他再不是她的小弟弟了;他现在的生活已不象德罗海达的生
活那样,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哦,戴恩!一天24小时的生活,你是怎样过来的?
  “哈!想想吧,我白叫你到这儿来接我了,对吗?”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他的
背后。
  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微笑着低头望着她。“大傻瓜。”他快活地说
着,接过了她那只大箱子,让她那只空着的胳臂挽着他的胳臂。“见到你太高兴了。”
他一把她扶上下他那辆走到哪儿开到哪儿的红色“拉根达”汽车,一边补充道;戴恩总
是喜欢开赛车,自从他长大到能领行车执照的时候,便有一辆赛车。“见到你也很高兴
。我希望你给我找了一家好饭店,因为我给你写的信是算数的。让我呆在一个梵蒂冈的
修道密室里,置身一大堆独身生活的人中,我可不干。”她大笑起来。
  “他们还不要你呢,他们不愿意和小魔鬼呆在一起。我已经给你在离我不远的一家
小公寓订了房间,他们讲英语,因此你用不着为我不在的时候发愁。在罗马,四处逛逛
,讲英语是没问题的;总会有某个人能讲英语的。”
  “在这种时代,我真希望我能有你那种语言天才。不过我会想办法的:我在演哑剧
和猜字谜方面很有能耐。”
  “我有两个月的假,朱丝婷,这不是太棒了吗?所以,咱们可以到法国和西班牙去
看看,仍然可以有一个月呆在德罗海达。我真怀念故土啊。”
  “是吗?”她转过脸来望着他,望着那双熟练地驾驶着汽车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罗
马大街上穿行的那双漂亮的手。“我根本不想;伦敦太有意思了。”
  “你别反我当傻瓜。”他说。“我可知道德罗海达和妈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在衣服下摆上紧攥着拳头,但是没有回答他。
  “今天下午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喝茶,你介意吗?”当他们到了地方之后,他问道
。“我已经事先把接待你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们都急于见见你,因为在明天之前我
还不是个自由人,所以我不愿意回绝。”
  “大傻瓜!我干嘛要介意呢?如果这里是伦敦,我也会让我的朋友弄得你招架不住
的,你为什么不能这样呢?你给我一个观察神学院里的这些家伙的机会,我很高兴,尽
管这对我来说有点不公平,对吗?好,管不了这许多啦。”
  她走到窗前,望着下面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广场,那铺着路面的上方形小广场上有
两棵无精打采的梧桐树,树下点缀着三张桌子;广场的一边,是一座谈不上什么特殊建
筑美的教堂,项上覆盖着斑驳的灰墁。
  “戴恩……”
  “怎么?”
  “我理解了,我确实理解了。”
  “是的,我知道。”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希望妈也能理解,朱丝婷。”
  “妈可不一样。她认为你抛弃了她;她不明白你并没有抛弃她。别为她担心啦。她
会及时回心转意的。”
  “我希望如此。”他笑了。“顺便提一下,今天下午我要见的人不是神学院的。我
不愿意让他们或你受到诱惑,和我们一起喝茶的是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我知道你不喜
欢他,可是你要答应态度好些。”
  她的眼睛闪着极有魅力的光芒。“我答应!我甚至会吻伸给我的每一个戒指的。”

  “哦,你想起来啦!那天我被你的话差点儿气疯了,使我在他的面前感到羞愧。”

  “唔,从那以后,我吻过许多比戒指还要不卫生的东西,在演剧班里有一个长满了
可怕的粉刺的小伙子,他还有口臭和扁桃腐烂,我不得不吻之整整29次,都快反胃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伙计,在吻过他之后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了。”她拍了拍头发,从
镜子前转过身来。“我有换衣服的时间吗?”
  “哦,别为这个发愁。你看上去很好。”
  “还有谁一起喝茶?”
  太阳偏得太低,无法温暖这古老的广场了,梧桐树干上那象麻疯病似的痕迹显得陈
腐、令人作呕。朱丝婷哆嗦了一下。
  “还有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
  她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睁大了眼睛。“唷!你是在一个相当高贵的圈子里活动,
是吗?”
  “是的。我试图抛弃它。”
  “戴恩,这意味着你在这里的其他领域活动的时候,有些人因此此和你过不去吗?
”她机敏地问道。
  “不,不真正是因为这个。认识某某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这个,其他人也没这样想。”
  这房间!这些披着红色的人!当朱丝婷走进那个除了地位低下的修女之外简直没有
女人的世界的一刹那,她一生中还从来没感到到过某些男人的生活中女人是这样多余的
呢。她依然穿着那件在都灵城外就换上的橄榄绿的亚麻衣服,在火车上时弄得有些皱了
。她一边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向前走着,一边骂着戴恩那样急如星火地到这里来;她真希
望她当时坚持穿上一件没有旅行痕迹的衣服。
  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站了起来,面带微笑;他是个多么美貌的老人呐。
  “亲爱的朱丝婷,”他说着,伸出了他的戒指,脸上带着顽皮的表情,这说明他还
记得上回的那件事。他在她的脸上细细察看着什么,这使她感到迷惑不解。“你的样子
一点儿也不象你母亲。”
  她单膝跪下,吻了吻那戒指,谦卑地笑着,站起身来,那笑容更谦卑了。“是的,
我不象。在我选择的职业中,我要是有她的那种美貌就好了,但是在舞台上我想方设法
弄得漂亮些。你知道,因为在舞台上的脸模样和实际生活中的脸模样没有任何关系,你
和你的艺术能使人们砍信那容貌就是那样的。”
  从一把椅子上传来了一声干笑:她又一次吻了戴在另一只上了年纪的、嶙峋的手上
的戒指以表示敬意。但是,这次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双黑眼睛,而且奇怪地在那双眼
睛中看到了爱。这是对她的有,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一个难得闻其名的人的爱。她现
在对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的喜爱丝毫不多于她在10岁时对他的喜爱,但是她却喜欢
这人老人。
  “坐下吧,亲爱的。”维图里奥红衣主教指着自己旁边的一把椅子,说道。
  “哈罗,小猫,”朱丝婷说着,抚弄着他那双红色衣襟上的蓝色的猫,“他很好看
,是吗?”
  “确实很好看。”
  “她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
  门打开了,但时来的不是茶车,而是一个男人,穿着宽大的衣服,象一个俗人;如
果又是一件红法衣,朱丝婷想,我会像公牛那样吼起来的。
  但是,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尽管他是红尘之中的人。他们也许在梵蒂冈有一
幢专门把俗人挡在外面的小房子,朱丝婷不由自主地继续想道。他的个头不矮,体魄强
壮有力,这使他似乎显得比他实际的样子更矮粗,他两肩宽厚,胸膛宽阔,硕大的狮子
头,两臂很长,象剪毛工。他浑身洋溢着聪颖。他的步态使人觉得这是一个想得到就干
得出的人。除此之外,他就象一头类人猿了。他能够抓住一样东西,把它撕成碎片,但
决不会毫无目的,决不会掉以轻心,而是老谋深算的。他长得很黑,但那头浓密的头发
却和钢丝绒的颜色一模一样,而且也差不多是那样韧,钢丝绒也能够卷成那样细小、整
齐的波浪纹的。
  “雷纳,你来的正是时候。”维图里奥红衣主教说着,指了指他另一边的椅子,他
仍然在说英语。“亲爱的,”当那人吻了他的戒指,站起身来的时候,他转向朱丝婷,
说道。“我愿意让你见一位非常好的朋友,赫尔·雷纳·莫尔林·哈森。雷纳,这位是
戴恩的姐姐,朱丝婷。”
  他弯了弯腰,拘谨地碰了一下鞋跟,向她毫无热情地微微一笑,便坐了下来,正好
坐在那一侧很远的地方,看不到他了。朱丝婷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尤其是当她看到戴
恩随随便便地按照习惯坐在拉尔夫红衣主教椅子旁边的地板上,正在她的视线中;在她
能看到她认识的人和她喜欢的人时,她感到心安理得。但是,这房间、披红袍的人和那
个皮肤黧黑的人比安静地呆在那里的戴恩更让她逐渐感到枯燥;她对他们把甩在一边的
方式感到不满。于是,她歪向一边,又逗起那只猫来,心里明白维图里奥红衣主教会觉
察到,而且会被它的反应逗乐的。
  “她被阉过了吗?”朱丝婷问道。
  “当然喽。”
  “当然喽!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操心,但是,仅仅长期住在这地方就足以阉割
掉任何东西的卵巢了。”
  “正相反,亲爱的。”维图里奥红衣主教说道,对她的话感到很开心。“在心理上
阉割自己的是我们这些男人。”
  “恕我难以苟同,阁下。”
  “这么说,我们这小小的天地使你感到烦恼了?”
  “哦,还是说我感到自己有一点儿多余的好,阁下。我拜访了一个美好的地方,但
是我可不想住在这儿。”
  “我不能怪你。我也怀疑你愿意拜访这地方。不过,你会对我们习惯起来的,因为
你得常常来看我们了。”
  朱丝婷露齿一笑。“我讨厌举止斯斯文文的,”她说出了心里话。“这把我的坏脾
气暴露出来了——我用不着看戴恩就知道他对我的坏脾气担心呢。”
  “我不知道这坏脾气不要持续多久。”戴恩毫不恼火地说道。“只要稍微研究一下
朱丝婷,你就会发现她是个叛逆者。这就是为什么她是我的一个好姐姐。我不是叛逆者
,可是我确实欣赏他们。”
  赫尔·哈森把他的椅子挪了挪,这样,在她直起身子,不玩猫的时候,也能使她保
持在视线之中。就在这工夫,那漂亮的小动物对这只带着一种古怪的女人香味的手感到
厌烦了,毫不客气地从红衣主教上爬到了灰衣服上去,在赫尔·哈森那有力的大手的抚
摩下倦起身子,大声地呼噜着,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请原谅我的存在。”朱丝婷说道,甚至她作了它的牺牲品的时候,也拦不住她开
个玩笑。
  “它的运动神经还是象以住那样好。”赫尔·哈森说道,这个逗人的场面使他的脸
上换上了一副迷人的表情。他的英语说得极好,几乎没有什么怪味,不过是一种美音的
变音,在发的时候是卷舌音。
  大家还没有平静下来,茶就送上来了,奇怪的是,倒茶的人是赫尔·哈森;他把朱
丝婷的杯子递给了她,脸上的表情比刚才介绍见面时要友好得多了。
  “在英国社会中,”他对她说道,“午茶是一天茶点中最重要的一次。事情都是在
喝茶的时候进行的,对吗?我想,由于它的特性,在2点到5点半之间几乎随时随地都可
以要茶,喝上一杯,说话是一件令人口干舌燥的事。”
  随后的半个小时似乎证实了他的观点,尽管朱丝婷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聚会。谈话从
教皇危险的健康状态扯到了冷战,随后又扯到经济衰退。四个人轮流说着、听着,朱丝
婷被深深吸引住了,暗中捉摸着他们共同的素质,甚至连戴恩都包括在内,他是如此陌
生,具有这样多未知的东西。他积极地谈着自己的看法,这一点也没逃地朱丝婷的眼睛
。那三个年长的男人带着一种令人难解的谦卑的神情倾听着幼稚,似乎他对他们感到敬
畏。他的评论既不是得显得无知也不显得幼稚,而是别具慧眼,见解独到,至善至圣。
是由于这种圣洁他们才如此一本正经地注意他吗?他具备这种圣洁,而他们不具备吗?
这实际上是他们的赞赏的一种美德,他们渴望自己也有这种美德吗?它是如此珍贵吗?
这三个男人相互之间区别甚大,然而,他们任何人之间的联系都比和戴恩的联系远为密
切得多。能象他们这样认真地看待戴恩真非易事!在许许多多方面,他的行为举止与其
说是象一个上了年纪的兄弟,倒不如说是象个小弟弟;这倒不是她不有意识到他的才能
、智力或他的圣洁。但是,在此之前,他曾是她的世界的一部分。她不得不习惯于这样
一个事实。即他不再是她的世界的一部分了。
  “如果你希望直接去做祈祷的话,我会照顾你姐姐向她的旅馆的。”赫尔·雷纳·
莫尔森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便要求道。
  于是,她发现自己开口不得地在这位矮胖有力的男人的陪伴下走下了大理石楼梯。
在一派罗马夕阳绚烂的金光中,他挽着她的肘部,领着她上了一辆“莫斯迪斯”牌大型
高级轿车;司机侍立在一旁。
  “喂,你不希望单独一个人度过你在罗马的头一个夜晚,而戴恩又抽不出身来。”
他跟着他坐进了汽车。“你又十分疲乏,不熟悉情况,反以为你最好有个伴了。”
  “看来你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赫尔·哈森。”
  “我倒情愿叫雷纳。”
  “你有这样一辆豪华的汽车和自己的司机,一定是个重要人物吧。”
  “要是我当上了西德总理,还要更显得贵哩。”
  朱丝婷哼了哼鼻子。“你居然还不当上,真使我吃惊。”
  “放肆!我太年轻了。”
  “是吗?”她半转过身来,更切近地望着他,发现他那黧黑的皮肤肤上还没有皱纹
,显得很年轻,那双深陷的眼睛的周围没有老年人的那种肉眼泡。
  “我长得胖,头发也白了,可是我从16岁时头发就白了,从我能吃到足够东西时我
就发胖了。眼下我只有31岁。”
  “我会相信你的话的,”她说着,踢掉了自己的鞋。“可对我来说还是太老了——
我风华正茂,21岁。”
  “你是个魔鬼。”他微笑着说道。
  “我想我一定是的。我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我不敢肯定,你们俩说的魔鬼是
什么意思,所以,请你把你的高见告诉我好吗?”
  “你已经知道你妈妈的意见了吗?”
  “要是我问她的话,我会被她的痛骂弄得发窘的。”
  “你不认为你在使我进退两难吗?”
  “我非常怀疑,赫尔·哈森,你也是个魔鬼,所以,我疑心是否会有使你发窘的东
西。”
  “一个魔鬼,”他又摒着呼吸说道。“那好吧,奥尼尔小姐,我试着为你给这这个
词下个定义吧。这就是某个使他人恐惧的人;能压倒人们;感情如此坚定,只有上帝才
能挫败他;没有道义上的顾虑,道德观念很少。”
  她咯咯笑了起来。“听起来这就像是你。我的道德观念和顾虑太多了。我可是戴恩
的姐姐呀。”
  “你看起不一点儿也不象他。”
  “这尤属憾事。”
  “他的面孔和你的个性对不上号。”
  “毫无疑问,你是对的,但是,即使我长着他那样的面孔,我也可能有不同的个性
。”
  “那要看先有什么了,呃,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穿上鞋吧;我们要走路了。

  天气暖洋洋的,天气渐黑;但是灯火通明,不管他们走到什么地方,似乎都有拥来
挤去的人群,街道上塞满了响声刺耳的低座摩托车,横冲直接的小菲亚特汽车,而高戈
莫比尔汽车看起来就象是惊惶失措的青蛙。终于,他在一个小广场中停了下来。数百年
来,无数只脚把广场的鹅卵石踩得十分光滑;他领着朱丝婷走进了一家饭店。
  “你愿意在户外吗?”他问道。
  “你带到哪儿就算哪儿,我不太在乎是室内、室外或者是半室内半室外。”
  “我可以为你点菜吗?”
  也许,那双浅色的眼睛闪动着几分厌倦,但是,朱丝婷心里还是有斗争的。“我不
知道我是否喜欢那些专横傲慢的男人们的事情,”她说道。“此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什么呢?”
  “别胡闹,”他嘟囔着。“那么,你就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吧。我保证使你高兴、要
鱼?不是小牛肉?”
  “和解了吗?好吧,我就迁就你吧,为什么不这样呢?我要馅饼,来一点大是,一
大盘蔬茶,在这之后,我要一份果仁冰淇淋和一份加奶咖啡。如果你行的话,咱们就在
这儿穷泡时间吧。”
  “我应该给你一巴掌。”他说道,他的幽默设引起什么反应。他一丝不差地把她点
的菜吩咐给了侍者,但说的是很快的意大利语。
  “你说过,我长得一点儿也象戴恩。我就丝毫没有象他的地方吗?”她喝咖啡,略
带几分忧郁地问道,当桌上摆满了食物的时候,她饿坏了,不想在谈话上浪费时间。
  他给她点上了烟,然后自己也点上了烟,靠在阴影之中,静静地望着她,回想着几
个月之前他头一次看到见戴恩的情形。活脱是德·布里在萨特红衣主教减去40岁的模样
,这一点他马上就看出来了;后来,又听说他们是郎舅,那孩子和这姑娘的母亲是拉尔
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妹妹。
  “有的,有相似之处,”他说道。“有时,面部也象,表情比相貌要象得多。至于
睛睛和鼻子周围,你睁眼闭嘴的时候神态有些象他。真是够怪的,你和你那红衣主教的
舅舅没有共同之处。”
  “红衣主教的舅舅?”她茫然不解地生复道。
  “就是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他不是你舅舅吗?我肯定人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个老秃鹫吗?谢天谢地,他和我们可没有亲戚关系。许多年之前,他是我们那
个教区的教士,在我邮生之很久的时候。”
  她非常聪敏;但她也太疲劳了。可怜的小姑娘——因为她就是这样的,是个小姑娘
。他们之间10岁之差就象差100岁似的。怀疑全使她的世界遭到毁灭的,而她却哪此勇敢
地保卫着怀疑一切的观念。也许好拒绝明白这一点,尽管已经直截了当地向她讲明了。
怎样才能使这种怀疑一切的观点显得无足轻重呢?她是不会为这种观点地分耗精力的,
肯定不会的,但是也不会马上抛弃这种观点。
  “那么,这就说明这个问题了。”他轻轻地说道。
  “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戴恩和红衣主教基本相象的事实——身高、肤色、身材。”
  “噢!我外祖母跟我说过,我们的父亲外貌和红衣主教很相象。”朱丝婷宽慰地说
道。
  “你见过你父亲吗?”
  “连照片都没见过。在戴恩出生之前,他就和妈分开了。”她召唤着侍者。“请再
给我来一份加奶咖啡。”
  “朱丝婷,你真是个蛮子!让我给你点吧!”
  “不,该死,我不愿意!我完全有能力为我自己思考,我不需要某个该死的男人告
诉我,我想要什么,我什么时候得到它。你听见了吗?”
  “只可稍微了解一下,就会发现一个叛逆者;这是戴恩讲的。”
  “他说得对。哦,要是你知道我是怎样讨厌让人家宠爱、娇惯和为我瞎忙就好了!
我愿意自己行动,我不愿意让人家吩咐我!不我不会请求宽恕,但也决不让步。”
  “我能看出这一点,”他干巴巴地说道。“是什么使你这样的,我心爱的姑娘?在
家里也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老实说,我不知道。我想,家里没有什么女人好说的。一代只有一个
。姥姥,妈妈和我,虽然有一大堆男人。”
  “你们这一代可没有一大堆男人,只有戴恩。”
  “我想,这是因为妈妈离开了父亲。她似乎从来没对另外的男人发生兴趣。我觉得
这真可惜。其实,妈是个以家庭生活为中心的人;她本来是愿意有个丈夫让她瞎忙乎的
。”
  “她象你吗?”
  “我不这么想。”
  “这一点更重要,你们互相喜欢吗?”
  “妈和我吗?”她毫无任何怨意地笑了笑,正如任何人问她母亲是否爱她女儿时,
她母亲也会这样做一样。“我不敢肯定我们是否相互喜欢,但是还是有某种东西的存在
。也许是一种简单的生物联系,我不知道。”她的眼睛充满了善意。“我一直希望她能
用和戴恩说话的那种方式和我说话,希望能以戴恩的那种方式和她相处,但是,二者在
她身上都有某种不足,或在我身上有所不足。我想,是我身上有所不足吧。她是个比我
好得多的人。”
  “我没有见过她,所以我无法赞同或是反对你的判断。如果这对你是一句可以理解
的安慰的话,好姑娘,我倒宁愿你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我不愿意改变你身上的任
何东西,甚至连你那种可笑的好斗。”
  “这使你很不高兴吗?因为我冒犯了你?实际上我并不象戴恩,是吗?”
  “戴恩和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象。”
  “你的意思是,因为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想是这样的。”他向前一俯身,从阴影中出来了,奇安蒂瓶中那小蜡烛的微光
照亮了他。“我是一个天主教徒,我的宗教信仰是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使我失望的一样东
西,尽管我多次使它失望。我不愿意谈戴恩,因为我的心灵告诉我,有些事情最好是置
吃不论。当然,你对生活或上帝的态度和他不一样。咱们不谈它,好吗?”
  她好奇地望着他。“好吧,雷纳,如果你愿意这样的话。我和你定个契约吧——不
管咱们讨论什么,都不要讨论戴恩或宗教的本质。”
  自从1943年7月雷纳·莫尔林·哈森和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见过面以来,他经历
了许多事情。一个星期之后,他的团开到了东部前线,这场战争剩下的时间他都是在那
里度过的。在战前和平的日子里,他由于年龄太小没有被吸收进希特勒青年团,因而感
到烦恼,心里没着没落的。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困在冰天雪地之中,面临着希特勒的穷
途末路,战线拉得如此单薄,以至上百码的阵地上只有一个士兵。这场战争给他留下了
两个记忆:凄寒苦雪中艰苦的战斗和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面庞,恐怖和美好,魔
鬼和上帝。一半狂热,一半冰冷,毫无防御地眼巴巴看着赫鲁晓夫的游击队从低飞的飞
机上不用降落伞落在雪堆上。他曾捶胸顿足,咕咕哝哝地祈祷。但是,他不知道他在为
什么祈祷。为他的枪能有子弹?为能从俄国人那里逃生?为他那邪恶的灵魂?为长方形
教堂里的那个人?为德国人?为减轻哀痛?
  1945年春,他赶在俄国人之前撤过了波兰,和他的战友们一样,只有一个目标——
赶回英国人或美国人占领下的德国。因为,倘若俄国人抓住了他,他会被枪毙的。他把
自己的个人文件撕成了碎片,付之一炬,埋掉了他的两个铁十字勋章,偷了几件衣服,
向丹麦边境上的英国当局报了到。他们把他送到了比利时的一个因为战争而背井离乡的
人设置的一个营地。在那里,他吃了一年左右的面包和薄粥;这就是筋疲力尽的英国对
他们统治下的成千上万的人能提供的一切。他在那里等待着,直到英国认识到对他们唯
一的办法就是释放他们。
  营地的官员召见了他两次,给他作了最后的结论。在奥斯顿港,有一条船正等待着
装运去澳大利亚的移民,他将被发给新的证件,并被免费运到新的土地上去。作为报答
,他不论选择什么职业都将为澳大利亚政府工作两年,此后,他的生活便完全由自己作
主了。这不是奴隶劳动;当然,将付给他标准工资。但是,在这两次折见的机会中,他
都没法谈到他自己不愿意当移民。他恨希特勒,但不恨德国人,并且不以做一个德国人
为耻。故土就意味着德国。三年以来,他对它魂牵梦索。那种滞留在一个既没有人讲他
的语言,也没有一个人和他同种同宗的国家的想法也是大逆不道的。于是,在1947年初
,他发现他已经分文不名地置身在亚琛①的街道上了。他知道,他极渴望修补起被粉碎
的生活。
  --------
  ①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部的工业城市,与比利时接壤。——译注。
  他和他的灵魂幸存下来了,但不能再回到那种饥寒交迫、地位卑微的生活中去。因
为雷纳不仅仅是个有抱负的人,而且还是个有某种天才的人。他去为格伦迪格工作,并
且研究他头一次接触雷达就使他入迷的那个领域:电子学。他装满了一脑子的计划,但
是他连这些计划的百万分之一的价值都不愿卖给格伦迪格。相反,他却谨慎地窥测着币
场,随后,他娶了一个寡妇。这寡妇有两家小小的收音机工厂,他以此为基点开始了自
己的事业。那时,他刚刚20岁,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然而,他的头脑却成熟得多。
德国战后的混乱为年轻人创造了机会。
  由于他是世俗婚,教会允许了他和他妻子的离婚;1951年,他按着当时流行的价格
付给了安妮莱斯·哈林恰好相当于她前夫那两家工厂的两倍的钱,而也从此和她离了婚
。但是,他没有续娶。
  这小伙子在俄国那冰天雪地的恐怖环境中所遇到的事情没有造就一个毫无灵魂的、
丑角式的人;相反,这种生活倒抑制了他那温和、可爱的性格的发展,使他具备的其他
素质长足发展起来——聪敏、无情、意志坚定。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得到一切,一个毫
无感情的人无法使其受到伤害。但在实际行事上,他却令人不解地与他1943年在罗马遇
上的那个人相似;他就象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那样,明知干得不对也还是去干了。
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罪恶片刻也阻挡不住他行事,只是物质财富的增长是以痛苦和自我折
磨作为代价的,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付出这样的代价不值得,但对他来说,付出两倍
的痛苦折磨也是值得的。总有一天,他将要统治德国,把它变成他所梦寐以求的那种国
家。他准备粉碎雅利安人路德①的伦理道德,发展一种更为不受限制的伦理道德,他不
能答应停止犯罪孽,这一点他在几次忏悔中完全予以拒绝了。但不知怎的,他和他的宗
教糊涂地在一起瞎对付着,直到万贯资财和重权高位使他超越罪孽之上时,他才会去作
忏悔,并且会得到牧师赦免。
  --------
  ①马丁·路德(1483——1546),16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发起人,基督新教路
德宗教的创始人。他否定教皇的权威,认为人民要得到上帝的拯救,不在于遵行教会规
条,而在于个人的信仰。——译注
  1955年,作为西德最富有、最强有力的人之一和波恩国会的一位新人,他重返罗马
了。他是去寻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并向他显示他的祈祷的结果的。在他的想象
中,这次会面他事后也许不会有什么可铭记在心的,因为在这次会面中,从头到尾他只
有一种感觉: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对他感到失望。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没有必要去
问。但是,红衣主教临别时的那番话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曾经祈祷,你将比我干得好,因为你是这样年轻。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千方百
计去追求的。但是我想,我们毁灭的种子在我们降生之前就已经播下了。”
  回到自己的旅馆房间之后,他哭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镇定了下来,想:已经
过去的事是不能挽回的,将来他要按照他的希望去做。有的时候,他成功了。有的时候
,他失败了。但是,他是尽力而为的。他和梵蒂冈的那些人的友谊成了他现实生活中最
弥足珍贵的东西。罗马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去处:在他需要他们的安慰,否则便会绝望的
时候,他便飞到那里去安慰。他们的安慰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安慰。他们的安慰不是握着
双手,说些绵言软语,倒象是一种出自灵魂的镇痛剂,好象他们理解他的痛苦似的。
  把朱丝婷安顿在她的公寓中之后,他在温暖的罗马夜色中走着;他想,他决不会停
止向她献殷勤。在今天下午的会见中,当他克服着心中的折磨望着她的时候,他感到了
一种缭乱心房的柔情蜜意。一个该死的但不可屈服的人,这个小魔鬼。不论在哪方面,
她都可以和他们相匹敌而毫无逊色;他们发觉这一点了吗?他感到了,他断定他的感觉
是一种为女儿感到自豪的感情,只是他没有女儿罢了。于是,他便把她从戴恩那里占据
了过来,将她带走,去观察她那种对压倒一切的教会主义的反应,以及对这个她以前从
未见过的戴恩的反应;这个戴恩不会,也不可能全部占据她的生活。
  他继续想到,他个人的上帝的最美好的东西,就是这个上帝能宽恕一切,能宽恕朱
丝婷那天生的不信神和他自己那种一直关闭着感情闸门,直到他确信应该重新打开的时
候才打开的做法。他只感到了片刻的惊慌,想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打开闸门的钥匙…
…他笑了笑,扔掉了他的香烟。钥匙……哦,有时,钥匙的形状是千奇百怪的。也许,
为了摔倒不倒翁,需要用每一种妙法制服那红头发上的每一个发卷;也许在一间深红的
房间里,他的上帝已经递给他了一把深红色的钥匙。
  这一天转眼就过去了。但是,当他看了看表的时候,发现天还早。他知道,那位在
如此强大的教皇陛下的教会里拥有仅次于教皇的最高权力的人物已经起来了,玩弄着那
只和他一样保持着夜间活动习惯的猫。甘多尔福堡中的那个小房间里词汇了可怕的打嗝
声,那清瘦、苍白、苦行者的面庞在扭动着,人们曾看到这张脸如此之久地戴着那白色
的皇冠。倘使他热爱他的德国人,倘若他依然听到他周围的人讲德语,这又能改变什么
呢?雷纳认为什么也改变不
  但是眼下,雷纳需要了解的是,甘多尔福堡已不再是力量的源泉了。登上那大理石
的台阶,走进那鲜红的房间,和维图里奥·斯卡班扎·迪·康提尼—弗契斯谈一谈去吧
。谈一谈谁会成为或不会成为下一个教皇。因为几乎有三年时间了,他曾经注视着那双
聪慧、可爱的黑眼睛停留在它们最愿意停留的地方;是的,与其从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
教那里寻找答案,倒不如从他那里寻找答案。
  “我决不会认为我说过这话,不过,谢天谢地,我们将要去德罗海达,”朱丝婷说
着,拒绝往特莱维泉中投硬币。“本来认为我们要到法国和西班牙去看看:可是我们却
仍然呆在罗马,我象肚脐那样成了摆设了。”
  “(口母)——,这么说你认为肚脐是不必要的了。我记得,苏格拉底也是这样认为
的。”雷纳说道。
  “苏格拉底也这样看吗?我可想不起来了!有意思,我认为我也读过柏拉图的大部
分著作。”她扭过身子望着他,觉得他在罗马穿着这身随随便便的度假者的服装比他为
梵蒂冈的那些听众而穿的那身严肃的衣服要和他相配得多。
  “事实上,他绝对确信肚脐是多余的。为了完全证实他的论点,他取下了他的肚脐
,扔掉了。”
  她撇了撇嘴。“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长袍脱下来了。”
  “瞧!瞧!”她咯咯地笑着。“不管怎么样,那时候他们在雅典是不穿长袍的。但
是,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你的故事中有一种寓意。”她的脸严肃起来了。“雷恩,你
为什么要为我操心呢?”
  “真难办!我以前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的发音是雷纳,不是雷恩。”
  “啊,可是你不理解,”她说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闪光的汩汩流水,肮脏的水池
里满是肮脏的硬币。“你到澳大利亚去过吗?”
  他晃了晃肩膀,但是没有弄出声音来。“我差点儿去了两次,好姑娘,不过我想方
设法躲过去了。”
  “哦,要是你去过的话,你就会理解了。象我那样读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便会对澳
大利亚人有一种魔力。雷纳,雷恩①,荒漠之地的生命。”
  --------
  ①此种读法在英文中是雨水的意思。——译注
  他吃了一惊,烟卷掉在了地上。“朱丝婷,你莫不是在爱我吧。”
  “男人是什么样的利己主义者啊!我不愿意叫你失望,可是我并没有爱上你。”随
后,似乎是为了使她话中的无情变得柔和一些,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紧紧地握
着。“是一种更美好的东西。”
  “还有什么能比恋爱更美好呢?”
  “我认为,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我从来不想要任何那一类的东西。”
  “也许你是对的。暴露得过早,自然是一种极不利的事情。那么,更美好的东西是
什么呢?”
  “找到了一位朋友。”她的手在他的手上轻摩着。“你是我的朋友,对吗。”
  “是的。”他微笑着往泉水里投了一个硬币。“喂!仅仅为了保证使我不断地感到
南方的温暖,过去几年中我一定花掉了1000块德国马克。可有时在我的恶梦中,我又感
到了寒冷。”
  “你应当感受到真正的南方的温暖,”朱丝婷说道。“就是在荫凉里温度也有华氏
115度。”
  “怪不得你不觉得热哩。”他还是象往常那样无声地笑着;当高声笑出来的时候就
是一种对命运的蔑视,这是一个古老的遗风。“那种暑热就说明了你为什么是个锤不扁
、砸不烂的铜豌豆。”
  “你的英语很地道,不过带美国味儿。我本来以为你在某个第一流的英国大学学过
英语呢。”
  “不。我是在比利时的一个集中营里从伦敦佬、苏格兰人和英国中部的那些英国大
兵那里开始学英语的。有一个词儿,一个人说一个样,真让人糊涂。有人说?‘abaht’
,有人说‘aboot’,有人说‘aboat’,可它们都是‘about’①的意思。因此,当我回
到德国的时候,我就看我能看到的每一部电影,一个劲买英语唱片,这些唱片是美国喜
剧演员灌的。我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它们,直到我能讲足够的英语词汇,以便进一
步学习。”
  --------
  ①英语“在……周围”、“关于”,“近于”,“从事于”。——译注
  她又像往常那样把鞋脱掉了;他敬畏地望着她光脚在其热足以烫熟鸡蛋的路面上走
着,走过坚硬如石的地方。
  “小淘气!把鞋穿上。”
  “我是个澳洲佬;我们的脚太贱了,穿着鞋不舒服。我们是生长在实际上并没有寒
冷天气的地方的,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光脚赤足。我能光着脚走过长着栗刺的牧场,然
后,满不在乎地把它们从我的脚上拂去,”她自豪地说道。“我也许能在热煤上走呢。
”随后,她突如其来地改变了话题。“雷恩,你爱你的妻子吗?”
  “不
  “她爱你吗?”
  “是的。她嫁给我是没有其他原因的。”
  “可怜的人!你利用了她,又把她甩了。”
  “这使你感到失望吗”
  “不,我不这么想,实际上,我倒为此而赞赏你。不过我确实为她难过。这使我比
以往更加坚定了此生此世不蹈她的覆辙的决心。”
  “赞赏我?”他的声音既茫然又吃惊。
  “为什么不呢?现在,我在你身上寻求的并不是她寻求的那种东西,对吗?我喜欢
你,你是我的朋友。她爱你,你是她的丈夫。”
  “我想是的,好姑娘,”他有点儿凄然地说道。“我想,那些有雄心的男人对他们
的女人都是不好的。”
  “那是因为他们迷恋女人那种完全的低眉俯首,那种‘是,亲爱的,不,亲爱的,
三个包都满了,亲爱的,你愿意把它们放在哪儿?’之类的人。我要说,这完全是倒了
邪霉。要是我作你的妻子,我就会跟你说,滚到一边去吧。我打赌,她从来没这么说过
,对吧?”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没有,可怜的安妮莱斯。她是那种能够献身的人,所以,
她几乎没有这样直截了当的武器,也不能表达得这样妙。我真希望他们能拍一些澳大利
亚的影片,那样我就能懂得你们的土语了。‘是,亲爱的’之类的话我还能说上几句,
可是,‘倒邪霉’我却一点儿不知道。”
  “虽然你有几分幸运,但是这个词是很无情的。”她那宽宽的脚趾就象有力的手指
似的紧贴在水池壁的缝里,令人担忧地往后摇着,轻而易举地保持着身体的平稳。“哦
,你最后对她是发了慈悲的。你把她摆脱了。没有你她会过得好得多,尽管她也许不这
样想然而我却能把你保住,因为我决不会让你俘虏我的感情。”
  “无情。你确实是这样的,朱丝婷。我的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过戴恩。自然,作为戴恩,他只会给我这些赤裸裸的事实,但剩下的是我推
断出来的。”
  “由于你过去的那些丰富的经验,这是毋庸置疑的。你是个什么样的骗子啊!他们
说,你是个极优秀的演员,但是我发现那令人难以置信。你怎么能模仿出你从未体验过
的感情呢?作为一个人,你的感情反而和大多数15岁的人一样。”
  她跳了下来,坐在围栏墙上,俯身穿上了鞋,沮丧地扭动着脚趾。“我的脚变大了
,该死的。”听了他最后的那几句话,她并没有流露出恼怒和愤慨。好象当诽谤和批评
对准她的时候,她只是简单地把内心的助听器一关了事。令人惊奇的是,她根本不恨戴
恩。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说道。“我一定得体验角色所要求的感情,不然
就演不好,对吗?但是。这就象是……是在等待。我指的是我舞台之外的生活。我要保
存我自己,我不能在舞台之外浪费它。我们只有这么多东西可以献出,对吗?而在舞台
上,我就不是我了,或更正确地说,我是许多自我的延续。我们必须完全是许多自我的
,深刻的混合体。你不这样认为吗?对我来说,演戏是第一位的,是最首要的智力活动
,其后才是感情。一个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并且使之更臻于完善。这比起简简单单
的哭喊、尖叫,或发出一阵令人信服的大笑要丰富得多。你知道,这真是妙极了。想想
吧,我成了另外一个自我,我可以变成其他人,周围的气氛环境也都十分协调。这是神
秘的事情。其实我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是却把角色溶合在我的身上,好象她就是
我自己一样。于是,她就变成我了。”她心情十分激动,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想想
吧,雷恩!有20年的时间,我就可以对我自己说,我曾经搞过谋杀,我曾经自杀过,我
曾经发过疯,我曾经挽救过男人或毁掉过男人。啊!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是无穷无尽的。

  “而她们又全部是你。”他站起来,又抓住了她的手。“是的,你说得对,朱丝婷
。你不能在舞台下浪费它。要是对另一个人,我会说,你何必那么多事。但是对你,我
就不那么肯定了。”
   
--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6.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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