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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ckysea (冷酷到底),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七部 1965-1969朱丝婷--第二十章(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10日08:46:24 星期三), 站内信件

      话,最后用我的生命做一些值得做的事,譬如养一群大西北的
   小平原居民。我厌倦了,妈,厌倦得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愿
   我有把我的感受写下来的能力。
     哦,下次这种想法又会在我心里斗争起来的。麦克白夫人
   已经演完,我还没有决定下个季节做什么,因此,我不愿意以
   丢弃演戏的决定打扰任何人。伦敦的女演员有的是。克莱德
   要换掉我,有两秒钟就足够了,可是你不会这样的,是吗?我用
   了31年的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我很难过。
     要不是雷恩帮助我,也许还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认识到这
   一点,他是个感觉极其敏锐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你,然而他似
   乎比我还要理解你。当然,人们说旁观者清。这对他来说自然
   是千正万确的。我已经对他感到厌倦,他总是从他那奥林匹亚
   顶峰上监视着我的生活。他似乎认为他欠戴恩的某种债或承
   诺,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照顾我。我终于认识
   到我是个讨厌的人,要是我平平安安地住在德罗海达,这欠
   债、承诺或不管什么就都一笔勾销了,对吗?不管怎么样,对于
   这次将会挽救他的飞机旅行,他是应该感激的。
     我一把自己的事安排妥当,就会再给你写信的,告诉你什
   么时候接我。与此同时,请记住,我确实是用一种奇特的方式
   在爱着你。
  她的签名不是往常那种龙飞凤舞的字迹,更像是她在寄宿学校的监督修女的锐利目
光下写在信下方的恭而敬之的字母“朱丝婷”。随后,她抓起了信纸,放进了一个航空
信封,写上了地址。在到剧院去演最后一场《麦克白》的路上,她把这封信寄了出去。

  她义地反顾地执行着自己离开英国的计划。克莱德心烦意乱,冲她发了一阵让她发
抖的雷霆之怒。随后,一夜之间他完全改变了态度,气冲冲的,但通情达理地让步了。
处理那套小公寓的租借权毫无困难,这类房子的需求量很大。事实上,消息一透露出去
,每五分钟就有人来电话,直到她把话筒从支架上拿掉。从很久以前她头一次到伦敦时
就和她“厮熟”的凯利太太带着悲哀之色在乱七八糟的烛花和板条箱之间吃力地干着,
为她的命运淌着泪水,偷偷摸摸地把话筒放回了支架上,希望某个能有力量劝说朱丝婷
回心转意的人会打电话来。
  在一片混乱之中,某个有这种力量的人打电话来了,只不过不是劝说她改变主意的
;雷恩甚至还不知道她要走呢。他仅仅是来请她在他将于莱恩公园他的房子里举行的一
次宴会上当女主人。
  “你说什么,莱恩公园的房子?”朱丝婷惊讶万分地尖声说道。
  “唔,随着英国在欧洲共同市场作用的日益增加,我得在英国度过很多时间,在当
地有某种歇脚处①已经成为更加现实的事情了,所以,我就在莱恩公园租了一幢房子。
”他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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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是法文Pied—a—terse.——译注
  “天哪,雷恩,你这个叫人吃惊、守口如瓶的家伙!你租下它有多久了?”
  “大约一个月。”
  “而你什么都不讲,却要我去参加那天晚上那个愚蠢的字谜?滚你吧!”她愤怒之
极,以至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
  “我是要告诉你的。可是,你连脑子都没往这边转,以为我一直是飞来飞去,所以
我忍不住想再多装一段时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
  “我真能宰了你!”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眨着眼睛挤掉泪水。
  “别,好姑娘,求求你!不要哭!来作我的女主人吧,那时你就能心满意足地参观
那幢房子了。”
  “当然,还得有500万客人一起伴随着!怎么啦,雷恩,和我单独在一起,你是不相
信自己呢,还是不相信我?”
  “你不是客人,”他回答着她那长篇指责的前一部分。“你将是我的女主人,这是
大不一样的。你愿意吗?”
  她用手背擦去了泪水,气冲冲地说:“愿意。”
  结果,事情比她所希望的更叫人愉快。雷恩的房子实在漂亮,而他自己情绪很好,
朱丝婷不禁受了他的情绪的影响。她是穿着打扮合乎体统地到达的,尽管从他的口味看
来长袍有点过于艳丽了;便是,在他头一眼看到她那身令人惊讶的粉红色缎子,不由自
主地做了一个鬼脸之后,便让她挽住了自己的胳臂,在客人来到之前领她在这幢房子里
转了一圈。随后,整个晚上他的举止都是无可挑剔的;他带着一种随便而又亲密的态度
在其他客人而前款待她,这位她感到自己是个有用的、必不可少的人。他的客人都是政
界中十分重要的人物,她的头脑不愿意想到那些他们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他们是如此平
平常常的人。这使事情显得有些逊色。
  “哪怕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表现的出类拨萃之辈的特点,我也不会这样介意。”他们
走了这后她对他说道,很高兴能有机会单独和他在一起,并且对他这么快就要送她回家
而感到不解。“你知道,就像拿破仑或丘吉尔那样。有许多事情使人确信,如果一个人
是个政治家,就能掌握命运。你认为人是个能掌握命运的人吗?”
  他退缩了。“朱丝婷,当你挖苦一个德国人的时候,你应该选择一个更好的问题。
不,我不能掌握,对政治家来说,自认为命运不佳是不利的。我很少产生这种想法。尽
管我对此表示怀疑,但是,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给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国家找来了无穷无
尽的麻烦。
  她没有就这个观点进行争论的愿望,让谈话按照某种方式进何下去的目的已经达到
了;她可以不太显服地改变话题了。“那些太太们真是一群五花八门的人,是吗?”她
直率地问道。“她们中间大部分人还不如我中看呢,尽管你不赞赏这身热烈的粉红色衣
服。惠特曼太太还不太糟糕,胡贾太太简直让她那身精选羊毛的糊墙纸压没了,但是古
姆芙兹勒太太叫人厌恶。她的丈夫怎么样才能设法容忍她呢?哦,男人在选择妻子上真
是傻瓜!”
  “朱丝婷!你什么时候学会记住名字的?这样一来,你把我对你的看法全扭过来了
,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政治家的妻子的。我听说,当你想不起人们谁是谁的时候,你就
嗯嗯啊啊的。许多娶了让人兢兢业业的妻子的人是非常成功的,同样有许多娶了无可挑
剔的妻子的人却毫无成就。在长期的生活中这是无足轻重的,因为接受考验的是国人的
能力。纯粹由于政治原因而结婚的男人是寥若晨星的。”
  往日那种使她不敢无礼的能力依然是惊人的;她向他模仿了一个额首礼,藏起了她
的脸,随后坐在了炉边小地毯上。
  “哦,快站起来,朱丝婷!”
  她却挑战地把脚缩到了身子下面,靠在了壁炉一边的墙上,摩挲着娜塔莎。她是到
这里之后才发现,维图里奥红衣主教死后雷恩经已把他的猫拿来了;他似乎很喜欢它。
虽然它已经老了,而且脾气古怪。
  “我告诉你我要永远回德罗海达老家去了吗?”她突然问道。
  他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那双大手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发抖,反而运用灵活。“你
很清楚你没有告诉我。”他说道。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了。”
  “你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
  “五天以前,我希望这个周末我能离开,这一天来得真够慢的。”
  “我知道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除了希望你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幸福就好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带着一种
叫她畏缩的镇定说道。
  “哦,谢谢你!”她轻快地说道。“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不高兴吗?”
  “你并没有惹我生气,朱丝婷。”他答道。
  她放下了娜塔莎,拿起了火钳,开始有些粗鲁地戳着碎裂的木柴,那些木柴已经被
烧成空壳了;在短暂的火星飞舞中,它们坍了进去,火的热力突然减弱了。“它一定是
我们毁灭的恶魔是把这些中空的柴戳灭的动力。它只是加速了结局的到来。但这是多么
美好的结局啊,对吗。雷恩?”
  显然,雷恩对戳火时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兴趣,因为他只是问道:“到这个周末,
是吗?你不会浪费许多时间的。”
  “耽搁有什么意义呢?”
  “你的事业怎么办?”
  “我厌恶我的事业了。不管怎么样,演完麦克白夫人之后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哦,成熟些吧,朱丝婷!你说出这种幼稚的废话来,我会向你挥拳头的!为什么
你不直截了当地说,对剧院还能否对你提出任何挑战你是没把握的,而且你想家呢?”

  “很对,很对,很对!你想怎么说就随你怎么说吧!我还照常是粗率无礼的我。对
我的冒犯很抱歉!”她跳了起来。“该死,我的鞋到哪儿去了?我的上衣哪去了?”
  警卫兵拿着两件衣服出现了,开车把她送了回去。雷恩对不能陪她道了歉,说他还
有事要做。但是,当她离开的时候,他在重新升起的火旁坐了下来,娜塔莎放在他的膝
头上,根本没显出忙的样子。
  “哦,”梅吉对她母亲说道,“我希望咱们做的这件事是正确的。”
  菲凝视着她,点了点头。“啊,是的,肯定是对的。朱丝婷的麻烦是,她没有做出
这种决定的能力,所以我们就别无办法了。我们必须为她做出这个决定。”
  “我不敢肯定我是不是总爱耍弄上帝。我认为我知道她实际上想怎么做,即使我面
对面地指责她,她也不会承认的。”
  “克利里家的自傲,”菲淡淡地一笑,说道。“大部分爱行其是的人身上都有这种
自傲。”
  “算了吧,不完全是克利里家的自傲!我总是想,其中还有一点儿阿姆斯特郎家的
东西。”
  可是菲却摇了摇头。“没有。不管我所做的事是为了什么,但很少带着自傲悯。梅
吉,这是老年时期的目的,在我们死前给我们一个呼吸的空间,达个空间里去反省我们
所做过的事。”
  “首先,变得老态龙钟并不会使我们变得无能为力,”梅吉冷淡地说。“你没任何
危险。我想,我也是的。”
  “也许,老态龙钟对那些不能面对往事的人是一种宽恕。不管怎么样,你还没有老
到能说你已经躲过了老态龙钟的地步。再过20年吧。”
  “再过20年!”梅吉愕地重复道。“哦,听起来是这么久!”
  “哦,你可以使这20年的孤独减轻一些的,是吗?”菲问道,起劲地打着毛衣。
  “是的,我可以办到。可是不值得如此,妈,对吗?”她用一支旧毛衣针的头敲了
敲朱丝婷的信,在她的声音中有一丝疑虑。“我已经犹豫得够久了。自从雷纳到这里来
的时候起,我就坐在这里,希望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希望做决定的责任不要少在我的
身上。然而他是对的。最终还是要由我来做。”
  “嗯,你也许得承认我也出了一点儿力,”菲伤心地抗议道。“这就是,你曾经一
度放弃了你的自尊心,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是的,你帮了我。”梅吉温和地说道。
  那只陈旧地座钟嘀嘀哒哒地响着;两双手不停地在她们那玳瑁杆的衣针上迅速地动
着。
  “妈,告诉我一些事情吧,”梅吉突然说道。“为什么在戴恩的事情上你被弄懵了
,而在爹、弗兰克或斯图的事上却不是这样?”
  “弄懵?”菲的手停了一下,把织针放了下来:她依然可以像她视力正常时那样织
得那么好。“你的意思怎么讲,弄懵?”
  “就好像它使你悲痛欲绝似的。”
  “梅吉,他们都使我悲痛欲绝。可是,早先那三个人去世的时候我要年轻一些,所
以,我有能力把感情隐藏得好一些。还有一个理由,就像你现在那样。可是,爹爹和斯
图死的时候我的感情拉尔夫是知道的。你还太小,没看出来。”她笑了笑。“你知道,
我很喜欢拉尔夫。他是个……有些特殊的人。和戴恩像极了。”
  “是的,他是这样的。我从来不知道你也看到了这一点,妈——我指的是他们的性
格。有意思。你对我来说是个云笼雾罩的人。你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希望这样!”菲高声大笑地说道。她的手停住不动了。“还是谈最初那个话题
吧——梅吉,要是你现在能这样对待朱丝婷的话,我要说,你会从你的麻烦中得到比我
从我的麻烦中更多的教益。在拉尔夫要求照顾你的时候,我是不情愿这样做的。我只关
心我的记忆……除了我的记忆之外,什么都不关心。然而你也没有选择,你所得到的就
是记忆。”
  “唔,一旦痛苦消失,它们就是一种慰藉。你不这么想吗?我得到了戴恩整整26年
,我已经学会了告诉我自己,他去世了反而好,不然他就得体验某种也许是他难以抵挡
的可怕的折磨,也许就像弗兰克,只是痛苦不同罢了。世上还有比死更糟糕的事,咱们
俩都懂得这个。”
  “你一点儿也不痛苦了吗?”菲问道。
  “哦,起初是这样的,但是为了他们,我告诫自己不要痛苦。”
  菲又重新织了起来。“所以,当我们去世的时候,就什么人都没有了,”她柔和地
说道。“德罗海达将不复存在。哦,人们将在历史书上提到一笔,而某个认真的小伙子
将到基里去见他所能找到的尚能记忆的人,为他将要写的有关德罗海达这个新南威尔士
州最后一个巨大的牧场的书提供材料。但是,他的读者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它实际上是什
么样子,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只能了解它的一部分。”
  “是的,”梅吉手中的毛线活儿连停都没停,说道,“他们只能了解它的一部分。

  用一封信向雷恩道别,用痛苦和震惊去折磨他。这是很容易的:事实上,用一种无
情的方法是叫人心碎是痛快的,因为她反击了——我痛苦之极,所以你也应该悲伤欲绝
。但是,这次用绝交信已经动摇雷恩了。必须在他们所喜欢的饭馆里吃一顿饭才行。他
没有建议在莱恩公园中他的房子中吃饭,这很令人扫兴,但并没有使她感到意外。无疑
,甚至连他最后一声再见他都打算在他那个警卫兵的宽厚的目光下进行。当然,她不会
得到任何机会的。
  她的一生中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外表要让他高兴;那个通常促使她穿上橙黄色镶边
衣服的小魔鬼似乎可恨地隐退了。由于雷恩喜欢朴素的衣服,她穿上了一件长及地面的
绸子针织衣服,暗红色领口直抵脖子,两袖又长又紧。她又加了一个大平领,上面装饰
着石榴石和珍珠,曲曲弯弯,闪着金光,手腕上戴着和衣服相配的手镯。多么令人厌恶
的头发。她的头发从来就没有约束的叫他满意过。为了掩饰她精神的悒郁,她的化妆品
用得比往常要多。好啦。要是他不靠得太近看的话,她这样就行了。
  他似乎并没有仔细看;至少他没有说到她精神疲乏或可能有病,甚至连行李都没提
到。这一点儿也不像他。过了一会儿,她开始体验到世界末日即到来的感觉。他和他平
时的那样子大不一样。
  他不能帮助她把这顿饭吃好,使它成为那种可以在旅行中缅怀往事的时候感到愉快
、有趣的事情。只要她使自己相信他只是为她的离去而感到烦恼,也许事情就好办了。
但是,她做不到。他也没有那种情绪,相反,他显得这样冷淡,使她觉得自己似乎和一
个纸人坐在一起,薄薄的,真让人担心会让一阵清风吹走,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你又接到过你母亲的信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
  “没有,不过老实讲,我不想再接到信了。她也许没词儿了。”
  “你愿意让警卫兵明天把你送到机场去吗?”
  “谢谢,我能找到一辆出租汽车,”她冷淡地说道。“我不想他不在你身边。”
  “一整天我都有会,所以,我向你保证,一点儿不会让我感到不便的。”
  “我说过,我愿意租一辆出租汽车!”
  他抬起了眼皮。“没有必要喊叫,朱丝婷。不管你想怎么办我都是无所谓的。”
  他再也不管她叫好姑娘了;最近以来,她已经注意到这个词的使用频率下降了,今
天晚上他一次也没用这个旧日的昵称。哦,这真是一顿沉闷无趣、气氛压抑的饭!让它
尽早结束吧!她发现自己在看着他的那双手,试图记起那双手的感觉,可是记不起来。
为什么生活不是编织的井井有条,为什么非要发生戴恩那种事情?也许因为她想到了戴
恩,她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到了一刻也坐不下去的地步了,她把两手放在椅子扶把上

  “要是咱们走,你在意吗?”她问道。“我的头在剧烈地发疼。”
  在高速公路的交叉点,朱丝婷的小房子面前,雷恩帮助她下了汽车,吩咐警卫兵把
汽车绕着街区开一圈:然后便把他的手礼貌地放在她的时下,为她引路:他的触摸是相
当冷静的。在阴冷潮湿的伦敦蒙蒙细雨中。他们缓缓地走过鹅卵石地面,踩着水的脚步
声在他们周围回响着。哀伤,孤独的脚步声。
  “好啦,朱丝婷,咱们道别吧。”他说道。
  “哦,无论如何,是暂时的,”她欢快地答道。“你知道,不是永远啊。我会常常
来的,我也希望你能抽空到德罗海达去。”
  他摇了摇头。“不,朱丝婷,这就是道别了。我并不认为我们互相之间再有什么用
处了。”
  “你是说你对我再也没用处了,”她说道,挤出了一个爽郎的笑声。“好吧,雷恩
!不要宽恕我,我能受得了的!”
  他拿起了她的一只手,弯腰吻了吻,又直起身来,微笑着望了望她的眼睛,走开了

  在她房间的擦脚垫上有一封母亲的来信,朱丝婷俯身将它捡了起来,她放下了提包
,把提包和外套放在一起,鞋子脱在一旁,走进了起居室。她沉重地在一个行李板条箱
上坐了下来,咬着嘴唇,她的眼睛充满了奇怪而又茫然的同情,在戴恩为了纪念他的圣
职授任而试画的一张动人而又相当有造诣的画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她发现自己那光
着的脚指在蹭着已经卷起来的袋鼠皮毯,她索然无味地做了一个怪相,迅速站了起来。

  走几步到厨房去吧,这才是她所需要的。于是,她便走了几步来到了厨房,打开电
冰箱,伸手拿奶油罐,又打开了冷冻室的门,拉出了一听过滤咖啡。她一只手伸在冷水
的水龙头上接了些水煮咖啡,一边张大眼睛四下看着,好像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房间
似的。她望着糊墙纸上的裂隙,望着挂在天花板上的篮子中的整洁的黄蘖,望着那只黑
色的猫型钟摇着尾巴,转着眼睛,似乎对时间以毫无意义地浪费掉感到惊讶。黑板上用
大写字母写着:把发刷打进行李。桌子上放着一幅她几个星期前给雷恩画的铅笔素描像
。还有一盒香烟。她取出一支,燃着,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她想起了母亲的信。它还攥
在她的一只手中呢。她在厨房桌旁坐了下来,把雷恩的画像扔到了地上,两只脚踩在上
面。也在你身上呆一会吧,雷纳·莫尔林·哈森!看我是不是在乎,你这个固执己见、
穿着皮外衣的大德国佬。对我再也没有用处了,好吗?好吧,我对你也不再有用了!
       我亲爱的朱丝婷(梅吉写道)
         无疑,你正在以你通常那种爱冲动的速度行事,因此,我
       希望这封信能及时到你的手中。倘若是我上一封信中写的话
       引起你做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那就请你原谅我吧。我并
       没有引起这样一个激烈反应的意思。我想,我只不过是寻求一
       点儿同情,但是,我总忘记在你那粗暴的外表下,心肠是相当
       软的。
         是的,我孤独,孤独得可怕。然而它不是你回家就可能医
       治的。倘若你停下来想一会儿,你就会明白这是怎样的实话
       了。你希望回家达到什么目的呢?我所丧失的东西,你是无力
       恢复的,你也无法做出补偿。这纯粹是我的损失。这也是你的
       损失,姥姥的损失。其他所有人的损失。你似乎有一个想法,一
       个相当错误的想法,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是有责任的。目前
       的这种冲动,在我看来像是一个悔悟的行动,是值得怀疑的。
       朱丝婷,这是自尊心和自以为是。戴恩是个成年人,不是一个
       无能为力的小孩。是我放他去了,对吗?要是我让我自己按照
       你的方式去想,我会坐在这里怨恨自己,直到进精神病院的,
       因为是我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的。但是,我并没有坐在这里怨
       恨我自己。我们都没有自己的上帝,尽管我认为我比你有更大
       的机会学到这一点。
         在回家的事情上,你正在把你的生话像祭品一样献给我。
       我不需要它。我从来不想要它。现在我拒绝它。你不属于德罗
       海达,从来不属于。要是你依然没有想好你属于哪里,我建议
       你立刻坐下来,开始苦思苦想一番吧。有些时候,你真是愚蠢
       到家了。雷纳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
       像他那样的利他主义者,这也许是你想象不到的,看在戴恩的
       份上,确实是这样的。成熟一些吧,朱丝婷!
         我最亲爱的人,一道光明已经消失了。对我们所有人来
       说,一道光明已经消失了。对此你是绝对无能为力的,你难道
       不理解吗?我不打算极力装出一副完全幸福的样子来损害你,
       这样是不合人情的。但是,如果你以为我们在德罗海达这里靠
       哭泣而过日子,你就大错而特错了。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有意
       思,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你这团火光依然在燃烧着。戴
       恩的光明永远熄灭了。亲爱的朱丝婷,请尽力承认它吧。
         务必要到德罗海达老家来,我们愿意见到你。但不是永远
       地回来。永久地定居在这里,你是不会幸福的。你所要做出的
       不仅是一种不需要的牺牲,而且是一种无谓的牺牲。在你的事
       业上,即使离开一年也会让你付出很高的代价。因此,留在你
       所归属的地方吧,作一个你的世界的好公民吧。
  痛苦,就像戴恩死后最初几天的痛苦一样,同样徒劳无益,无法规避的痛苦。同样
令人极端苦恼的软弱无能。不,她当然是无法可想的。没有办法弥补,没有办法。
  尖叫!水壶已经响起了哨音,嘘,水壶,嘘!为了妈妈安静一下吧!水壶,作为妈
妈唯一的孩子的感情是怎样的呢?问朱丝婷吧,她知道。是的,朱丝婷完全懂得作为一
个独子的感情。但是,我并不是她所需要的孩子,那可怜的、日渐衰老的、呆在大牧场
里的女人。哦,妈!哦,妈……我不知道,你认为我是否能成为个通人情的人?新的光
要为旧的而闪亮,我的生命是为了他!这是不公平的,戴恩是个死去的人……她是对的
。我回到德罗海达无法改变他这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尽管他已经安息在那里了,但
是他永远无法改变。一线光明已经消逝,我是无法把它重新点燃的。但是我明白她的意
思了。我的光明依然在她的心中燃烧。只不过不在德罗海达燃烧罢了。
  来开门的是弗里茨,他没有穿他那身洒脱的海军司机制服,而是穿着他那套漂亮的
男管家的衣服。但是,当他微笑着,刻板地一躬身,以优美的德国老派风度一碰鞋跟,
这时,一个想法在朱丝婷心中油然而生:他在波恩也担任这种双重职务吗?
  “弗里茨,你只是赫尔·哈森的小仆人呢,还是实际上是他的监督人?”她把外套
递给他,问道。
  弗里茨依然毫无表情。“赫尔·哈森在他的书房里,奥尼尔小姐。”
  他正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望着车,娜塔莎蜷在炉边呼呼大睡。当门打开的时候,他
抬起头来,但没有讲话,似乎见到她并不高兴。
  于是,朱丝婷穿过房间,跪了下来,把前额放在他的膝头上。“雷恩,这些年来真
是对不起,我是无法赎补的。”她低低地说着。
  他没有站起来,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上,他也跪倒在她旁边的地板上。
  “这是一个奇迹。”她说道。
  她向他微笑着。“你从来也没有中止过对我的爱,是吗?”
  “是的,好姑娘,从来也没有过。”
  “我一定使你的感情受了很多伤害。”
  “不是你想的那种方式。我知道你爱我,我可以等待。我总是相信,一个有耐性的
男人最终会胜利的。”
  “所以,你打算让我自己做出决定。当我宣布我要回德罗海达老家的时候,你有一
点儿担心,是吗?”
  “哦,是的。除了德罗海达之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我没有想到的男人?有一个
令人生畏的对手。是的,我担心。”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就知道我要走了,是吗?”
  “是克莱德把这个秘密泄露的。他打电话到波恩,问我是否有办法阻止你。于是我
告诉他,无论如何让他和你周旋上一两个星期,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事。好姑娘,这不
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个利他主义者。”
  “我妈妈就是这么说的。可是这幢房子呢!你是一个月之前搞到的吗?”
  “不,它也不是我的。但是,如果你要继续你的生涯,我们在伦敦就需要一幢房子
,我最好看看我怎么能搞到它。如果你真心实意地答应不把它弄成粉红色或橙黄色的话
,我甚至会让你去装饰它的。”
  “我从来没想到你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弯。为什么你不直截了当地说你爱我?我希望
你这样说的!”
  “不。爱的迹象就摆在那里,要你自己看出它是给你的,如果它是给你的,你一定
会明白的。”
  “恐怕我长期以来视而不见。其实我自己不了解我自己,不得不需要某种帮助。我
母亲终于迫使我睁开了眼睛。今天晚上我接到了她的一封信,告诉我不要回家。”
  “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知道你见过她了——什么时候?”
  “我大概是一年前去看她的。德罗海达真是壮观,但它不是你的,好姑娘。那时候
,我到那里去,是试图让你母亲明白这一点的,尽管我认为我说的话并不很有启发性。

  她把手指放到了他的嘴上。“雷恩,我怀疑我自己。我一直是这样的。也许将来永
远是这样。”
  “哦,好姑娘,我希望不会这样!对我来说,世上再无其他人了。只有你。这些年
来,整个儿世界都知道这一点。但是蜜语情话是一钱不值的。我可以一天向你说上几千
遍,但对你的疑心丝毫不会有影响。因此,我没有说起过我的爱情,朱丝婷,我就是活
生生的爱情。你怎么能怀疑你最忠诚的求爱者的感情呢?”他叹了口气。“哦,至少这
促进不是来自我的。也许,你将会继续发现你母亲的话是相当正确的。”
  “请不要这样说吧!可怜的雷恩,我想,我甚至把你的耐性都快磨没了。别因为是
我母亲的促进而感到伤心!这没关系!我已经低眉俯首地跪在你的脚下了!”
  一谢天谢地,这种低眉俯首只是在今晚,”他更加高兴地说道。“你明天就会蹦出
去的。”
  她开始解除紧张了;最糟的事情已经结束。“我最喜欢——不。最爱——你的是你
有花钱的好生意。这一点我从来赶不上你。”
  他摇了摇肩膀。“那么,就这样看待将来吧,好姑娘,和我同住在一幢房子里,也
许会使你有机会看到它的结果会怎么样的。”他吻着她的眉毛、脸颊和眼皮。“朱丝婷
,我不会让你改变现在的样子,变成另外一个样。就连你脸上的一个雀斑或大脑里的一
个细胞都不会变的。”
  她用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插进了他那令人满意的头发里。“哦,要是你知道
我是多么渴望这样就好了!”她说道。“我一直无法忘怀这一切。”
  电传电报上写着:刚才已成为雷纳·莫尔林·哈森太太。已在梵蒂冈举行了非公开
的典礼。这地方到处都是教皇的祝福。这分明是结婚了!我们将尽快去度已经被耽搁的
蜜月,但是,欧洲将是我们的家。爱你们大家,雷恩也爱你们大家。朱丝婷。
  梅吉将电报放到了桌子上,睁大眼睛透过窗子凝望着花园里四处盛开的玫瑰。薄郁
芬芳的玫瑰,蜜蜂翻飞的玫瑰。还有那木瑾、刺荆、魔鬼桉,正在怒放的紫莉茉、花椒
树。这花园是多么美丽,多么生气盎然啊。眼看着小东西长成大的,变化、凋萎;新的
小东西又开始了同样无穷无尽的、生生不息的循环。
  德罗海达的时代要终止了。是的,不仅仅是时代。让未知的后人去重新开始这种循
环吧。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鸟儿胸前带着棘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
,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临。她只是唱着
、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但是,当我们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
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初译稿完成于1980年10月31日
                  二译稿完成于1986年8月17日
                  三译稿完成于1989年12月24日
                     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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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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