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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ynn (lynn),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几滴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Mar 29 15:15:45 2002) , 转信
[德国]阿诺尔德.茨威格
库尔特.贝尔希,身材颀长,30来岁,深褐色的头发。此时他正在严肃而又聚精会神地
凝视着前方。这是个周末,他在装有大玻璃窗,陈列着包装得花花绿绿的香皂和弥漫着馥
郁芬芳的商店里急切地盼望着赶快下班,因为在一周漫长而灰暗的工作日子了,他每天要
在光洁的柜台后面站9至10 个小时。六天的工作日沉积在他和每一个成年人身上。下了班
就可以喘口气了,为自己生活一下,可以随心所欲地度过短暂一生中的一瞬间而不必去管
生意和老板!总得给顾客制造陷阱,总得把大部分体力与精力话在让那些毫无认清为地生
产出来的产品落到素不相识的人的兜里,这是一种多么糟糕的感觉!而贝尔希并没有觉得
自己与众不同。他理所当然地承受着日常生活与欲望之间的冲突,就像整个战争期间他得
忍受佛兰得战壕里可恶的黏土和粪便,或者就像得忍受一个英国兵在战争结束之际给了他
肺部的一枪。后来医生给他完全治好了,然而他和阿尔玛.汉克的婚礼告吹了,尽管他们两
个热切地希望有个安乐窝,因为他们早已厌倦了住那个租来的备有家具、糟糕透顶的屋子
可经济条件冷酷无情地与他们的愿望对着干。这不怪米利施先生这个大柏林中西部的药剂
师和化妆品销售商。他还是挺器重这个内向的、讨人喜欢的店员的。以他的观点来看,小
说或舞台上把售货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伙计,描写成一个可笑的人物,这是非常令人恼
火的。这时他就会用柏林方言把作者臭骂一顿,认为他的精神怎么也应该像他的贝尔希先
生一样高尚。
6点20分,以为外国先生进了商店。他身穿双排扣大衣,头戴软皮帽。他也是褐色的皮
肤与头发,清瘦的脸庞,两腮刮的干干净净。通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他在橱窗陈列品前站了
几秒钟审视着,仔细端详一种特价商品,然后他站到柜台前要道:“请给我拿10片刮胡子
刀片。”是个美国人,库尔特.贝尔希想着高兴地点点头。这个便宜价格是他的主意。几个
月前低价进了这批好货,最终不得不以更便宜的价格出售以促进销售。人们不能总是墨守
零售商们订的牌价。他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那双凹进去的细眼,有点像猴子那聪明探询
的眼睛,正越过柜台,坦直地、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的目光,令他惊讶不已。来自地球另
一端的,他边想边弯下腰看着打开了的抽屉,才知道顾客要得刀片只剩六片了。贝尔希脸
红了起来。人们可以看出商品买完了对他来说有多么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把剩下的这几片
刀片拿给了外国人,每片都降了价。
这位先生觉得价格挺合适。他很喜欢贝尔希的处世方式,在出现意想不到的小小困难
时,他一点没有喋喋不休,大话连篇,而是像平常人一样落落大方地回答问题,有几分尴
尬,带着几分和气。售货员为安全起见把锋利的要命的刀片装在四方形的小信封里,再把
这些小包包好。与此同时,外国人和他像男人之间地位相等的人一样聊着天,聊每天刮胡
子的麻烦和滑稽,聊最好用的刮胡子工具。商店里只有他们俩人。无影的房间逐渐失去它
那圆滑、冷酷的商业气息。外面街道充满鼓噪声。
那位先生正要付钱,突然问起贝尔希是否也卖工具,就是磨剃刀的工具。顾客觉得这
个人肯定不会卖给他不好使的东西。在人与人友好信任的气氛中,外国人再一次说出了自
己另外一种需求了愿望。他有此心差不多快一年了,可总耽搁下了。他提到的事情几乎有
点可笑,就是那个禁止再磨刀片的规定。为什么?是因为销售的原因吗?这个外国人也不
是美国人,尽管贝尔希先生以为他是。他是苏格兰人。他很讨厌那些不负责任的浪费鬼,
他们总是劝使用者,把经过人的劳动和炼钢制造出来的如此精致的东西用过后就扔掉,好
象地球上的铁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如果大人们不行动,。又有谁来保护这些不起眼
的东西呢?他想节省他的刀片。他总是想买一个必要的工具,但要到回爱丁堡后碰见一个
完全可心人的店员时再买。他叫C.C库诺雷,原是英国海军一舰长,后来加入了西线步兵营
,现在任议价大织布场的代理。他非常怀念英国的生活方式和他说英语的同胞们脸上那种
宁静、朴实、自然的表情。但这个德国售货员看来是可以相信的,真的可以信任。也许可
以让他拿来这样一种工具看看。外国人并不打算买这个工具,他马上就会说明这一点的。
可贝尔希也并没因此而有什么不愉快的想法。两个人的眼光都停在了店里的钟上,营业时
间还有半个小时。
贝尔希给外国人拿出仅有的一个工具;镀着镍,光闪闪的,有两个螺丝和一个手柄。
他把工具从一个四方盒子里拿了出来。“我干吗给您拿二等货呢?这个是最好的。我自己
也用这种,已经永乐一年半,才磨了10片刀片。”贝尔希说。外国人看看盒子上的商标笑
了:“巴尔杜尔?”“是的,”贝尔希说,“这个词没什么意思。我们所有商品都吃商标
的亏。可惜生产厂商很少能想出什么合适的名字来。但产品还是值得推荐的。”他想给这
位先生来演示一下,怎么将刀片放到棍子中间。这时他发现里面插着一片刀片。他把刀架
抽出来,刀片掉下来。他抓起刀片,极热情地想显示德国高质量的工具,却一下子把左手
拇指尖割破了,挺厉害。两大滴血从伤口处涌出来。而他很快把血吸干,非常气恼这一笨
拙的动作,这肯定会使这位先生对工具和购物失去兴趣。他连忙给顾客看怎样把刀片压到
皮辊子中间磨快。这个造型灵巧的东西紧紧地握在贝尔希先生可靠的手中,拇指上又滴出
两滴血。铮亮的把柄来回反转着可恶的刀刃,发出轻轻的喀嚓声。
英国人瞧着看上去还好用的工具,可其实是在看人的血,他已经恐惧地看国许多人的
血,男人们健康的、殷红的血,有英国、法国和德国青年人的血,加拿大人、印度人和塞
内加尔人的血,还有他自己的学3。算了吧,他想到,生活为什么变好?那里改善了?以前
人的生活是另外一种样子吗?他强抑制住自己脊背肌肉轻微的、冷冷的颤抖。“请您先包
上伤口吧。”他对贝尔希先生说。贝尔希知道自己的 不是,笑笑,再次用舌头把血舔了舔
,然后熟练地把两条胶布贴在很疼的小伤口上。
可这血是因为我流的,外国先生吃惊地想到,手拿着工具 ,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柄。
这需要赔偿。血债要用钱来还的古老法则在他心中回响。自从人能直立行走、有了语言以
来,流淌的血就可以用钱来补偿,就像血大部分是为了钱而抛洒的一样。血和钱财在世人
的眼中是一致的。“我要这个磨具了”。他对贝尔希先生说道。贝尔希高兴得脸涨得通红
。顾客正式想给他这一喜悦,这样谁也不欠谁的了。
这个东西10 马克。10个先令,他心里说,一半是因为不愿意付这笔以外的支出,一
半是要把这个东西很便宜地买下来的感觉。我只想花掉芬尼,所以才来买东西。事情就从
6片便宜的刀片开始。他对事情的过程很满意,笑了。
谢天谢地,贝尔希先生想,我的笨拙行为没把事情搞糟。多少人都被这样的事情吓坏
了,可这些美国人谢天谢地只注意东西本身。
两滴血,外国人边接过扎得很好的盒子边想。他挥动帽子,眼里充满同情地说道:“
祝您周末愉快,先生。”贝尔希先生彬彬有礼地道了谢。然后玻璃门把他们之间漂动的牢
固关系一分为二,他是个君子,贝尔希先生想,是个绅士。真遗憾,他得在该死的雨里行
走。这个11月,我都为他惭愧。他回到路观时,褐色的苏格兰大衣会淋湿的,沉甸甸地耷
拉在肩上,就像当年在战场上一样,像我们这样的人身上根本干不了。世上又太平了,真
是好极了。一个美国人和他这个德国人不用再隔着铁丝网相互射击,而是隔着柜台彼此谈
论着商品。他很高兴,也很感激。感激是感激,可他不知道感激什么。他认为,或许该感
谢在这样艰苦的年代还能出乎意料地卖出了这个东西。可他搞错了,他经常搞错。他没有
想到应为世界上不同国家中的陌生人之间尽管有误解(比如把一个苏格兰人看成是美国人
之类的事),但又恢复了同志般的关系而感到幸福。但他的心并没对此熟视无睹,而是以
热烈的、兴奋的跳动记下了此事,然后把鲜红的、充满活力的血输送到他的全身。左手拇
指尖仍一阵阵地疼痛。可这没关系,因为转眼间时钟的指针已指在7上了。贝尔希先生记下
了两笔买卖的帐,他可以从中提成。然后他锁上店门,吸了一口仍滞留在店里的香气,是
从那位外国先生身上发出的味道:有清淡的香水的馥郁、英国烟草的芬芳、他头上的味道
,和彼此之间永不再见之人间留下的好感气息。
最后贝尔希先生关好灯,走道旁边房间里洗了洗手。拇指挺碍事。可贝尔希先生若
有所思地凝视着拇指,往痛的地方吹了吹凉气,不管怎样,失去这点血毕竟还是有所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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