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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1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31:13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他一进教室,学生座上便掌声四起。有时候,布里肖借夏吕斯前来听课的机会,对他加
倍奉承,近乎是加倍还礼。他对有些家长,或者有些布尔乔亚朋友说:“如果这事能够
博得诸位的妻子或女儿的欢心,那我就向诸位宣布,德·夏吕斯男爵、阿格里让特亲王
、孔代家族的直系后裔,要来听我讲课。对孩子们来说,能目睹一位我国正宗贵族的末
代后裔,这是一种值得保留的记忆。孩子们来的话,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将坐在我讲坛
的旁边,讲坛旁只有他一位。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人,白发黑须,身挂军章。”“啊,我
向您表示感谢!”有个做父亲的说。然后,尽管道谢人的妻子有了安排,但他为了不辜
负布里肖的一片心意,硬逼着她去听课,而女儿呢,尽管被人群和热气包围着,颇感不
适,却还用好奇的眼睛恨不得把孔代的后嗣一口吞下去;但见到他没有戴什么皱颌,跟
今人大同小异,不禁觉得有些蹊跷。然而他却顾不上看她一眼。不少大学生并不知道他
是何人,只见他非常客气,十分奇怪,对他毫不尊敬,态度生硬。然而男爵走出教室,
还沉浸在遐想和伤感之中。“对不起,我又扯到我刚才的话题上来了。”我听到布里肖
的脚步声急忙对德·夏吕斯先生说。“您如果得知凡德伊小姐和她的女友要来巴黎,您
能不能用气传信预先通知我一下,告诉我她们究竟要逗留多长时间,但千万不要告诉任
何人,我向您提出过这个请求,行吗?”我几乎不再相信她已来过,提这个请求是为了
预防未来。“行,这事我会替您办的。首先因为我还欠您很大一笔情。以前您没有接受
我的建议,这对您是不利的,但却帮了我一个大忙,您把自由留给了我。当然,我又用
另一种方式丢弃了这一自由。”他继续说道。忧伤的声音听得出他希望倾诉衷肠。“我
始终认为,这事包含着不可抗力。有一系列的机遇,您却错过了,没有利用。也许是命
运之神在千钧一发之际告诫您,让您不要阻挡我的道路。因为说到底,‘忙碌者是人,
支配者是上帝。’①谁能预料?我们一起从维尔巴里西斯家出来的那一天,要是您接受
了我的建议,也许此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就永远不可能发生了。”我听了这话十分窘迫,
赶紧抓住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名字,说她的故世使我十分悲痛,想以此扯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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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国哲学家、散文家爱默森(1803—1882)之语。
  “啊!是嘛。”德·夏吕斯先生干巴巴地低咕了一句,其声调充满了傲慢不逊,听
上去他注意到了我的悲哀,却丝毫看不出他相信我悲痛的心情是真实的。我还发现,谈
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他毫无悲痛之心,我便想从这位十全十美的贵人这里了解一下
,究竟为了什么缘故,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受到贵族阶层排挤。他不仅对我这个社交
方面的小问题不予解答,甚至还露出一付对此闻所未闻的神情。于是我明白了,德·维
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的地位在她故世以后当然是越来越高,但生前,在愚昧无知的平民
百姓眼里,她的地位已是高不可攀的,并且在社会的另一极,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
的那个阶层,即盖尔芒特家看来,她的地位也已是十分显贵;她是他们的姑母,他们看
重的是出身门第和姻亲关系以及祖宗对家族留下的影响。他们把这些看成是“家族问题
”而不是“社交问题”。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家族比我想象得还要光彩夺目。我吃
惊地得悉,维尔巴里西斯的名氏显虚构的。不过,贵妇人缔结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以
后,仍保持着显贵地位的,大概不乏其例。德·夏吕斯先生自我述说道,德·维尔巴里
西斯夫人是某某有名的公爵夫人的侄女。这位公爵夫人是七月王朝时期大贵族中最有名
望的人物,但她不愿意跟公民王及其家族有所来往,我是多么渴望聆听有关这位公爵夫
人的故事啊!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善良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长着布尔乔亚的
脸颊,送我如许礼物,我每天毫不费力就能见到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居然是那位
公爵夫人的侄女,居然是在她家里,在某某公馆由她亲自抚养成人的。德·夏吕斯先生
告诉我:“有一次某某公爵夫人问德·杜多维尔公爵:‘三位姐妹中您最喜欢哪一位?
’杜多维尔回答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某某公爵夫人回斥他道:‘猪猡!’
公爵夫人是个非常风趣的人。”夏吕斯说这句话时用盖尔芒特家的人惯用的发音方式对
风趣一词作了强调。他觉得“风趣”一词本身就十分“风趣”,我对他这种想法并不感
到惊奇,因为我在多种场合都注意过,有些人客观上有一种离心的倾向,他们仔细观察
,认真记录他们自己不屑于创造的东西。一遇上他人饶有风趣,便欣赏不已,立刻放弃
自己的严肃,把他人的风趣掠为己有。
  “瞧他是怎么啦?他居然把我的大衣给拿来了。”夏吕斯见布里肖去了那么久,结
果还错拿了他的大衣,便这么说道。
  “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去呢。算了,您先披上。您知道吗,亲爱的,这很不好,这
就好比是俩人拿同一个杯子喝东西。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不不,不是这样,瞧,还是
我来吧。”夏吕斯说着把他的短大衣接过来替我披在肩上,朝脖子前拉了一拉,又替我
把领子翻起来。这时他的手在我的下颌上一掠而过,立刻向我表示了一下歉意。“他这
样年纪的孩子,连被子都还不会盖呢,应该好好照顾他,管好他穿戴才是。我错过机会
了。这本是我能干的事情我却没有干成。布里肖,还生来就是当保姆的料子。”我想借
机告辞,可是德·夏吕斯先生表示想去找莫雷尔,结果布里肖硬把我们俩一起都留住了
。此外,我想,呆一会儿等我回到家里,肯定能见到阿尔贝蒂娜,这肯定的心情犹如我
下午想到阿尔贝蒂娜会从特罗卡德罗回来一样。想到此,我就象同一天弗朗索瓦丝给我
打了电话,我坐在钢琴前时一样,反而一点儿也不急于要见阿尔贝蒂娜了。正因为心绪
平静,所以虽然谈话过程中我几度想起身告辞,但都经不住布里肖命令式的挽留,还是
呆着没走。布里肖怕我一走,他一人无法牵制住德·夏吕斯先生,无法一直等到维尔迪
兰夫人遣人来叫唤我们了。“行了,”他对男爵说,“再跟我们呆一会儿吧,您过一会
儿再去跟他拥抱也不迟嘛,”布里肖补充道。他那无神的眼睛盯视着我。他的眼睛接受
过多次手术,虽然尚存一丝生气,但要他狡黠地斜瞟一下,却谈何容易,它早已没有那
必要的灵活性了。“什么拥抱,他这人真傻!”男爵兴奋地失声说。“我是说,他还以
为自己是在领奖。他在梦想他那批小学生。我在想他会不会跟他们一起睡觉。”“您是
想见凡德伊小姐吧,”布里肖对我说。显然,他听见了我们那段谈话。“她要来的话,
我一定告诉您,我从维尔迪兰夫人那里便可以知道。”布里肖对我说这番话,可能是已
经预料到男爵即将会被逐出小圈子。“怎么,您以为我跟维尔迪兰夫人的关系还不如您
吗?”德·夏吕斯先生说。“这些声名狼藉的人来不来,难道还瞒得过我吗?您知道,
那都是些臭名昭著的家伙。维尔迪兰让她们来是错了。这批人去走私集团也许是件好事
,她们跟一伙恶徒是狐朋狗友,要聚会只能到可怕的地方去。他每说一句,我的痛苦就
增加一层,旧的痛苦又换了新的痛苦。我突然回想起,阿尔贝蒂娜曾有过某些焦躁不安
的举动,但她都能迅速加以克制,不让其流露出来。我想,她也许在盘算着要离开我,
这一想心里不禁产生了害怕,更觉得有必要将我们的共同生活延续下去,直到我恢复平
静为止。然而,要让阿尔贝蒂娜打消念头——如果她有此念头的话——不让她在我决定
一刀两断以前就有所行动,要设法维持我们的生活,使我们的感情纽带变得日益脆弱,
直至我在执行决裂计划时不再有丝毫痛苦。我觉得,最精明的办法(也许我也受到了夏
吕斯先生的感染,无意中回想起他喜欢演的戏),莫过于使阿尔贝蒂娜相信,是我自己
决意要离开她的。呆会儿回到家里,我就装出要跟她作最后道别,从此一刀两断。“当
然不,我并没有认为自己跟维尔迪兰夫人的关系比您更好。”布里肖赶紧解释说,生怕
因此引起男爵的疑心。布里肖见我要告退,又想出花样替我解闷,诱我留下别走。他说
:“男爵谈到那两位夫人的名声时,似乎遗漏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可能声名狼藉,但有
可能他背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众所周知的冤案错案不胜枚举。据记载,历史上一度谁搞
鸡奸就要判刑,结果有些名人清白无辜,根本没有此行也身陷囹圄。直至最近人们才发
现,米开朗琪罗曾经与一名女子发生过伟大的爱情①。这一新的事实,使得莱翁十世②
的这位朋友将终于有幸得到平反昭雪。我觉得米开朗琪罗这件事是富有现时意义的,它
应该使追逐时流的人发生浓厚兴趣,它会把拉维莱特区③的人全部鼓动起来。可是眼下
得等另一件事的风波过去以后才行④,现在是一片混乱,有些善良的艺术爱好者都把这
件事当成了时髦,我们还不能指名道姓说出来是哪些人,不然又是一场争论。”布里肖
一开始对男性的名声问题发表议论,德·夏吕斯先生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特殊的焦躁不
安的神情,仿佛是一位上流社会的外行面对着医学专家或军事专家在胡说八道,大谈什
么医道或战术。
  “您说的这些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他终于对布里肖说,“您给我举一例冤假
错案,说出名字来给我听听。哼,我什么事情没您清楚?”布里肖怯生生地想打断夏吕
斯的话,结果被夏吕斯严厉地驳了回来。“以前有些人干这种事是出于好奇,或是向一
位已故朋友表示感情专一。另有一种人,害怕自己走得太远,如果您向他夸耀,某某男
子长得如何英俊,他会回答说,对他来说,男子美貌问题象汉语那样难以理解,他一窍
不通;正如机械不是他的本行,他说不出两部马达孰优孰劣一样,他根本无法区别两个
男子谁俊谁丑。他这是纯属瞎扯。我的天,瞧瞧,我不是说有人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或
者背着应该这么称呼的罪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这种情况实属例外和罕见,可
以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过,我是个好奇的人,喜欢到处打听,我倒确实亲眼见到过
这样的事情,那可不是神话传说。真的,我平生观察到(我是说科学地观察到,而不是
凭空吹嘘)两起给人强加莫须有罪名的事情。一般来说,造成坏名声的原因经常是两个
人的名字相仿,或者由于某种外部的迹象,比如有人多带了几个豪华的戒指,有些昏庸
之徒就一定要想象一番,断定这就是您所说的那些事情的典型症状。他们的根据就是农
夫说话必定是一句一个“我的天”,而英国人则是三句不离“该死的”。这都是林荫道
戏剧的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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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里指罗曼·罗兰所著《米开朗琪罗》一书所披露的事实。
  ②莱翁十世教皇(1475—1521)确实请米开朗琪罗负责设计过几项工程,尤其是处
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之墓。
  ③拉维莱特为巴黎北面的屠宰场,屠夫和流氓杂在一起,鸡奸盛行。
  ④可能仍指德雷福斯事件。
  德·夏吕斯先生列举性欲倒错的人时,提到“女演员的男友”。这人我在巴尔贝克
见过,他是“四友社”的头。夏吕斯提到他,我大为震惊。“那么这位女演员怎么样子
呢?”她为他作屏风,再说他跟她也确实有关系,而且关系也许要比跟男人们更加密切
。跟男人们他倒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他跟那三个男人有关系吗?”“一点没有!他
们交朋友可根本不是为了干那种事情。其中两人完全是要女人的。另一个虽然是那种人
,可不一定就是跟他的朋友。总之,他们俩人是相互隐瞒着。最叫你们吃惊的是,在平
民百姓眼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都是有根有据的。布里肖,来这里的人,尽管您可以
保证,此人或彼人德行高尚,但了解内情的人却说某某人早已臭名昭著。于是您也不得
不人云亦云,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将信将疑。众人以为,该人就是代表着那种趣味,其实
他倒不是谁愿出两文钱他就肯干的。我说两文钱,是因为如果我们假设那价格是二十五
个路易的话,那我们就会发现,那些假正经的人数就会缩减到零。否则的话,正经人的
比例,如果您看这里面有正经可言的话,一般保持在十分之三至四左右。”布里肖是针
对男性提出名声败坏问题的。可是我听了德·夏吕斯先生的话以后,心里想到的却是女
性,是阿尔贝蒂娜。男爵的统计数字把我震住了,尽管我意识到他可能是随心所欲,在
扩大数字,或者是在参照那些说三道四者的报告。我意识到,这些人也许是在说谎,在
欺骗别人,总之是在受自身欲望的欺骗。他们的欲望跟男爵的欲望加在一起便构成了男
爵的计算。“十分之三!”布里肖叫道,“如果比例颠倒的话,那犯罪人数岂不要成百
倍地增长。男爵,如果您没有搞错,如果那人确是您所说的那种人,那我们得承认,您
是一位罕见的先知先觉者,您预见到了一个别人近在身边都未发现的真理。巴雷斯就是
这样的人,他对议会受贿腐败的技露,事后才得到证实;又如勒维里埃①关于海王星存
在的假说,也是如此。维尔迪兰夫人十分喜欢援引一些人的名字,我在此还是不点名道
姓为好。这些人猜测,情报局和参谋部出于爱国热情——我对此表示相信——干了一些
秘密勾当,对此我始终难以想象。诸如同行业间的秘密关系。德国间谍机构、吗啡瘾等
等,莱翁·都德每天都写一篇神奇的童话,其实写的都是事实。岂止十分之三!”布里
肖惊诧不已地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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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勒维里埃(1811——1877),法国天文学家。1846年曾根据天王星运行轨道的计
算,得出海王星存在的假说。这一假说日后得到证实。
  说实话,德·夏吕斯先生将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说成了性欲倒错,可就是把跟他有
关系的男人都排除在外。因为他们的关系稍为带有一些小说色彩,因此他觉得情况比较
复杂。这跟有些及时行乐者的态度相仿,他们根本不相信女子有所谓贞操可言,他们认
为只有曾经做过自己情妇的人,才谈得上有那么一点贞操。事后又一本正经,非常神秘
地反驳别人说:“不不,您搞错了,她才不是一位姑娘呢。”这些人说出这意想不到的
看法,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洋洋得意地想,情妇们把爱情专留给了他
们;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天真幼稚,因为情妇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部分是听命
于对生活的某种理解,因为当你接近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的时候,那些标签称号,
那些分门归类都显得过于简单草率了。“十分之三!请您万万小心,可别象那些只有未
来才予承认的历史学家那样乐观。男爵,如果您想把您说的那张统计表留给后世,那末
后代们就会发现,这是一张错误百出的统计表。他们要找根据,因此需要检查您的资料
来源。然而,由于那些当事人对这类集体现象极其关心,竭力使它无声无臭,销声匿迹
,因此没有任何材料能够证实这类现象。届时好人们就会群起攻之,把您看成诽谤者或
者弄臣。您虽然在风雅比赛中荣膺榜首,成为这块土地上的王子,但九泉之下却王冠落
地,饱受忧伤。这又何苦呢。犹如我们的博叙埃所说,上帝饶恕我吧!”“我不是在搞
历史,”德·夏吕斯先生说,“犹如可怜的斯万先生所说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生活是饶有趣味的。”“怎么?男爵,您也认识斯万?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
种趣味?”布里肖神情担忧地问道。“他这人真俗!您难道以为我认识的竟是那号人吗
?不,我想大概不至于吧。”夏吕斯眼睛低垂地说。他没法在权衡利弊,心想,说到斯
万,众所周知,他与那种倾向恰恰背道而驰。对那种说法半承认半否认,于所指者毫无
损害,而别有用心者听了又以为我是有所影射,自然会觉得满意。“我并不是说过去在
中学里偶然有过那么一次也不可能,”男爵似乎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的。然后他又若有
所思,继续说道:“可这事都快两百年了。您怎能要求我记得清楚,您真讨厌。”他笑
着结束道。
  “总而言之,他并不漂亮,不漂亮!”布里肖说。他自己面目可憎,还自以为是,
经常替别人挑刺,说人丑陋。“住嘴,”男爵说,“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那时
候,他脸如鲜桃,”他高八度地吐出每一个音节,补充道,“他犹如爱神那般漂亮。再
说他后来一直都风度未减。女人们都疯狂地爱过他。”“可是您见到过他自己的妻子吗
?”“瞧您说哪儿去了,他还是通过我才跟她认识的呢。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扮演萨克
里邦小姐,半身男装,①我觉得她楚楚动人。我跟俱乐部的伙伴们在一起,我们每人都
带了一个女伴。尽管我对此不感兴趣,只想睡觉,可是那些尖嘴薄舌的人还是言称我曾
经跟奥黛特睡过觉,人之可恶到了极点。不想奥黛特偏偏利用别人的传言老是来跟我纠
缠不清。于是我就把她介绍给了斯万,心想从此可以脱身了。谁想到从那一天起她越发
缠磨个没完没了。她一个字也不会写。写信都要我来代笔,散步也要我来陪伴。我的孩
子,这就是所谓的好名声,明白了吧,再说,这种美誉,我是徒有其名,并不完全名副
其实,因为是她逼着我,把我拉进她那五六人的可怕的游戏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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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暗指《在少女们身旁》中的一节。在巴尔贝克,埃尔斯蒂尔的画室里,叙述者惊
奇地看到一幅水彩画,表现一位半身男装的女演员,图画题名:萨克里邦小姐。
  奥黛特相继有过多名情人,先后替换;德·夏吕斯先生例举这些情人的名字,就跟
背诵法兰西历代国王那样,滚瓜烂熟。确实,嫉妒者就如当代人一样,离当代的事物太
近了,结果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局外人才能判断有关某人私通的传闻是否具有历史准
确性,才有可能开列一串名单。不过局外人所开的名单是没有感情色彩的。名单只有到
了另一位嫉妒者的眼里,才会变得凄凉阴沉、令人忧伤。因为就象我一样,这另一个嫉
妒者会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处境去跟他耳有所闻的那个嫉妒者进行比较,会不禁扪心自
问,自己怀疑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张如此显赫的名单。然而他什么也不可能了
解到。这就如同一场攻守同盟的阴谋,如同集体参加,对新兵进行残酷捉弄一样。就是
说,在他的女友相继跟别人发生关系的时候,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尽管他竭力
想把蒙布撕掉,但都无法做到,因为大家就是希望这个不幸的人两眼一抹黑。这么做的
目的,好人是出于善心,坏人是出于恶意,粗俗之徒是因为喜欢搞恶作剧,谦谦君子则
是因为出于礼貌和良好的教养。然而大家都在各守一个公约,即所谓的原则。“可是斯
万是不是知道您跟她有过关系?”“瞧您说的,多可怕!这事怎么能跟夏尔挑明!那非
叫他怒发冲冠不可。我亲爱的,简单地说,他会把我杀掉的,他那嫉妒心就象老虎一样
凶猛。对奥黛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其实她对这事倒是毫不在乎的……算了,别叫我
尽说些傻事了。最厉害的要数她朝他开枪的那件事了,连我都差一点儿中了弹。唉!别
提了,跟这一对夫妻算什么趣事都给我碰到了。当然咯,后来还是我出庭作证,驳斥奥
斯蒙;为了这事,他始终没有原谅我。奥斯蒙拐走了奥黛特,斯万为了安慰自己,就把
奥黛特的妹妹做了自己的情妇,或者说假情妇。好了,您绝不能让我讲斯万的故事,要
讲十年都讲不完,您明白吗?他的事我比谁都了如指掌。她凡是不愿意见夏尔的日子,
都是由我陪她。我觉得这事很麻烦,更何况我还有一个近亲,名字叫克雷西,虽然他根
本无权干涉此事,可是他知道了毕竟不高兴。那时候,别人都管她叫奥黛特·德·克雷
西。她完全可以叫这个名字,原来有一个叫克雷西的人,她是他的妻子,后来只不过是
离异了。那位克雷西非常正宗,是位很好的先生,她却刮尽了人家最后一个生丁。可是
,瞧瞧,您这不是成心要我唠叨嘛,我在小火车上看见您跟他在一起的,在巴尔贝克时
您还供应他吃饭了呢。可怜的人,他一定需要吃饭。他那时候靠斯万给他的一笔极小的
赡养费过活。自从我的朋友去世以后,这笔年金就一笔勾销了。我所难以理解的是,”
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既然您经常出入夏尔家,刚才您怎没跟我说,让我把您介绍
给那不勒斯女王呢?总之,我看出来,您对人不感兴趣,缺乏好奇心。一个认识过斯万
的人这样,我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斯万这方面的兴趣是如此浓厚,以至于无法断定,
在那方面我们俩究竟谁是谁的启蒙者。这就好比谁要是认识惠斯勒,却不知道什么叫艺
术趣味,我同样会感到十分吃惊。我的天,认识她主要对莫雷尔很重要。再说他也非常
渴望能够认识她,他这么渴望是极其聪明的。真可惜她走了。不过这不要紧,这几天我
再来牵一下线。他一定会认识她。除非她明天就驾崩,这事绝对误不了。可以指望,驾
崩这事还不至于发生。”布里肖因为德·夏吕斯先生向他透露了“十分之三”的比例数
,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尚未缓过劲来,还在不断地苦思冥想,推理论证。他突然神情阴
郁地问德·夏吕斯先生:“茨基不是这样的人吗?”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令人想起预审法
官设置圈套,引诱被告招供的样子。其实,这只不过是教授想显示一下自己明察秋毫,
但临到要提出如此严重的控告时,他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为了使人信服他那所谓天生
的直觉,他选择了茨基,心想既然只有十分之三的人是清白干净的,那末点出茨基的名
字,失误率肯定微乎其微,因为布里肖觉得茨基有些奇怪,夜不成眠,还抹香水,总之
有些反常。“根本不是”,男爵大声说道,那嘲讽的语气还夹杂着几分挖苦、专断和愠
怒。“您的话说得有点走样,不合逻辑,没有说到点子上。要说有谁对此一窍不通,茨
基正是一个。如果他真是那种人的话,他样子倒反而不会那么显露,那么象了。我说这
话,对他没有丝毫批评的意思,他很有魅力,我觉得他甚至还有几分非常叫人迷恋的神
态。”“那末,说几个名字给我们听听吧。”布里肖穷追不舍又道。夏吕斯起身傲慢地
说:“噢!我亲爱的。您知道,我,我是生活在抽象之中的人。这一切只有从超验的角
度来看,才使我发生兴趣。”他怀着他这类人固有的谨小慎微,带着他谈话特有的浮华
做作回答道。“您明白吗,我呀只对普遍现象感兴趣,我跟您谈这些事感觉是在谈万有
引力。”男爵竭力掩饰自己的真正生活。他作出如此谨慎的反应,只是很短的时间。相
比之下,刚才连续几个小时,他都在步步为营,促使别人猜测他的生活。他又献殷勤,
又挑逗,竭力显示自己的生活。在他身上,倾吐衷肠的需要远远胜过对泄露秘密的恐惧
。“我想说的是,”他继续道,“虽然有些人背上了莫须有的恶名,他也有成千上百的
人是徒具美名。当然,看您是听信那些同类人的话还是其他人的话,徒具美名的人数也
随之在变。说真的,其他非同类的人想加祸于人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他们虽然对恶习犹
如对偷盗或谋杀那样深恶痛绝,然而他们对染有恶习的人的高雅情操和善良心地是有所
了解的,所以他们只是对那种恶习不予置信而已。相反,同类人加祸于人的可能性要大
得多。他们希望,取悦于他们的人是可以亲近的;另一些原来抱有同样希望,结果希望
破灭的人,向他们提供了消息。他们都一概相信,更何况他们相互之间通常又一直存在
着隔阂。我见过一个人,因为这一异癖而遭人鄙视,他说他估计某位上流人士也有同样
的异癖,其唯一理由就是那位上流人士跟他非常客气。“根据推算出来的人数,”男爵
天真地说,“完全有理由乐观。但是外行推算的数字跟内行推算的数字出现巨大差额,
其真正的原因在于内行在自己的行为外面包了一层神秘的东西,以遮人耳目之用。别人
根本没有办法打听,所以他们只要得悉四分之一的真相,便已惊得目瞪口呆。”“那末
我们的时代跟古希腊一样罗?”布里肖问。“什么?怎么跟古希腊一样?您难道以为古
希腊以后就再也没有繁衍传代吗?请瞧瞧,路易十四时期的先生①小韦芒杜瓦②、莫里
哀、路易·德·巴登亲王③、布伦瑞克、夏罗莱④、布弗莱、孔代大人⑤、布里萨克公
爵⑥。”“我打断您了,我当然知道,我是从圣-西蒙那里读到关于先生和布里萨克的
描写的,当然还有旺多姆⑦,还有其余许多人,我都知道。可是圣-西蒙这个该死的家
伙写过许多孔代大人和路易·德·巴登亲王的事情,可是怎么就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堂堂索邦大学的教授,竟要我来向他讲授历史,这未免有些太惨了吧。亲爱的老
师,您怎么孤陋寡闻得象条鲤鱼?”“您说话真刺人,男爵,不过也很有道理。来,这
回我要叫您高兴高兴。现在我想起一首歌曲,唱的是当年孔代大人在其男友拉穆塞侯爵
⑧陪伴下共游罗纳河,突遇暴风雨的情景。歌词是用诙谐的拉丁文写的。孔代说:
    CarusAmicusMussaeus,
  Ah!Deusbonus!quodtempus!
  Landerirette,
  Imbresumusperituri。⑨
  --------
  ①法国王室自十六世纪起称国王的次弟为“先生”,此处指路易十四之弟奥尔良公
爵。
  ②韦芒杜瓦伯爵(1667—1683),路易十四之子。
  ③巴登亲王(1655—1707),路易十四教子。
  ④夏罗莱伯爵(1700—1760),孔代大人之孙。
  ⑤孔代亲王(1621—1686),路易十四手下大将。
  ⑥布里萨克公爵(1645—1699),圣-西蒙之亲戚。
  ⑦旺多姆公爵(1654—17I2),亨利四世曾孙。
  ⑧死于1650年。
  ⑨拉丁文,意为:我的朋友拉穆塞,
  老天在作什么孽,
  唉呀呀
  这雨要把我俩毁。
  拉穆塞安慰他说:
  Securaesuntnostraevitae,
  Sumusenimsodomitae,
  Ignetantumperituri
  Landeriri。①
  --------
  ①拉丁文,意为:
  我俩生命最安全,
  就为我们是鸡奸,
  要毁只有被火毁
  雨毁我们难上难。
  “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夏吕斯尖声尖气,忸怩作态地说,“您真不愧为学识渊
博。您会给我写下来的,对不对,我想把它保存在家族档案里,因为我隔三代的曾祖母
是亲王先生的妹妹。”“是的,可是,男爵,关于路易·德·巴登,我什么也看不出。
况且,一般来说,我以为作战艺术……”“真傻!那个时代,旺多姆、维拉尔①、欧仁
亲王、②孔蒂亲王、③、要是我再加上东京和摩洛哥④的勇士——我是指真正的品行高
尚、心地虔诚的人——以及‘新一代的人’,那我更是要叫您大吃一惊了。啊!我要把
这告诉给正在对新一代进行调查研究的人。布歇⑤说,这一代人摈弃了前人无谓的纠纷
。我那儿有一位小朋友,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他干了非常出色的事情……。不过我不想
说什么坏话,还是再说说十七世纪吧。圣-西蒙谈到过许多人,但您知道他是怎样描述
于格塞尔元帅⑥的吗?圣-西蒙说他跟放浪形骸的古希腊人差不多,不屑于藏藏掖掖,
不仅玩年轻漂亮的仆人,而且还抓住那些年轻军官不放,加以驯化;在军营里,在斯特
拉斯堡,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干。他也许读过夫人⑦的书简,男人们都称他为‘Putana
’⑧。她描写得十分露骨。”“她跟丈夫在一起,消息最为可靠,最掌握情况。”“夫
人真是一个妙趣横生的人物,”德·夏吕斯先生说。“根据她的描写,我们可以对‘姨
妈’⑨进行抒情性的综合,这首先是一个具有男子气的人。通常来说做姨妈妻子的人是
男人,所以姨妈给他生儿育女是易如反掌的事。其次,夫人闭口不谈先生的恶习,而是
以了解内情的人自居,大谈特谈别人身上的这种恶习。我们大家都有这种习惯,明明我
们自己家里在犯这犯那毛病,但我们讳莫如深,偏喜欢说别人家也在犯这毛病,借此向
自己证明,有这毛病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丢面子的地方。我刚才对您说过。这种事情始
终都是如此。不过,我们这种事,从这个观点来看,又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尽管我
援引了十七世纪的例子,如果我的祖上弗朗索瓦·德·拉什富科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
他一定会比生活在他们那个时代更据理力争地说,瞧,布里肖帮助我回忆一下:‘恶习
每个时代都有见闻,如果世人皆知的那种人都出生在纪元初开的年代,那我们如今还能
侈谈埃利奥加巴尔⑩的卖淫吗?’世人皆知一句我尤为喜欢。我看得出我那见识卓越的
远亲熟谙当时名人的‘叫卖’,就好比我深知当今名人的叫卖一样。不过那种人,今天
不仅仅是增多了,而且还添了一些特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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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维拉尔公爵(1653—1734),法国元帅。
  ②欧仁亲王(1663—1736),军事家。
  ③孔蒂亲王(1664—1709),孔代大人的侄子。
  ④夏吕斯此处暗指1883—1887东京之役,即指远征军,摩洛哥是指1907年的卡萨布
兰卡登陆。
  ⑤布歇(1852—1935),法国文学批评家。
  ⑥于格塞尔(1652—1730),法国元帅。
  ⑦法国王室自十六世纪起称国王次弟之妻为“夫人”,此处指路易十四之弟奥尔良
公爵之妻。
  ⑧拉丁语,意为放荡女子,妓女。
  ⑨谓鸡奸者。
  ⑩埃利奥加巴尔218至222年为罗马帝王,其统治年代,荒淫无度。
  我发现德·夏吕斯先生将要告诉我们,此类风尚是如何演变传袭的。然而,在夏吕
斯和布里肖说话的过程中,我脑中不断闪现阿尔贝蒂娜在家等我的景象以及凡德伊乐曲
抚慰亲切的动机,两者融为一体,时明时暗,但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的思绪不断回到
阿尔贝蒂娜身上,事实上我过一会儿必须真要回到她的身边。不管怎样,我重又给自己
套上了一副脚镣,它使我不能离开巴黎。此时此刻,我从维尔迪兰的沙龙思及我的家,
便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这个家。这个家不是一个虽能激发个性但空荡凄凉的家,而仿佛
是充实的——从这一点来说,有一点儿象某一晚上巴尔贝克旅馆的情景——有人存在着
;这存在的人一步不离,在那里久久等待着我,我何时愿意,何时便能见到这个人。德
·夏吕斯先生不断回到原来话题上来——而且,他那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发挥的智慧对这
个题目具有某种敏锐的洞察力——那种固执具有某种难以说清的东西,令人难受。他如
同一个除了自己专业其他一概漠视的学者,令人生厌,又象一个自恃了解隐秘又急于透
露出去的人,令人恼火。他就象有些人那样,别人一说到他们的缺点,便乐不可支。殊
不知这种态度多么令人反感。他是怪癖,说话言不由衷,他又如罪犯,不可自制,非要
闹事。有时候这些特征变得象疯子或罪犯的特征那样明显突出,可是他们却给我带来了
某种安慰。我对这些特征进行了必要的移位,把它们推演到阿尔贝蒂娜身上。我又回想
起她对圣-卢以及对我的态度。我心想,这些往事哪怕再为辛酸,再为凄凉,似乎毕竟
还不至于象德·夏吕斯先生的谈话和人格那样透出如此明显的畸变和独一无二的特异。
但可惜得很,德·夏吕斯先生匆忙地摧毁了我的希望,摧毁的方式正如他先前提供我希
望时那样,即完全于不知不觉之中。“是的,”他说,“我再也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
了,我发现,身边许多事情都已发生了变化,这个社会已经面目全非,栅栏已被推倒。
那些不修边幅、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居然把探戈舞乱哄哄一直跳到我家里来了。现今的时
装、政治、艺术、宗教,我一概都认不出来了。不过我承认,变化最大的,还要数德国
人所谓的同性恋。我的天,我们那个时候,那些憎恶女人的男人和那些只喜欢女人,做
事情只出于功利的男人哪儿轮得上号,唯有同性恋个个都称得上是好父亲,只是为了打
掩护才偶有个情妇。如果我有女儿出嫁,如果我希望保证她不受苦受难,那我一定到同
性恋中间去物色女婿。唉!世道变了。如今有的同性恋甚至都是最狂恋女人的人。我原
以为自己嗅觉灵敏,心想,这事绝对不可能,我还以为自己不会看错。嘿!看来我只能
认输了。我有一个朋友,干这事是出了名的。我嫂子奥丽阿娜给他找了一个马车夫,是
贡布雷的一个小伙子,这人什么活都干过,纯粹是个色鬼,因此我敢发誓,他对那种事
情是深恶痛绝的。在许多女人中,他对两个女人十分崇拜,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啤酒店
老板的女儿,跟她们发生了关系,欺骗了自己的情妇,使他十分痛心。我的表叔德·盖
尔芒特亲王,属于那种聪明得让人恼火,把什么都想象得十分容易的人。有一天他对我
说:‘某某人为什么不跟车夫睡觉?谁说得准戴奥多尔(这是车夫的名字)一定不喜欢
这事?他的主人不向他献殷勤,他难道也不生气?’我赶紧叫希尔贝快别这样说。我为
他这种所谓的敏锐性感到恼火。不加区别,自作聪明,这等于缺乏敏锐。我为他恼火,
因为他还使了一个破绽百出的坏心眼,企图把我的朋友某某人也拉到独木桥上冒险一试
,逼他去干那种事情。”“德·盖尔芒特亲王难道也有这种癖好?”布里肖惊奇不安地
问。“我的天哪,”德·夏吕斯先生兴奋地答道,“这事谁不知道,我想,我要是回答
您说这事错不了,我绝对不会有失谨慎。是这样的,第二年我去巴尔贝克,有一个水手
有时候带我去捕鱼,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我那戴奥多尔,我顺便提一句,他的姐姐是维
尔迪兰夫人的女友,德·普特布斯男爵夫人的女佣。总之,戴奥多尔每次来码头,不是
带走这个水手,就是带走另一个,真不要脸,摇着船远远去转一圈,‘也干其他的事。
’”这一回儿轮到我问夏吕斯了,那位老人,我认出来就是整天跟他情妇玩牌的那位先
生,是否有点象德·盖尔芒特亲王。“瞧瞧,这是路人皆知的事,他从来也不打遮掩。
”“可是他是跟情妇在一起呐。”“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难道他们还那么天真
?”他尖声地对我说,我正想着阿尔贝蒂娜,没想到从他话里提取到的只是苦汁。“他
的情妇很动人。”“那末,他其他三位朋友也跟他一样吗?”“一点儿也不,”他捂住
耳朵大声说,仿佛我的弹奏离弦走调似的。
  “现在他又走到另一个极端。照此推理,人们连交朋友的权利都不该有罗?唉!年
轻人哪,就喜欢把什么都混为一谈。您应该重新接受教育,我的孩子。不过,”他又说
道:“我经历过许多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太公开了,以至于我必须尽力保持头脑清醒,
防止冒昧。这件事着实叫我十分尴尬。我也许是老朽了,我真弄不明白。”他说这番话
,其口吻如同主张法国教会自由独立的人却在大谈教堂的权力至高无上,自由保皇派在
大谈法兰西行动组织,或者克洛德·莫奈的弟子在大谈立体派。“我不是对那些创新者
进行非难,我对他们倒是十分钦慕。我力图理解他们,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
真的如此喜爱女人,那么为什么他们还需要弄一个他们称为小家伙的人?更何况在这工
人阶层,这种事情向来名声不好;他们出于自尊心,干起来都是躲躲闪闪的。看来这事
情对他们来说还代表着其他意义。那究竟是什么呢?”“对阿尔贝蒂娜来说,女人还代
表着其他什么东西呢?”我思忖着,正是这个问题在使我痛苦不堪。“一言为定,男爵
,”布里肖说,“如果院系学术委员会建议开设同性恋课程,我一定首先推荐您。不,
这还不好,一个什么特殊心理生理研究院之类的机构也许更能发挥您的特长。我看您尤
其适合于在法兰西学院执教,您可以致力于个人研究,象泰米尔语或梵语教授那样,把
研究成果讲授给对此感兴趣的人。不过听众人数很少,只有两名,另加一名公务贤。我
这么说,并不是对我们全体教务人员有什么怀疑,我认为他们是无可怀疑的。”“您一
无所知,”男爵武断地回驳道。“您以为对这事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吗?您是大错特错
了。事实恰恰相反。”他没有意识到,他谈话内容那不变的指向和他将要对别人所作的
责备两者之间是有矛盾的,“相反,情况非常可怕,”他愤慨而又悔恨地对布里肖说,
“现在这事都成了人们唯一的话题。这是可耻的现象,但倒过来证实了我对您说的话,
我亲爱的!据说前天在德·阿伊安公爵夫人家中,整整两个小时,客人们没有谈别的事
情。您想想,如果现在妇女们也参与进来谈论此事,那还成什么体统!最可恶的是,那
些害人精,那些十足的恶棍把什么都告诉了她们,”他带着平时并不多见的怒火接着说
,“譬如夏特勒罗那小子,谁都比不上他,他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总之这些人当着她
们的面尽对别人说长道短,有人对我说,那小子说了我许多坏话,可是我毫不在乎。我
想,一个打牌作弊,被俱乐部逐出的人,想拿泥块和脏东西砸人,其结果只能掉在自己
身上。我非常清楚,如果我是珍妮·德·阿伊安,我会相当珍重自己的沙龙,不允许别
人谈论这类话题,不允许别人糟贱自己的亲身父母。可是眼下什么社交呀,规矩呀,礼
节呀,早都荡然无存,交谈跟服饰都一概不讲究这些东西了。噢!我亲爱的,世界末日
来临了。每个人都变得如此凶恶。大家都在攀比,看谁说别人的坏话多。真令人发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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