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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1-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43:0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谦恭地对罗贝尔说,人们在巴黎不大感到是在打仗。他对我说,即使在巴黎,有
时也“相当奇特”。他指的是前一天齐柏林飞艇进行的一次空袭,他问我当时是否看清
楚了,不过就象他过去和我谈起某一次从美学角度来看十分精彩的演出一样。因此,在
前线的人们知道,说“真妙,多好的玫瑰!还有这淡绿色!”是一种卖弄风情,因为在
这个时候,人们随时会被打死,但这点在圣卢的身上并不存在,是他在巴黎谈论一次微
不足道的空袭的时候,这次空袭可以从我们的阳台上看到,发生在一个宁静的夜晚,这
个夜晚突然变成真正的节日,放射出有效的、起保护作用的火箭,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这一切并非只是为了检阅,等等。我同他谈起夜空中升起的飞机的美。“也许降落的,
机更美,”他对我说。“我承认,飞机升起的时刻,即它们将要成为星斗的时刻,是非
常美的,在这方面,它们遵循的规律同支配星体的规律一样准确,因为你感到精彩的场
面,是空军中队的集合,指挥部对它们下达命令,它们去进行出击,等等。但是,在最
终变得象星星一样之后,它们又分离开来,以便去进行出击,或是在军号吹响之后返回
,这就是它们制造世界末日的时刻,连星星也不再保留自己的位置;相比之下,你是否
不喜欢这样的时刻?还有那些警报声;瓦格纳的味道不是相当足吗,不过为了迎接德国
人的光临,这是十分自然的事。威廉二世的皇太子和王妃们坐在皇家包厢里,WachtamR
hein①就成为国歌味十足的曲调;这就会使人思忖,那些升到天空的是否真是飞行员,
而不是女武神瓦尔屈里。”他仿佛乐于把飞行员和瓦尔屈里相提并论,还用纯音乐的理
由来作出解释:“当然喽,这是因为警报的音乐是一种骑行②!一定要德国人来了以后
,才能在巴黎听到瓦格纳的乐曲。”用某些观点来看,这个比喻并没有错。城市仿佛是
一个黑洞,突然走出深处和黑暗,来到光明和天空之中,在那里,飞行员在凄厉的警报
声召唤下,一个接着一个地冲过去,不过速度比较缓慢,但更为狡诈,更令人不安,因
为这种目光使人想起它正在寻找的目标,这目标还看不见,但也许已近在眼前,探照灯
不断转动,探察着敌机,将它擒获。一个空军中队接着另一个空军中队,每个飞行员就
这样从现在被搬到天上的城市中冲出去,犹如一位女武神。然后,地上的一些角落,在
贴近房屋的地方被照亮了,我就对圣卢说,前一天他如果在家里,就能在欣赏天上的世
界末日的同时,看到地上(如同在格列柯的《奥尔加斯伯爵下葬》③中那样,画中两个
景是平行的)有一出真正的滑稽舞剧,由一些穿着长睡衣的人物演出,这些人因自己出
了名,完全可以被派到这位费拉里的某个接班人那里去,费拉里写的那些关于社交生活
的短文,曾经常使圣卢和我感到高兴,我们为了取乐,也来创作这样的短文。那天我们
又在做这样的事,仿佛战争并不存在,虽说题材的“战争”味很浓,即对齐柏林飞艇的
惧怕:“不容置辩,美妙的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穿着长睡衣,滑稽可笑的盖尔芒特公爵穿
着粉红色的睡衣和浴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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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语,意思是“守卫在莱茵河畔”,指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三女
神守卫着莱茵河底的黄金。
②指瓦格纳的歌剧中女武神们的骑行。
③格列柯(1541—1614),西班牙画家。他的代表作《奥尔加斯伯爵下葬》(1586
—1588)明确分为天国和人间两部分,传说中的圣徒奥古斯丁和斯提反显灵出现在伯爵
葬礼上,送死者入墓穴,作为他为建造教堂慷慨捐助的报答。
他对我说:“我可以肯定,在所有的大旅馆里,人们应该看到那些穿衬衫的美国犹
太女人,珍珠项链紧贴在她们衰老的胸脯上,使她们能嫁给一位破产的公爵。在这些夜
晚,里茨饭店应该同自由贸易大厦相仿。”
我对他说:“你记得我们在东锡埃尔的那些谈话。”——“啊!那时可是大好时光
。一条鸿沟把我们和那个时候分隔开来。这些美好的日子是否将会重现?
它们从我们无法探测的深渊中显现,
犹如天上升起的那些太阳恢复青春,
是在深深的海洋中洗涤以后。”
我对他说:“咱们去想那些谈话,只是为了回忆其中的甘甜。我过去想从中找到某
种真理。现在的战争把一切都打乱了,特别是象你对我说的那样,打乱了对战争的看法
;你当时对我说的有关那些战役的话,譬如说有关拿破仑的那些战役,说它们会在将来
的战争中被模仿,现在的战争是否已使这些话变得无效?”——“一点也不!”他对我
说。“拿破仑的战役总会再现,特别是因为在这次战争中,兴登堡充满了拿破仑的精神
。他迅速调动部队,他声东击西,他或是在一支敌军之前只留下一小股部队,以便把所
有其他部队集合起来攻击另一支敌军(一八一四年的拿破仑),或是完全钳制住敌人,
迫使敌人将自己的部队驻扎在并非是主要的战线上(兴登堡在华沙城下就是这样声东击
西的,受骗上当的俄国人在那里进行抵抗,并在马祖里湖吃了败仗),他的撤退同奥斯
特利茨、阿尔科和埃克米尔战役开始时的撤退相同,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拿破仑式的,可
这些还不是全貌。我再补充一点,如果你在远离我的地方,陆陆续续地解释这次战争中
的那些事件,不是单单相信兴登堡的这种特殊方式,以便从中找到他正在做的事情的意
义,他即将做的事情的关键。一位将军就象一位作家,想写一部剧本、一本书,而这本
书本身,由于在这里显示了出乎意料的力量,在那里展示了绝境,使作者大大偏离了预
定的计划。譬如说,牵制攻击只应在一个本身相当重要的据点上进行,你可以设想一下
,如果牵制攻击的成功超出了任何期望,而主要的战役却以失败告终,这时,牵制攻击
就可能成为主要的战役。我预料兴登堡会采取拿破仑战役的一种类型,即把英国人和我
们这两个敌人分而击之。”
然而,必须指出,如果说战争并没有提高圣卢的智力,那末这种智力受到一种遗传
起很大作用的演变的支配,已具有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到的光辉。过去是被时髦女人
追求或希望被时髦女人追求的金发青年,现在是不断玩弄词句、喜欢高谈阔论的空谈家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处于另一代之中,长在另一个茎上,就象一位演员,重
演过去由布雷桑或德洛内扮演的角色,犹如德·夏吕斯先生的一个接班人,脸色红润,
头发金黄和金色,而另一位的头发一半漆黑一半雪白。他徒然和自己的舅舅在战争上意
见不合,站在把法国放在首位的那部分贵族一边,而德·夏吕斯先生实际上是失败主义
者;他可以向那位没有看到“角色的第一个扮演者”的先生表明,人们如何能在争辩者
这个角色中出类拔萃。
“看来,兴登堡是一种启示,”我对他说。——“一种旧启示,”他针锋相对地回
答我,“或者是一种未来的革命。未来应该做的事不是宽容敌人,而是让芒香自由行动
,是打败奥地利和德国,使土耳其欧洲化,而不是让法国门的内哥罗①化。”——“但
是,我们将得到美利坚合众国的帮助,”我对他说。——“目前,我在这里只看到美利
坚分众国的景象。为什么因害怕法国抛弃基督教信仰而不对意大利作出更大的让步?”
——“要是你舅舅夏吕斯听到你的话才好呢!”我对他说。“实际上,要是人们再触犯
一点教皇,你是不会感到不高兴的,而他却绝望地想到人们可能会有损于弗兰茨-约瑟
夫的帝位。另外,他在这方面的想法合乎塔列朗和维也纳会议的传统。”——“维也纳
会议的时代已经结束,”他对我回答道。“对于秘密外交,必须用具体外交来加以抗衡
。我舅舅其实是个不知悔改的君主主义者,人们可以让他吞下鲤鱼,就象莫莱太太那样
,或是吞下内壕墙,就象阿蒂尔·梅耶那样,只要鲤鱼和内壕墙是用尚博尔的方法烧的
。我认为,他由于憎恨三色旗,宁愿站在红色无沿帽②的破布之下,并会诚心诚意地把
它当作白旗。”当然,这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圣卢远没有他舅舅有时具有的独特的深邃
。但是,他性格和蔼可亲,而他舅舅则疑神疑鬼。他仍然象在巴尔贝克时那样可爱、红
润,还有一头金发。他舅舅无法超越他的,只有圣日耳曼区的精神状态,具有这种精神
状态的人们认为自己同圣日耳曼区的关系最为疏远,而这种精神状态既赋予他们对天生
并不聪明的人们的尊重(这种尊重确实只盛行于贵族之中,并使那些革命显得如此不公
道),又在其中搀杂了一种毫无意义的自满。通过谦卑和骄傲的混杂,后天获得的思想
好奇和天生的威严的混杂,德·夏吕斯先生和圣卢经历不同的道路,具有不同的观点,
又相隔一代人的时间,却成为任何新思想都会使其感兴趣的知识分子,又都是那样健谈
,任何人都不能使他们刹车。因此,一个有点平庸的人,会根据自己当时的情绪,认为
他们俩都十分迷人或都惹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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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门的内哥罗是南斯拉夫南部的联邦共和国,也是南斯拉夫最小的共和国。
②红色无沿帽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最激进分子的服饰。
我一面这样回忆圣卢的来访,一面走着,绕了个过于长的弯路,几乎走到残老军人
院桥边。灯光(因哥达式轰炸机)相当稀少,点亮的时间也有点过早,因为“时间的改
变”进行得有点过早,而当时天还黑得相当快,这种改变在整个气候宜人的季节都保持
不变(犹如暖气设备从某个日期起开启和关闭一样);在夜晚灯光照亮的城市上空,在
天空的整整一部分中——这个天空不知道有夏令时间和冬令时间的区别,也不愿知道八
点半已经变成九点半,在这近于蓝色的天空的整整一部分中,还仍然有点亮光。在特罗
卡德罗的那些塔楼俯视的那部分城区中,天空都呈现为青绿色的辽阔海洋,退潮的海水
已经使黑色的岩礁露出一条淡淡的线条,也许只是渔夫撒下的张张渔网,排列成一条直
线,实际上这些是小片云彩。此刻是青绿色的云海,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参加地上巨大
革命的人们,人们在地上相当疯狂,继续进行着他们那些革命和他们那些徒劳无益的战
争,就象目前这场使法国流血的战争。此外,天空觉得不值得改变自己的时间差,就在
灯火点点的城市上空,以这些近于蓝色的色调,无精打采地延长着迟迟不走的白昼;不
断望着死气沉沉和过于美的天空,就感到头晕目眩:这不再是广阔的海洋,而是在垂直
的方向颜色由浓变淡的冰川。特罗卡德罗的那些塔楼,看起来同青绿色的台阶如此接近
,实际上却极为遥远,犹如瑞士某些城市中的两座塔楼,人们以为是在远处,实际上就
在山顶斜坡的近旁。
我半途折回,但刚离开残老军人院桥,天上就不再发亮,城里也几乎没有灯光,我
的脚到处踢到那些垃圾箱,把一条小路错当成另一条小路,我机械地在阴暗的街通构成
的迷宫里行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环城路。在那儿,我刚才产生的东方的感觉又重新出
现,另一方面,在回忆了督政府时期的巴黎之后,又回忆起一八一五年的巴黎。就象在
一八一五年那样,协约国部队的军装以极不协调的色彩鱼贯而行,其中有穿着红色短裙
裤的非洲人,有头裹白缠巾的印度人,这些人足以使我把我漫步的巴黎当作一个想象中
具有异国情调的东方城市,不但服饰和脸色同东方一模一样,而且连周围的环境也同随
意想象出来的相仿,犹如卡帕契奥①把自己生活的城市变为耶路撒冷或君士坦丁堡,方
法是在其中加入一群人,这群人穿着奇妙的玉颜六色的衣服,但颜色并不比现在这群人
更为鲜艳。我走在两个朱阿夫兵②的后面,看到一个高大、肥胖的男人,两个兵好象并
没有注意这个男人,只见他头戴软毡帽,身穿宽袖长外套,看到他淡紫色的脸,我感到
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给他加上一个演员或一个画家的名字,这个演员或画家都因无数次
鸡奸的丑闻而出名。不管怎样,我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散步者。因此,当他的目光和我
的目光相遇之时,我十分惊讶地看到他神情尴尬,故意停住脚步,朝我走来,犹如一个
男人想要表明,你决不会发现他正在干一件他希望不要声张的事情。瞬间我心里在想,
是谁在向我问好:原来是德·夏吕斯先生。人们可以说,在他看来,他疾病的发展或他
恶习的剧变处于极端的状态,在这一状态中,个人原先最基本的人格和他祖先的品质,
完全被随之而来的一般缺陷或疾病所掩盖。德·夏吕斯先生来源于自我中尽可能远的地
方,或者确切地说,他本人已被他目前变成的这种形象完全掩盖起来,这种形象不属于
他一个人,而属于其他许多性欲倒错者,因此,当他在环城路上行走,走在这些朱阿夫
兵的后面时,我一开始把他当作朱阿夫兵中的一员,当作另一个朱阿夫兵,而不是看作
德·夏吕斯先生,不是看作一位大贵族,不是看作一个想象力丰富、风趣幽默的人,此
人和男爵的相象之处,只有这种众人共有的神态,现在,他身上的这种神态掩盖了一切
,至少在全神贯注地对他进行观察之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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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帕契奥(约1460—1525F1526),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威尼斯画派最伟大的叙事
体画家。
②朱阿夫兵是法国轻步兵,原由阿尔及利亚人组成,1841年起全部由法国人组成。
这样,我本想去维尔迪兰夫人家里,却遇上了德·夏吕斯先生。当然,我并非象过
去那样在她家里遇到他;他们的不和越发加深,维尔迪兰夫人甚至利用目前发生的事件
,使他更加威信扫地。她早就说过,她觉得他已经衰退、完蛋,认为他那些所谓的勇敢
,比最为因袭守旧的作家还要陈腐,她现在对这种抨击进行概括,并厌恶他的一切想象
,说他是“战前的”货色。在她的小圈子看来,战争用一条鸿沟把他和现在分割开来,
使他退到死水一潭的过去之中。此外——这主要是对消息不太灵通的政界说的,她把他
描述成“不伦不类”、“旁门左道”,在社交界的地位是如此,在智力上的才能也是如
此。“他不去看望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接待他,”她对邦当先生说,并轻而易举地使邦
当先生相信她的话。不过,在这些话中也有真实的成分。德·夏吕斯先生的地位已经发
生变化。他对社交界的关心越来越少,又因性格桀驁不驯,同作为社会精华的大部分人
闹翻,并因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不愿同这些人重归于好,因此,他过着相当孤独的
生活,这种孤独并不是因为贵族阶级的排斥,就象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去世时的孤独
,但在公众的眼中却显得更加糟糕,其原因有两个。德·夏吕斯先生的坏名声现已众所
周知,这就使那些不明情况的人认为,大家是因此而不同他经常来往的,他也就自动拒
绝和大家来往。因此,他易怒的性格所产生的印象,是他对人们发怒而蔑视他们。另外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有一道很大的屏障:家庭。而德·夏吕斯先生却在家庭和他之
间增添了许多不和。再说,家庭好象并未使他感到兴趣,特别是在老区那边,即古弗瓦
西埃那边。他与古弗瓦西埃家族相反,对艺术作过十分大胆的嘲讽,但他没有觉察,一
位贝戈特最能使他感到兴趣的,是他同所有这个老区的亲戚关系,是向他描述他那些堂
姐妹从骑子街到波旁宫广场和茜草田街所过的几乎象外省一般的生活。
此外,维尔迪兰夫人持有一种并非居高临下,即更讲求实际的观点,她假装认为他
不是法国人。“他到底是什么国籍,他是不是奥地利人?”维尔迪兰夫人并无恶意地问
道。——“不,完全不是,”莫莱伯爵夫人回答道,她本能的反应服从于情理,而不是
仇恨。——“不,他是普鲁士人,”女主人说。
“不过我只是对您说说,我知道这事,他对我们说过好几次,他曾是普鲁士上议院
的世袭议员,被称为Durch-
laucht①。”——“然而,那不勒斯王后曾对我说……”——“您知道,她是个可
怕的女间谍,”维尔迪兰夫人大声说道,她没有忘记这位退位的王后一天晚上在她家里
所持的态度。“我知道这事,而且十分确切,她就是靠这个生活的。如果我们有一个强
有力的政府,这些家伙都应该关到一个集中营去。就得这样!不管怎样,您最好还是别
去接待这群漂亮的人,因为我知道内政部长在监视他们,您的公馆会受到监视。任何事
都不会使我消除这种想法,即夏吕斯在两年之中不断在我家进行间谍活动。”维尔迪兰
夫人也许在想,人们可能会产生怀疑,极为详细地报告这个小圈子的组织,是否会引起
德国政府的兴趣,但她知道,她如果不提高嗓门,她说话的价值只会显得更高,所以她
带着温柔而敏锐的神色说:“我从第一天起就会对您说,我和丈夫说过:这个人被带到
我家的方式,我不满意。这有点鬼鬼崇崇。我们在一个小海湾里面,在一个很高的地方
,曾拥有一座花园住宅。德国人一定使那个地方变了样,在那里建造一个潜艇基地。有
些事在当时曾使我感到惊讶,可现在我都明白了。开始时,他不愿同我的其他客人一起
乘火车来。我很客气地请他住在城堡的一个房间里。可他不要,情愿住在东锡埃尔,那
里有许多部队。所有这些都使人清楚地闻到间谍活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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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语,意思是“殿下”。
对于针对夏吕斯男爵的第一个指责,即指责他已经过时,社交界人士会轻而易举地
认为维尔迪兰夫人说得对。其实,这些人是忘恩负义之徒,因为德·夏吕斯先生可以说
是他们的诗人,曾从周围的社交活动中提取一种诗意,其中有历史、美、秀丽、诙谐和
浅薄的优雅。但是,社交界人士无法理解这种诗意,所以在生活中也看不到任何诗意,
就在别处寻找,并把那些比德·夏吕斯先生差无数倍的人,捧得比他高一千倍,那些人
蔑视万物,却鼓吹社会学和政治经济学的一些理论。德·夏吕斯先生十分乐意讲述一些
在无意中变成典型的词语,并描写蒙莫朗西公爵夫人优雅得十分巧妙的服饰,把她看成
美妙的妇女,这就使社交界的一些妇女把他当作傻瓜,因为这些女人认为蒙莫朗西公爵
夫人是个无人注意的蠢女人,认为那些裙子做出来可以穿,但别人一点不会显出注意它
们的样子,她们认为自己更加聪明,会跑到巴黎大学去听课,或是到众议院去听德沙涅
尔①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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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沙涅尔(1855—1922),法国政治家,曾两次出任众议院议长(1898—1902,
1912—1920),1920年当选共和国总统。
总之,社交界的人们对德·夏吕斯先生感到厌烦,并非因为对他罕见的智力才能了
解过深,而是因为从未对此进行了解。人们认为他是“战前的”货色,是过时货,因为
这些最不善于评论长处的人,正是在给长处进行分类时最会采取时兴的等级的那些人;
他们未曾骚扰,甚至没有触动过去一代人中有才能的人们,现在却要抨击所有这些人,
因为这是新一代的标记,人们不会对这一代人有更多的了解。
至于第二个指责,即指责他日耳曼化,社交界人士的中庸思想会使他们拒绝这种指
责,但这种指责找到了莫雷尔这位坚持不懈并特别残酷的代言人,莫雷尔善于在报界乃
至社交界保持自己的地位,而这种地位却是德·夏吕斯先生两次费了同样大的力气才使
他得到的,后来也没有使他失去这种地位,但莫雷尔一直憎恨男爵,不管他曾和男爵保
持过何种关系,由于他知道男爵心地善良却又向许多人加以隐瞒,他的憎恨就更应受到
遣责。德·夏吕斯先生对小提琴师非常慷慨,十分体贴,对他显示出从不食言的认真态
度,所以夏尔莉同他分手时对他的印象,并不是一个有恶习的人(他最多把男爵的恶习
看作一种疾病),而是一个他从未见到过的高尚思想最多的人,一个极富有同情心的人
,具有一种圣人的风度。莫雷尔对此很少否认,即使在同他闹翻之后,还由衷地对亲戚
说:“你们可以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他,他只会对你们的儿子产生最好的影响。”因此
,当他竭力用文章来折磨男爵时,他在思想上对男爵嘲讽的对象并不是恶习,而是美德
。战前不久,报上的专栏短文对熟悉内情者来说是一目了然的,这些短文开始对德·夏
吕斯先生进行最严厉的中伤。有篇短文的标题为:《名字以us结尾、享有亡夫遗产的寡
妇的不幸遭遇,男爵夫人过去的时日》,维尔迪兰夫人买了五十份刊登这篇文章的报纸
,以便把文章借给熟悉的人们看,而维尔迪兰先生则表示,连伏尔泰也没有写得这样好
,并大声朗读这篇文章。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调子发生了变化。抨击的并非只是男爵的
性欲倒错,而且还有他所谓的德国国籍:“FrauBosch”,“FrauvondenBosch”①是德
·夏吕斯先生通常的绰号。一篇具有诗意的文章从贝多芬的某些舞曲中借用了这个标题
:《一个德国女人》。最后是两条消息:《美洲叔叔和法兰克福姑妈》和《后方男子汉
》,其校样在小圈子内阅读时曾使布里肖本人感到高兴,他大声说道:“但愿十分高超
、权势很大的阿纳斯达齐女士别对我们的文章进行删节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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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语,意思是:“德国佬太太”,“冯·德国佬太太”。
②那些文章本身要比滑稽可笑的题目更加微妙。它们的风格来自贝戈特但是以一种
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才感觉到的方式来写的,原因如下。贝戈特的作品根本没有对莫雷尔
产生过影响。多产现象是以一种十分特殊而又罕见的方式产生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在
这里提及此事。我曾在恰当的时候提出,贝戈特说话时选择和说出词语的方式十分特别
。莫雷尔曾长期在圣卢家里遇到他,对他进行了“模仿”,莫雷尔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
声音,使用他也会使用的词语。然而现在,莫雷尔为了写作,把贝戈特式的谈话记录下
来,但并未对谈话进行修改,就象贝戈特会做的那样。同贝戈特谈过话的人不多,所以
人们无法辨认谈话的调子,这种调子与风格不同。这种口头多产的现象十分罕见,所以
我想在此指出这点。这种现象只会产生不结果实的花朵。——作者注。
莫雷尔的法国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犹如贡布雷的葡萄汁发酵起泡一样,他身在报社
的办公室,却认为战争时期呆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息,所以最终投笔从戎,虽然维尔迪兰
夫人竭尽全力说服他留在巴黎。当然,她感到气愤的是,德·康布尔梅先生在他这样年
纪仍留在参谋部里,她在谈到任何不去她家的人时说:“这个人是在什么地方想出办法
躲起来的?”要是有人断言这个人从第一天起就在第一线,她会毫无顾忌地回答说撒谎
,或者也许是她没有弄错的习惯:“完全不是,他没有离开过巴黎,他正在做一件事,
这件事几乎和陪一位部长散步一样危险,这话是我对您说的,我对您打包票,我是通过
一个看到他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对待那些常客却并非如此,她不愿让他们上前
线,认为战争非常“使人烦恼”,会使他们疏远。因此,她进行一切活动使他们留下来
,因为这样她将会得到双重的乐趣,一是同他们共进晚餐,二是当他们尚未到达或已经
出发之时,使他们对无所事事感到沮丧。不过必须使她的常客同意这种圈套式的安排,
她看到莫雷尔硬要这样做感到遗憾,同他谈了很久,但白费力气:“不,您是在这个办
公室里出力,而且比在前线用处更大。需要的是有用处,真正成为战争的一部分,并参
加进去。有些人参加了进去,另一些人则是远离火线工作的军人。而您呢,您参加了进
去,请您放心,大家都知道,没有人会谴责您。”她在不同的情况下就是这样,不过男
人并非如此罕见,她也不必象现在那样以女客为主,如果有一个男人失去了母亲,她就
会毫不犹豫地使他相信,他可以继续出席她的招待会而不会有任何不便。“悲伤要放在
心里。您如果想去参加舞会(她是不举办舞会的),我会第一个劝您不要去,但在这里
,在我星期三的小聚会中或者在一个楼下包厢里,无人会对此感到惊讶。人们十分清楚
,您感到悲伤……”现在,男人更加罕见,丧事更加频繁,甚至无须阻止他们出入社交
界,战争就足以说明问题。维尔迪兰夫人拼命拉住留下的那些男人。她想要使他们相信
,他们留在巴黎对法国更有用处,就象过去她会对他们肯定地说,死者要是看到他们在
娱乐会感到更加高兴。不管怎样,她的男客很少;也许她有时后悔自己同德·夏吕斯先
生关系破裂,而且已无法重归于好。
但是,如果说德·夏吕斯先生和维尔迪兰夫人不再进行互访,维尔迪兰夫人却继续
接待客人,而德·夏吕斯先生则继续寻欢作乐,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有几个无关
紧要的小小区别。例如,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戈达尔现在参加招待会时身穿《梦幻岛
》中的上校军装,相当象一位海地海军上将的军装,呢料上有一条天蓝色的宽绶带,使
人想起“玛利亚的子女们”的绶带;德·夏吕斯先生过去喜爱成年男子,由于他现在所
在的城市中成年男子都已销声匿迹,他就象某些法国人一样,那些人喜欢在法国的女人
,并住在殖民地里:他迫不得已,先是养成了玩男孩的习惯,后来开始喜欢男孩。
不过,这些特点中的第一个特点相当迅速地消失了,因为据报上说,戈达尔不久便
“面对敌人”而死,虽说他没有离开过巴黎,实际上是因年老过于劳累,不久以后维尔
迪兰先生也随之而去,他的死只使一个人感到悲伤,据说此人就是埃尔斯蒂尔。我曾以
一种可以说完美无缺的观点研究过他的作品。但是,随着年事渐高,他迷信地把自己的
作品和曾经为他提供模特儿的社会联系起来;通过印象的炼金术,社会在他的笔下变成
了艺术作品,为他提供了公众和观众。他越来越象唯物主义者那样相信,美的显著部分
存在于事物之中,所以他先是把埃尔斯蒂尔太太看作他曾在自己的绘画中和一些挂毯中
追求过、喜欢过的有点粗俗的美的典型,而维尔迪兰先生的去世,使他看到社会背景,
即行将消失的背景——同作为该背景组成部分的时装式样的过时一样迅速——的最后一
批残余中的一种随之消失,这种残余可以扶植一种艺术,证明其可靠性,犹如法国大革
命在摧毁十八世纪的优雅时,可以使一位游乐图的画家感到难过,或是蒙玛特尔高地和
烘饼磨坊的消失,会使雷诺阿感到伤心;但是,维尔迪兰先生的去世,尤其使他看到一
双眼睛和一个头脑的消失,它们曾对他的绘画作过最为中肯的评价,他的绘画可以说是
以令人喜欢的回忆这种状态存在于它们之中。也许已经出现一些同样喜爱绘画的年轻人
,但他们喜爱的是另一种绘画,他们不象斯万那样,不象维尔迪兰先生那样,得到过惠
斯勒有关情趣的忠告,得到过莫奈有关真实的建议,这些忠告和建议能使他们正确评价
埃尔斯蒂尔。因此,听到维尔迪兰先生的噩耗,埃尔斯蒂尔感到更加孤独,虽说多年来
他和维尔迪兰先生并不和睦,对他来说,这犹如他作品中的一点美,随着宇宙中存在的
一点对这种美的意识的消失而黯然失色。
至于德·夏吕斯先生在寻欢作乐方面的变化,则仍然是断断续续的:他同“前线”
保持着大量通信,因此并不缺少相当成熟的休假军人。
我过去相信别人说的话,当听到德国、保加利亚和希腊依次声明自己的和平意愿时
,我真想相信这些话。但是,自从同阿尔贝蒂娜和弗朗索瓦丝一起生活以来,我已习惯
于猜测她们没有明言的想法和计划,所以我不让威廉二世、保加利亚的费迪南和希腊的
康斯坦丁用任何冠冕堂皇的话来欺骗我的本能,我的本能可以猜到他们中任何一个策划
的阴谋。我同弗朗索瓦丝和阿尔贝蒂娜的争吵,当然只是私人间的争吵,只会涉及一个
人这样的小小精神细胞的生活。但是,存在着动物的躯体和人类的躯体,即细胞的组合
,每个组合对于一个细胞来说犹如勃朗峰那样高大;同样,也存在着个人的有组织的巨
大集合体,称之为民族;集合体的生活只是在扩大作为组合成分的细胞的同时重复细胞
的生活;谁不能理解细胞生活的秘密、反应和规律,谁在谈论民族之间的斗争时就只能
空话连篇。但是,如果有人掌握这些个人的心理状态,那末,这些由个人聚集起来的巨
大群体在发生冲突时就会在他的眼里呈现出一种美,这种美要比只是由两个性格刚强的
人进行冲突而产生的斗争更为强烈;他将以这样的比例看到它们,如同一群纤毛虫看到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躯干,而装满一个放在旁边的一立方毫米的容器,需要的纤毛虫多
达一万多条。这就是近来法国的伟大形象和德国的形象,法国的形象连四周都充满几百
万个各式各样的小多边形,德国的形象则充满更多的多边形,这两个形象之间具有这些
争吵中的两种。因此,从这个观点来看,德国的躯干和法国的躯干、协约国的躯干和敌
人的躯干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如同个人一般。但是,它们相互进行的打击,是受一种
不可胜数的拳击的支配,圣卢曾对我阐述这种拳击的原则;因为即使把它们看作人,它
们仍然是个人的巨大集合体,所以争吵就具有广泛而壮丽的形式,犹如波涛万千的海洋
在翻腾,试图冲垮一排百年的悬崖峭壁,犹如巨大的冰川,企图以毁灭性的缓慢移动,
摧毁与它们邻接的山坡。尽管如此,对于在这个故事中出现过的许多人来说,生活仍以
几乎相同的面貌继续,对于德·夏吕斯先生和维尔迪兰夫妇来说尤其如此,仿佛德国人
并没有离他们这样近,正如一直威胁着的危险,虽说现在未被消除,但我们如果不去想
它,就会完全对此无动于衷。通常,人们去寻欢作乐时决不会想到,如果使其孱弱、减
少活力的作用一旦中止,纤毛虫的繁殖就会达到顶点,即在几天之内激增到几百万,从
一立方毫米增大到一个比太阳大一百万倍的体积,同时摧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所有氧气
和物质,这样就不再有人类,不再有动物,不再有地球,或者没有想到,一种无法弥补
、十分可能发生的灾难,在太空中将由不断进行的激烈活动来决定,这种活动被太阳表
面的不变性所掩盖:他们忙于自己的事情,无暇考虑这两种世界,一种世界太小,另一
种世界又太大,所以他们没有看到因他们而笼罩在我们周围的宇宙危险。
就这样,维尔迪兰夫妇举办晚宴(不久之后由维尔迪兰夫人一人举办,因为维尔迪
兰先生在不久后去世),德·夏吕斯先生则寻欢作乐,并没有想到德国人——德国人确
实因一道不断更新的血的屏障而留在原地——离巴黎只有一小时汽车的路程。然而,后
来有人说,维尔迪兰夫妇想到了这点,因为他们有一个政治沙龙,每天晚上在沙龙讨论
形势,不仅讨论陆军的形势,而且讨论海军的形势。他们确实想到那些一个团一个团被
歼、旅客随之遭殃的大屠杀;但是,一个相反的运算大量增加与我们福利有关的事物,
又用一个极大的数字来除以与我们福利无关的事物,以致几百万无名氏的死亡几乎没有
使我们受到触动,即使有所触动,也不象穿堂风那样令人不快。维尔迪兰夫人患偏头痛
,因不再有羊角面包可以浸泡在她的牛奶咖啡里而感到难受,她终于让戈达尔开了处方
,使她能在我们曾谈到过的某家饭店里买到羊角面包。从当局那儿得到这种处方,几乎
同一位将军的任命一样困难。早晨她又拿起第一只羊角面包,只见报上叙述卢西塔尼亚
号①沉没的经过。她一面把羊角面包浸泡在牛奶咖啡里,一面用手指轻轻弹着她的报纸
,使报纸能全部打开,又不必移动那只浸泡面包的手。她说:“多可怕!这比最可怕的
悲剧还要可怕。”但是,所有这些溺水者的死亡,在她眼里想必已缩小到原来的十亿分
之一,因为她嘴里塞满面包在发表悲痛的感想,脸部却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种表
情也许是因治偏头痛的良药羊角面包的味道而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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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卢西塔尼亚号是英国班轮,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被德国潜艇击沉,间接促使美国
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
至于德·夏吕斯先生,他的情况有点不同,但更加糟糕,他不但不热情希望法国取
得胜利,而且走得更远,暗中希望德国即使不取得胜利,也至少不要象大家希望的那样
被打垮。其原因是,在这些争端中,称之为民族的个人大群体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同
个人一样。指导它们的推理方式是内心型的,并不断受到激情的改造,犹如卷入爱情纠
纷或家庭纠纷的人们的推理方式一样。例如儿子和父亲争吵,女厨师和女主人争吵,妻
子和丈夫争吵。有错的民族却认为自己有理——就象对德国这个情况那样——,而有理
的民族往往理所当然地提出一些论据,它认为这些论据无可辩驳,只是因为它们符合这
个民族的情感。在这些个人的争吵中,要理所当然地相信两方中的任何一方,最好的办
法是属于这一方,一个旁观者决不会完全赞成一方。然而,在那些民族中,个人如真正
属于民族,就是民族一个人的一个细胞。洗脑子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如果有人对
法国人说他们即将被打败,任何法国人都不会象听到别人说他即将被贝尔塔远射程炮打
死那样感到绝望。真正的洗脑子,是用希望对自己洗脑子,如果人们真是一个民族活的
成员,洗脑子就是保存这个民族本能的一种方法。为了对德国一个人的事业的非正义性
视而不见,对一个德国人来说,最好的办法不是缺乏判断力;为了随时看到法国一个人
的事业的正义性,对一个法国人来说,最好的办法不是具有判断力;对这两者来说,最
好的办法是爱国主义。德·夏吕斯先生具有罕见的道德品质,他富有同情心,慷概大方
,对人友爱、忠诚,然而,由于各种原因——其中之一是他的母亲是巴伐利亚州的公爵
夫人,这点可能会起作用——他没有爱国主义。因此,他既属于法国躯干,又属于德国
躯干。如果我缺乏爱国主义,不感到自己是法国躯干的一个细胞,我评价争端的方式看
来不可能象过去那样。在我的少年时代,我完全相信别人对我说的话,我要是在当时听
到德国政府表明自己的诚意,一定会不加怀疑;但我早已知道,我们的思想并非总是和
我们所说的话一致;有一天,我在楼梯的窗口里发现夏吕斯不象我过去想象的那样,不
仅如此,更重要的是我在弗朗索瓦丝身上,后来又在阿尔贝蒂娜身上,看到一些观点和
计划的形成,这些观点和计划同她们所说的话截然不同,因此,我即使作为普通的旁观
者,也不会让德国皇帝和保加利亚国王任何冠冕堂皇的话来欺骗我的本能,我的本能会
象识破阿尔贝蒂娜那样,来识破他们秘密策划的阴谋。但说到底,我只能设想,如果我
不是当事人,如果我不是法国这个当事人的一部分,我会做出什么事来,犹如我在同阿
尔贝蒂娜争吵时,我忧郁的目光或我透不过气来的喉咙是我个人的一部分,我个人则与
我事业休戚相关:我无法漠不关心。德·夏吕斯先生的漠不关心是彻头彻尾的。然而,
自从他只当一名旁观者之时起,一切都应使他成为亲德派,从此他虽然生活在法国,却
不是真正的法国人。他十分灵敏,但在任何国家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傻瓜;毫无疑问,
他要是生活在德国,愚蠢而热情地捍卫一种非正义事业的德国傻瓜们并不会使他们生气
;但是,他生活在法国,愚蠢而热情地捍卫一种正义事业的法国傻瓜们却使他生气。激
情的推理方式,即使服务于凛然大义,对缺乏激情的人来说也决非无可辩驳。德·夏吕
斯先生灵敏地指出爱国者们每一个错误的推理。充分的理由以及对成功确信无疑,使一
个傻瓜感到满意,却会使你特别恼火。德·夏吕斯先生恼火是因为人们对胜利抱乐观主
义,这些人不象他那样了解德国及其力量,每个月都认为德国会在下个月被打垮,一年
以后,他们仍然相信新的预测,仿佛他们未曾以同样的自信作出同样错误的预测,不过
他们已经忘掉那些预测,如果有人对他们提起此事,他们就说情况并不相同。
最后,德·夏吕斯先生富有同情心,他想到战败者就感到难受,他总是站在弱者一
边,他不看报上的司法专栏,原因是他不想使自己因死囚焦急不安和无法杀死法官、刽
子手以及高兴地看到“正义已经伸张”的人群而感到难受。不管怎样,他确信法国不可
能再被打败,然而,他也知道德国人正受饥荒之苦,总有一天会被迫俯首投降。这一想
法使他感到更加难受,原因是他生活在法国。他对德国的回忆不管怎么说已经遥远,而
那些以一种使他感到不快的高兴谈论德国被打垮的法国人,是一些缺点为他熟知、面目
令人讨厌的人们。在这些情况下,我们同情的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们,是自己想象中的人
们,而不是在我们身旁、在日常生活中十分熟悉的人们,除非那些人就是我们自己,我
们同他们血肉相连;爱国主义创造了这一奇迹,人们拥护自己的国家,犹如人们在爱情
纠葛中拥护自己一样。因此,对于德·夏吕斯先生来说,战争是一种特别能产生仇恨的
作物,在他身上,这些仇恨只在片刻中产生,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但在这段时间里,他
会做出各种粗暴的事情。他在读报时看到了专栏作者的胜利神色,他们每天报道德国已
被打败,是“走投无路、束手无策的野兽,”,而千真万确的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们这
种愉快而又残酷的胡说八道,使他勃然大怒。在当时,报上的部分文章是由一些名人撰
写的,他们在报上找到了“重新服役”的一种方式,例如布里肖和诺布瓦这样的人,还
有莫雷尔和勒格朗丹。德·夏吕斯先生渴望见到这些人,并对他们竭尽讽刺、挖苦之能
事。他一直对性方面的恶习特别了解,知道某些人有这种恶习,而这些人以为他们这种
恶习不为人知,就热衷于揭露“肉食帝国”的君主们和瓦格纳等人有这种恶习。他渴望
当面见到他们,当众揭出他们的丑事,让那些侮辱一个战败者的人名声扫地、气急败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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