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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43:5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军官走后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好几个兵种的普通士兵走了进去,这就更增加了我假设的
分量。另外我当时口渴到了极点。也许我能在这里找到喝的,我就趁此机会来满足自己
的好奇心,虽说其中也掺杂着不安。因此,我现在并不认为当时是由于那次相遇产生的
好奇心才决定登上只有几个台阶的阶梯,阶梯上面是前厅,厅门开着,想必是因为天热
。我起初以为我这种好奇心是无法得到满足的,因为我站在阶梯的阴暗处时,看到有好
几个人来订房间,得到的回答都是全部客满。然而,这些人订不到房间,显然只是因为
他们不是间谍窝中的一员,因为过了一会儿,一个普通的水手来要房间,服务台急忙把
二十八号房间给了他。我在阴暗处可以不被别人发现,却能看到几个军人和两个工人在
一个闷热的小屋里平静地谈话,小屋用杂志和画报上剪下来的彩色女人肖像作为装饰,
显得矫揉造作。
这些人平静地谈着话,正在阐述爱国主义思想:“你要我怎么办呢?得象战友们那
样去干,”其中一个说。“啊!我当然希望不要被人打死,”另一个说。他是在回答一
个我没有听到的祝愿,我听出他第二天要重返一个危险的哨所。“啊!二十二岁的人,
只干了六个月,真叫人难以相信,”他叫道,叫声中不仅有活得长久的愿望,而且更重
要的是还有论理正确的意识,仿佛只有二十二岁这个事实能赋予他更多的不被人打死的
机会,仿佛他被打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在巴黎真棒,”另一个说,“看不出是在打
仗。那你呢,絮洛,你“但是,霞飞是个跟所有部长的老婆睡觉的男人,他没做过什么
好事。”——“听到这样的事真扫兴,”一个年纪稍大的飞行员说,并朝工人转过身来
,因为那工人提出如下劝告:“我不希望你们在前线这样说话,长毛的兵很快就会把你
杀掉。”这些谈话十分平常,所以我不想再听下去;我要么再听下去,要么就走下阶梯
,但正在这时,我听到下面那些话,非但不再感到无动于衷,而且感到颤抖:“太好了
,老板还不回来,天哪,这么晚了,我真不知道他能从哪里弄到链条。”——“那人不
是已经绑起来了。”——“他绑起来了,当然喽,他绑起来了,但又没有绑起来,我要
是这样绑起来,就可以给自己松绑。”——“那挂锁不是锁上了。”——“当然锁上了
,但锁上了还是可以打开的。问题是链条不够长。你别对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昨天
打了整整一夜,两只手都打出了血。”——“今晚是你打?”——“不,不是我。是莫
理斯。但星期天是我,老板答应过我。”我现在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需要水手的结实手
臂。如果他们让安静的资产者远离这儿,那么这个旅馆就不是一个间谍窝。要是人们不
能及时赶到,以便发现凶杀并逮捕罪犯,一桩残酷的凶杀案就即将在此发生。但是,在
这表面平静却又受到威胁的夜晚,这一切却呈现一种梦幻和童话的色彩,因此,我既带
有证实的自豪,又怀着诗人的快感,断然地进入旅馆。
我用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帽子,在场的人们虽说没有离开座位,但都以不同的程度
有礼貌地对我还了礼。“你们是否能告诉我,我应该找谁?我想要一间房间,并让人给
我送点喝的来。”——“请您等一会儿,老板出去了。”——“头儿不是在上面,”其
中一个谈话者暗示道。——“不过你很清楚,不能去打扰他。”——“您是否认为会给
我一间房间?”——“我想会的。”——“四十三号房间应该空着,”那个相信因为自
己二十二岁而不会被打死的青年说。他说完在长沙发上稍微挪动了一下,以便给我空出
位置。“要是打开些窗子就好了,这儿都是烟!”飞行员说。确实,在座的每个人都在
抽烟斗或香烟。“是啊,可是,得先关上百叶窗,你们很清楚,由于齐柏林飞艇,所以
禁止开灯。”——“齐柏林飞艇不会再来了。报上甚至暗示,它们都给打下来了。”—
—“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了,你知道什么?等你象我一样在前线呆上十五个月,打下
你的第五架德国佬飞机,你才能谈这个。不要相信报纸。昨天它们飞到贡比涅去了,打
死一个家庭主妇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家庭主妇和她的两个孩子!”那个不想
被打死的青年说。他的眼睛里闪现怒火,脸上露出十分同情的神色。他的脸精神饱满、
宽广开阔,非常讨人喜欢。——“人们没有是第一次。”——“他的教母是谁?”——
“就是那个管公共厕所的女人,她的厕所比奥林匹斯山稍微低一点。”——“他们在一
起睡觉?”——“你在说什么呀?她是有夫之妇,最稳重不过的了。她每个星期给他奇
钱,是因为她心地好。啊!她是个穿着漂亮的女人。”——“那么,你认识大絮洛?”
——“我当然认识!”二十二岁的青年热情地答道。“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象他
那样我尊重的朋友不是很多。他又是个好伙伴,总是准备帮别人的忙。啊!他要是出了
什么事,可真是天大的不幸。”有人提议玩一盘骰子,二十二岁的青年急忙兴奋地倒出
骰子,叫出掷的结果,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不难看出,他具有赌徒的性格。我不大理解
有个人后来对他说的话,只听见他以深为同情的口吻大声说道:“絮洛,靠女人卖娼的
杈杆!就是说他说自己是个杈杆。不过他当不了这种人。我看到他把钱付给自己的女人
,对,把钱付给她。就是说,我并不是说阿尔及利亚姑娘霞娜没给他什么,而是她给他
的钱不超过五个法郎!而这个女人每天在妓院里赚的钱超过五十法郎。只拿到五个法郎
!只有蠢得出奇的男人才会这样。现在她在前线,日子过得很苦,当然喽,她要多少就
赚多少,不过,她一个子儿也不寄给他。啊!絮洛是个杈杆?按这种说法,许多人都可
以把自己称为杈杆。他不仅不是杈杆,而且依我看,简直是个笨蛋。”这帮人中年纪最
老的人,也许由于他年纪大,老板允许他穿得比较整洁,他当时去上厕所了,所以只听
到谈话的结尾。但是,他不禁朝我看了一眼,并对他的穿着给我的印象表示明显的不快
。二十二岁的青年刚讲完他对卖淫的理论性看法。年纪最老的人没有专门指这个青年,
而只是笼统地说道:“你们谈得太多而且太响,窗子开着,有些人在这时已经睡觉。你
们很清楚,老板要是回来,听到你们这样在谈话,他会不高兴的。”
正在这时,听到大门打开,大家都默不作声,以为是老板来了,但来的只是个外国
汽车司机,大家都对他热情接待。但是,二十二岁的青年看到司机的外套上露出一条漂
亮的表链,就用询问和带笑的目光对他看了一眼,接着皱了皱眉头,并朝我这边严肃地
眨了眨眼。我心里明白,第一个目光的意思是:“这是什么,是你偷的?我表示祝贺。
”第二个目光是说:“你什么也别说,因为这家伙我们不认识。”突然,老板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好几米长的粗铁链,可以拴好几个苦役犯。他满头是汗,说:“我拿这么重
的东西,要是你们不是这样懒,我也不用自己去了。”我对他说,我想要一个房间。
“只要几个小时,我没叫到汽车,有点不舒服。但是,我希望能给我拿点喝的来。
”——“比埃罗,到地窖去拿黑茶藨子酒,并且叫人把四十三号房间整理好。七号房间
还在按铃。他们说不舒服。不舒服,去你的,这些人是要吸可卡因,他们的样子象是吸
到一半,得把他们赶出去。二十二号房间里是否铺了两条床单?好!瞧,七号房间在按
铃,你跑去看看,来吧,莫理斯,你在那儿干吗?你很清楚,有人在等你,到上面的十
四号乙去。再快点。”莫理斯跟着老板走出前厅。老板见我看到他的铁链,感到有点不
安,就把铁链拿走。“你怎么这样晚才来?”二十二岁的青年问那个司机。——“怎么
,这样晚,我可早到了一个小时。不过走路太热。我约好是半夜十二点来的。”——“
那你是为谁而来的?”——“为巫婆帕梅拉,”东方国家的司机笑着说,笑时露出漂亮
的白牙齿。
“啊!”二十二岁的青年说。
我很快被领到楼上四十三号房间,但是房间里的空气使人感到很不舒服,我的好奇
心又非常大,所以我喝完我的“黑茶藨子酒”后,就走下楼梯,这时又产生另一种想法
,就又走上楼梯,但我走过了四十三号房间的那层,一直走到最高一层。突然,从走廊
一端一间偏僻的房间里,传出沉闷的呻吟声。我迅速走到那里,把耳朵贴在门上。“我
求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可怜可怜,给我松绑,别把我打得这么重,”一个声音说,
“我吻您的脚,对您卑躬屈膝,我下次不干了。请您可怜可怜。”——“不,混蛋,”
另一个声音回答说,“既然你大声嚷嚷,跪在地上,就把你捆在床上,决不可怜。”我
听到掸衣鞭的劈啪声,鞭子上也许有尖刺,因为接着就传来疼痛的叫声。这时,我发现
这个房间的侧面有个小圆窗,上面的窗帘没有拉上;我悄悄地走到阴暗处,一直走到小
圆窗旁,我从窗上看到,有个人被链条捆在床上,犹如普罗米修斯被捆在悬崖上,并挨
着掸衣鞭的抽打,那鞭上确实有尖刺,打他的人是莫理斯,我看到那人已经混身是血,
身上全是瘀斑,说明受这样的酷刑并非首次,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德·夏吕斯先生。
突然,房门打开,有个人走了进去,幸好没有看到我,此人是絮比安。他走到男爵
身旁,带着尊敬的神色和机灵的微笑问题:“嗨,您不需要我?”男爵请絮比安让莫理
斯出去片刻。絮比安毫不客气地叫他出去。“不会有人听到我们说话?”男爵问絮比安
。絮比安说肯定不会。男爵知道,絮比安象作家一样聪明,毫不讲求实际,跟当事人讲
话时总是使用无人会误解的暗示和众所周知的绰号。
“等一会儿,”絮比安打断了话头,因为他听到三号房间按铃的声音。这是自由行
动党①的一位议员要外出。絮比安不需要看旅客牌,因为他听得出议员的铃声,议员每
天都是午饭后来的。那天,议员不得不改变时间,因为他女儿中午在夏约街心花园的圣
彼得教堂举行婚礼,因此他晚上才来,但很早就想走了,因为他要是晚回家,妻子很快
就会感到担心,特别是这些天飞机要来轰炸。絮比安一定要送他出门,以表示对议员的
尊敬,而不是出于任何个人利益。这位议员放弃了《法兰西行动》②的夸张言词(另外
,他也无法理解夏尔·莫拉斯或莱翁·都德的片言只字),虽说他和部长们关系很好,
部长们也乐于应邀参加他的狩猎,但是絮比安同警察局发生纠纷时,决不敢请他帮半点
忙。絮比安知道,他对这位鸿运高照、胆小怕事的议员谈起这件事是在冒险,如果谈起
这种事,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最为无害的“搜查”,但也会立刻失去最为慷慨的顾客
。议员把帽子拉到眼睛上,把领子翻上来,觉得把自己的脸遮住了,走到门口就迅速溜
走,就象他在进行竞选时那样。絮比安把议员送到门口,就上楼回到德·夏吕斯先生身
边,并对他说:“那是欧仁先生。”在絮比安的旅馆里,就象在疗养院里那样,对顾客
称呼只叫他们的名字,而为了满足常客的好奇心,或是提高疗养院的声誉,就又在耳边
悄悄说出他们的姓。但有时,絮比安不知道他那些顾客的真实身份,就凭想象说这是交
易所的某个顾客,这是某个贵族,这是某个艺术家,由于这种暂时的错误对于那些被叫
错名字的人来说是令人高兴的事,所以絮比安最终仍然无法知道谁是维克多先生。为了
取悦于男爵,絮比安就养成了习惯,不按某些聚会中流行的做法行事。“我要向您介绍
勒布伦先生”(在耳边则说:“他让别人叫他勒布伦先生,但实际上他是俄罗斯大公。
”)相反,絮比安感到,把一个送牛奶的小伙子介绍给德·夏吕斯先生还不够,他眨了
眨眼睛,低声对他说:“他是送牛奶的小伙子,但实际上却是贝尔维尔最危险的流氓之
一。”(必须看到絮比安在说“流氓”时用了放肆的语调。)这些介绍仿佛还不足够,
他就竭力补充几条“语录”:“他曾多次因偷窃和在别墅进行盗窃被判刑,他曾去弗雷
纳进行斗殴(也是放肆的调子),把一些过路人几乎打成残废,他曾在非洲营服役。他
打死了自己的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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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自由行动党是雅克·皮乌创立的具有天主教倾向的政治组织,于1919年并入国民
联盟。
②法兰西行动是二十世纪前四十年中法国一个有影响的右翼反共和组织,成立于18
99年,其首领莫拉斯提出一整套民族主义理论,要求恢复君主制度,日报与该组织同名
。
男爵甚至有点抱怨絮比安,因为这幢房子是他让管家替他买下的,并叫一个下属进
行管理,他知道,由于德·奥洛龙小姐的舅舅笨拙,这幢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多少了解他
的个性和名字(许多人认为这只是个绰号,他发音不准,把名字说得走了样,因此,是
他们自己的愚蠢保护了男爵,而不是絮比安的谨慎)。但是他认为,让自己放心,最简
单的办法莫过于自信,男爵知道别人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感到十分放心,就对絮比安
说:“这个小伙子十分可爱,尽了自己的力,不过我不想在他面前说话。但是,我并不
认为他十分粗鲁。他的脸讨我喜欢,但他说我下流,仿佛有人教过他一样。”——“哦
!不,任何人也没有对他说过任何事情,”絮比安回答道,没有发现这种说法难以置信
。“另外,他曾在维莱特的一个女门房凶杀案中受到牵连。”——“啊!这相当有意思
,”男爵面带微笑说。——“不过我这里正好有个宰牛的,是在屠宰场做的,跟那个人
很象,他是偶然过来的。您想试试吗?”——“是的,很想试试。”我看到屠宰场的人
走了进去,此人确实有点象“莫理斯”,但是,更为奇怪的是,他们俩都具有一类人的
某种特点,我个人从未明确看出这种特点,但我十分清楚地感到它存在于莫雷尔的面孔
之中,他们俩若是不和我看到的莫雷尔有一定的相象之处,至少和某种脸型有一定的相
象之处,这种脸型可以由一双看到的莫雷尔同我不一样的眼睛根据他的容貌勾勒出来的
。我用回忆所取得的莫雷尔的相貌,在内心中勾划出他对另一个人可能呈现的形象,我
立刻发现,他们虽说一个是珠宝店伙计,一个是旅馆职工,但两人都隐隐约约的是莫雷
尔的替身。是否应该从中得出下面的结论呢?就是说德·夏吕斯先生至少在他爱情的某
种形式中对同一种类型的人是始终不渝的,而使他接连选择这两个小伙子的欲望,和使
他在东锡埃尔火车站的月台上把莫雷尔叫住的欲望是相同的。这三个人都有些象古希腊
的青年男子,其外形凹雕在德·夏吕斯先生的眼睛这颗蓝宝石上,使他的目光具有某种
十分特殊的光彩,我到巴尔贝克的第一天曾因此而感到害怕。或是他对莫雷尔的爱情改
变了他过去寻找的类型,为了不因失去莫雷尔而感到痛苦,他就寻找同莫雷尔相象的小
伙子?我也作了一种假设,就是尽管有那些表面现象,在莫雷尔和他之间也许只存在友
谊关系,而德·夏吕斯先生让一些相当象莫雷尔的青年到絮比安的旅馆里来,是为了在
同他们的相处中能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同莫雷尔在一起时那样快乐。确实,想到德·夏
吕斯先生为莫雷尔所做的一切,这种假设就会显得不大可能,如果人们不知道爱情不仅
会使我们为我们所爱的人作出最大的牺牲,而且有时还会使我们牺牲自己的欲望,而由
于我们所爱的人感到我们爱得更深,这种欲望就更不容易如愿以偿。也会使这样的假设
去掉乍一看来它似乎具有的不可靠性(虽然它也许并不符合实际)的因素,存在于德·
夏吕斯先生神经过敏的气质之中,存在于他那热情深藏的性格之中,他的性格在这方面
同圣卢的性格相似,它在他和莫雷尔发生关系的初期所起的作用,同他的侄子和拉谢尔
发生关系的初期所起的作用相同,只是还有体面和消极的一面。同所爱的女人(这也可
以扩展到对一个男青年的爱情)保持精神恋爱的关系,可以出于另一种原因,而不是因
为女人贞节或她激起的爱情不具有肉欲的性质。这种原因可以是因为恋爱的男子爱得过
深而过于急躁,不会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以等待他将得到他希望得到的东西的时刻来
到。他总是不断进攻,不断写信给他所爱的女人,他总是想见到她,而她则对他加以拒
绝,他就感到绝望。从此以后她就知道,如果她同意和他作伴,和他友好相处,原以为
已经失去这些幸福的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她就可以不必再给予更多的东西,因为他见
不到她就感到无法忍受,希望不惜一切代价来结束这场战争,她就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
,把一种和平强加于他,而这种和平的首要条件,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具有精神恋爱
的性质。此外,在签署这个和约之间的所有时间里,恋爱的男子总是忧心忡忡,不断期
待着一封回信、一个目光,所以就不再去想肉体上的占有,这种占有的欲望在开始时折
磨着他,但以后却在期待中衰退,并被另一种需要所代替,这种需要如果得不到满足,
就会变得更加痛苦。于是,曾在第一天期望的抚摸的愉悦,人们在后来得到时却已改变
了性质,变成友好的话语和见面的许诺,而在捉摸不定产生效果之后,有时只是在看了
一眼之后,因为这种目光充满着冷淡的迷雾,把爱恋的男子拒之于千里之外,使他认为
再也见不到她了,在这时,话语和许诺就会带来精神上美妙的轻松。女人们都能猜到所
有这些,并知道可以得到一种乐趣,就是永不委身于那些她们感到对她们有一种无法消
除的欲望的男子,条件是他们在最初几天里过于激动,没有对她们掩盖这种欲望。女人
感到极为满意,因为她不付出任何代价,却得到比她平时委身于别人时多得多的东西。
这样,那些神经极其过敏的男子就相信他们崇拜的女人是贞节的。他们在女人头部周围
所画的光轮,是他们爱得过分的一种产物,但正如大家看到的那样,这种产物是十分间
接的。在女人中就存在着那种以无意识的状态存在于药物中的物质,这些药物在不知不
觉中进行欺骗,就象催眠药、吗啡那样。对于它们给予睡眠的乐趣或一种真正的舒适的
人们来说,它们并非是绝对必需的;用极高的价格来购买它们,用病人所拥有的一切来
换取它们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另一些病人(他们也许是同样的病人,但在几年以后变
成了另一种人),那些人服了药后并不能入睡,也不能得到任何快感,但是只要他们没
有药,他们就会感到烦躁不安,并希望用一切代价来消除这种折磨,即使自杀也在所不
惜。
总之,德·夏吕斯先生的情况虽说因性别相同而具有这种微小的差别,却也归属于
爱情的普遍规律。对于他来说,他虽然出身于一个比卡佩家族还要古老的家族,虽然有
钱,虽然是上流社会徒劳地寻求的对象,却无济于事,而莫雷尔在社会上毫无地位,他
要是对莫雷尔说:“我是亲王,我是为您好”也是白说,就象他对我说过的那样,因为
如果莫雷尔不愿意来,占上风的就是莫雷尔了。再说也许只要莫雷尔感到自己受人爱恋
,就足以使他不愿意来。大人物对竭力想同他们交结的故作风雅之徒感到厌恶,阳刚的
男子对性欲倒错之徒感到厌恶,女人则对任何爱恋过深的男子感到厌恶。德·夏吕斯先
生不仅拥有一切优越的条件,而且一定会把其中的许多条件转让给莫雷尔。但是,这一
切很可能被一种意志所摧毁。德·夏吕斯先生的情况可能是这样,德国人的情况也是如
此,而从血统来说,他属于德国人,而在这时进行的战争中,正如男爵有点过于乐意地
反复叙说的那样,德国人是各条战线上的胜利者。但是,既然在每次胜利之后,协约国
更加坚决地拒绝德国人希望得到的唯一东西,即和平与和解,那么他们的胜利对他们来
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拿破仑就是这样进入俄国,并宽宏大量地请当局派人来见他。但是
任何人也没有来。
我下楼回到那小小的前厅,只见莫理斯正在那里和一个同伴打扑克,他不知道是否
会把他叫去,絮比安也叫他等着,以防万一。他们对地上捡到的一个十字军功章感到十
分不安,不知道是谁遗失的。应该交还给谁,以免使军功章的主人受到处分。接着,他
们谈到一位军官的善良,军官为了救勤务兵的性命,自己被人打死。“在有钱人中间还
是有好人。为了这样的人,我情愿被人打死,”莫理斯说。显然,他狠狠地鞭打男爵,
只是出于一种机械的习惯,是教育不良的结果,是由于需要钱,并希望用一种比工作更
为轻松的方法来赚到钱,也许用这种方法赚到的钱更多。但是,正如德·夏吕斯先生担
心的那样,他也许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看来是个非常勇敢的小伙子。他在谈到那位
军官之死时,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来,二十二岁的青年也一样激动。“啊!是啊,这些
人真棒。象我们这样的穷光蛋,没什么东西可丢的,但一位仆人成群的先生,每天六点
可以喝上开胃酒,这才妙呢!开玩笑怎么开都行,但看到这样的人死了,确实不好受。
善良的上帝不应该让这样的有钱人去死,首先,他们对工人的用处太大了。光是因为象
这样的死亡,就该把德国佬统统杀掉,杀得一个也不剩。还有他们在卢万①干的事,把
小孩的手腕砍断!不,我可不知道,我并不比别人好,但是,我情愿去吃几颗子弹,也
不愿服从于这种野蛮人,因为他们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野蛮人,你也决不会对我说出相
反的话。”总之,这些小伙子都是爱国者。只有一个,就是手臂受了轻伤的那个,爱国
心没有其他人那样强,因为他很快就要重返前线。他说:“当然喽,我受的不是好伤”
(指能使军人提前退役的伤),正如斯万夫人过去所说的那样:“我找到了能得讨厌的
流行性感冒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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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自由行动党是雅克·皮乌创立的具有天主教倾向的政治组织,于1919年并入国民
联盟。
大门打开了,到外面去散了一会儿步的司机走了进来。
“怎么,已经结束了?时间可不长,”他看到莫理斯后说。他以为莫理斯还在打那
个绰号叫“戴上锁链的人”,这个绰号影射当时出版的一份报纸①。——“你出去散步
了,对你来说时间是不长,”莫理斯回答道。他感到不快的是,有人看出他在楼上不讨
人喜欢。“但要是你也象我那样,在这样热的天气,不得不用力抽打的话,那可就不同
啦!要不是他给这五十个法郎……”——“另外,这个人谈吐不凡,可以感到他有教养
。他说这很快就会结束?”——“他说我们不能打败他们,还说结果是没有人能占上风
。”——真他妈的,他难道是个德国佬……”——“我已经对你们说过,你们说话的声
音太响,”年纪最老的人看到了我,就对其他人说。“您已经把房间用完了?”——“
啊!住嘴,你不是这里的当家。”——“是的,我用完了,我是来付钱的。”——“您
最好把钱付给老板。莫理斯,你去把老板叫来。”——“但是,我不想麻烦您。”——
“这事不麻烦。”莫理斯上了楼,回来时对我说:“老板就下来。”我给了他两个法郎
作为酬谢,他高兴得脸都红了。“啊!谢谢。我把这钱寄给我兄弟,他当了俘虏。不,
他并不苦。这主要得看俘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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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克雷孟梭创办的《自由人报》,1914年8月起改名为《戴上锁链的人》。
这时,两位十分优雅的顾客出现在门口。他们身穿礼服,戴着白色的领带,外面套
着大衣,我从他们轻微的口音中感到,这是两个俄国人。他们在商量是否要进来。看来
他们是第一次来这儿,想必是有人把地点告诉了他们,他们仿佛在欲望、诱惑和极其害
怕之间犹豫不决。两人中的一个,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他每隔两分钟就带着一种一半是
询问一半是说服的微笑对另一位重复道:“怎么!总之,咱们不在乎?”但是,他徒劳
地想以此来说出这样的意思:总之,咱们对后果不在乎。可能他对此并非这样不在乎,
因为在这句话之后没有任何进门的动作,而只是对另一位再看一眼,接着是同样的微笑
和同样的总之,咱们不在乎。这个总之,咱们不在乎,是一种美妙的言语一千例中的一
例,这种言语和我们平常说的言语不大相同,在这种言语中,激动使我们想说的意思发
生偏差,并在原来的位置上充分展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句子,这个句子是从一个短语丛
生的陌生的湖里冒出来的,这些短语同思想毫无关系,并因此而揭示思想。我记得有一
次,阿尔贝蒂娜和我没有听到弗朗索瓦丝进来,她进来时,我的女友正好一丝不挂地和
我抱在一起,阿尔贝蒂娜想告诉我,就不由自主地说:“瞧,漂亮的弗朗索瓦丝来了。
”弗朗索瓦丝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楚,当时也只是在离我们相当远的地方穿过房间,本
来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现。但是,“漂亮的弗朗索瓦丝”这样反常的话,阿尔贝蒂娜以前
从未说过,这话本身就表明了它们的根源;她感到这话是因激动而偶然捡来的,不需要
看任何东西就明白了一切,于是用她的方言低声说道“poutana”①这个词走了出去。另
一次,是在很久之后,那时布洛克已经成为一家之主,把一个女儿嫁给一个天主教徒,
有一位不大礼貌的先生对她说,他好象听别人说过她是犹太人的女儿,并问她姓什么。
这位少妇在娘家是布洛克小姐,就回答说姓“Bloch”,但按照德语的发音说出来,犹如
盖尔芒特公爵那样(不是把ch这个音发成c或k,而是把它发成德语的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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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putain(婊子)。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旅馆的情景(两个俄国人已决定进入旅馆:“总之,咱们不在乎
”)。老板还没有来,絮比安已经进来抱怨说他们讲得太响,说邻居们会埋怨的。但是
,当他看到我时,就惊讶地停住了。“你们全给我滚到楼梯平台上去。”当他们都已站
起来时,我对他说:“最简单的办法是让这些年轻人留在这儿,我和您一起出去一会儿
。”他跟我走了出来,神色十分尴尬。我对他解释我为什么会来。人们可以听到有一些
顾客在问老板,是否能给他们介绍一个跟班、一个侍童、一个黑人司机。所有的职员都
会使这些老疯子发生兴趣,在部队里则是各个兵种,以及各国的盟友。有些人特别需要
加拿大人,也许是不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微弱的口音的诱惑,不知道这是古老的法国口
音还是英国口音。苏格兰人大受欢迎,是由于他们穿着衬裙,是因为对湖泊的某些幻想
往往同这种欲望结合在一起。由于任何怪癖都因环境不同而具有一些特点,甚至会变本
加厉,所以一个老人的好奇心如果都已得到满足,他就会再三询问,是否能给他介绍一
个残废者。人们听到楼梯上有缓慢的脚步声,絮比安生性不能守口如瓶,忍不住对我说
是男爵下楼来了,并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见到我,但是如果我愿意到与那些年轻人所
在的前厅邻接的房间里去,他就去打开气窗。这个办法是他想出来的,可以使男爵看到
和听到别人,却不会被别人发现。他对我说,他将让我来监视男爵。“只是您别动。”
他把我推到黑暗的房间里之后就走了。另外,他也没有别的房间可以给我,虽说在打仗
,他的旅馆还是全部客满。我刚离开的那个房间被古弗瓦西埃子爵租去了,子爵可以离
开某某红十字会两天,就到巴黎来休息一个小时,然后回古弗瓦西埃城堡去见子爵夫人
,并对她说,他没能乘上准点的火车。他没有料到德·夏吕斯先生会在离他几米远的地
方,德·夏吕斯先生也没有料到这点,因为男爵从未在絮比安的旅馆里遇到过这位堂弟
,絮比安也不了解子爵精心隐瞒的个性。
确实,男爵很快就走了进来,由于鞭伤走起路来相当困难,不过他对自己被打伤想
必习已为常。虽说他的欢乐已经结束,他进来也只是为了把他欠莫理斯的钱付清,他还
是用温柔和好奇的目光环顾所有这些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并十分希望能有向每个人问
好的乐趣,这种问好是精神恋爱式的,但带有爱情的延伸。他在这群差点儿使他惊慌失
措的男宠面前表现出一种活泼的轻浮,从所有这种轻浮之中,我再次在他身上看到上半
身和脑袋的那种晃动,看到他初次进入拉斯普利埃时曾使我感到惊讶的高雅目光,这种
高雅是我不认识的某个祖母遗传下来的,在日常生活中,它被脸上更为阳刚的表情所掩
盖,但在某些情况下,当他一心想取悦于一个低级的阶层时,摆出贵妇人派头的欲望会
使它以卖弄风情的方式在脸上充分展现。
絮比安早已把他们介绍给和蔼可亲的男爵,并对他发誓,说他们都是贝尔维尔的“
杈杆儿”。为了一个金路易可以给自己的亲姐妹拉生意。另外,絮比安既在说谎又没有
说谎。这些人比他对男爵说的更好,更富有同情心,他们并不是一群野蛮人。但是,那
些认为他们野蛮的人,在对他们说话时还是怀有十分的善意,仿佛这些可怕的人也应该
具有同样的善意。性虐待狂者不管怎样认为自己是和杀人凶手在一起,他那性虐待狂的
纯洁灵魂还是并未因此而改变,他对这些人的谎话感到十分惊讶,他们完全不是杀人凶
手,但希望能轻而易举地赚到一个五法郎的银币,他们的父亲、母亲或姐妹会死而复生
,又会重新死去,因为他们想尽量取悦于顾客,所以在同顾客进行谈话时自相矛盾。顾
客十分幼稚,就感到目瞪口呆,因为他认为小白脸犯有许多凶杀案,而且对此十分得意
,他对小白脸有这种武断的看法,就会对谈话中发现的矛盾和谎言感到惊愕。
所有的人似乎都认识他,只见德·夏吕斯先生在每个人的面前都停留很长时间,并
用他认为是他们的语言来和他们说话,这既出于一种带有地方色彩的极不自然的爱情,
也出于一种参与荒淫无耻生活的性虐待狂的乐趣。“你真叫人恶心,我在奥林匹亚音乐
厅前面看到你同两个男人约会,是为了挣钱。你就这么来骗我。”听到这句话的人算是
运气,因为他来不及声明他决不会接受一个女人的钱,这样倒会减弱德·夏吕斯先生的
兴奋,只见他把自己的异议留在句子的末尾,并且说:“哦!不,我没有骗您。”这句
话使德·夏吕斯先生产生一种强烈的乐趣;但由于同他的意愿相反,那种智慧,当然是
他的那种,是通过他所喜欢的小伙子产生的,所以他就朝絮比安转过身来:“他真好,
对我说了这话。他说得真好!这简直就象真的。总之,他既然让我相信了这点,是真是
假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两只小眼睛多漂亮!喂,小伙子,为了这个我要好好地亲你两个
嘴。你在战壕里将会想到我的。那里不太苦吧?”——“啊!怎么不苦!有几天,当一
颗手榴弹扔到你身边时……”这个青年接着就开始模仿手榴弹的爆炸声,飞机的声音等
等。“但是,还得和其他人一样的干,您可以确信无疑,咱们一定打到底。”——“打
到底!要是能知道打到怎样的底就好喽!”男爵忧郁地说,因为他是“悲观主义者”。
——“您没有看到萨拉·贝尔纳①在报上说过这话:“法国,一定会打到底。法国人,
宁愿打到最后一个人。”——“我毫不怀疑法国人会英勇地打到最后一个人,”德·夏
吕斯先生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虽说他本人不想做任何事,但希望以此来纠
正他在忘乎所以时给人留下的和平主义者的印象。“我对此并不怀疑,但我在想,萨拉
·贝尔纳夫人在何种程度上有权代表法国讲话……但是,我感到,我不认识这位可爱的
,这位美妙的青年,”他在发现另一个青年时补充道。他不认识这个青年,或者说他从
未见过这个青年。他对青年行了礼,犹如他在凡尔赛时对一位亲王行礼那样,并乘机多
得到一个不花钱的乐趣——就象在我小的时候,我母亲在布瓦西埃那儿或古阿施那儿②
刚订完货,帐台上的一位太太给我一粒糖,我就拿了,糖是在一只玻璃瓶里拿出来的,
那些太太就端坐在几只玻璃瓶之间——,他握住这个可爱的青年的手,并且久久地握着
,用普鲁士的方式握着,两眼微笑地注视着青年,时间长得毫无止境,就象以前的摄影
师在光线暗淡时让你摆姿势的时间一样长:“先生,我很高兴,我非常高兴认识您。”
“他头发漂亮,”他转向絮比安时说。然后,他走到莫理斯跟前,以便把五十法郎交给
他,但是首先搂住莫理斯的腰:“你从未对我说过,你用刀子捅过贝尔维尔的一个女门
房。”说着,德·夏吕斯先生激动得喘起气来,并把自己的脸贴近莫理斯的脸。“哦!
男爵先生,”由于别人忘了同他打招呼,小白脸就说,“您会相信这样的事吗?”也许
这件事确实不是真的,也许事情倒是真的,但做这件事的人觉得事情干得可恶,必须加
以否认:“我会去伤害同我一样的人?去伤害一个德国佬,那是可以的,因为在打仗,
但伤害一个妇女,而且是老年妇女!”这种道德标准式的声明给男爵的印象,犹如当头
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只见男爵冷冷地离开了莫理斯,但还是把钱交给了他,不过脸上显
出扫兴的神色,仿佛是被人诈骗后不愿惹事就付了钱,但心里很不痛快。男爵的坏印象
还因受惠者向他表示感谢的方式而增加,因为此人说:“我将把这钱寄给我年老的父母
,还要给我兄弟留一点,他在前线。”这些动人的感情使德·夏吕斯先生失望的程度,
几乎同表达这种感情的话使他不快的程度相差无几,这些话略带传统的农民意识。絮比
安有时告诉他们,要显得更为反常。于是,有个人带着承认干过某件坏事的神态,大胆
地说:“喂,男爵,您是不会相信我的,我小的时候,曾在锁孔里看我的父母拥抱接吻
。这样不好,是吗?您好象认为这是骗人,不,我可以向您起誓,我对您说的是真话。
”对于这种假装反常的努力,德·夏吕斯先生既感到失望又感到恼火,因为这种反常的
结果只是揭示出如此的愚蠢和无知。即使是最为果敢的小偷和杀人犯,他也不会感到满
意,因为他们不会谈自己的罪行。另外,在性虐待狂者——不管他如何善良,不管他如
何之好——身上,都有一种对恶的渴望,这种渴望是那些为了其他目的而作恶的人无法
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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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萨拉·贝尔纳(1844—1923),法国女演员,因主演伏尔泰的《扎伊尔》、拉辛
的《淮德拉》和雨果的《爱尔那尼》而名声大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虽已截去右下肢,
仍赴前线慰问士兵。
②布瓦西埃和古阿施是两家糖果店,前者位于嘉布遣会修女大街,后者位于马德莱
娜大街。
这个青年明白自己的错误为时已晚,他说自己不喜欢警察,甚至斗胆对男爵说:“
你给我约个地方”,但都无济于事,因为魅力已经消失。人们感到他装腔作势,就象那
些竭力想说切口的作者所写的书那样。青年徒劳地列举他和老婆干的所有“肮脏事”,
德·夏吕斯先生只是感到惊讶,这些肮脏事怎么如此之少。另外,这不光是不真诚的问
题。任何事都不象肉体的快感和性欲倒错那样有局限性。从这个意义上看,如果改变话
的含义,人们确实可以说,人们总是在进行性欲倒错的恶性循环。
如果说人们以为德·夏吕斯先生是亲王,那末与此相反,旅馆里的人们都对有个顾
客去世感到惋惜,这个顾客的小白脸们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好象是个男爵”,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富瓦亲王(圣卢的男友的父亲)。他在妻子那儿说,他的许多时间
是在俱乐部里度过的,但实际上,他好几个小时都在絮比安那儿闲谈,在一些二流子面
前讲述社交界的故事。他是个高大的美男子,就象他儿子一样。奇怪的是德·夏吕斯先
生不知道他和自己有相同的嗜好,这也许是因为男爵都是在社交界看到他的。人们甚至
说,他把那些小白脸捧得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高,他儿子当时还是初中生(圣卢的男友
),不过这可能不是事实。恰恰相反,由于他十分了解许多人一无所知的习俗,所以他
对儿子来往的朋友非常注意。有一天,一个出身低下的男于跟随小富瓦亲王一直走到他
父亲的府邸,小亲王在府邸里把一封情书从窗口扔了出去,被他父亲捡到了。但是,跟
随其后的男人,虽说不是和大富瓦亲王一样属于贵族阶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象是
贵族的一员。他毫不费力地在一些双方共同的同谋中找到一个调解人,调解人把德·富
瓦先生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此人向亲王证明,怂恿一个年龄大的男子作出这种大胆举动
的正是小亲王本人。这是可能的。因为富瓦亲王要使儿子不交上坏朋友,可以通过自己
的外力,但不能通过遗传的内因。另外,小富瓦亲王同父亲一样,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对
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虽说他同另一个圈子的人们所干的事,比任何人都要厉害。
“他多么平易近人!任何时候都看不出他是男爵,”几个常客在夏吕斯男爵出去后
说。絮比安一直把男爵送到下面,男爵则不断对絮比安抱怨这个青年的道德。絮比安想
必事先对这个青年进行过训练,从他不满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将把这个假杀人犯狠狠
地训一顿。“这跟你对我说的完全相反,”男爵补充道,以便使絮比安能在下次吸取教
训。“他象是生性善良,对自己的家庭表达了敬意。”——“但是,他和父亲的关系并
不好,”絮比安反驳道,“他们住在一起,却不在同一个酒吧间喝酒。”这同凶杀相比
,显然是微不足道的罪孽,不过絮比安确实是措手不及。男爵再也没说什么,因为他虽
说想要别人为他的欢娱作好准备,却又要使自己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的欢娱并没有准
备好。“他真是个强盗,他对您说这些话是要骗您,您也太幼稚了,”絮比安补充道,
以便替自己辩护,但他的话只能刺伤德·夏吕斯先生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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