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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5:15:4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奥黛特.德.克雷西又去拜访斯万,以后的访问愈来愈频繁;每一次访问都使他重温在
重逢时的失望之感:她那张面孔,他在两次相会的间隔中已经把它的特征差不多忘了,
在印象里既不那么富有表情,也不那么暗淡无光(尽管她还年轻);当她跟他谈话的时
候,他因她的美并不是他自然而然地偏爱的那种美而感到遗憾。再说,奥黛特的脸显得
比实际上更瘦削更凸出,因为她的前额和面颊上部比较扁平,盖着一片当年时兴的前刘
海,底下衬着假发卷,蓬松的发绺一直盖到耳边;至于她那长得绝妙的身材,很难看出
它的完整性(那是由于当时时装式样的关系,虽然她是巴黎衣服穿得最讲究的妇女之一
),因为她的胸衣凸成弧形,象是遮盖着一个假想中的腹部,下缘突然收缩,底下就是
鼓得跟气球一样的双层裙子,使得她这个人看来仿佛是由互不相关的几截拼凑而成的;
而裙边、荷叶边和坎肩又都一一自成体系,根据设计者的心血来潮或料子的软硬,或者
紧贴着它们跟缎带的结子、花边的褶裥、垂直的蓬边相连的线条;或者紧贴着胸衣底下
的鲸须片撑架,不管怎样,跟穿在衣服里的人是毫不合体的。衣服上的这些小装饰时而
紧贴着她的身体,时而空空荡荡,这就决定她时而显得耸肩缩脖,时而象是深陷在衣服
之中。
  但是,当奥黛特走了以后,斯万想起她曾对他说过,她觉得每次在等待他答应她再
来之前这段时间是过得多么的慢的时候,就不免微微一笑;他想起有次她请他不要让她
等待过久的时候的那副焦急不安,腼腆羞涩的神色,还有她当时注视着他的那副带着胆
怯的恳求的眼神,却使她在插在带有黑天鹅绒的飘带的白圆草帽上的纸蝴蝶花束下,显
得非常动人。她也曾说过:“您就不能上我家去喝杯茶吗?”他借口正在进行关于弗美
尔①的研究,其实他已经中辍多年了。“我知道我是什么也干不了的,”她答道,“在
您这样的大学问家跟前,我是微不足道的。在你们这些学者面前,我是井底之蛙。不过
我还是非常想学习,想知道这些东西,想有人把我领进门。博览群书,埋头在故纸堆里
,该多有意思!”她说话时那副自满的神气就跟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说她不怕脏,乐于
干些象“亲自下厨”做菜这样的脏活时一样。“您也许会笑话我;阻碍您去看我的那个
画家(她指的是弗美尔),我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他还活着吗?我能在巴黎见到他
的作品吗?我很想了解一下您所爱的东西,很想猜一猜您这辛勤劳动的脑门里面装的是
什么,您这永远在思考着的脑子里装的又是什么。要是能参预您的工作,那该是多美好
的梦想啊!”他表示歉意,说他怕再结新交——出于对女人的礼貌,他当时说的是怕再
遭一次不幸。“您怕堕入情网?真有意思,我可是求之不得,我都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来求得一个寄托感情的对象,”她在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么自然,那么令人信服,连他
也被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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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弗美尔(1632—1675):荷兰风俗画家,亦作肖像及风景。
  “您多半是为了哪个女的吃过苦头,就以为所有的女人都跟她一样。她没有能了解
您;您是这样一个不同凡响的人。您的这种气质,我一眼看了就喜欢,我马上就充分感
觉到您与众不同。”
  “再说您哪,”他说,“我对女人还是非常了解的。您一定也有许多事儿要做,没
有多少闲工夫的。”
  “我?我从来也没有什么事儿要做!我总是有空的,您要找我,我总是有空奉陪的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随便什么时候,您都可以来看我。如果您给我个信,我总是乐
于来的。您同意吗?您要是能让我把您介绍给维尔迪兰夫人,那我就太高兴了,我是每
天晚上都上她家去的。您想想,要是能在那里见到您,想到您是为了我而去的,那该多
好!”
  当然,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象这样回味他们的谈话,象这样想起了她的时候,他
自然会把她的形象跟他在带有浪漫色彩的遐想中想起的别的许多女人的形象并列起来;
然而,假如由于某一个偶然情况(或者甚至不需要这个偶然情况,因为当脑子里的一个
潜在的心理状态突然冒头的时候,这时出现的情况可能对这个心理状态起不了任何作用
),奥黛特.德.克雷西的形象居然占据了他的一切遐想,假如他的一切遐想已经跟对
她的回忆密不可分,那么她体态上的缺陷就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性,她的体态是否比别人
的更合斯万的口味也就无关紧要,因为一旦成了他所爱的人的身子,它从此就是唯一能
给他带来欢乐或痛苦的身子了。
  我的外祖父正好认识维尔迪兰一家,他现存的朋友当中哪一个也不知道这件事。但
是他当时已经跟他称之为“小维尔迪兰”的那一位完全断绝了来往,认为他虽然还有百
万家财,却已经沦为放荡不羁的败类了。有一天,他收到斯万一封信,问他能否把他介
绍给维尔迪兰一家。外祖父叫了起来:“可得小心!可得小心!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斯万准是会走上这条道的。真是好地方!首先,我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因为我已经不认
识这位先生了。再说,这事儿准跟女人有关系,我可不愿意牵扯进去。好嘛,斯万要跟
小维尔迪兰那一伙泡在一起,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外祖父给了否定的答复,只好由奥黛特亲自把斯万领到维尔迪兰家去了。
  斯万第一次去的那天,维尔迪兰夫妇饭桌上有戈达尔大夫夫妇、年轻的钢琴家和他
的姑妈,还有当时得宠的那个画家;那天晚会上另外还去了几个忠实信徒。
  戈达尔大夫从来也拿不准该用什么口吻来回答别人的话,也弄不清对方究竟是开玩
笑还是一本正经。他随时准备端出一副笑容,作出一个随机应变、昙花一现的微笑,又
要带有一定程度的狡黠,万一对方说的是句玩笑话,也可免遭头脑过分简单之讥。由于
他对对方的意图可能猜得不透,所以他不敢让他的微笑在脸上明确表现出来,总是显出
一点犹疑不决,使人一眼就看出他是想提又不敢提“您这话可是当真?”这么一个问题
。他对在大街上,甚至在日常生活中应该有怎样的言谈举止,也不比在沙龙中更有把握
;他对行人、车马、所发生的事情总是报之以带有狡黠意味的微笑,这个微笑谈他免遭
举止失宜之讥,因为如果他的态度不合时宜,这个微笑就可以表示他早知如此,而他之
所以采取这种态度,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而在他觉得可以明白提出问题的一切事情上,大夫是不惜作出一切努力来增长知识
,缩小他所不知道的事物的范围的。
  因此,他就遵照他那有远见卓识的母亲在他离开外省时给他的教导,每碰到有不知
道的成语或者专有名词时,总要查找资料,把它弄个明白。
  说到成语,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进行查考,因为他有时以为一个成语还有什么更明确
的意义,总想弄清他最常听到的那些成语的精确含义,譬如什么Labeautédudiable(青
春美)、dusangbleu(贵族名门)、uneviedebaDtondechaise(放荡不羁的生活)、le
quarxd’heuredeRabelais(囊中如洗、捉襟见肘的时刻)、eDleprincedesélégance
s(衣着华丽)、donnercarteblanche(授以全权)、eDtreréeduitàquia(哑口无言
)之类,还要弄清在怎样的情况下他可以拿来使用。要是没有成语可用,他就会用学来
的一些双关语或者谐音词。当他听人在他面前提到新的人名的时候,他就满足于以带来
疑问色彩的语调重复一下,心想这么一来就可以套出对方作出一番解释。
  他自以为对什么都能分析批判一番,其实这种批判精神他根本是欠缺的。有教养的
人施恩于人却说得仿佛是他欠了对方的情(当然也不希望他当真相信),这种心思在戈
达尔身上就是白费,他把所听到的话全按字面来理解。不管维尔迪兰夫人对他是怎样盲
目地偏爱,虽然她依然觉得他很机灵,可是有次请他进包厢看萨拉·贝尔纳①的演出时
,就闹过一次笑话。她很客气地说:“大夫,您惠顾光临,真是太好了,特别是我相信
您一定常听萨拉·贝尔纳的戏;不过咱们的包厢离舞台也许太近了点儿,”而戈达尔大
夫在步入包厢时嘴边挂着一丝微笑(准备根据权威人士是否跟他讲这剧的价值或保持下
去或收敛起来)答道:“这个包厢敢情离舞台太近,而且现在大家对萨拉·贝尔纳已经
有点厌倦了。不过您既然表示了要我来的愿望,对我来说,您的愿望就是命令。能为您
效这么点劳,我实在太高兴了。您这么好,我怎能拂您的意呢?”这时候,维尔迪兰夫
人也终于恼了。大夫接着又说:“萨拉·贝尔纳真是金嗓子,是不是?好些人写文章说
她演起戏来十分卖力,真是满座生辉。这话说得好,是不是?”他原以为维尔迪兰夫人
要夸他几句的,可是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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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萨拉·贝尔纳(1844—1923):法国名噪一时的杰出女演员。
  “我看哪,”维尔迪兰夫人后来对她丈夫说:“咱们不该那么谦虚,把咱们送给大
夫的东西的价值说得那么低。他是个科学家,不通人情世故。他不识货,咱们怎么说,
他就真以为是那么回事。”
  “我一直不敢跟你说,”维尔迪兰先生答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到了元旦,维尔迪兰先生就不送戈达尔大夫一颗值三千法朗的红宝石而说价值无几
,而是买了一颗只值三百法郎的假宝石,却说是无价之宝。
  当维尔迪兰夫人宣布斯万先生晚上要来的时候,大夫大吃一惊,高声叫道:“斯万
?”那话音简直有点近乎粗暴了,因为这位老兄总是自以为料事如神,对于小小不然的
新闻也比谁都感到意外。看到没人搭理,他真是急不可耐,吼了起来:“斯万?斯万是
谁?”等到维尔迪兰夫人说:“不就是奥黛特提起过的她的那位朋友吗?”他这才平静
下来,直说:“噢!好,好!”至于那位画家,他很高兴看到斯万给领进维尔迪兰夫人
的家门,因为他猜想他已经爱上了奥黛特,而他自己是乐于促成好事的。“再也没有比
做媒更有意思的了,”他跟戈达尔大夫咬咬耳朵,“我已经做成多起了,甚至是在女人
跟女人之间。”
  当奥黛特跟维尔迪兰夫妇说斯万很“帅”的时候,他们还担心他是一个“讨厌家伙
”呢。哪知道他给他们的印象好极了;他们不晓得,这是由于他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的
缘故。
  跟那些哪怕是聪明过人然而从来没有厕身社交界的人比起来,他多少具有进出过社
交界的人士的一个优点,那就是不再由于一心要想进去,或者由于毫无根据的反感而歪
曲它的形象,把它看成无足轻重。进出过社交界的人士,他们的风度中摆脱一切冒充风
雅的成分,摆脱了显得过分亲切的担心,呈现出潇洒自如,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优美,
仿佛四肢灵活,做出的姿势恰如他们所愿,而身体的其余部分不会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
笨拙动作。社交界人士在向别人介绍给他们的不相识的年轻人优雅地伸出手来,或者是
向别人为之介绍的一位大使不卑不亢地躬身时,那简直是一种基本的体操动作,在不知
不觉之间,渗透到了斯万的整个社交生活中,因此当他面对象维尔迪兰夫妇和他们的朋
友这些地位比他低下的人们时,本能地表示出一种殷勤,主动接近他们,而这在他们看
来,一个“讨厌家伙”是绝不会如此的。他对戈达尔大夫表示了片刻的冷淡:眼看这位
大夫在他们两人还没有交谈以前就向他眯了眯眼,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戈达尔管这种
鬼脸叫“要来的都来吧”),斯万以为大夫多半曾经在哪个烟花场中见过他,可他自己
极少涉足那种地方,也从来没有沉溺于花天洒地之中。斯万一想这个联想有点不雅,特
别是在奥黛特面前,她可能会对他产生不良的好印象,因此赶紧敛容。不过当他得悉在
他身边的那位妇女就是戈达尔太太时,他心想她的丈夫是那样年轻。不至于在他妻子面
前暗示那样的游乐,对大夫那种狡黠的神情也就不再作刚才那样的解释了。画家马上就
邀请斯万跟奥黛特一起去参观他的画室,斯万觉得他这个人挺可爱的。“也许您得到的
盛情款待比我当年还有过之呢,”维尔迪兰夫人以假装生气的口吻说,“他会把戈达尔
的画像给您看的(这是她向画家订的货)。”她又提醒画家:“比施大师(‘大师’是
她对画家的戏称),您可记着点儿,眼神要画得美,眼角要画得细巧逗人。您不是不知
道,我要的主要是他的微笑,我请您画的是他微笑的肖像。”她认为她最后这句话说得
十分巧妙,又高声重复一遍,让很多客人都能听见,甚至为此随便找出一个借口,让几
个客人往她身边靠拢一些。斯万要求结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维尔迪兰家的一个老朋友
,叫萨尼埃特的,他有广博的文献知识,拥有巨资,门第显赫,这些条件本该使他赢得
尊敬,却由于他腼腆朴实,心地善良而丧失了。他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然而这种含糊
并不令人讨厌,因为它并不体现语言上的缺陷而是体现他的心灵,表明他依然还保持着
纯真的童心。有些辅音他发不好,说明有些刺耳的话他是讲不出口的。当斯万请维尔迪
兰夫人把他介绍给萨尼埃特先生的时候,请她把他们两个人的地位颠倒过来;维尔迪兰
夫人果然说道:“斯万先生,请允许我把我们的朋友萨尼埃特介绍给您,”把“我们的
朋友萨尼埃特”和“您”特别加重。斯万这就在萨尼埃特心中激起了一股暖流,可是维
尔迪兰夫妇却从未向斯万透露过这点消息,因为他们多少有点讨厌萨尼埃特,不愿为他
介绍朋友。而与此相反,当斯万恳切要求他们为他介绍钢琴家的姑妈时,他们就万分感
动。这位姑妈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因为她觉得女人穿黑衣服好看,而且更加高雅;她
脸色特别红润,就象刚吃过饭一样。她恭恭敬敬地向斯万哈了哈腰,马上又庄严地挺起
身来。她所受的教育不多,又怕在语言上出错,因此发音故意含糊,心想万一说漏了嘴
,也可以由于发音含糊而蒙混过去,不致被人家确切地辨认出来,结果她讲的话只是一
片难以听清的沙哑声,难得冒出几个她确有把握的字眼。斯万心想可以在跟维尔迪兰先
生谈话的时候,把她稍为讽刺一下,不料引起了对方的不快。
  “她这个人可好极了!”他答道,“不错,她才貌并不惊人,这我同意;可是我敢
向您担保,当您同她谈话的时候,她可是很讨人喜欢的。”
  “这我毫不怀疑,”斯万赶紧让步,又说,“我刚才的意思只是说我并不觉得她‘
超群出众’(他把这四个字特别强调),并不是对她不表赞赏。”
  “还有让您吃惊的呢,”维尔迪兰先生说,“她写得一手好文章。您从没有听过她
侄子的演奏?那可是妙极了,大夫,您说是不是?斯万先生,您要我请他弹点什么吗?

  “那可是不胜荣幸之至……”斯万正要往下讲,大夫跟他做了个鬼脸,把他的话头
打断。敢情大夫记得,在普通的会话里用强调语气,用庄严的形式,已经过时,所以一
听到有人一本正经地用一个庄严的字眼(例如刚才的“荣幸”),就觉得说话的人有一
副学究气。而如果这个字眼碰巧又在他所称之为陈词滥调之列,那就不管它是如何常用
,大夫就认为这个句子必然滑稽可笑,赶紧自己接上碴,用上一句他以为对方想要讲的
套话,其实对方连想都不曾想到。
  “法兰西不胜荣幸之至!”他高举双臂,狡黠地高声大叫。
  维尔迪兰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几位先生在笑什么呢?看起来你们那个角落里全都是乐天派,”维尔迪兰夫人
高声叫道。她又象孩子撒娇似地补了一句:“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受罚,你们难道还以为
我挺高兴吗!”
  维尔迪兰夫人坐在一把打了蜡的瑞典式松木高椅子上,这是瑞典一位提琴家送给她
的,虽然看起来象张板凳,跟周围古色古香的精美家具毫不相称,可是她还是把它保留
下来;她的忠实信徒们不时给她送的礼品,她摆在外面,好让馈赠者认出时心里高兴。
她也曾劝他们只送花和糖果,这些东西是不能长久保存的;可是说也没用,结果她家里
慢慢地就堆满了脚炉、椅垫、挂钟、屏风、气压计、瓷花瓶,重复冗杂,杂乱无章。
  她坐在她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兴致勃勃地参加她的信徒们的谈话,为他们开的玩笑
而心花怒放,不过自从那次笑得下颌骨都脱了臼以后,就再也不敢当真放声大笑,而代
之以一个手势,表示她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就既不费力又无危险。要是哪位常客
对某个“讨厌家伙”,或者对某个原是常客后来被打成“讨厌家伙”的人说上一句俏皮
话,维尔迪兰夫人就会发出一声尖叫,把她那双已经开始蒙上一层白内障的小鸟似的眼
睛紧闭,突然用双手将脸捂上,严密得什么也看不见,仿佛面前出现了什么猥亵的场面
或者是要闪避一个致命的打击似的;她装出正在竭力憋着不笑出来,简直象是如果笑将
起来,就会笑得昏死过去似的。维尔迪兰先生一直自以为跟他妻子一样和蔼可亲,可当
真开怀大笑,马上就笑得喘不过气来,跟他妻子那位经久不息的假笑这种高招相比,真
是望尘莫及,自愧不如,这是他最难过的一件事。维尔迪兰夫人则为她的信徒们的兴高
采烈而飘飘然,为友好情谊,恶意中伤和斩钉截铁的断言所陶醉,她象一只吃了在热洒
中泡过的食料的鸟,栖息在她那张高椅子上,为这充满着友情的气氛而抽噎。
  维尔迪兰先生请斯万允许他点上烟斗(“在这里的都是朋友,不必拘礼”),再请
年轻的艺术家坐上琴凳。
  “不,不,别麻烦他,他到这里不是来受折磨的,”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谁
要折磨他,我可不答应。”
  “可这怎么叫麻烦他呢?”维尔迪兰先生说,“我们发现的那个升F调奏鸣曲,斯万
先生也许还没有听过;他可以为我们弹弹那首为钢琴改编的曲子。”
  “啊!不,不,别弹我的那首奏鸣曲!”维尔迪兰夫人叫道,“我可不想跟上次那
样,哭得得了鼻炎,外带颜面神经痛;谢谢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你们都是一片好意
,可是该卧床一星期的不是你们!”
  这样一场小戏,每当钢琴家要演奏时总要演出一番,却总跟首次上演一样,观众都
乐于观看,仿佛它说明女主人是何等独出心裁,她对音乐又是何等敏感。聚在她身边的
人赶紧招呼在远处吸烟或者打牌的人,让他们往前靠靠,示意就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
生,还象在国会辩论时的关键时刻中那样,嚷道:“听着,听着!”到了第二天,他们
还直为没有到场的人惋惜,说头天那场小戏演得比平常还有意思。“好吧!好吧!”维
尔迪兰先生说,“他就只弹行板吧!”
  “只弹行板!你这是什么话?”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弄得我浑身瘫软的正是
这段行板。你这位先生真是妙不可言!这不就等于说在《第九》里只听终曲,在《大师
》①里只听序曲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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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第九》指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大师》指瓦格纳的歌剧《歌唱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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