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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5:17:22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戈达尔大夫还是劝维尔迪兰夫人让钢琴家演奏,倒不是说他认为音乐在她身上产生的激
动是假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她有些神经衰弱的症状,而是因为许多大夫都有这样一种
习惯,当他们参加一个社交活动(他们认为它的成功与否更关重要),而他们奉劝暂时
忘掉消化不良或者头痛的那个人又是这个活动的关键人物时,马上就把疾病的严重性说
得缓和一些。
  “您今天是不会闹病的,”他对她说,一面向她递眼色示意,“再说,如果您闹病
了,我们也会照料您的。”
  “真的?”维尔迪兰夫人答道,仿佛在这样的盛情所展现的希望面前,只好退让了
。也许同时也因为,当她说她会病倒的时候,有时是忘了这是一句谎话,是一种病态心
理。而病人时常不愿意为了少发病而处处小心提防,很容易相信他们可以不受惩罚地做
他们高兴做而常常因此而得病的事情,只要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强者手里,自己不
必费力,就可以凭一句话或者一颗药丸而复原就行了。
  奥黛特已经走到钢琴旁边的一张毛毯面子的沙发跟前,坐了下来。
  “这是我的安乐窝,”她对维尔迪兰夫人说。
  维乐迪兰夫人看到斯万坐在一把椅子上,就请他站起来:“您在那里不舒服,您还
是坐到奥黛特身边来吧。奥黛特,您能腾点地方给斯万先生吗?”
  “多漂亮的博韦毛毯,”斯万在坐下以前说,他竭力要显得亲切。
  “啊!您欣赏我的沙发,我真高兴,”维尔迪兰夫人答道,“您如果还想看到一张
跟这张同样好看的沙发,那我就劝您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种款式的沙发,他们从来就
没有做过第二张。那些小椅子也都是珍品。您一会儿可以去看看。每一个青铜铸件都是
跟椅子上的图形相配的;如果您有意看一看,您既能学到东西,又能得到享受,准能感
到没有白费时光。您请看看这椅子的镶边,那‘熊与葡萄’红底上的小葡萄藤,画得多
好!您说呢?我说他们画画可真有一手!这葡萄是不是叫人馋涎欲滴?我丈夫硬说我不
喜欢吃水果,因为我吃得没有他多。其实不然,我比你们诸位都贪吃,只不过我不想把
水果吃进嘴里,我要用眼睛欣赏。你们笑什么?你们可以问问大夫,他可以告诉你们,
葡萄是我的泻药。有人用枫丹白露的白葡萄治病,我是拿这博韦罩毯治病。斯万先生,
您走以前一定要摸摸椅子背上的青铜铸件是不是又细又光?不要紧,您尽管用手摸好了
。”
  “好嘛!维尔迪兰夫人要摸青铜铸件,”画家说,“我们今晚就听不成音乐了。”

  “您住嘴,您这个坏坯!”她又转过身来对斯万说,我们女人哪,连一点最起码的
快感都不让享受。这世上有谁的皮肉有这么细!想当年维尔迪兰先生对我醋劲儿挺大,
唯恐失去我的时候——得了,别打断我的话,你可别说你从来没有吃过醋……”
  “我可什么也没说。大夫,我请您作证,我说什么没有?”
  斯万出于礼貌,还在抚摩那些青铜铸件,不敢马上撒手。
  “得了,您往后再抚摩吧;现在到了别人爱抚您,让您一饱耳福的时候了;我想您
准会喜欢的;就是这位年轻人来承担这项任务。”
  等到钢琴家演奏完毕,斯万对他就比对在座的任何人都更亲切了。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头年他在一次晚会上听人用钢琴和小提琴演奏了一部作品。起初,他只体会到
这两种乐器发出的物质性的音质。而当他在小提琴纤细、顶强、充实、左右全局的琴弦
声中,忽然发现那钢琴声正在试图逐渐上升,化为激荡的流水,绚丽多彩而浑然一体,
平展坦荡而又象被月色抚慰宽解的蓝色海洋那样荡漾,心里感到极大的乐趣。在某一个
时刻,他自己也不能清楚地辨认出一个轮廓,也叫不上使他喜欢的东西到底叫什么名字
,反正是突然感到着了迷。他就努力回忆刚才那个乐句或者和弦(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个乐句或者和弦就跟夜晚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的某些玫瑰花的香气打开我们的鼻孔一
样,使他的心扉更加敞开。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乐曲,所以他得到的印象是如
此模糊,一种也许正是真正的纯粹音乐的印象,是局限于这个范围,完全别具一格,不
能归之于任何别的种类的印象。这样一种印象,在一刹那间,可以说是“无物质的”印
象。当然这时我们听到的音符,按照它们的音高和时值,会在我们的眼前笼罩或大或小
的空间,描画出错综复杂的阿拉伯式的图案,给我们以广袤或纤小,稳定或反复无常的
感觉。然而这些感觉在我们心中还没有牢固地形成,还不是以会被紧接而来的,甚至是
同时发出的音符所激起的感觉淹没以前,就已经消逝了。而这种印象却还会继续以它的
流动不定,以它的“淡入或淡出”,掩盖那些不时冒出、难以区别、转瞬即逝、只能由
它们在我们身上产生的特殊的快感才得以辨认的,无法形容、无法记忆、无法命名、不
可名状的主题——即使我们的记忆,象一个在汹涌的波涛中砌造一个建筑物的牢固的基
础的工人一样,能为我们提供那些逃遁的乐句的仿制品,却无法使我们能把它们跟随之
而来的乐句加以比较,加以区别。就这样,当斯万感觉到的那个甘美的印象刚一消失,
他的记忆就立即为他提供了一个记录,然而那是既不完全又难持久的记录;但当乐曲仍
在继续时,他毕竟得以向这记录投上一瞥,所以当这同一个印象突然再次出现时,它就
不再是不可捕捉的了。他可以捉摸这个印象的广度,捉摸与它对称的改编乐句,捉摸它
的记谱法,捉摸它的表现力;他面前的这个东西就不再是纯音乐的东西,而是帮助他记
住这音乐的图案、建筑物和思想了。这时候,他就能清楚地辨认出那个在片刻之间在音
响之波中升腾而起的乐句。它立刻唤起他一些奇妙的快感,他感到这是除了这个乐句以
外任何别的东西都不可能给予他的,因此对它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喜爱。
  这个乐句以缓慢的节奏把他领到这里,把他领到那里,把他领向一个崇高、难以理
解,然而又是明确存在的幸福。突然间,正当这个乐句把他领到一个地方,而他在休息
片刻后正准备随它继续前进时,它却猛地变换方向,以速度更快的细碎、凄然、温和而
无休止的运动,把他带向新的境界,随即又消逝了。他热切地祈望着第三次再见到它。
而它果然又重现了,然而并没有对他作出什么更明确的启示,在他身上激起的快感也没
有以前那样深刻。可是当他回到家里,他却需要它:他仿佛成了这样一个人,他在马路
上瞥见的一个过路的女子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了一种崭新的美的形象,这个形象强化了他
自己的感情,可他是否还能重逢他已经爱上但却连姓名都还不知道的那个人,连他自己
也不清楚。
  对这个乐句的爱仿佛在一瞬间在斯万身上产生了恢复已经失去了的青春的可能性。
很久以末,他就弃绝了把生活跟一个理想结合起来的念头,只把它局限于追求日常乐趣
的满足,而他认为——虽然没有正式地对自己这样说——这种情况到死也不会改变了;
更进一步,他既然再也不会感到头脑里有什么崇尚的思想,于是就连天下是否有这样的
思想存在也不再相信,虽然他还不能完全予以否定。因此,他就养成了逃避存在于琐碎
不足道的思想之中的习惯,也就不再去追究事物的原委。同样,他也不再自问是否再参
加社交生活,但却确信如果接受邀请就应该应邀前往,而如果临时不能赴约,就应该给
主人留张名片;同样在谈话中间他竭力不对任何事物畅谈由衷的见解,只是提供一些本
身能多少说明问题,而他自己无需倾其所知的细节。他对菜肴的烹调方法,对某个画家
的生卒年代,对他的作品的标题却是了如指掌。有时,他情不自禁地对某一作品,对某
种人生观发表见解,但语含讽刺,仿佛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并不完全赞同。然而,就象
某些多病的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接受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身体上莫明其妙地自发出现
一种新的变化,就仿佛觉得自己的病大为减轻,因而开始看到今后有过与前完全不同的
生活的可能性一样,斯万这一回也通过对他所听到的那个乐句的回忆,通过他为了看一
看是否还能发现这个乐句而请人演奏的某些协奏曲,在他自己身上发现了以前不再相信
的一个看不见的现实;此外,仿佛音乐对他那干涸的心有一种治疗的作用似的,他也重
新产生了把生活奉献给某一目标的愿望,甚至是力量。然而,他没能弄清他那晚听的那
部作品出于谁手,也没能找到那部作品,结果也就把它忘了。他倒是在那个星期里碰到
了那天跟他一起参加那个晚会的几个人,问过他们;可是好几个人都是在演奏完了才到
的,或者没有到演奏就已早退;有几个人在演奏时倒是在场,不过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聊
天,另外有几个人倒是听了,可是也是听而不闻。至于晚会的主人,他们只知道这是一
部新作品,是他们约请的音乐家们自己提出要演奏的,而这些音乐家到外地巡回演出了
。斯万有一些音乐界的朋友,可是他尽管记得起这乐句使他产生的无法表达的特殊的乐
趣,尽管眼前能看到这个乐句描绘出来的形象,却不能把它哼给他们听听。后来,他也
就不再去想它了。
  而今晚在维尔迪兰夫人家,年轻的钢琴家刚开始弹了几分钟,斯万忽然在一个延续
两小节的高音之后,看到他所爱的那个轻盈的、芬芳的乐句从这拖长的、象一块为了掩
盖它的诞生的神秘而悬起的有声之幕那样的音响中飘逸而出,向他款款接近,被他认了
出来——这就是那个长期隐秘、细声细气、脱颖而出的乐句。这个乐句是如此不同凡响
,它的魅力是如此独一无二,任何别的魅力都无法替代,对斯万来说,就好比在一个朋
友家中的客厅里突然遇到他曾在马路上赞赏不已,以为永远也不能再见的一个女人一样
。最后,这个不倦的指路明灯式的乐句随着它芳香的细流飘向远方,在斯万的脸上留下
了他微笑的痕迹。这次他可以打听这个不相识的人的姓名了,原来这是凡德伊的《钢琴
小提琴奏鸣曲》的平板。他把它记住,从此就可以在家里随时重温,研究它的音乐语言
,掌握它的秘密了。
  因此,当钢琴家演奏刚完毕,斯万就走到他跟前,向他致谢,那种热烈劲儿,维尔
迪兰夫人看了十分高兴。
  “这是何等的魅力!”她对斯万说,“小伙子对这个奏鸣曲理解得十分透彻,是不
是?您从来没有想到钢琴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吧!说真的,那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
钢琴声。每次听的时候,我都以为是听一支管弦乐队在演奏。甚至比管弦乐队奏得还美
,还完整。”
  青年钢琴家躬了躬身,面带微笑,一板一眼地说,仿佛是在念一句警句似的:
  “您太过奖了。”
  维尔迪兰夫人对她的丈夫说:“来,来,给他来杯桔子水。他该得这份奖赏。”斯
万则对奥黛特叙说他爱上那句乐句的经过。这时候维尔迪兰夫人说道:“哎,奥黛特,
看样子他在跟您讲什么知心话呢!”奥黛特答道:“对了,是知心话。”斯万很欣赏她
的直爽。他接着打听凡德伊是怎样一个人,有什么作品,这部奏鸣曲是什么时期写的,
他当时写那个乐句的时候要表达什么思想,这是他特别要弄清楚的。
  当斯万说这个奏鸣曲真美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高声叫道:“您说得不错,它真美
!您不该说您原来不知道这首奏鸣曲,您没有权利不知道这首奏鸣曲。”画家接碴说:
“啊,是啊,这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这当然不是什么大路货,不是什么‘通俗作品’
,这是对我们这些懂艺术的人能产生强烈印象的作品。”所有这些人全都自诩能欣赏这
个音乐家,可是他们全都从来没有向他们自己提出斯万刚才那些问题,因此谁也答不上
来。
  甚至当斯万就他心爱的那个乐句发表一两点见解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却答道:“
嗨,您说逗不逗?我可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呀,我不喜欢欢毛求疵,不喜欢过问那些鸡
毛蒜皮的事儿;这里的人谁也不喜欢费工夫去钻牛角尖,我们家可没有这样的毛病。”
这时候戈达尔大夫张着大嘴以赞赏的眼光注视着她,满腔热情地听她一口气说出那么多
的成语。他跟他的太太都有某些出身低微的平民百姓的那种世故,对他们回到家里相互
承认并不懂得的音乐作品以及比施“大师”的绘画,都避免发表意见,也不假装能够欣
赏。广大群众只能从他们已经慢慢地接受了的那种艺术当中的老一套的东西里领略大自
然的魅力、美和形象,而有独创性的艺术却正在抛弃这些老一套的东西,所以作为广大
群众在这方面的代表,戈达尔夫妇既不能在凡德伊的奏鸣曲中,也不能在那位画家的肖
像画中发现他们所理解的音乐的和谐和绘画之美。钢琴家演奏的时候,他们觉得他是在
钢琴上随便弹上几个音符,这是他们已经习惯的形式所无法联系起来的,而画家只是在
画布上随意抹上点颜色而已。当他们在画布上辨认出一个人形时,他们也觉得它笨拙俗
气,也就是说,缺乏他们用来观察路上的行人的那个习惯画法所显示的优美,也觉得它
不真实,仿佛比施先生不懂得一个人的肩膀是怎么长的,也不知道女人的头发是不会长
成淡紫色的。
  信徒们散开了,大夫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正当维尔迪兰夫人就凡德伊的奏鸣曲讲
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就象刚学游泳的人挑选没有太多人瞧着他的时候才跳下水一样
,突然下定决心叫道:“是啊,这就是一个所谓diprimocartello(第一流)的音乐家!

  斯万就只打听出凡德伊这首奏鸣曲是最近发表的,在一个思想很先进的音乐派别中
引起强烈的反响,而广大群众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凡德伊的人,”斯万说。他想到的是我外祖母的妹妹们的钢琴
教师。
  “也许就是他?”维尔迪兰夫人叫道。
  “啊,不!”斯万笑着答道,“如果您见过他,您就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了。”
  “可提出问题就是解决问题嘛!”大夫说。
  “也许是他的一个亲戚,”斯万又说,“说起来也真够惨的,一个天才竟会是一个
老傻瓜的堂兄弟。果然如此,我就情愿受一切折磨,也要让这老傻瓜把我介绍给奏鸣曲
的作者。先得接受去找这老傻瓜的折磨,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画家知道凡德伊这会儿病得很厉害,博丹大夫都担心救不活他了。
  “怎么?”维尔迪兰夫人叫道,“居然还有人找博丹看病!”
  “啊,维尔迪兰夫人!”戈达尔拿腔拿调地说,“您忘了您是在说我的一个同行,
说得更正确些,是我的一个老师。”
  画家早就听说凡德伊的精神都快错乱了。他说这从他那首奏鸣曲的某些片段中就可
以看得出来。斯万也并不觉得这种看法荒谬,不过却为之不安,因为一部纯粹的音乐作
品本来就不包含任何逻辑关系,言语中逻辑关系的错乱表明说话的人神经不正常,但他
总认为在一首奏鸣曲中显示出来的错乱却是跟一条狗或者一匹马的精神错乱(尽管当真
可以观察出来)同样神秘的东西。
  “您就别在我眼前提您的什么老师了,您比他高明十倍,”维尔迪兰夫人这样回答
戈达尔大夫,用的是一个敢于坚持己见,敢于顶撞持不同意见者的口吻,“您至少不会
治死您的病人。”
  “夫人,他可是位院士,”大夫以嘲讽的口吻反驳道,“如果一个病人乐意死在一
个科学泰斗手中的话……一个人要是能说:‘是博丹在给我治病,’那就更光彩了。”

  “啊!更光彩?”维尔迪兰夫人说,“敢情现在生病还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真是
新鲜事儿……您可把我逗死了!”她突然双手捂脸叫了起来,“我这个老傻瓜还在跟您
正儿八经地讨论呢,竟没有看出您是在愚弄我。”
  至于维尔迪兰先生,他觉得为了这么点儿小小不然的事儿就哈哈大笑,未免有点讨
人嫌,就猛抽一口烟斗,不无伤心地心想在对人和蔼可亲上面怎么也赶不上他的妻子了

  当黛奥特跟她道晚安告别时,维尔迪兰夫人对她说:“我们很喜欢您的朋友。他很
爽直,很可爱;您要是还有这样的朋友介绍给我们,尽管带他们来好了。”
  维尔迪兰先生却指出斯万对钢琴家的姑妈并不欣赏。
  “我想这是因为他对咱们这个环境还不熟悉的缘故,”维尔迪兰夫人答道,“你可
不能指望他第一次来就跟戈达尔一样跟这里的人一个调子,戈达尔参加我们这个小圈子
已经好几年了。第一次不算数,只能算是了解了解情况。奥黛特,他答应明天跟我们一
起到夏特莱剧院去,您是不是去接他一下?”
  “不,他不要我去接。”
  “那就随你们吧。但愿他不要临时甩掉我们!”
  出乎维尔迪兰夫人意料之外,他从来没有把他们甩掉过。随便他们到什么地方,他
都奉陪,或是到郊区的饭馆(还不到时令,去得较少),而更常去的是戏院(维尔迪兰
夫人很爱看戏)。有一天维尔迪兰夫人在她家里对斯万说,碰到什么戏的首场演出,或
是盛大的节日活动,要是有一张特别通行证就非常管用,甘必大①葬礼那天就因为没有
这么一张东西而添了不少麻烦。斯万从来没有提起他那些显赫的朋友,只提那些没有多
大声望的,认为后一种关系如果加以隐瞒,未免不够正派;而在圣日耳曼区他就认为跟
政界的交往无需隐瞒。这次却冲口而出: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等《达尼谢夫》重新上演的时候,您就能拿到手了。我明天
正好要到爱丽舍宫跟警察总监一起吃饭。”
  --------
  ①甘必大(1838—1882),法国资产阶级政治活动家,第二帝国时期共和派左翼领
袖。1870年巴黎被普军围困时曾到外地企图组织新军抗击普军。在反对保皇党恢复帝制
,捍卫第三共和国方面有功,逝世时任政府总理。
  “什么,在爱丽舍宫?”戈达尔大夫高声叫道,简直象是雷鸣一般。
  “对了,在格雷维先生那里,”斯万答道,对他刚才那句话产生的反应多少有点窘
色。
  画家对大夫开玩笑说:“您这倒是少见哪!”
  一般说来,戈达尔每次听人作出什么解释的时候,总是连声说“好,好”,也不显
露什么表情,可是这一次,斯万最后这句话却没有跟往常一样让他安下心来,而是使他
万分震惊,敢情跟他同桌吃饭,既无官衔又无任何名声的这个人竟跟国家元首来往的呢

  “怎么?格雷维先生?您认识格雷维先生?”他对斯万说,那副吃惊和怀疑的神气
就仿佛是爱丽舍宫门口站岗的门警碰上前来求见共和国总统的陌生人时一样:根据对方
的言语,他明白他是何许人,满口答应他即将受到总统接见,其实却把这可怜的精神病
患者领到拘留所的特别诊室去。
  “我认识他,可不很熟,我们有些共同的朋友(他不敢说出威尔斯亲王的名字),
再说,他很好客,那里的饭局也没有多大意思,菜很简单,席上也从不超过八个人,”
斯万答道,他竭力把他跟共和国总统的交往中可能在对方看来过分眼花缭乱的事情略去
不提。
  戈达尔当真信了斯万的话,当真以为格雷维先生的邀请没有什么了不起,并不是什
么众所追求而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此以后,他就对斯万或者别的什么人去爱丽舍宫不
再感身惊讶,甚至对他应邀参加那样乏味的宴会表示同情了。
  “啊,好,好!”他说,那口气就仿佛是个海关关员,刚才还对你表示怀疑,听了
你的解释以后,就在你的签证上盖上章,没有打开你的箱子就让你过去了。
  “您说那里的宴会没有多大意思,我相信也是这样;您去参加这样的宴会,真是难
能可贵。”维尔迪兰夫人说,在她眼里,共和国总统是个特别可怕的讨厌家伙,因为他
手里掌握着诱惑人和强制人的手段,要是她拿来对付她的信徒的话,那是会叫他们退避
三舍的,“听说他耳背得厉害,吃饭还用手指头呢。”
  “本来嘛,上那儿去,您是不会玩得痛快的,”大夫带着点怜悯说。当他想起一桌
只有八个人的时候,又问道:“莫非那是知己朋友间的便酌?”那种热心劲儿与其说是
出之于好奇,倒不如说是出之于一个语言学家的钻研精神。
  然而共和国总统在他心目中的威望最终毕竟还是胜过了斯万的谦虚和维尔迪兰夫人
的恶意,戈达尔在每次聚餐的时候总要关切地问道:“咱们今晚能见到斯万先生吗?他
跟格雷维先生有私交。我想他就是一个大伙所说的gentleman(绅士)吧?”他甚至送给
他一张牙科展览会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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