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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5:20:35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即使他无法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这也足以使他心中的焦虑平静下来;对这种焦虑,奥黛
特的在场,在她身边的温馨之感是唯一的特效药(这种特效药久而久之加重了病痛,然
而至少暂时可以镇一镇痛);只要奥黛特同意他呆在她家里等她回来,也就够了;在这
宁静的等待的时刻里,另外一些由于某种魅力、某种魔法而在他心目中显得与众不同的
时刻会来与之交融在一起。可是她却不同意,他只好回自己家去,在路上强制自己考虑
种种方案,不去想奥黛特,甚至在宽衣的时候也在咀嚼着欢快的想法;他满怀明天能看
到什么杰作的希望上了床熄了灯;可是一等他为了准备睡觉而中止对自己感情的控制(
这种自我控制早已习惯成自然,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了),他就感到身上一阵寒战,不
由得哽咽起来。他也不想问个为什么,擦擦眼睛,含笑对自己说:“敢情好,我都得了
神经病了!”然后他还是不禁怀着极度的厌倦想到明天还得重新开始设法打听奥黛特到
底干了些什么,设法运用一切影响,力求跟她见面。这种无休无止、毫无变化、毫无结
果的活动,对他来说是一种如此严酷的必需,以至有一天,当他看到腹部长了一个肿块
的时候,他都为这也许是个致命的肿瘤而高兴万分,心想从此就可以不必再做任何事情
,听凭这疾病的支配,成为它手中玩弄的对象一直到那为时已经不远的末日。在这个时
期,他虽然没有明确承认,却时常但愿死期早临,而这与其是为了摆脱这深刻的痛苦,
倒不如说是为了摆脱他所作的努力的单调乏味。
  然而他还是希望能活到他不再爱她的时候,那时她就没有任何理由向他撒谎,他也
就终于可以知道那天他在下午去看她的时候,她是否正和福什维尔睡觉。时常在一连几
天当中,对她爱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怀疑使他不再向自己提出那跟福什维尔有关的这个问
题,把这问题几乎看得是无关紧要,这就象是老毛病呈现出新的形式,仿佛使得我们暂
时摆脱了旧的病状。甚至也有些日子,他不为任何怀疑所苦,自以为已经痊愈,然而到
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又在同一部位感到同样的痛苦,而这种感觉在头天白天仿佛已
经在各种不同的印象的急流中冲淡了。其实这个痛苦的位置并没有转移,正是这个剧烈
的痛苦把斯万弄醒了。
  每天萦绕在他脑际的这些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见多识广,知道那些事情无非是寻欢
作乐罢了),奥黛特却从不提供任何情况,他也不能经久不息地老在想象,想着想看脑
子也就空转了;这时他用手指揉揉疲乏的眼睑,就好象是擦擦夹鼻眼镜的镜片一样,然
后彻底停止思想。在这一片茫茫之上却不时浮现出一些事情,隐隐约约地通过奥黛特而
与她的一些远亲或者昔日的朋友有关,这些人她时常提起,说是由于接待他们而不能见
他的;在斯万心目中,这些人似乎构成奥黛特的生活的固定的、不可或缺的框架。由于
她不时对他说起“我跟我的女友上跑马场的日子”时的特殊声调,所以当他有病,他想
到“奥黛特也许会到我家来”时,忽然想起那天正好就是那个日子,他就心想:“啊!
不行,这就不必请她来了,我怎么早没有想到,今天是她跟女友上跑马场的日子。还是
等待时机提点能办得到的事情吧;提出一些不能被接受,肯定要遭回绝的事情,会有什
么好处?”落到奥黛特头上而斯万不得不依从的那个上跑马场去的义务,在他看来不仅
是不可抗拒,而且它的必要性仿佛使得所有跟它直接间接有关的事情都成为合情合理又
合法的了。如果有人在街上跟奥黛特打了招呼,引起他的妒意;如果她回答这个人的问
题时把这位陌生人跟她对他常谈的两三样重要义务连系起来,譬如她说:“这位先生那
天跟陪我上跑马场的那个朋友坐在同一个包厢”时,这个解释就消除了斯万的怀疑,认
为奥黛特那位女友除了奥黛特以外还邀了别的客人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却从来也没想这
些客人是怎么样的人,而且即使想了也是想不出来的。啊!他是多么想认识把奥黛特带
到跑马场去的那位女友,多么希望她也能把他带去!他是多么愿意把他所有的亲友来换
一个能常见着奥黛特的人,哪怕她是一个修指甲的也好,是个店员也好!他愿为她们花
费比为王后们还要多的钱。她们身上也体现了奥黛特的一部分生活,难道这不正是对他
的痛苦的镇痛剂吗?要是能在那些由于兴趣一致或者由于同样纯朴的天性而跟奥黛特保
持友好往来的小人物家中愉快地度日,那该多好!他是多么希望能从此搬到奥黛特从不
带他去的那所虽然肮脏然而值得羡慕的房子的六楼长住,他情愿在那里假装是那个歇手
不干的小女裁缝的情人,从此每天都能接待奥黛特来访!在这些平民区里,生活虽然简
朴贫困,然而甘美、宁静而幸福,他真愿意永远住下去!
  还有时候,她在碰到斯万以后又有一个他所不认识的男人向她走来,这时他可以在
奥黛特的脸上看到那天他去看她而福什维尔也在场时她脸上那种愁容。不过这种情况是
罕见的,因为在不管有什么事情要做也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而跟他会面的日子里,奥黛
特主导的情绪是自信和泰然自若:想当年她刚认识他的时候,无论是在他身边还是不在
他身边而给他写信的时候,她总是那么怯生生的(“我的朋友,我的手抖得这么厉害,
连字都写不了了”——她至少是这样说的,而且这种感情总有一点是真的,才有夸大的
基础)。那时候她是喜欢斯万的。我们颤抖,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所爱的人。当我
们的幸福不再掌握在他们手里的时候,我们对他们就能泰然处之,就能从容自如,就能
无所畏惧。当她现在跟他说话,给他写信的时候,他就不再用那些制造他是属于她的那
种幻想的字眼,不再在谈到他的时候拼命找机会用“我的”等字样,例如什么“您是我
的一切,这是我们的友谊的香水,我把它留下”诸如此类的话;她也不再跟他谈起什么
前途,谈起什么死亡,说得好象他们不但同命运,还将要同生死似的。想当年,他无论
说什么,她总是赞赏地答道:“您,您这个人就是跟常人不一样嘛”;她瞧着他那稍微
有点秃顶的长脑袋(那些知道斯万的成就的人们心想:“要说漂亮,他算不上漂亮,可
是要说帅,你瞧他那头发,那单片眼镜,那微笑!”),急于要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而
不是力求当上他的情妇,她说:“我要是能知道这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那该多好!”
现在啊,不管斯万说什么,她答话时总有时带点气恼,有时则显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啊,你这个人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她瞧着他那操心操得稍现苍老的脸(现在
所有的人都是读了说明书才发现一部交响音乐作品的主旨,知道孩子的父母是何许人才
发现他哪些地方象他父母,凭着这么一点本领,说“要说丑,他并不算丑,可他就是那
么可笑,你瞧他那单片眼镜,那头发,那微笑!”凭着他们的想象,仅仅隔了几个月时
间,就画出了一条分界线,一边是情人的面貌,一边是王八的嘴脸),说:“这脑袋瓜
里想的是什么,我要是能以改变,叫它合情合理,那该多好!”
  斯万依然还是相信他所希望的事情是会实现的,奥黛特对他的举止虽然也引起他的
怀疑,但他还是热切地对她说:
  “如果你这么想,你就能办得到。”
  他试图向她解释,除她以外的别的女人都求之不得地献身于安慰他,控制他,督促
他这个崇高的使命,而应该指出,在她们手里,这个崇高的使命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对他
的自由的既不慎重又难以忍受的冒犯。他心想:“要是她不多少有点爱我的话,她是不
会存改造我的愿望的。要改造我,她就必须跟我有更多的往来。”就这样,他就把她对
他的责备看成是对他感兴趣,也许还是爱他的表现;的确,她现在对他的责备越来越少
了,以至他都只好把她不让他干这干那看成是这样的表现。有一天,她对他说她不喜欢
他的马车夫,说他挑拨斯万找她的岔,至少他在执行斯万的命令时不够严格,不够恭敬
。她感觉到他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下回别让他送你上我家了”这样的话,正如他希望受
她一吻一样。那天她情绪好,所以终于对他说了;他很感动。到了晚上,当他同德·夏
吕斯聊天的时候(在他面前谈她可以毫无顾忌,而他即使是跟不认识她的人所谈的话,
也都或多或少地与她有关),他对他说:
  “我想她还是爱我的;她对我那么好,对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会漠不关心的。

  如果当他跟一个要在半道下车的朋友一起登上他的马车时,那位朋友说:“怎么回
事?怎么不是洛雷丹诺驾车?”斯万在回答的时候又是高兴,又有点惨然:
  “嗨!乖乖!跟你说吧,当我上拉彼鲁兹街的时候,我是不让洛雷丹诺驾车的。奥
黛特不喜欢我带洛雷丹诺去,她觉得他跟我不般配。唉!女人嘛,你有什么办法?我知
道她会很不高兴的。好吧!我就只好带雷米了,要不然可就好看了!”
  奥黛特现在对斯万这种漠不关心、冷冷冰冰,甚至急躁易怒的态度,斯万自然感到
痛苦;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痛苦到什么程度,因为奥黛特对他冷淡是一天一天,一步一步
发展起来的,他只是在把她今天是怎样跟她开始又是怎样加以对比时才能测出这变化是
何等之深。而这变化就是他那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的深刻而隐密的创伤;当他一感到他
的思想就要触及这个创伤时,他就赶紧把它扭转方向,免得过分痛苦。他只能泛泛地说
“从前有个时期奥黛特是比现在更爱我的”,可是他从来想不出那个时候的一个具体图
景。在他的工作室里有一个五斗柜,他尽量不去看它,出出进进宁可拐一个弯,因为在
一只抽屉里藏着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她送给他的那支菊花,还有写着“您为什么不连您
的心也丢在这里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让您收回去的”,以及“不管是在白天
还是晚上几点钟,只要您需要我,随时给我打个招呼,我就奉陪”这些字样的信,同样
,在他心里也有一个地方是他不让他的思想接近的,在必要时就来一大段拐弯抹角的道
理来避免他的思想经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对往日幸福日子的回忆。
  可是有天晚上,当他到上流社会中去的时候,他这个煞费苦心的谨慎却破产了。
  那是在圣德费尔特侯爵夫人家中,是那一年她请人去听将在她举办的义演上出场的
音乐家演奏的一系列音乐会的最后一次。斯万本想以前各次全都去参加的,却一直下不
了决心,直到穿衣准备去参加最后那次时,正好夏吕斯男爵来访,男爵说如果他陪他前
往能使他不至过分厌倦,过分闷闷不乐的话,就愿意陪他上侯爵夫人家去一遭。斯万却
说:
  “跟您在一起,我多么高兴,您是想象不出来的。然而最使我高兴的还是您能上奥
黛特家去一趟。您知道,您对她是能产生崇高的影响的。我想她今晚在上那位歇业的女
裁缝家去以前是不会外出的,而您要是能陪她去,她是会高兴的。无论如何,您在这以
前会在她家找着她,想法让她高兴,好好说服她。您要是能为明天安排点她喜欢的活动
,咱们三个人一起参加,那就太好了。同时也设法探一探口风,看今年夏天能干点什么
,看她有什么想法,想不想咱们三个人一起乘船旅行一番什么的。至于今晚吗,我不指
望能见到她;如果她要我去,或者您能找到什么借口,您就打发人上圣德费尔特侯爵夫
人家给我送个信,如果过了十二点,那就送到我家。
  谢谢您为我费心,您知道我是多么爱您。”
  男爵答应在把斯万送到圣德费尔特府门口以后就去看奥黛特。到了侯爵夫人的家,
斯万心想有夏吕斯在拉贝鲁兹街陪着奥黛特,也就放心了,而对一切与奥黛特无关的东
西,特别是对上流社会社交生活中的那些东西则索然乏味,还带着点儿忧伤,这倒使得
这些东西具有了我们不再孜孜以求的事物,在它们本来面目下出现时的魅力。一下车,
迎面就是女主人要在喜庆之日给客人看到的她们家生活概貌的第一场景,在这里,她们
竭力保持服装与布景的原样,斯万看到巴尔扎克笔下的“老虎”①的后裔们,这些穿着
制服的侍者,这些通常跟随主人外出散步的跟班,一个个穿靴戴帽,有的呆在公馆门前
的大街上,有的呆在马厩跟前,就象排列在花圃门口的花匠一样,倒也挺有意思。他一
向喜欢把活人跟博物馆里的肖像相比,现在这种比较更加经常,而且随时随地都在进行
了:现在他已经脱离上流社会生活,这上流社会生活在他心头就仿佛成了一系列的组画
。当他过去混迹上流社会时,他穿着大氅走进门厅,脱去大氅穿着燕尾服出去,从来也
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在这里呆的两分钟时间里脑子里或者还想着刚离开的那个
晚会,或者想的是马上就要进去参加的那个庆典,今天则是第一次注意到那一群东零西
散,服装华丽而无所事事,专门坐在板凳或衣柜上打盹儿的侍从怎样被他这位姗姗来迟
的客人惊醒,挺起他们高贵的猎兔狗般敏捷的身躯,站立起来,把他团团围住。
  --------
  ①王政复辟时期,站在马车座位后面专司开闭车门的年轻侍从。
  其中有一个长相特别凶狠,很象文艺复兴时期某些画有酷刑的场面当中的执刑人,
他毫不容情地向斯万走来,接住他的衣物。他的眼神虽似钢铁般坚硬无情,棉纱手套却
是那样柔和,当他走近斯万的时候,他仿佛是对斯万其人表现出蔑视而对他的礼帽则颇
为尊敬。他小心翼翼地把礼帽接住,动作准确细致,优雅动人。他然后把礼帽递给他的
一个下手,这是一个新手,腼腆胆怯,两眼滴溜溜的,射出愤怒的光焰,象刚被关进笼
子的野兽那样惴惴不安。
  几步之外,一个穿着号衣的彪形大汉站在那儿出神,象尊塑像那样无所事事,动也
不动,仿佛是曼坦那①最嘈杂喧闹的画幅当中那个纯粹是点缀用的武士一样,正当别人
冲向前去,在他身旁忙于厮杀的时候,他却倚在盾牌上若有所思;这个大汉超脱于在斯
万身边忙忙碌碌的那群伙伴之外,仿佛他对这个场景不感兴趣,只是以他凶狠的蓝眼睛
漫不经心地瞧着,似乎那是“无辜婴儿的屠杀”或者“圣雅各的殉难”②似的。他倒仿
佛当真属于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家族,那个也许仅仅在圣芝诺教堂祭坛后部装饰屏上以及
埃尔米塔尼教堂壁画上(斯万是在那里跟这个家族接触的,这个家族还在那里沉思)才
存在的家族;这个由古代雕像与大师③的巴杜亚模特儿或者丢勒笔下的撒克逊人相结合
的产物的家族。他那棕红色的头发天然是卷曲的,抹着润滑油而粘在一起,那发髻卷得
雄浑有力,就象曼图亚那位画家④不断研究的希腊雕像上的发髻一样;希腊雕刻在创始
时虽只处理人像,却也善于从人的简单的线条中提炼出丰富多采的形式,仿佛从整个生
物界中都有所借取,就说是那一头头发吧,它那平缓的起伏,发髻尖尖的角,发辫上冠
冕式装饰三层重迭排列就既象是一团海藻,一窝鸽子,又象是一片风信子花,也象是盘
成一团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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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曼坦那(1431——150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巴杜亚派画家。
  ②《无辜婴儿的屠杀》指以残暴著称的犹太国王希律(前39——前4在位)对无辜婴
儿的屠杀。雅各是耶稣十二使徒之一,被希律之孙希律亚基帕一世杀死于耶路撒冷。
  ③指曼坦那。
  ④指曼坦那。曼图亚为意大利北部城市,公爵府饰有曼坦那的壁画。
  还有一些仆役,也都是身材魁梧,站在那宏伟壮观的台阶石级上,象大理石雕像那
样一动也不动,纯粹起着装饰的作用,把这台阶点缀得简直跟公爵府的“巨人台阶”一
般;斯万走上这台阶,心想奥黛特还从来没有涉足此间,不禁有些忧伤。啊!与此相反
,要是他能登上那歇业的小女裁缝那昏暗的发出难闻的气味,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的楼梯
,他又该多么高兴!他要是能在奥黛特去她那小阁楼的日子同去消磨晚间的时刻,他都
乐于付出比歌剧院包厢一星期还多的钱;即使是奥黛特不去的日子,他也可以跟经常和
她见面的人们谈起她,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些人由于经常和她见面,他认为他们身上
藏有关于他的情妇的生活当中的更真实、更难以取得、更神秘不可测的东西。在这歇业
的女裁缝这个恶臭但值得羡慕的楼梯上,由于另外没有一条专供仆役或者送货者用的楼
梯,所以每到晚上,家家门口的擦鞋垫上都摆着一只脏的空奶罐,在斯万此刻登上的这
个华丽而可恶的台阶上,在左右两侧不同的高度上,在门房的窗户或者套房的入口,在
墙上形成的每一个凹处则都站着一个门房,或者是管家,或者是帐房,分别代表着他们
经管的府内业务,同时也是向来客表示敬意(他们也都是些体面的人物,每星期都有一
部分时间在他们自己的产业上过着多少独立的生活,象小业主那样在家吃饭,有朝一日
也许会到一个知名的医生或者实业家那里去服务),他们兢兢业业地谨守人们在让他们
穿上这辉煌的号衣以前给他们的种种教导,这号衣他们也是难得穿上身,穿着也并不太
舒服;他们站立在各自的门洞的拱廊底下,穿得鲜艳夺目,却多少带点市民的憨厚劲儿
,仿佛是神龛里的圣像似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瑞士卫兵,打扮得跟教堂侍卫一样,
在每一位来客走过他跟前时用手杖在地面上敲打一下。斯万在一个脸色苍白,象戈雅①
画中的圣器室管理人或者剧中公证文书誊写人那样,脑后用缎带扎着一条小辫的仆役陪
伴下走到台阶顶上,到了一张办公桌跟前,那里有几个当差的象公证人那样,端坐在登
记簿前,见斯万来到就站起身来,把他的名字登下。他这就穿过一个小前厅。有些人把
某些房间专门为摆某一件艺术品而布置起来,就用这件艺术品来命名,故意弄得空空荡
荡,不摆任何别的东西,而这个小前厅就是这样一间屋子,在进口处就象本韦努多·切
利尼②雕塑的一尊无比珍贵的武装卫士塑像一样,站着一个年轻的仆役,上身微向前倾
,在红色的衬领中伸出一张更加红润的脸蛋,仿佛赫然烧着一团炽热、腼腆和热忱的火
焰;他以强烈、警觉、发狂的目光穿透那挂在演奏音乐的客厅门口的奥比松挂毯,仿佛
是以军人的沉着或不可思议的诚心——这是警觉的象征、期待的化身、暴乱的纪念——
象哨兵那样从炮楼顶上监视着敌人出现或者象天使那样在大教堂顶上等待着最后审判时
刻的来临。现在斯万只消迈进举行音乐会的大厅了,有个身背钥匙串链子的掌门官弯腰
为他把门打开,仿佛是将城门的钥匙呈献给他似的。但斯万这时想的却是他可能去的那
所房子(假如奥黛特许可的话),而擦鞋垫上空奶罐这个形象使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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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戈雅(1746——1928),西班牙画家,对欧洲十九世纪绘画有深刻影响。
  ②本韦努多·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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