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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1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5:22:0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至于信的内容,他并不为之不安,因为其中列举奥黛特的罪状没有一丝真实的影子。斯
万跟许多人一样,懂得动脑筋,也缺乏想象力。他清楚地知道,人们的生活充满着矛盾
,这是一条普遍真理,但具体到特定的人身上,他就把对方生活中他所不知道的部分,
设想成跟他所知道的那部分完全一致,他借助于对方跟他讲的话来设想他没有跟他讲的
那些话。当奥黛特在他身边的时候,如果他们谈起别人有什么不正当的举止或者粗俗的
情感的话,她总是用斯万的父母从小教导他而他也始终恪守的原则来遣责他们的;再说
,她也爱摆弄个花,爱喝杯茶,关心斯万的工作。因此,斯万就把奥黛特的这些习惯推
而广之于她的生活中的其他部分,当他要想象她不在他身边时是什么情景的时候,他就
在脑海里重复她那些姿态。假如别人描绘的情景跟她在他身边(或者毋宁说是曾经那么
长时期地在他身边)的情景一样,然而是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他是会感到痛苦的
,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个形象是逼真的。然而要说她进妓院,跟一些女人在一起狂欢作
乐,过着卑鄙下流、荒淫无耻的生活,那就是荒诞无稽的胡说八道;谢天谢地,他想象
中的朵朵菊花,她每日品饮的杯杯红茶,她在不义之举面前的填膺义愤,是不可能给这
一派胡言的实现留下余地的,不过他也时不时地告诉奥黛特,别人是怎样出于恶意,把
她的所作所为说给他听的;同时他也顺带用上点他偶尔听到的无关紧要然而却是真实的
细节,仿佛他对奥黛特的全部生活都了如指掌,只是秘而不宣,无意中露了这么一点,
让人以为他掌握什么情况,其实他既不了解,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而他之所以经常恳
求奥黛特不要歪曲事实,只是为了——不管他自己意识到与否——让奥黛特把她的所作
所为全都告诉他罢了。不错,他也常对奥黛特说,他爱真诚坦率,其实,他是把他所爱
的真诚坦率看成是一个能把他情妇的日常生活向他密报的拉皮条的人。因此,他对真诚
坦率之爱并非超脱功利,也未能使他的人品变得更加高尚。他所珍爱的真实是奥黛特告
诉他的真实;而为了得到这个真实,他不惜借助于谎言,而他却经常对她说,谎言是如
何陷入于堕落之境的。总之,他撒起谎来并不亚于奥黛特,因为他比她更不幸,也不比
她少自私些。而奥黛特呢,当她听斯万对她本人讲起她干过的一些事情时,总是带着一
副猜疑的神色瞧着他,偶尔露出愤怒之情,来遮掩她的羞耻之心。
  有一天,正当他难得心境平静了一个长时间而未生妒意的时候,他接受洛姆亲王的
邀请,晚间陪他去观剧。他想知道上演的是哪个剧本,就把报纸打开,泰奥多尔·巴里
埃尔的《大理石姑娘》这个名字赫然跃入眼底,狠狠地击中他的心坎,他不由得倒退一
步,扭过头去。“大理石”这个词往常是如此经常映入他的眼帘,以至反倒是一晃而过
,视而不见,现在在它出现的那个地方却象在舞台脚灯照射之下,突然如此夺目,叫他
马上想起了奥黛特有次给他讲起的那个故事,说的是有回她跟维尔迪兰夫人一起上工业
展览馆参观,这位夫人对她说:“你小心点儿!我可是知道怎样把你融化掉的。反正你
不是大理石做的。”奥黛特当时对他说这不过是开个玩笑,斯万也没怎么在意。那时候
他对她的信任比现在强多了。而那封匿名信却恰恰讲到了这一号恋情。他不敢抬眼看报
,把它打开翻过一篇,躲开《大理石姑娘》这几个字,开始心不在焉地读起各省新闻来
了。芒什省有暴风雨,第厄普、卡布尔、布士伐尔遭灾。他这又怔了一下。
  布士伐尔这个名字叫他想起了这个地区的另一个地名,叫布士维尔;后者又与布雷
奥代这个名字相关,他常在地图上看到,可这是第一次注意到它跟他的朋友德·布雷奥
代先生的名字一样,而那封匿名信上说他也曾是奥黛特的情夫。再怎么说,对德·布雷
奥代先生的指责并非全不可信;而说她跟维尔迪兰夫人有暧昧关系,那就完全不可能了
。奥黛特固然有时撒谎,可不能从中得出结论,说她从来不讲真话,在她跟维尔迪兰夫
妇讲过的话,以及她自己向斯万转述的那些话中,他也曾听到过女人们由于生活经验的
缺乏和对罪恶的无知而开的一些没有多大意思然而不无危险的玩笑(这些话显示了她们
的清白)。她们这样的人,譬如说奥黛特吧,她比谁都更不至于对另一个女人产生狂热
的恋情的。与此相反,当她把她在转述时无意间在他心中引起的怀疑加以否定时的那种
愤怒之情,倒是跟对所知道的他这位情妇的格调和气质相一致的。然而在此刻,由于一
阵突如其来的醋意——这就好比一个刚想到一个韵脚的诗人或者一个仅仅掌握一个零星
观察结果的学者,忽然得到一个思想或者找到一条规律,给了他们以全部的力量——他
第一次想起了奥黛特早在两年前跟他讲的一句话:“哦!维尔迪兰夫人哪,这会儿心里
就只有我一个,我成了她的心肝宝贝,她吻我,要我陪她去买东西,要我对她以你我相
称。”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这话跟奥黛特在他面前为了掩饰那有伤风化的勾当而讲的那
些话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这证明她俩交情很深罢了。现在维尔迪兰夫人对奥黛特那种柔
情的印象突然跟她这番味道不正的话结合起来了。他脑子里再也无法把那印象跟这番话
分离开来,只见两者在现实中也交织在一起,那种柔情给那些玩笑话注入了认真的要紧
的东西,而那些玩笑话也就使那种柔情显得不那么清白了。他直奔奥黛特家。他离她远
远地坐下。他不敢拥抱她,拿不稳这一吻在她或他身上激起的将是深情还是怒火。他沉
默不语,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之间的爱情死去。他忽然下定了决心。
  “奥黛特,”他对她说,“亲爱的,我明知道我使你讨厌,可我还得问你点事情。
你还记得我曾经怀疑过你跟维尔迪兰夫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跟
她或者别的女的有没有?”
  她撅起嘴摇摇头,这是人们回答别人“您来看节日游行吗?”或者“您来看阅兵吗
?”这样的问题,表示不去或者讨厌这些事情时常用的姿势。这种摇头,通常是用来表
示不愿参加未来的活动的,因此在否定过去的事情当中也渗入了一点犹疑的味道。再说
,这种摇头只表示这事对个人合适不合适,并不表示对它的谴责或者从道德观点出发认
为它不可能的。斯万见她作出否认的姿态,心里明白这也许反倒是真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不是不知道,”她又找补了一句,一脸气恼和倒霉的神色

  “不错,我知道,不过你是不是确实拿得稳?你别说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说
‘我从来没有跟哪个女人干过那档子事。’”
  她象背书一样重复了一遍,语含嘲讽,也显出她是要把他打发走:
  “我从来没有跟哪个女人干过那档子事。”
  “你能凭你的拉盖圣母像起誓吗?”
  斯万知道奥黛特是不会凭这个圣母像起伪誓的。
  “啊!你把我折磨得太苦了!”她叫道,一面闪到一边,仿佛是要躲开这个问题似
的,“你有完没有完?你今天是怎么啦?莫非是下定决心要我讨厌你,恨你?好嘛,我
正要跟你和好如初呢,而你却这样来谢我!”
  可斯万不想把她轻易放过,坐在那里象个外科医生那样,等待刚才打断手术进行的
那阵痉挛过去,继续开刀:
  “你以为你说了我就会对你有一星半点的怨恨,那你可错了,奥黛特,”他以想说
服人的虚情假意的轻声柔语对她说,“我跟你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情,而我知道的事情
比我说出来的要多得多。这些事儿都是别人对我说的,只有你的坦白才能减轻我对你的
恨。我所以生气,不是由于你的行动,我既然爱你就会原谅你的一切,而是由于你的虚
伪,你那毫无道理的虚伪,使得你一个劲儿否认我所知道的事情。当我见到你在我面前
坚持我明明知道是假的事情,还要起誓赌咒,你怎能叫我继续爱你呢?奥黛特,这时刻
对你我都是痛苦的折磨,别让它再继续下去了。只要你愿意,一秒钟就能了事,到时候
你就永远解脱了。你指着圣母像告诉我,你是不是干过那档子事。”
  “我压根儿也不知道,”她愤怒地叫道,“也许很久很久以前,连我自己也莫名其
妙呢,可能有这么两三回。”
  斯万早就盘算过各式各样的可能性。现在的现实却跟那些可能性并无丝毫关系,就
跟我们身上挨了的一刀跟在我们头顶上飘动的浮云并无丝毫关系一样——“两三回”这
几个字确象是一把尖刀在我们的心上画了一个十字。“两三回”这几个字,单单是这几
个字,在我们身体之外发出的这几个字,居然能跟当真触到我们的心一样,把它撕碎,
居然能跟吃的毒药一样使我们病倒,真是一件怪事!斯万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德·圣德费
尔特夫人府里听到的那句话:“自从看了招魂时用的灵动台以来,这是我见过的最神的
奇迹了。”他现在感到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这倒不仅仅因为当他对奥黛特最不
信任的时刻,他难以想到她在恶行这条路上能走得那么远,而也是因为,即使当他设想
这等事的时候,那也是模糊的不肯定的没有感受到从“可能有这么两三回”这几个字当
中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殊的恐惧,没有当你首次听到你得了某种疾病时那种从未体会过的
特殊的残酷。他这种痛苦完全来自奥黛特,然而奥黛特在他心目中并不因此而有欠可爱
,反而更弥足珍贵,仿佛是痛苦越深,唯有这个妇女身上才有的那种镇痛剂和解毒剂的
价值也水涨船高。他要给她以更多的照顾,仿佛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某种病痛比原来设
想的还要严重。他希望她说曾干过“两三回”的那种丑事不再重犯。为此,他必须密切
照看着她。人们常说,你要是向你的朋友指出他的情妇犯了什么过错,只能使他跟她更
加接近,因为他是不会信你的,而他如果信了你,那就跟她贴得更紧了!斯万心想,他
怎样才能保护她呢?他也许能使她不受某一个女人的影响,可是还有几百别的女人呢!
他也想起,在维尔迪兰家没有找见她的那晚,他曾一时起念要去占有另一个女人(其实
是办不到的),现在看来这念头是何等荒唐。幸好在这象一伙伙入侵者那样刚侵入斯万
的心灵的新的痛苦底下,还有一层由天性构成的基础,它历史悠久、温和宁静、一声不
响地在起着作用,犹如一个受了伤的器官的细胞立即来修补遭到损坏的组织,也犹如一
个瘫痪的肢体上的肌肉总有恢复原有机能的趋势。他心灵中的这些资格较老、土生土长
的居民们,一时间把斯万的全部力量投入这不声不响的恢复元气的工作——正是这样的
工作使得一个康复中的病人,使得一个刚接受过手术的病人一时感到安详。这一次跟平
常不一样,这种由于精疲力竭而感到的松驰,与其说是出现于他脑际,倒不如说是出自
他的心田。生活中所有曾经一度存在过的东西都一一在心中重视,而还是那份痛苦之情
,就象是一头垂死的牲口为似乎已经终止的抽搐的惊跳所驱,刚平静了一会儿,又来到
斯万的心上画了一个十字。他猛然想起那些月夜,他躺在他那辆驶往拉彼鲁兹街的敞篷
马车上,纵情畅想恋人的种种欢乐,全然不知这些欢乐将必然带来什么毒果。但所有这
些念头都仅仅一闪而过,也就是把手举到心口,缓过气来,强自微笑来掩盖他的痛苦那
一会儿工夫罢了。这时他都已经又开始提出他的问题来了。他的醋意为了给他这样一个
打击,使他经受还从未经受过的最惨烈的痛苦,简直比一个死敌还要不惜费上九牛二虎
的气力,这时依然觉得他受的苦还不够,还要想方设法让他受到更深的创伤。他的醋意
象一个邪恶的鬼神给他以启示,把他推向毁灭的边缘。如果说他受的罪在开始的时候还
并不很重的话,那不是他的错,而仅仅是奥黛特的错。
  “亲爱的,”他对她说,“现在就算完了;对了,那人我认识吗?”
  “不,我发誓根本没有那么回事,我刚才是言过其实了,我并没有走到那一步。”

  他微微一笑,接着说下去:
  “听便,没有关系,不过你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实在遗憾。你要是能把她是怎
么样一个人跟我讲讲,那就省得我再在这方面费心思了。这是为你好,你说了,我不是
就不再麻烦你了吗?心里有什么事,一旦弄明白了,就象是一副担子落了地。要是琢磨
不出是怎么回事,那才难受呢。不过你刚才对我已经就不错,我不愿再烦你了。我衷心
感谢你对我的好处。这就算完了。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是几时的事情?”
  “啊,夏尔!你真是烦死我了!那是早辈子的事了。我压根儿就从来没有再想过。
你不把那些念头重新塞到我脑子里来就不罢休是不是!你这是有心使坏,无意中干了蠢
事,没有你什么好处。”
  “啊!我刚才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在我认识了你以后发生的事情。事情仍然就是在
这里发生的了?你就不能告诉我那是哪个晚上,好让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在干什么?奥黛
特,我的宝贝,倒是跟谁?那你是不可能记不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真的!我想是在布洛尼林园,有个晚上你上岛上去找我们来着。你
先在洛姆亲王夫人家里吃了晚饭,”她说,很高兴能提供一个能证实她的话的精确细节
,“在邻桌上有个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女人。她对我说:‘跟我上那边岩背后去看湖
光月色吧。’我打了个哈欠,答道:‘不,我累了,在这里挺好。’她说月色从来没有
那么好过。我说:‘扯淡!’;我知道她想干什么。”
  奥黛特讲这番话的时候,差不多一直是嘻嘻哈哈的,也许因为她觉得这很自然,也
许因为她想这样就可以让事情显得不怎么严重,也许是为了掩盖她的羞色。但当她看到
斯万的脸色时,她就换了腔调:
  “你这个坏家伙,你拿折磨我来寻开心,逼我编些谎话来好叫你让我安生!”
  对斯万的这个打击比第一个还要使他难以忍受。他从来没有料到这是一件离现在如
此之近的事情,她却一直瞒过了他,他一直没能发现;这并不是在他所不知晓的过去,
而是在他记得如此清楚的那些夜晚,是他跟奥黛特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是他原以为了
如指掌而现在回想起来却隐藏着欺骗和丑恶的那些夜晚;在这些夜晚中间忽然裂了一个
大口子,就是在布洛尼林园中的那个时刻。奥黛特虽然不算聪明,但以其自然还是有魅
力的。她刚才边比画边讲述那个场面时是何等的简洁,使得斯万气喘吁吁地仿佛身临其
境:奥黛特的哈欠,那岩壁。他还听到她回答“扯淡”两字——不幸的是,答话时是高
高兴兴的。他感到今晚她是不会再说什么了,这会儿不可能再等到有什么新的透露,就
说:“可怜的小宝贝,原谅我吧,我知道我委屈你了,得了,我再也不去想它了。”
  不过她还是看到他的双眼死死盯着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盯着他们过去的那段恋情;
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因而显得既单调又平和的那段恋情,现在却被在洛姆亲王夫人家
那顿晚宴后,在布洛尼林园岛上月光下的那一分钟,撕出了一道裂口。然而他早就养成
了这样的习惯,总是把生活看得是饶有兴趣,总是要为在生活中稀奇古怪的发现赞赏不
已,因此尽管难受得甚至认为这样的痛苦无法再忍受下去,心里却想:“生活这个东西
真是叫人惊讶不已,它保留着许多妙不可言的意外;看来恶习这个东西散布起来比人们
预料的要广泛些。这个女人我一直是信任的,看样子她是如此纯朴,如此正派,纵然有
些轻佻,可她的各种爱好还是正常健康的。我根据一封不大可信的揭发信,盘问她一下
,她承认的那点东西就透露了超出于我所能设想的情况。”然而他不能局限于她那几句
没有多大意义的话。他要设法把她所说的话的价值弄个一清二楚,看看是不是应该得出
这样的结论,就是那些事儿她是常干的,今后还要再犯。他反复琢磨她说的那几句话: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两三次,”“扯淡!”然而这些话在斯万脑海里重现的时候
并没有解除武装,每句话都象是抓住一把刀,给他又扎上一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
象一个病人不由得不每分每秒都做使他感到痛苦的动作一样,他也反复琢磨着那几句话
:“我在这里挺好”,“真扯淡!”不过他的痛苦是如此之深,他不得不打住了。他感
到奇怪,怎么他一直是如此轻松,如此愉快地评断的那些事儿,现在竟能变得象可能置
人于死地的疾病那样严重?他也认识一些女人,原是可以请她们监视奥黛特的。可你怎
能指望她们的观点会跟他现在一致,而不是停留在曾长期指导着他的色情生活的那个观
点上,能不笑着对他说:“你这醋坛子,你想剥夺别人的乐趣?”他原先在对奥黛特的
爱情中所得到的纯粹是优雅的乐趣,而现在也不知是什么闸门突然落下,把他投入这新
的地狱界中,看不出如何才能出去。可怜的奥黛特呀!他并不怨她。这并不全是她的罪
过。不是说当她几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她的生身母亲在尼斯卖给了一个英国富翁
吗?阿尔弗雷·德·维尼在《诗人日记》里那几句话,他原先读的时候是无动于衷的,
现在却觉得其中含有何等痛苦的真实:“当你觉得爱上了一个女子的时候,你应该自己
问问:她的周围环境怎样?她的经历如何?生活的幸福全系于此。”斯万感到惊讶,象
“真扯淡!”“我知道她想干什么”这样一些在他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简单的
句子,竟能给他造成这么大的痛苦。不过他也明白,他以为这些不过是几句简单的句子
,其实却是把他在听奥黛特叙述她那档子事的时候所感到的痛苦之情包裹起来的甲胄,
随时都还能袭上他的心头的;他现在感到的不正是那份痛苦之情吗?他现在明白了这点
也是枉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他把它忘了,宽恕了,依然还是枉然。当他在心里重
温这几句话的时候,那份痛苦之情依然象奥黛特说他的那样,使他成为无知和轻信的人
;他那强烈的醋意为了使他遭到奥黛特的坦白的打击,总是把他处在一个不知情的人的
地位,以至过了好几个月,这段老故事依然象是一个突然的启示那样使他大吃一惊。他
自己也诧异他的记忆怎么能有这样强的再创造力。只有等到这台发生器的能力随着年事
的日长而逐渐衰退,他才能指望这份折磨有所减轻。然而每当奥黛特所说的话折磨他的
力量有点枯竭的时候,斯万脑子里原先较少萦回的话,就由一句几乎是新的话来接班,
并以它的全部力量来予以打击。在洛姆亲王夫人家吃晚饭那晚的回忆是痛苦的,但那还
只不过是他的痛苦的中心。痛苦从这里辐射出去,及于前前后后的日子。不管他的回忆
触到哪一点往事,整整一季,维尔迪兰夫妇如此频繁地在布洛尼林园岛上吃晚饭的情景
都刺痛他。这痛苦是如此之深,以至醋意在他心中激起的好奇之心渐渐地被在满足它们
时将遭受的新的折磨的担心所抵消。他意识到奥黛特在遇见他以前的那段生活,他以前
从来没有下工夫去了解的那段生活,那并不是他泛泛地看上一眼的一段抽象的时期,而
是充满着具体事件的特定的岁月。在对这些岁月有所认识的过程中,他真怕这个此刻看
来没有色彩,平稳流逝而可以忍受的过去的岁月会具有看得见的淫秽的形态,具有一副
与众不同的恶魔般的面貌。他还是不打算去对她那段过去多所设想,这倒不是由于懒于
动脑,而是怕增加苦恼。他希望有朝一日,他终于能在听到“布洛尼岛”,“洛姆亲王
夫人”这些名字时能不再感到往日的伤心,同时也感到,在他的痛苦之情刚过去时就激
奥黛特说出一些足以使这份痛苦之情以另一形式重现的新的话语、地点名称,以及各种
情况是并不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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