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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01:40 星期二), 站内信件

老板暂时离开我们,亲自去安排关门和晚餐事宜(他一再坚持要我们吃“肉铺出售的肉
类”,因为家禽肉没有名气),回来后他对我们说,富瓦克斯亲王先生很想到紧挨侯爵
先生的一张餐桌上来用餐。“可是都坐满了呀,”罗贝看见我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人,
回答道。“没关系,只要能让侯爵先生高兴,我可以请他们换个地方,这不费什么事,
为了侯爵先生,这是可以做到的!”“这得由你来决定,”圣卢对我说,“富瓦克斯是
一个好小伙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让你讨厌,他不象许多人那样愚蠢。”我回答罗贝说
我肯定会喜欢富瓦克斯亲王的,但我难得一次能和他一起吃饭,我感到无比高兴,所以
更喜欢和他单独在一起。“啊!亲王先生的大衣漂亮极了,”我们商量的时候,老板说
。“是的,我看见他穿过,”圣卢回答说。我想对罗贝说,德·夏吕斯先生把认识我的
事对他嫂子隐瞒了,想问问他这是为什么,但是富瓦克斯先生来了,我只好作罢。他已
走到我们跟前,是来看看我们是不是接受他的要求。罗贝给我们作了介绍,并坦率地告
诉他,他要和我谈话,不希望有人订扰。亲王走了,他在同我告别时,笑着指了指圣卢
,好象在为圣卢的简短介绍向我表示歉意似的,想让我知道他原希望能介绍得详细一些
。但在这时。罗贝就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同他的伙伴一起走了。临走前对我说:“
你坐下别动,先吃,我去去就来”,说完就去小餐厅了。我听见那几个我不认识的优雅
公子不怀好意地在议论年轻的卢森堡大公(前纳索伯爵)的荒唐事,心里非常难过。我
是在巴尔贝克海滩认识卢森堡大公的。我外祖母患病期间,他向我表示过深切的同情。
他们中有一个人说,卢森堡大公曾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说:“我妻子经过时,我要求大
家都起立”,公爵夫人回答说(这不仅不高明,而且不符合事实,因为这位年轻公主的
祖母是世界上最正派的女人):“你妻子经过时,大家应该起立,可你妻子的祖母经过
时就不同了,因为她要求男人们都睡觉。”接下来有人说他今年去海滩看望他姑妈卢森
堡公主时,下榻在大饭店,他抱怨经理(我的朋友)没有在堤坝上升卢森堡国旗。然而
,卢森堡国旗不象英国或意大利国旗那样出名,那样有用,化了好几天才弄到,这使年
轻的大公极不满意。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但我决定,如果我去海滩,一到那里就去
问饭店经理,以便确证这完全是凭空捏造。我在等圣卢时,请求老板给我送些面包来。
“稍等片刻,男爵先生。”“我不是男爵,”我回答道,开玩笑地装出神情忧郁的样子
。“啊!对不起,伯爵先生!”我没有来得及再次提出抗议(不然,我就可能变成侯爵
先生了),因为圣卢如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很快就出现在大餐厅门口,手里拿着亲王的
骆马毛大衣,这时我才明白,他怕我着凉,特意向亲王要来给我穿的。他老远就做手势
让我别动,他向我走过来,但是得再一次挪动我的桌子,要不我就得换一个位子,他才
能坐下来。靠墙的一圈放满了红天鹅绒软垫长凳,除我之外,还坐着三、四个赛马俱乐
部的青年,都是圣卢的熟人,因为小餐厅已经客满,他们就坐到大餐厅里来了。圣卢一
进大餐厅,就轻盈地跳上软垫长凳。桌子之间拉着电线,离地有一定高度;圣卢犹如赛
马跳障碍似的,敏捷而顺利地从电线上跃过去。他这样做全为了我,免得让我挪位置,
因此,我心里感到很不安,但又为我朋友完成这个空中杂技动作的高超表演拍案叫绝。
惊叹的不止我一个,因为老板和侍者就象等候在赛马场圈栏外的赛马迷,一个个都被慑
服了,当然,这个杂技动作如果是一个地位较低、花钱较吝啬的贵族顾客做的,他们也
就不会如此惊叹了。一位伙计似乎惊讶得动弹不得,端着一盘菜呆呆地站着,忘记了一
旁还有顾客等他去上菜。当圣卢必须从他朋友们的身后经过时,他爬到椅背上,走得非
常平稳,大餐厅的里首响起了一阵审慎的掌声。最后,当圣卢走到我身边时,就象一个
值星长官走到君王观礼台前那样,准确无误地一下收住脚步,俯下身体,毕恭毕敬、诚
惶诚恐地将那件骆马毛大衣递给我,接着很快坐到我身边,没要我做一个动作,就把大
衣当作轻巧而暖和的披肩披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想起一件事,你说说你的意见,”罗贝对我说,“我舅舅夏吕斯有事要对你说
,我答应他让你明天晚上去他那里。
  “刚才我正要同你说他。不过明晚不行,我要到你盖尔芒特舅妈家去吃晚饭。”
  “对,明天奥丽阿娜要举行大酒宴。我没有得到邀请。不过,帕拉墨得斯舅舅不愿
意你去。你不能改变主意吗?如果不行,晚宴结束后,你无论如何要到帕拉墨得斯舅舅
家去一趟。我相信他很想见你。你看,十一点前你就可以到他家了。十一点,别忘了,
我负责通知他。他气量很小。你不去,他会记恨你的。奥丽阿娜的晚宴总是早早就结束
的。如果你只在那里吃晚饭,十一点钟一定能赶到我舅舅家。至于我,我本该去见奥丽
阿娜的,是为了我在摩洛哥的工作问题,我想换一换。她在这些事上一向很热心,她对
德·圣约瑟夫将军很有影响,我这件事归将军管。不过,你不要同她提这件事。我已经
给帕尔马公主说过,事情会很顺利的。啊!摩洛哥,太有意思了!有很多事可以讲给你
听。那里的人精得很,说他们聪明也可以。”
  “说到摩洛哥,你不认为德国人会在那里同我们打仗吗?”
  “不会,他们讨厌战争,其实,厌战是合乎情理的。但是德皇是爱好和平的。他们
向来要我们相信,他们想打仗是为了迫使我们让步。这可以同扑克牌赌博相比较。德皇
威廉二世的密探摩纳哥亲王来同我们密谈,他说如果我们不让步,德国就会对我们不客
气。于是我们就让步了。其实,我们不让步,也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战争。你只要想一想
,在当今这个时代,一场战争将会在全世界引起怎样的反响。这比《圣经》所说的洪水
和世界末日更具有灾难性,只是时间短一些罢了。”
  他对我大谈友谊、爱好和遗憾,尽管他和所有象他那样的旅行家一样,第二天就要
动身,到乡下去住几个月,只是在返回摩洛哥(或另一个地方)之前回巴黎呆一、两天
。但是,那天晚上我感到心头发热,他的话在我心间唤起了甜蜜的梦幻。从此,我们难
得的促膝谈心,尤其是这一次,在我记忆中刻下了新的里程碑。这是友谊之夜,无论是
对我,还是对圣卢。但是,我担心,此刻我对他产生的友谊不一定是他所希望唤起的友
谊(为此,我感到有点惴惴不安)。我仍然沉浸在他象马儿那样小步奔跑,以优美的动
作击中目标带给我的快乐中。我觉得,我所以感到快乐,也许是因为圣卢沿墙在长椅靠
背上做的每一个动作能在他本人的个性特点中找到原因,但更因为这些动作与出身和教
育传给他的家族特性密切相关。
  首先是稳定的情趣,不是指对美的鉴赏,而是指举止风度,这种稳定性能使贵族青
年在遇到新情况时,象一个应邀弹一支新乐曲的音乐家那样,产生适应新情况的感觉和
意志,使他的技巧和技术尽善尽美地发挥。此外,这种稳定性能使贵族青年的情趣充分
发挥作用,不必左右考虑,然而,有多少资产阶级青年因顾虑重重而束缚了手脚,既怕
礼节不周当众出丑,又怕显得过分热情让朋友嗤笑。罗贝鄙视礼节,当然,他心里从没
感到要鄙视礼节,但由于遗传,这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祖先待人接物也从来不
拘礼节,不摆架子,认为这样做只能使对方感到满意和愉悦。还有慷慨大方的崇高品质
,这种品质使罗贝从不把物质利益放在眼里(他在这家饭馆一掷千金,这使他成了这里
——就象在其他地方一样——最时髦、最受欢迎的顾客,这一点不仅可以从仆人,而且
可以从所有最体面的青年对他大献殷勤的态度上看出来),他象蔑视铺着绛红色软垫的
长椅子那样蔑视物质利益,刚才他确实象征性地践踏了几张长椅,它们就象一条华丽的
五彩路,只有在使我朋友以更雅的风度和更快的速度走到我身边时,才能博得他的欢心
。情趣稳定,慷慨大方,这就是贵族阶级的主要品质,透过他们清晰透明、意味深长的
躯体(不象我的躯体那样一片模糊),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这些品质,正如透过一件艺
术品可以看出艺术家的技艺和能力一样;这些品质使圣卢沿墙表演的快跑动作明白易懂
,引人入胜,就象刻在教堂柱子中楣上的骑士奔跑动作那样一目了然,令人陶醉。“唉
,”罗贝可能会想,“我何苦把青春浪费在鄙视出身,一味追求正义和精神上呢?除了
非交不可的朋友外,何苦还选择一些笨拙的有口才的布衣者为伙伴呢?到头来,我表现
出来的和给人留下宝贵记忆的形象,不是我的意志努力并且值得我努力去塑造的、和我
本人相符的形象,而是一个非我所塑造、甚至同我毫无共同之处的形象,一个我从前一
向鄙视并且设法舍弃的形象。我何苦象这样痴心地爱我这位心爱的朋友呢?到头来,他
最大的乐趣是在我身上发现一种更加普遍的东西,尽管他嘴上信奉友谊,心里却不可能
这样想,他寻找的快乐不是友谊方面的,而是精神的,无私的,可以说是一种艺术的快
乐。”这就是我今天所担心的,我怕圣卢会产生这种想法。他这样想就错了。要是他没
有象他所做的那样,喜爱比他身体固有的敏捷更高雅的东西,要是他没有象这样长期摆
脱贵族的傲慢习气,那么他的敏捷就会显得吃力和笨拙,他的举止就会显得粗俗和不雅
。正如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需要严肃的态度才能使她的谈话和回忆录给人以一种轻薄
而有才华的印象那样,圣卢为使自己的身躯具有高度的贵族气派,从不考虑怎样显示,
而是寻求更高的目标,使贵族气派作为无意识的和高雅的线条溶于他的身体中。因此,
对他来说,思想的高贵离不开身体的高雅,但是,如果没有思想的高贵,身体的高雅也
就残缺不全。一个艺术家要在作品中反映自己的思想,无需把思想直接表达出来;甚至
可以说,对上帝的最高赞扬存在于无神论对上帝的否定中,无神论者认为天地万物已经
十全十美了,无需再有一个造物主。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沿墙奔跑、做出和教堂柱子
中楣上的骑士一样动作的年轻人,我在他身上所赞赏的不只是一件艺术品;刚才,他为
了我而离开了那位年轻的亲王,离开了查理七世的孙女纳瓦尔王后卡特琳娜·德·富瓦
克斯的后裔,他在我面前从不炫耀他的高贵出身和巨大财富,他在把骆马毛大衣披在我
怕冷的身上时显得那样自信,那样灵活,那样文雅,而这些恰恰是他傲慢、敏捷的祖先
传给他的特征;然而,所有这些——富瓦克斯亲王,高贵的出身和巨大的财富,傲慢而
敏捷的祖先——难道不是他生活中的比我资格更老的朋友吗?我原以为他这些朋友会把
我和圣卢永远隔开,然而相反,圣卢作出了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作出的选择,毫无拘
束地为我抛弃了这些朋友,他身体的动作正是他这种自由的写照,完美无缺的友谊就在
这自由中实现。
  盖尔芒特家族的这种不拘礼节——不是指罗贝身上表现出来的高雅脱俗的不拘礼节
,因为祖传的傲慢在罗贝身上只是一件无意识的高雅的外衣,掩盖了真正的高尚的谦虚
——可能会露出庸俗的傲气,这一点,我不是在德·夏吕斯先生,而是在德·盖尔芒特
公爵身上发现的。德·夏吕斯先生性格上的缺点与贵族的习性相重迭,至今他对我仍是
个谜。盖尔芒特公爵尽管从整体上说也很粗俗(从前,我外祖母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
人家里遇见他时,对他的粗俗举止甚为反感),但他身上仍有不少旧贵族的特点。对于
这一点,我去他家吃晚饭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和圣卢共进晚餐的第二天就有所感觉。
  我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第一次见到公爵和公爵夫人时,我并没有发现他们有
旧贵族的特点,正如我第一次观看贝玛演出没有发现她和她的同事们有什么差别一样,
况且在贝玛身上表现出来的特征比在上流社会人士身上显示的特征要明显得多,因为她
的特征随着观众注意的目标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容易理解而变得越来越清晰。但是,尽
管上流社会人士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以致当一个象圣伯夫①那样诚实的作家想把德·
乔夫兰夫人、雷加米埃和德·布瓦厄夫人的沙龙细腻入微地一一描绘出来时,我们感到
这些沙龙几乎如出一辙,毫无二致,我们从作者的研究中可以得出沙龙生活毫无意义的
结论,这是作者始料未及的),然而,根据我对贝玛改变看法的原理,既然盖尔芒特一
家现在对我已变得无足轻重,他们独特的风格已不再被我的想象力化成雾珠蒸发掉,我
就可以把雾珠收集起来,尽管它们轻得没有份量。
  --------
  ①圣伯夫(1804—1869),法国文学批评家,作家。早期拥护文学中的浪漫主义倾
向,在文艺批评方向上强调研究作家生平经历和心理状态。主要文艺批评著作有《文学
家画像》、《当代人物画像》等。
  那天,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晚会上,公爵夫人没有同我谈起她的丈夫,再说
,他们离婚的消息已传得满城风雨,因此我不知道公爵会不会出席他妻子的晚宴。但我
很快就清楚了,因为我看见德·盖尔芒特先生溜到候见厅,混入伫立在那里的仆人中间
,窥视我的到来,准备到门口迎接我,亲自帮我脱大衣。仆人看到公爵对我的态度和从
前大不一样,很可能感到纳闷,因为他们一直几乎把我当作细木匠的孩子看待,换句话
说,他们对我的态度比起他们的主人来可能要好一些,但绝不会相信我能在公爵家里受
到接待。
  “德·盖尔芒特夫人一定会感到非常荣幸,”公爵用一种颇有说服力的口吻对我说
,“请允许我把您的外套脱掉(他认为讲老百姓语言既显出他脾气随和,也能显得他幽
默风趣)。我妻子怕您变卦,尽管您说好今天要来。从早晨起,我们就开始念叨:‘您
瞧着吧,他不会来的。’我应该对您说,德·盖尔芒特夫人比我看问题准。您不是一个
轻易就能结交的人,我还以为您会失约呢。”
  据说公爵是一个非常糟糕,甚至是非常粗暴的丈夫,因此,当他用“德·盖尔芒特
夫人”称呼他妻子时,人们会感激他,就象感激坏人难得的仁慈一样,因为这个称呼使
人感到,他好象向公爵夫人张开了保护的翅膀,同她浑然一体,不可分离。盖尔芒特公
爵亲热地抓住我的手,准备领我到客厅去。有些日常用语,出自农民之口,会使人耳目
一新,只要它们反映出某种地方传统的残余,或某个历史事件的痕迹,即使说话人可能
不知道这个传统和事件;同样,德·盖尔芒特先生那种彬彬有礼的神态——整个晚上都
对我这样——就象一种延续了数百年的风俗习惯,尤其象十七世纪遗留下来的习俗,使
我着迷。旧时代的人离我们似乎十分遥远。我们总认为他们表达的思想都是表面的,不
敢认为他们有深邃的思想;当我们发现荷马史诗中的一个英雄和我们有相近的感情,发
现汉尼拔在卡纳埃战役中巧用佯攻战术,引诱敌人攻击侧翼,然后突然包围敌人时,我
们会大吃一惊;我们似乎把这位诗人和这位将军想象成动物园中的动物,同我们有天壤
之别。甚至在路易十四宫廷中的某些显贵身上,我们也会有意外的发现:当我们阅读他
们给一个地位比他们卑微、对他们毫无用处的人写的信时,发现他们用词非常谦恭,我
们会不胜惊讶,因为这些词骤然向我们泄露了这些达官显贵内心的一套信仰,他们从不
公开说出他们的信仰,但却受其支配,他们尤其相信,出于礼貌,他们必须装出动感情
的样子,一丝不苟地发挥礼貌的作用。
  这种想象出来的、过去距我们十分遥远的看法,也许能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有些
作家,甚至是大作家,会在莪相①那样平庸而故弄玄虚的诗人的作品中发现非凡的美。
如果说我们在看到古代抒情诗人具有现代思想时,会大吃一惊的话,那么,当我们在一
篇被认为是古老的盖耳语②的诗歌中,发现有一个我们认为只有当代人才有的巧妙思想
时,就会赞不绝口了。一个有才华的翻译家翻译一位古代诗人的作品时,只要加进几段
当代的一位作家在什么地方发表过的诗,虽然不很忠实原著,但却趣味盎然,这就能使
这位诗人立刻具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魅力,因而能流传百世。这本书如果作为译者的原著
发表,那只能算是一部平庸之作;如果作为译作发表,也许就能成为一部杰作。过去不
会转瞬即逝,而会留在原地。一场战争开始几个月后,从容地通过的法律条文仍能对它
起作用,一个罪行不清不楚十五年后,法官仍能找到澄清罪行的材料;同样,几个世纪
后,一个研究某遥远地区的地名和居民习俗的学者,仍然能发现一个早在基督教前就存
在的希罗多德③时代的传说,这个传说已变得难以理解,甚至已被人遗忘,但它作为一
种更浓密、更古远、更稳定的气味,存在于现在,存在于一块岩石的名称或一种宗教仪
式中。在德·盖尔芒特先生的举止言谈中,也存在着一种传说,没有上面提到的传说悠
久,是宫廷生活散发的气味。过一会儿,当我在客厅里(因为我没有马上去)又遇见他
时,我将再一次闻到这个传说的气味,就象闻到一种古老的气味一样。
  --------
  ①莪相是苏格兰传说中的诗人,相传生活在三世纪,他的诗是口头传下来的,受到
后人的模仿和崇拜。
  ②盖耳语是苏格兰北部居民的语言。莪相的史诗是从盖耳语翻译成英语的。
  ③希罗多德(约前484—425),古希腊历史学家。在西方史学中有历史之父之称。
所著《历史》以记载希波战争为主,也叙述了希腊、波斯、埃及与西亚各国的历史、地
理和风俗习惯。
  在离开前厅时,我对德·盖尔芒特先生说,我很想看看他收藏的埃尔斯蒂尔的画。
“愿意为您效劳。这么说,埃尔斯蒂尔先生是您的朋友罗?我感到很抱歉,一直不知道
您对他这样感兴趣。因为我同他有点认识,他很讨人喜欢,用我们父辈的话来说,他是
一个老实人。我不知道您喜欢他,否则我可以请他赏光来这里吃晚饭了。今晚有您作伴
,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当他象这样竭力想发扬旧制度①的传统时,他身上反而很少有
旧制度的气息,但当他没有这个愿望时,他又成了旧制度的化身。他问我要不要他陪我
去看那些画,说完就给我带路了,每经过一道门,他就彬彬有礼地给我让路,当他为了
给我带路而不得不走在我前头时,他就说声“对不起”:这出戏,在我们能大饱眼福之
前,大概早已被盖尔芒特家族的许多人为其他来宾演出过(自圣西门讲述盖尔芒特家族
的一个祖先为履行无谓的绅士职责,一丝不苟地向他大尽地主之谊以来)。我对公爵说
,如果我能一个人在埃尔斯蒂尔的画前呆一会儿,我将感到很高兴,于是,他识趣地退
下了,走时对我说,我只要到客厅去找他就行。
  --------
  ①旧制度指法国1789年大革命前的王朝时代。
  当我一个人和埃尔斯蒂尔的画促膝对语时,竟完全忘却了开晚饭的时间;就和在巴
尔贝克海滩时一样,在我面前又一次展现了有着无与伦比色彩的世界,这个世界仅仅是
这位大画家特有看法的投影,而同他说的话毫无关系。墙上挂画的那几个地方,彼此十
分协调,犹如幻灯投射出来的灿烂图像,在目前情况下,幻灯好比是画家的脑袋,当我
们只是刚认识画家,对他还很不了解的时候,换句话说,当我们刚能看见幻灯头,彩色
玻璃还没有装上的时候,我们就想象不出幻灯的奇妙。有几幅画在上流社会人士看来也
许是十分可笑的,但在我看来却比其他几张更有意思,因为它们能使我们再次产生幻视
,向我们证明,如果不用推理方法,就不可能识别上面画的是什么。我们乘车时,不知
多少次发现前面几米远处有一条光亮的长街,其实不过是一堵照得很亮的墙,它使我们
产生了长街的幻觉!既然如此,用在瞬间幻觉中看到的完全不同于平时面貌的形象来表
现一个物体——不是用象征主义手法,而是真心诚意地回到第一印象上——这不很符合
逻辑吗?其实,物体的外表和大小同我们认出这些物体时所回忆起来的它们的名称是不
相关的。埃尔斯蒂尔竭力想从感性认识中得到理性认识,常常想把我们叫做“幻视”的
一堆乱七八糟的印象分析出个头绪来。
  有些上流社会人士对这些“丑恶作品”很是反感,当他们看到埃尔斯蒂尔也象他们
那样钦佩夏尔丹①、贝罗诺②等画家时,甚感吃惊。殊不知埃尔斯蒂尔为了自己的利益
,也象夏尔丹和贝罗诺那样,在真实面前作过努力(当然,他对某些研究显示了特别的
兴趣),因此,当他停止为自己创作时,他很欣赏他们有和他相同的企图,他作品的某
些细节似乎被他们提前画出来了。但是,上流社会人士绝不会通过想象,把这种能使他
们喜爱夏尔丹的画,至少能使他们对他的画看得顺眼的时间观念加到埃尔斯蒂尔的作品
中。然而,那些上了年岁的人可能会对自己说,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越来越接近人生
的尽头,他们已经看到,在他们认为是安格尔③的一幅杰作和一幅永无出头之日的劣作
(例如马奈④的《奥林匹亚》)之间存在着的不可逾越的距离已经缩小了,在他们看来
,那两幅画现在好似一对孪生姐妹。但是,我们不会利用这些教训,因为我们不善于把
特殊推广到一般,总认为自己面临的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经历。
  --------
  ①夏尔丹(1699—1779),法国画家。擅长风俗画和静物画。
  ②贝罗诺(1715—1783),法国画家,擅长肖像画。
  ③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尤其擅长肖像画。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

  ④马奈(1832—1883),法国画家,在欧洲绘画传统的基础上革新技法,从而引起
学院派的歧视。《奥林匹亚》是他的代表作。
  有两张画,画的是同一个男士,比其他几张更现实主义,采用了一种旧的手法,我
看了心中怦然而动。在一张画上,他穿着燕尾服,呆在自家的客厅里,另一张展现了在
河边举行的民间狂欢,他穿着短上衣,戴着礼帽,显然是狂欢会上的多余者。这后一幅
画说明他不仅是埃尔斯蒂尔常用的模特儿,而且是他的一个朋友,也可能是他的赞助人
,埃尔斯蒂尔喜欢让他出现在他的画中,正如从前卡帕契奥①喜欢把威尼斯某些彼此都
很相象的显贵画进他的画中,以及贝多芬喜欢在他心爱的作品扉页写上他心爱的罗道尔
夫大公的名字一样。这幅河边狂欢图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魅力。小河、妇女的裙子、船帆
,以及裙子和船帆在水中映出的无数反光,这些都鳞次栉比地展现在埃尔斯蒂尔从一个
赏心悦目、美不胜收的下午裁切下来的这一方画面上。在一个跳舞跳得满头大汗、气喘
吁吁而停下来小憩片刻的妇女的裙子中能感受的绚丽多采、引人入胜的韵味,同样能在
一只停泊在河中的小船风帆上,在码头的水面上,在木船上,在树叶丛中和天空中感受
到。我在巴尔贝克看到过一幅画,蔚蓝天空下的医院简直可以和教堂争艳比美,我仿佛
听见医院在歌唱(这时的埃尔斯蒂尔要比迷恋中世纪艺术的风雅的埃尔斯蒂尔和理论家
埃尔斯蒂尔的胆子更大):“不存在哥特风格,也不存在杰作,平淡无奇的医院和光辉
灿烂的教堂正门具有同等的价值”;而现在,我似乎也听见这幅《水边狂欢》在歌唱:
“这个妇女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业余画家散步走到这里,也许对她不屑一顾,想把她
从大自然在他面前展现的充满诗意的画面上清除出去,这个妇女也很漂亮,她的裙子和
船帆沐浴着同样的光辉,不能说一些事物不如另一些宝贵,普通的裙子和美丽的船帆是
有着同样反光的两面镜子。事物的全部价值存在于画家的眼光中。”然而,画家善于把
流逝的时光永远定在这光辉的一瞬间:那位妇女跳得浑身发热,停下来歇息,那棵树周
围笼罩着阴影,那些帆船似乎在一层金漆上滑行。然而,正因为这一瞬间使我们感受到
千金之重力,这幅绝对静止的画面给人以转瞬即逝的印象,使人感觉到妇女就要回家,
帆船就要消失,阴影就要移动,黑夜就要降临,使人感觉到欢乐就要结束,生命正在消
逝,这些被一片接一片的光亮同时展现出来的瞬间一去不再复返。我还在几幅神话水彩
画上看出瞬间还具有另一个确实是完全不同的特点。这几幅画是埃尔斯蒂尔的早期作品
,也用来装饰这个客厅了。上流社会的“先进”人士也会“赶一赶”时髦,挂几幅这样
的画,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当然,这些面不是埃尔斯蒂尔的上乘之作,但主题构思很真
实,这就使它们避免了平淡无奇。例如,文艺女神画成了象化石那样的人类,但在神话
时代,不难看见他们乘着暮色,三三两两地沿着一条山路漫步。有时候,一个在动物学
家眼里具有某种特征(表现为无性别特征)的诗人和一位文艺女神一同散步,就象自然
界中的不同种类,但和睦相处,同来同往的创造物。在其中一张水彩画上,我看见一个
诗人因长时间走山路而精疲力尽,他在路上遇到一个马人②,见他疲惫不堪,马人动了
恻隐之心,让他骑在背上,带他回去。还有几张水彩画展现了无边无际的风景(神话场
面和英雄人物只占据极小的位置,仿佛要从画面上消失),不论是高山,还是大海,都
画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加之夕阳的偏斜度和阴影瞬即消逝的时间性,都画得十分逼
真,不只是展现了那一小时,甚至是那一分钟的情景。通过这种方式,艺术家不仅使神
话的象征具有瞬间性,而且还赋予这种象征以一种历史的真实感,把它置于确定的过去
加以描绘和叙述。
  --------
  ①卡帕契奥(1460—1525),意大利画家,威尼斯画派最有名的叙事画家。
  ②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马怪,居住在深山中。
  在我观看埃尔斯蒂尔那些画的过程中,不时地响起来宾按门铃的丁咚声,这声音将
我轻轻摇晃,把我带入梦境。但铃声已有一阵没响了,寂静终于把我从梦幻中唤醒(当
然比铃声送我入梦境的速度要慢一些),正如兰多尔①演奏结束后出现的静穆把霸尔多
洛②从睡梦中唤醒一样。我怕人家把我忘了,怕晚宴已经开始,就赶快向客厅走去。在
埃尔斯蒂尔画作收藏室的门口,我发现有一个仆人在等候我。那仆人说不上是老了还是
头上补了白粉,看上去象一个西班牙部长,但对我毕恭毕敬,仿佛把我当成了一个国王
。我从他的神态中感觉到,他似乎还可以等我一个钟头,但我想到我耽误了大家吃饭,
尤其想到我答应圣卢要在十一点赶到德·夏吕斯先生家里,不由心中惴惴不安。
  --------
  ①兰多尔是意大利喜剧中的多情人物,他手拿吉它到一位美人的窗口演奏。法国喜
剧家博马舍(1732—1799)在他的作品《塞维勒的理发师》中,让他的男主人公阿勒玛
维华伯爵自称是兰多尔,以引诱女主人公罗丝娜。
  ②霸尔多洛是《塞维勒的理发师》中的人物,一个专制、愚蠢、令人生厌的老头子
,他身为贵族小姐罗丝娜的保护人,企图用强制和蒙骗的手段娶她为妻。霸尔多洛成了
爱嫉妒、爱生疑、狡诈而贪婪的保护人的典型。
  西班牙部长带我去客厅(在路上,我碰见那位受门房迫害的听差,我问他未婚妻最
近情况怎样,他喜形于色,对我说,正好明天是他们出去玩的日子,整天都可以呆在一
起,他一个劲儿称赞公爵夫人有副好心肠)。我担心德·盖尔芒特公爵会不高兴。谁知
他却笑容满面地把我迎进客厅,他这种高兴显然部分是出于礼貌而装出来的,但也是真
诚的,因为我耽误了那么久,他已饥肠辘辘,再则,他意识到满屋宾客也和他一样已等
得不耐烦了。的确,后来我知道,大家等了我三刻钟。盖尔芒特公爵大概认为,既然大
家已经挨饿了,再延长两分钟也不会使问题变得更严重;既然出于礼貌他把吃饭时间推
迟了那么久,要是再往后推一推,让我相信我没有迟到,大家没有等我,岂不更礼貌周
全。于是,就象离开饭时间还有一个钟头,还要等几位客人似的,他问我对埃尔斯蒂尔
的画有何印象。但刚问完,他就和公爵夫人步调一致地、不失分秒但又不让人看出他饥
肠辘辘地把我介绍给他的客人。仅仅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周围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仿佛成了巴西法尔①,骤然被带进了贵妇中间,而在这以前,我除了在斯万夫人的沙
龙里见习过一段时间外,一直生活在我母亲身边,生活在贡布雷和巴黎,习惯受到经常
流露出不满的资产阶级妇女的保护和警惕,她们从来只把我当作小孩子。但在盖尔芒特
夫人的沙龙里,那些袒胸露肩的贵妇(她们的玉肌从含羞草干茎两侧或从玫瑰花宽瓣儿
底下显露出来),只是以爱慕的目光久久把我凝视,似乎仅仅因为羞怯才没敢上来拥抱
我。尽管如此,她们中许多人在生活作风方面是无懈可击的,我是说许多,而不是全部
,因为最正派的贵妇对轻薄女子也不会象我母亲那样深恶痛绝。行为不端会遭到玉洁冰
清的女友反对,但在盖尔芒特社交圈内,尽管人人都已看到,但却不把这当作一回事,
要紧的是必须把持续至今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大家佯装不知女主人的身子已嫁给了一
个愿意要她的男人,只希望“沙龙”能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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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西法尔是德国诗人和作曲家瓦格纳的歌剧《巴西法尔》中的主人公。纯洁的巴
西法尔受到巫师女儿的引诱,但他终于战胜了巫师及其女儿,最后成为国王。
  公爵对其他客人显得无拘无束(他早就不需要向他们学习什么和教他们什么了),
但在我面前,却很拘谨(他对我的长处还一无所知,这使他对我产生了一种类似路易十
四宫廷的大贵族对资产阶级部长可能产生的尊敬),因此,他显然认为,我认不认识他
的客人,至少对我(如果不是对他的客人的话)是无关紧要的;我这边害怕给他丢脸,
老想着怎样给他的客人留下个好印象,他那里却只关心他的客人能不能给我留下好印象

  再说,一开始就发生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戏剧性小插曲:我刚迈进客厅,还没来得及
向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问候,公爵就象要给人一个意外的高兴似的,把我带到了一个矮个
子夫人跟前,仿佛要对她说:“这是您的朋友,您瞧,我硬把他给您拽来了。”然而,
我还没有被公爵推到这位夫人跟前,她就闪动着乌黑而温柔的大眼睛,频频向我送来狡
黠的就象我们向一个可能认不出我们的老熟人发出的微笑。我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我
想不起她是谁了,因此,我一面往前走,一面却把头转向别处,避免对她的微笑作出反
应,直到公爵把我介绍给她,我才算摆脱困境。在这期间,那位夫人继续让她的微笑保
持不稳定的平衡。她似乎急于想摆脱这种尴尬局面,想听到我说:“啊!夫人,我想是
的!妈妈如果知道我们又见面了,她会多高兴啊!”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名字,就
象她刚才急于想看到我象熟人那样向她问候,好让她无限延长的微笑就此终止。但是,
德·盖尔芒特公爵干得很不出色(至少我认为是这样),他似乎只介绍了我的名字,我
对这位我似乎应该认识的陌生女人仍然一无所知,而她也没有想到要作自我介绍,尽管
我蒙在鼓里,她似乎非常清楚为什么要对我那样亲热。因为当我走到她跟前时,她不是
把手伸给我,而是亲切地握住我的手,亲密地同我交谈,好象我也知道她回忆起来的那
些美好的往事似的。她对我说,阿尔贝——我想大概是他的儿子——没有来一定会感到
遗憾。我在老同学中寻找叫阿尔贝的人,我只找到布洛克,但我面前的女人不可能是布
洛克太太,因为她去世已经多年。我努力想猜出她想象中的我和她共有的那段往事,但
一无所获。我从那双温柔的、不停地闪烁着微笑的、黑玉般半透明的大眼睛里几乎什么
也没看见,就象看不清甚至闪耀着阳光的黑玻璃窗后面的景色一样。她问我,我父亲是
不是太劳累了,我是不是愿意哪天和阿尔贝一起去看戏,我的身体是不是好一些了;我
因为被搞得晕头转向,回答时稀里糊涂,语无伦次,只有“我今天晚上不太舒服”这句
话说得比较清楚,她听后百般体贴地亲自把一张椅子挪到我身边,我父母的其他朋友对
我从没有这样过,因此我很不习惯。最后,公爵的一句话使我解开了谜团:“她觉得您
很可爱”,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我的耳朵震颤了一下,似乎对这几个字并不感
到生疏。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我们——我和外祖母——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是在我
们认识卢森堡公主的时候。我茅塞顿开,我明白尽管面前这位夫人和德·卢森堡夫人毫
无共同之处,但是,根据给她充当骑士的公爵先生使用的语言,我猜出她是傻瓜一类的
人物,这是一位殿下。她根本不认识我的家庭,也不认识我,但她血统高贵,拥有世界
上最多的财富(因为她是帕尔马亲王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同样是亲王的表兄)。她对造
物主感恩戴德,很想向她的同类证明,不管他们出身如何贫寒,如何卑微,她绝不歧视
他们。说真的,我本该从她脸上的微笑猜出她的身份的,我曾见卢森堡公主在海滩上买
了几个黑面包送给我的外祖母,就象送给布洛尼动物园中的一头牡鹿一样。但我只是第
二次被介绍给一位殿下,因此,不知道大人物待人接物的普遍特点是情有可原的。再说
,他们自己也没有费神提醒我不要过分相信他们这种和蔼可亲的神态。就拿盖尔芒特夫
人来说,在歌剧院看戏那天,她曾亲切地向我招手致意,可是第二天,当我在街上同她
打招呼时,她却怒形于色,正如有些人施给某人一个金路易后,以为情理上已说得过去
,就可以一劳永逸。德·夏吕斯先生更是反复无常。不过,读者以后会看到,我还认识
一些属于另一类型的殿下和陛下,她们以王后自居,说话的习惯和她们的同类很不一样
,却跟萨杜①剧中的王后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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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萨杜(1831—1908),法国剧作家,开始时写了一些反映资产阶级生活的戏剧,
但后来致力于历史题材,不追求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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