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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2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20:2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在此期间,仿佛他是在与一位上流社会人士打交道,德·夏吕斯先生继续施加他的愤愤
不平,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但已经无济于事了。不过也不总是这样。比如,有一天(
就在第一阶段之后),男爵同夏丽和我一起在维尔迪兰家吃午餐回来,以为可以同小提
琴家在东锡埃尔度黄昏和良宵,未曾料到一下火车,小提琴家就与他告别,并答道:“
不,我有事要办,”弄得德·夏吕斯先生大失所望,尽管他极力试图逆来顺受,我还是
看到了他的眼泪溶化了眼膏,呆若木鸡地站在火车前。这种痛苦真叫人于心不忍,以至
于,由于我们,她和我,本打算在东锡埃尔打发一天时间,我便对阿尔贝蒂娜耳语说,
我实不忍心让德·夏吕斯先生孤零零一个人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大伤其心。
亲爱的小宝贝宽大为怀,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便问德·夏吕斯先生是否愿意由我陪他一
会儿。他也接受了,但不想因此打扰我的表妹。我口气变得温柔起来(可能是最后一次
,既然我下决心与她一刀两断),就象她是我的妻子似的,我温柔地命令她:‘你先回
去吧,我今晚再找你,”我也甜甜蜜蜜地听她说了,就象夫唱妇随似的,允许我做愿意
做的事,并对我表示,她很喜欢德·夏吕斯先生,如果他需要我的话,她同意我去陪他
玩。男爵同我,我们向前走着,他摇摆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低垂着虚伪的眼睛,我跟着
他,直到一家咖啡店,人家给我们端上啤酒。我感到德·夏吕斯先生的眼睛不安地在盘
算着什么。突然,他要来纸和墨水,神速地写将起来。他洋洋洒洒写了一页又一页,眼
睛因狂思怒想而冒着火星。他一口气写了八页:“请您帮个大忙行吗?”他对我说。“
原谅我写了这么个条子。但必须这么做。您坐上一辆车,要一辆汽车如果可能的话,要
快点。您肯定还可以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他,他去房间换衣服去了,可怜的小伙子,他离
我们而去那阵子是想拿一把,但我向您保证,他一定比我更伤心。您把这条子给他,要
是他问您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我,您就告诉他,您在东锡埃尔下车(况且这是实情),要
去看罗贝,也许不是这么回事,但要说您同一个您不认识的人一起遇见了我,说我当时
怒气冲冲,说您似乎听到了要人派证人之类的话(不错,我明天决斗)。千万不可告诉
他,是我要求这样做的,不要勉强把他带回来,但如果他愿意同您一起来,不要阻拦他
这样做。去吧,我的孩子,这是为他好,您可以使一大悲剧避免发生。您一走,我就要
写信给我的证人。我已经妨碍了您同您的表妹一起散步。但愿她不会埋怨我,我也是这
么认为的。因为她是一位高尚的人,我知道她是属于那种通情达理的人,您应当替我感
谢她。我个人对她感激不尽,这样做真使我高兴。”我对德·夏吕斯先生大发慈悲;我
似乎感到,夏丽本可以阻止这场决斗,他可能就是决斗的起因,果真如此,我可抱不平
了,他竟会这样漠不关心地走了,不陪伴他的保护人。我来到莫雷尔住的房屋时,我的
怒火升得更高了,我听出了小提琴家的嗓门,他出于倾吐满腔欢乐的需要,唱得好不开
心:“星期六傍晚,干完活以后!”要是可怜的德·夏吕斯先生听到他的歌唱该作何感
想,可他硬要人家相信,他可能仍然相信,此时此刻,莫雷尔正在伤心呢!夏丽一看到
我,索性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噢!我的老伙计(原谅我这样叫您,过了可恶的军队生活,养成了肮脏的习惯)
,看到您真走运!我晚上正没事可干。我请求您,我们一起度晚会吧。或待在这儿,如
果这使您高兴,或去划船,如果您更喜欢的话;或者搞点音乐,我没有任何特别的要求
。”我告诉他,我得在阿尔贝克吃晚餐,他巴不得我邀请他去,可我不乐意。“既然您
这么匆忙,那您干吗来呀?”
“我给您捎来德·夏吕斯先生的一张条子。”一听到这个姓名,他的满腔欢喜一扫
而光;顿时愁了眉苦了脸。“怎么!要他来缠着我不放!那我岂不成了奴隶了!我的老
伙计,行行好。我不开信。您告诉他您没找到我。”“最好还是打开吧?我想里面有严
重的事情。”“绝对没有,您没领教过这老贼的连篇谎言和多端诡计这是他要我去看他
的一招。那好吧!我不去,今晚我要清静。”“难道明天没有一场决斗?”我问莫雷尔
,我以为莫雷尔也知道这码子事。“一场决斗?”他大惊失色地说。
“我一点也不知道。总之,我才不在乎呢,这老混蛋,如果高兴,尽可以让别人给
杀掉。不过您瞧,您让我糊涂了,我看还是看看他的信吧。您就对他说,您把信留下了
,我回去就能看到。”就在莫雷尔跟我说话的当儿,我简直看呆了,那一本本可观可叹
的书,都是德·夏吕斯先生送给他的,充斥了整个房间。由于小提琴家拒绝接受带有:
“我为男爵珍藏……”之类题辞的书籍,因为这类题铭,在他看来,对他本人似乎是一
种凌辱,象是寄人篱下的标志,男爵便变化着花样,巧妙地抒发着感情,洋溢着得意的
苦恋,按照感伤情谊的气氛变化,向精装书装订工一一定做。有些时候,题辞简短而充
满信赖,比如“Spesmea”①又如“Exspectatanoneiudet”②;有时候以顺从的口气,
象“我期待着”;有些就风流了:“MesmesPlaisirdumestre”③,或者是劝人贞洁,象
是从西米阿纳那儿借用过来的,堆砌着蓝天白云、百合花簇拥的辞藻,转弯抹角表达良
苦用意:“Sustentantliliaturres”④;最后,还有一些则悲观失望,与那个不愿在地
上相许的人儿约会在天上:“Manetultimacaelo”⑤;犹如,吃不到葡萄便觉得葡萄串
太青了,对得不到的东西便装出不屑一找的样子,德·夏吕斯先生在一本题铭上说:“
nonmortaleGquodopto”⑥。可惜我没有时间将所有的题献都浏览一遍。莫雷尔打开信封
:“Atavisetarmis”⑦跃入眼帘,上面加盖狮形纹章,一边一朵唇形玫瑰,德·夏吕斯
先生刚才是怎样受尽灵感恶魔的熬煎,令他奋笔疾书,才将这封信写出来的啊,只见莫
雷尔迫不及待地读起信来,其狂热程度,不亚于刚才德·夏吕斯先生写信时的表现,只
见他的目光在这一页页字迹潦草的一片黑乎乎的信纸上扫描,其速度之快不亚于男爵的
生花快笔。“啊!我的上帝!”他叫了起来,“他就差这个了!可到哪儿去找他?上帝
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暗示,如果抓紧的话,兴许还可以在一家啤酒店里找到他,刚
才他在那儿要了啤酒,歇了一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回得来,”他对他的女佣说,并
inpetto⑧补充道:“这要看事态发展情况而定。”几分钟后,我们来到咖啡店。我注意
德·夏吕斯先生发现我那时刻的神色。他看到我不是一个人回来,我感到他呼吸和生命
都恢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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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语,意为“我之希望”。
②意为:“期望不会嘲弄人”。
③中世纪法语,意为“与主(师)同乐”。
④拉丁语,意为“城堡护塔楼。”
⑤拉丁语,意为“一切皆天意”。
⑥拉丁语,意为“吾之所欲乃不瞑之欲”。
⑦拉丁语,直译为“祖先和武器”,意为“一靠祖宗,二靠武功”。
⑧意大利语,意为“在心底”。
那天晚上,他心情不好,无论如何不能没有莫雷尔,便杜撰一通,说有人向他报告
,原来军队里的两个军官在谈到小提琴家时说了他的坏话,他要派证人对质。莫雷尔看
到了丑闻,看到了他的军队生活的不能容忍,便跑来了。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是绝对弄
错了。因为,德·夏吕斯先生为了使自己制造的谎言更为逼真,已经向两位朋友(一位
是戈达尔大夫)写信,要求他们作证。要是小提琴家不来的话,可以肯定,德·夏吕斯
先生非气疯不可(恼羞成怒),那就很可能派他们的两个证人唐突找其中一个军官对质
,与这个军官决斗,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个安慰。在此期间,德·夏吕斯先生回忆起来了
,他的出身比法兰西名门世家还要纯正,心想,为一位饭店侍应部领班的儿子而神魂颠
倒已够意思的哩,可他却可能不屑与其主子来往。另一方面,倘若他只一味在光顾荒淫
无耻之徒中寻欢作乐,这种荒淫无耻之徒有一种积习,不回人家来信,不赴约事先也不
打招呼,事后又不道歉,由于每每涉及欢爱,曾给他带来多少激动,然而,过后,又给
他带来多少气恼,多少难堪,多少愤怒,以至于,有时甚至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连篇
累牍地写信而懊恼,为大使们和亲王们一丝不苟、有函必复的认真态度而叹息,如果说
他们惋惜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给了他一种宁息。德·夏吕斯先
生对莫雷尔的手法已习以为常,知道自己实在没有多少办法可以控制他,又不好混到底
层生活中去,在下层生活里,庸俗的称兄道弟司空见惯,占去了过多的时间和空间以致
人家挤不出一小时来奉陪这位被排斥在外的、高傲的然而又徒然苦苦哀求的大老爷,德
·夏吕斯先生已经死了心,音乐家是不会来了,他诚惶诚恐,唯恐走得太远,与他彻底
闹翻,以至于一见到莫雷尔,欢呼声抑制不住破喉而出。但是,一感到自己是战胜者,
他便谋求把媾和条件强加于人,并从中尽可能为自己谋利。“您来这里干什么?”他对
他说。“还有您?”他看了看我补充道,“我刚才特别嘱咐您不要把他带回来。”“他
刚才不愿把我带回来,”莫雷尔说(天真地打情卖俏,骨碌碌地朝德·夏吕斯先生频递
目光,眼神照例多愁善感,颓丧得不合时宜,看样子肯定是不可抗拒的,似乎想拥抱男
爵,又好象要哭的样子),“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也没有办法,我以我们友谊的名义来
向您下跪求求您千万别干这种荒唐事。”德·夏吕斯先生喜出望外,对方的反应十分强
烈,他的神经简直难以承受;尽管如此,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神经。“友谊,您提出来
很不是时候,”他冷冷地回答,“当我不认为应当放过一个愚蠢的家伙的胡言乱语时,
友谊相反应当让您站出来为我作证才是。况且,假使我要是依从了一种我明知要受钟爱
的情感的祈求,我就会失去这种情感的权力,给我的证人的信都已经发出去了。我相信
一定会得到他们的同意。您对我的所作所为一直象一个小傻瓜,我的确向您表示过偏爱
,可您没有对此感到骄傲,您实际上有引以为荣的权利,您也没有千方百计让那一帮乌
合之众明白,象我这样一种友谊,对您来说,是什么道理值得您感到无以伦比的骄傲,
你们这帮大兵,要不就是一帮奴才,是军法逼着您在他们中间生活的呀,您却拚命地原
谅自己,差不多是想方设法为自己脸上贴金,为自己不懂得感恩辩护。我晓得,这里头
,”他接着说,“为了不让人看出某些场面是多么令其丢脸,您的罪过就在于被别人的
嫉妒牵着鼻子走。您怎么啦,您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是小孩(而且是很没有教养的小
孩),难道您一下子看不出来,我选上了您,所有的好处因此都要被您独占了,岂不点
燃别人的妒火?您的同伙们挑拨您跟我闹别扭,岂不是一个个都想取代您的位置?我收
到这方面的信件不少,都是您最得意的伙伴们寄来的,我不认为有必要将他们的信拿来
警告您。我既蔑视这帮奴才的迎合讨好,同样鄙视他们徒劳的嘲笑。我为之操心的只有
一个人,那就是您,因为我很喜欢您,但钟爱是有限度的,您应该明白这一点。”“奴
才。”这个字眼对莫雷尔会是多么的刺耳,因为他的父亲曾当过“奴才”,而且恰恰因
为他父亲当过“奴才”,由“嫉妒”来解释社会的种种不幸遭遇,虽然是简单化和荒谬
的解释,但却经久不衰,而且在一定的阶层里准能“奏效”,这是一种很灵验的手法,
与剧场感动观众的故伎,与大庭广众之中以宗教危险相威胁的手段,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仅他那里信以为真,就是在弗郎索瓦丝那里,抑或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所有仆人
那里,个个都一样深信不疑,对他来说,这是人类不幸的唯一原因。他相信,他的伙伴
们正想方设法窃取他的位置,对这一大难临头的决斗只会更加不幸,况且决斗是想象中
的事。“噢!多么失望,”夏丽呼号起来。
“我活不成了。可他们在去找这位军官之前不会先来见见您吗?”“我不知道,我
想会的吧。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中的一个,说我今晚留在这儿,我要给他教训教训。”
“但愿您从现在起到他来之前能听进道理;请允许我陪在您的身边吧,”莫雷尔温情脉
脉地请求道。这正中德·夏吕斯先生的下怀。但他开始不肯让步。“您想在这里实行‘
爱得深,惩得严”的谚语,那您就错了,因为我爱得深的是您,而我准备严惩的,即使
在我们闹翻之后,却是那试图卑鄙无耻地给您造成伤害的人们。他们竟敢问我,象我这
样的人,怎样会同你们这一类出身无门的小白脸交往,直到现在,针对他们这种搬弄是
非的含沙射影,我只用我远房亲戚拉罗什罗富科的名言给予回击:“这是我乐意的。”
我甚至多次向您指出,这种乐意,可能变成我的最大乐趣,并不因为您的青云直上而贬
低了我。”说到这里,他趾高气扬几乎发狂,举起双手喊了起来:“TanGtusabunosple
nbor!①屈尊不是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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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语,意为“因一人(或一事)而享尽荣华。”
得意忘形之后,他更为冷静地说:“起码,我希望我的两个对手,尽管他们的地位
不相称,但他们应有这样的血统,我可以无愧地让他们流这样的血。在这方面,我得到
若干秘密情报,给我吃了定心丸。如果您对我怀有一点感激之情,那您反而能骄傲地看
到,由于您的缘故,我又重操祖上好战的脾气,在身临绝境的情况下(现在我明白了您
是个小坏蛋),我象老祖宗那样说:“死我即生’。”德·夏吕斯先生慷慨陈词,不仅
仅是出于对莫雷尔的爱,而还出于好争好斗,他幼稚地以为,好争好斗是祖上遗风,给
他那战斗的思想带来多大的欢欣鼓舞,以至于,开始只是为了把莫雷尔骗来而阴谋策划
的这场决斗,现在要放弃掉,他未免感到遗憾起来。没有任何一次争斗他不认为是自告
奋勇,与著名的盖尔芒特王室总管一脉相承,然而,若是换一个人,同样赴决斗场的举
动,他又觉得是倒数第一的微不足道了。“我觉得那场面才叫棒呢,”他坦诚地对我说
,每个字眼的音调都很讲究。“看看《雏鹰》里的萨拉·贝尔纳①,是什么东西呀?把
把。《俄狄浦斯》里穆内—絮利②呢?把把。那事要发生在尼姆的决斗场,最多脸色显
得有些苍白罢了。观看皇室的直系族亲争斗,与这件闻所未闻的事情相比,那又算什么
东西?”只这么一想,德·夏吕斯先生便高兴得按捺不住,开始做起第四剑式的招架动
作,这一招架,令人想起莫里哀的戏,我们不由小心翼翼地把啤酒杯往身边拉,生怕初
次交锋就伤了对手,医生和众证人。“对一个画家来说,这是多么富有吸引力的场面!
您正好认识埃尔斯蒂尔先生,”他对我说,“您应当把他带来。”我回答说,他现在不
在海边。德·夏吕斯先生暗示可以给他拍电报。“噢,我说这话是为了他好,”他看我
沉默不语便补充道。“对一位大师—依我看他是一位大师—来说,把一个这样的家族中
兴的典范画下来,肯定然而,若说德·夏吕斯先生一想到要进行一场决斗便兴高采烈,
尽管一开始他就认为这一场决斗完全是虚构的,那么莫雷尔,想到那阵阵风言风语就胆
战心惊,这些风言风语,加上决斗的传闻,不啻火上添油,必从军团“乐队”一直传到
贝尔热教堂。他仿佛已经看到,本“等级”的人已人人皆知了,于是他愈益迫切再三恳
求德·夏吕斯先生,德·夏吕斯先生则继续指手划脚,陶醉在决斗的意念里。莫雷尔苦
苦哀求男爵允许他寸步不离开他,直到大后天,即设想决斗的那一天,以便厮守着他,
尽一切可能使他听进理性的声音。一个如此多情的请求终于战胜了德·夏吕斯最后几分
犹豫。他说他将设法找到一个脱身之计,将推迟到大后天作出最后的决定。故意不一下
子把事情搞妥,德·夏吕斯先生懂得,以这种方式,至少可以留住两天夏丽,并充分利
用这两天时间,要他作出今后的安排,作为交换条件,他才放弃决斗,他说,决斗是一
种锻炼嘛,而锻炼本身就令他兴高采烈,一旦被取消锻炼的机会岂有不遗憾之理。也许
在这方面他是诚实的,因为,一提到要同敌手比剑交锋或开枪对射,他总是兴致勃勃准
备赴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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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萨拉·贝尔纳(1844—1923),法国悲剧女演员,以主演《茶花女》和《雏鹰》
著称。
②穆内—絮利(1841—1916),法国悲剧演员,以主演《俄狄浦斯》而著名。
戈达尔终于来了。尽管姗姗来迟,因为他巴不得充当证人,但由于他过于激动,一
路凡有咖啡店或农庄,他都要停下问路,请求人家告诉他“100号”或“小地方”在哪里
。他一到那里,男爵便把他拉到一间孤立的房间去,因为,他觉得夏丽和我不参加会晤
更符合规则,而且他极善于给随便一间房间规定临时的职能,诸如御座厅或评议厅之类
。一旦独自与戈达尔在一起,便对他热烈道谢,向他声明,似有这样的可能,重复的话
实际上并没有坚持,又称,在这种条件下,请大夫提醒第二位证人,事变已视为了结,
除非事态恶化。危险排出了,戈达尔却失望了。他曾有一度想大发雷霆,但他想起了自
己的一位导师,其医术在当时誉盖全行,第一次参加法兰西学院院士角逐,仅以两票之
差落选,便来个逆来顺受,与当选的竞争对手握手。于是,大夫把一句毫不解决问题的
气话硬是咽了下去,他虽然是世上最胆怯的人,却也嗫嚅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放过的
,但连忙改口,说这样更好,这一解决办法使他很高兴。德·夏吕斯先生有意表明他对
大夫的感激之情,其手法尤如他的公爵兄弟给我父亲整理外套衣领,尤其象一个公爵夫
人去扶一位平民女子的腰身,只见他将自己的椅子挪得紧挨着大夫的椅子,顾不得对大
夫有多么反感了,他不仅没有肉体上的快感,而且克服了肉体上的反感,俨然以盖尔芒
特老爷派头,而不是以同性恋者的姿态,过来与大夫道别,拉起他的手,亲热地爱抚了
一阵子,就象主人吹吹拍拍自己的马的嘴脸,给它点甜头吃。但是,戈达尔虽然从未露
过声色让男爵看出,他很可能听到过男爵道德方面的风言风语,但他内心深处却一直把
他看作是“精神不正常”阶级的组成部分(甚至,惯于用词不当,口气最为严厉,他谈
到维尔迪兰先生的内室男仆时说:“难道不是男爵的情妇?”),他对这些人物很少体
验,心想,这样摸手是即将进行强奸的前奏,为了得手,决斗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他因
此被人拉进了陷阱,让男爵带到这间孤立的沙龙里,他将不得不逆来顺受。他又不敢离
开椅子,吓得他屁股动弹不得,恐怖地转动着眼珠,好象落进一个野蛮人之手,搞不清
楚这野蛮人是不是吃人肉的。终于,德·夏吕斯先生松开了他的手,并索性客气到底:
“您同我们一吃点东西吧,象大家说的,过去叫一杯冷淡咖啡,或者来一杯烧酒咖啡,
这种饮料,现在简直成了考古稀珍,只有在拉比什的戏里和东锡埃尔的咖啡馆里才能喝
到。一杯‘烧酒咖啡’很适合此地此情,不是吗,您以为如何!”“我是戒酒团的主席
,”戈达尔回答说,“万一有一个江湖医生路过,人家就会说我不以身作则。OsbominG
isublimededitcoclumquetueri①”,尽管这风马牛不相及,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因为他
肚子里的拉丁语录少得可怜,但却足以使他的学生叹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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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语,意为“唯有人才有理想”。
德·夏吕斯先生耸耸肩,又将戈达尔带到我们身边,来之前,他要求戈达尔严守秘
密,这秘密对他尤为重要,因为这次流产决斗的动机纯粹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就一定不
能让它传到被传到被无端牵连进本案的那位军官的耳朵里。正当我们四人喝咖啡时,戈
达尔夫人站在外面的门前等她的丈夫,德·夏吕斯先生在门内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想
招引她,可她却走了进来,向男爵问好,男爵向她伸出手去,就象是伸手给女总管,坐
在椅子上巍然不动,部分象国王接受朝拜,部分象赶时髦的人不愿让一位逊色的女人坐
到自己桌边来,部分象自私自利之徒,只乐意与朋友们在一起,却不愿受到打扰。戈达
尔夫人只好站着同德·夏吕斯先生以及她的丈夫说话。但也许是因为礼貌,这个人们还
得讲究的东西,它并不是盖尔芒特家族的专利,可以一下子启迪并指引最迟钝的脑瓜豁
然开窍,抑或是因为,戈达尔对妻子欺骗太多,此时此刻,有必要反其道而行之,保护
自己的妻子不受人家的不敬,只见大夫突然紧蹙眉头,我从来没看他这么干过,他也不
请教一下德·夏吕斯先生,便自作主张道:“呶,莱翁蒂娜,别站着呀,坐下吧。”“
不过,我是不是打扰您了?”戈达尔夫人羞怯地问德·夏吕斯先生,此公听大夫的口气
不禁一惊,什么也没回答。这第一次,戈达尔没给德·夏吕斯先生回答的时间,再次自
作主张:“我叫你坐下。”
过了一会儿,大家散去,德·夏吕斯先生对莫雷尔说:“这件事情的结局比您要求
的还要好,从整个事件中我可以得出结论,您不会做人,您服兵役结束时,我亲自把您
带给令尊大人,就象上帝派大天使拉斐尔给小多比。”男爵说着微笑起来,神色威严,
那种喜悦,莫雷尔似乎不与之分享,因为想到如此这般被送回家的前景使他很不高兴。
德·夏吕斯先生洋洋得意将自己比作大天使,而把莫雷尔当作多比的儿子,并将想到这
句话的目的,它的目的是试探试探,想知道莫雷尔是否如他所愿,同意与他一起去巴黎
。男爵被自爱心和自尊心所陶醉,看不见、要不就是装着看不见小提琴家撅着的嘴脸,
因为,让小提琴家一个人呆在咖啡店之后,他面带骄傲的微笑对我说:“您注意到了没
有,当我将他比作是多比的儿子时,他是多么高兴?这是因为,由于他生性聪明,他立
刻就明白了,此后他将在其身边生活的父亲,并不是他的生身父亲(他的生身父亲可能
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丑陋的奴仆),而是他的精神之父,也就是我。他有多自豪!他多
么骄傲地重新抬起了头!他一旦感到明白过来有多高兴!我肯定他每天必挂在嘴上:‘
哦,上帝啊,您献出真福大天使拉斐尔为您的虔诚信徒多比当向导,进行一次漫长的旅
行,答应我吧,答应您的虔诚信徒们,永远受到他的爱护,得到他的保佑。’我甚至没
有必要告诉他,我是天之特使,”男爵接着说。坚信他有朝一日会在上帝御座面前占据
一席之地,“他自己就会明白,而且暗暗为此而庆幸呢!”可德·夏吕斯先生(对他正
相反,幸福并没有使他闭上嘴巴)没注意到几个人走过,他们转过头来,以为遇上了一
个疯子,举起手,独自拚命喊了起来:“哈利路亚①!
--------
①系希伯来文Hallèlùyàh的音译,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欢呼语,意为“赞美上帝!
”
这次和解只是暂时解除一下德·夏吕斯先生的精神痛苦;莫雷尔经常去很远的地方
参加军事演习,弄得德·夏吕斯先生不能去看他,也不好派我去跟他说话,莫雷尔不时
给男爵来信,失望而委婉,说他不骗他,他活不下去了,因为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需要
25,000法郎。可他没说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使说了,那十有八九也是虚构出来的
。就钱本身,德·夏吕斯先生本愿意解囊寄去,但他感到,这会给夏丽提供摆脱自己同
时得宠于他人的手段。因此他拒绝了,拍去的封封电报口气干冷,言辞严厉。当他证实
了电报产生的效果时,他倒希望莫雷尔跟他彻底闹翻,因为,他以为,事情或许是相反
相成的。他意识到了这一不可避免的关系中会产生的种种麻烦事。然而,一旦莫雷尔杳
无回音,他又睡不着了,一刻也不得安宁,的确,有多少事情,我们历历在目,却不识
其本来的面目,有多少内部的、深层的现实向我们隐藏着真相。于是,他对致使莫雷尔
需要25,000法郎的大荒谬形成种种猜测,并加以种种形式,轮番使之与许多专有名词相
联系。我以为,此时此刻,德·夏吕斯先生(尽管在这个时期,他的自视高雅势头减弱
,而是男爵对凡夫俗子的好奇心却越见高涨,至少已经迎头赶上,若说尚未超过的话。
)应当怀着某种怀旧之情回想起上流社会聚会那色彩缤纷的优雅的旋风场面,在风头上
,红男绿女追求他,只是因为他给了他们无私的欢乐,在那里,没有任何人想“骗他一
下”,没有任何人想臆造一件“可怕的事情”,并为此去自找灭亡,假如马上收不到25
,000法郎的话。我认为,那时候,也许因为他仍然停留在贡布雷时代,比我有过之而无
不及,将封建的骄傲与德国人的自大相嫁接,他应当感到,人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一位
仆人的精神情夫,应当感到,平民百性不完全是世界:总之,他“不信任”平民百姓,
而我总是信任他们。
小火车的下一站是梅恩维尔,正好使我想起了一段有关莫雷尔和德·夏吕斯先生的
插曲。在讲它之前,我应当声明,在梅恩维尔停留(有人将一个风流来客带到巴尔贝克
,来客怕给人添麻烦,表示最好不住拉斯普利埃)的情景,比起我过一会儿要讲的场景
。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来客把自己的小行李放在火车上,总觉得“大饭店”远了一点,
但是,又由于在巴尔贝克之前,一路只有小海滩上那种蹩脚的别墅,因为来客向来追求
豪华和享受,也就顾不得路远了,待到火车在梅恩维尔停站时,忽然看到一座豪华大饭
店矗立在眼前,无论如何没想到这竟是一家妓院。“别往前走了吧,”他断然对戈达尔
夫人说,戈达尔夫人是公认的讲求实际,肚里有好主意的女人。“我要的就是这种地方
。何必一直坐到巴尔贝克呢?那里不一定比这里强。只要看看外表,我就断定里面起居
设备一应俱全;我一定能把维尔迪兰夫人请到那里去,因为我打算,礼尚往来嘛,举行
几次小聚会欢迎她光临。免得她走那么多路,除非我住在巴尔贝克。我觉得这样做对她
,对您的妻子,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亲爱的教授。里面应该有沙龙,我们可以把这
些女士们请到沙龙来。就我们之间说说,我不明白,维尔迪兰夫人为什么不出租拉斯普
利埃,住到这儿来。比起拉斯普利埃那样的旧房子,这儿更有益于健康,拉斯普利埃太
潮湿,况且也不干净;他们家没有热水,不是什么时候想洗就可以洗。我觉得,梅恩维
尔要舒适得多。维尔迪兰夫人完全可以在这儿尽地主之谊。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有自
己的爱好,我要在这里安营扎寨。戈达尔夫人,难道您不愿意同我一块下车吗?我们得
快点,因为火车很快就要开了。在这座楼里,您为我掌舵,它将属于您,您应当经常来
走动走动才是。这环境一切都非您莫属了,”大家都有难言之苦让不幸的来宾住口,更
无法阻止他下火车,他,生性固执,尽说些不合时宜的蠢话,一意孤行,取下自己的旅
行箱,大家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直到大家对他把话说死了,不管是维尔迪兰夫人也
好,还是戈达尔夫人也好,她们是绝对不会去那里看他的。“不管怎样,我要在这儿选
个安家之所。
维尔迪兰夫人只要给我往那里写信就是了。”
关于莫雷尔的回记与一次性质更为特殊的意外事件有关。当然有别的插曲,但我在
这里,随着小火车一站站停车,列车员唱站东锡埃尔,格拉特瓦斯特,梅恩维尔,等等
,只想提提小海滩和驻军引起我回忆的事情。我已经谈到梅恩维尔,以及因有这家豪华
妓院它才具有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妓院刚建不久,并不是没有引起家庭母亲的抗议,但
都没有用。但在讲述我记忆所及,梅恩维尔有哪些事情与莫雷尔和德·夏吕斯先生有瓜
葛之前,我还要说明两者间的不相称(我下面还要深谈),一方面是莫雷尔强调一定时
间的自由,另一方面,他奢望利用这些时间做的事情又毫无价值。他对德·夏吕斯先生
作了另一种解释,其中同样存在着比例失调。莫雷尔对男爵要冷落的把戏(可以没有风
险地照要不误,考虑到他的保护人的宽大为怀),比如,当他单方面想晚上去给人上课
或去做别的什么事情时,他总是面带贪婪的微笑在自己的借口上加上这么几句话:“再
说,这样我可以挣到四十法郎。这可不是小数目。让我去上课吧,您晓得,这是我的利
益所在。天哪,我没有您那样的收入,我有我的日子要过,该挣点钱了。”莫雷尔想给
人上课,不完全是不老实。一方面,说钱无黑白之分是错误的。用一种新办法挣钱就可
以使肮脏旧币增添新的光彩。如果真是上一堂课所得,临走时一个女学生交给他的两个
路易,就可能产生一种不同的效果,跟从德·夏吕斯先生手里施舍下的两个路易大不一
样。再说,最富有的人也会为两个路易奔波几公里,如果换成一个仆人的儿子,那就可
以为两个路易跑几古里①。但是,德·夏吕斯先生每每对上提琴课的真实性大惑不解,
那是因为乐师常常提出另一种借口,这种借口从物质利益观上看完全是无私的,然而也
是不可思议的。莫雷尔情不自禁要进行一种生活亮相,说心甘情愿也罢,说无可奈何也
行,其生活如此隐晦的忧郁,以致只有一部分让人看清面目。有一个月时间他听凭德·
夏吕斯先生支配,其条件是晚上要保持自由,因为他想继续跟班上代数课。上完课来看
德·夏吕斯先生?这是不可能的。代数课有时拖到很晚才结束。“甚至后半夜二点以后
?”男爵问道。“有几次。”“可代数看书照样可以很容易学会。”“甚至还更容易,
因为课堂上我听不大明白。”“那么?再说代数对你毫无用处。”“我很喜欢这东西。
这可以消除我的忧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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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古法里约合四公里。
“这不可能是代数导致他要求夜间请假吧,”德·夏吕斯先生思忖道。“他会不会
与警察挂上了钩?”但不管怎样,莫雷尔不顾人家提出异议,总算保住几个小时的晚归
权,或以上代数课为由,或以教小提琴课为借口。有一次,两种理由都不是,而是盖尔
芒特亲王来海滨几天,拜访卢森堡公爵夫人,遇到了这位乐师,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也不让他更多地了解自己,给了他五十法郎,同他一起在梅恩维尔的妓院过了一夜;这
对莫雷尔是双重的乐趣,既得到了德·盖尔芒特先生的施舍,又得到烟花簇拥的淫乐,
身边的妓女们一个个赤裸着棕色的乳房。我不知道德·夏吕斯先生对所发生的事情和所
在的地点作何感想,当然不是对诱色者而言。德·夏吕斯先生妒火中烧,为了弄清那位
诱色者的来历,他打电报给絮比安,两天后絮比安来了,而且,第二星期刚开始,莫雷
尔就宣称回不来了,男爵便问絮比安是不是可以负责收买妓院的鸨母,争取人家把他和
絮比安藏起来,潜入现场。“一言为定。我来管这件事,我的小唠叨鬼,”絮比安回答
男爵道。人们不理解,德·夏吕斯先生精神上受到这种不安的折磨,并因此一时见多识
广起来,究竟达到何等程度。爱情就这样造成思想上的地层崛起运动。在德·夏吕斯先
生的爱情里,几天前,还颇象一片坦坦荡荡的平原,就是站在最遥远的地方,也不可能
发现地表上有一个主意存在,顷刻之间拔地而起一群山脉,坚如顽石,而且是雕琢而成
的群山,似乎有个能工巧匠,他不是把大理石运走,而是就地精雕细刻,形成规模壮阔
的巨型群雕,愤怒,嫉妒,好奇,羡慕,怨恨,痛苦,高傲,恐怖和爱情纷纷忸怩作态
。
然而,莫雷尔本该不在的那天晚上终于来临了。絮比安的使命马到成功。他和男爵
约在夜十一点来,然后有人把他们藏了起来。穿过三条街,才到这富丽堂皇的妓院(人
们从四面八方的花花世界赶到这里),德·夏吕斯先生踮着脚尖走路,放低嗓音,请求
絮比安说话小声点,唯恐莫雷尔在里面听到他们的动静。可是,德·夏吕斯先生本来对
这类地方就很不习惯,他蹑手蹑脚一进入门厅,一下子竟吓得目瞪口呆,他立足的地方
,比交易所或拍卖行还热闹。他嘱咐围在他身边的侍女们说话小点点,但毫无用处;更
何况她们的声音早被一位老“监管”的拉客拍卖的喊叫声所掩盖,只见女监管头戴深棕
色假发,脸上碎裂着公证人或西班牙牧师特有的一本正经的皱纹,她指挥各道门轮番开
开关关,就象人们在控制车辆交通,每一分钟都要发出雷鸣般的口令:“把先生带到28
号,西班牙香房。”“停止接客。”“再把门打开,这两位先生要见诺埃米小姐。她在
波斯沙龙等他们。”德·夏吕斯先生惊慌失措,简直象外省的乡巴佬穿越大马路;不妨
打个比方,其渎圣程度远不及古利维尔老教堂门厅柱头上表现的主题,年轻侍女们不疲
倦地降低音量重复着女监管的命令,犹如人们听到乡村小教堂唱诗班的学生们响亮的背
诵教理。他害怕极了,德·夏吕斯先生,他,在过道上,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听见动静,
以为莫雷尔就依着窗口,听着宽阔的楼梯上的嗷嗷呼叫,难道不会同样可能胆战心惊吗
?其实,大家晓得,楼梯上有什么动静,在房间里是一点也看不见的。终于,他结束了
耶稣般的受难历程,找到了诺埃米小姐,她本应该把他们包括絮比安一起藏起来,然而
,开始时,却把他关在一间高费用的波斯沙龙里,从沙龙里往外什么也看不见。她告诉
他,莫雷尔要喝桔子水,待人家侍候他喝完桔子水后,人家就带这两位旅客到一间透明
的沙龙去。此间,由于有人叫她,她就象在故事里似的,说为了让他们消磨时间,答应
给他们送一名“聪明的小娘子”来。因为,她呀,人家唤她有事。
“聪明的小娘子”穿着一件波斯晨衣,她正要把晨衣脱掉,德·夏吕斯先生连忙求
她千万不可造次,于是她叫人取香槟酒来,每瓶四十法郎。而实际上此时莫雷尔正同盖
尔芒特亲王在一起;可表面上,他装着弄错房间的样子,闯进了一间香房,里面有两个
女人,她们连忙让两个先生单独呆着。德·夏吕斯先生对此全然不知,他咒骂起来,要
去开房间的门,要人再次把诺埃米小姐喊来,诺埃米小姐听说聪明的小娘子告诉德·夏
吕斯先生有关莫雷尔的细节与她亲自告诉絮比安的细节不相吻合,便叫她滚蛋,马上派
一个“温柔的小娘子”来取代聪明的小娘子,可“温柔的小娘子”也没让他知道更多的
底细,却对他说,春宫是严肃认真的,并且,她也如法炮制,要了香槟酒。男爵怒不可
遏,又把诺埃米小姐叫来,诺埃来小姐对他们说:“是的,是拖的时间长了点,这些娘
子摆了点架子,他不象要搞点什么名堂。”最后,经不住德·夏吕斯先生软硬兼施,诺
埃米小姐请他们放心,他们的等待不超过五分钟,然后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这五分钟一
拖就是一小时,诺埃米小姐这才蹑手蹑脚地带着气得发晕的德·夏吕斯先生和愁眉苦脸
的絮比安来到一道微启的门前,对他们说:“你们将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个时候,
并不是很有意思,他正同三个娘子在一起,他正向她们讲团队生活呢。”终于,男爵可
从门缝里往外看,也可以通过镜子看。但一种致命的恐怖给他予沉重的打击,致使他身
子往墙上靠去。这分明是莫雷尔,他就在面前,仿佛是异教神秘和奇妙魔法仍然灵验,
莫如说这是莫雷尔的影子,是莫雷尔的木乃伊;不象是拉撒路①那样复活了的莫雷尔,
而是莫雷尔显圣,莫雷尔的鬼魂,是莫雷尔亡灵复归或被召回到此间房子来(在房间里
,墙壁和长沙发,无处不在重演巫术的象征),莫雷尔离他仅有几米远,侧影在目。莫
雷尔仿佛已经死过,黯然失色;在这一个个娘们中间,他同她们似乎玩得极其开心,弄
得面无人色,被凝固在人为的静止之中;为了喝他面前的那杯香槟酒,他那无力的胳膊
慢慢试图伸出去,可又无可奈何地落了下来。此情此景令人产生模棱两可的感觉,仿佛
一种宗教在谈论永生,但听其意思,却是指并不排斥虚无的某种东西。只见娘儿们一个
接一个向他提问题:“您瞧,”诺埃米小姐悄悄地对男爵说,“她们同他谈他在团队的
生活,有趣吧,是不是?”——说着,她笑了——“您满意吗?他很平静,对不对,”
她接着说,好象她是在说一位临死之人。女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莫雷尔死气沉沉,
无力回答她们。甚至连喃喃说一句话的奇迹都没有发生。德·夏吕斯先生只迟疑片刻,
便明白了真相,不是絮比安去串通之时言行拙笨,便是因为委办的秘事火势的外烧,薄
纸是包不住的,抑或是这班娘儿们生性爱嚼舌头根,要不就是因为怕警察,有人通知了
莫雷尔,说有两位先生,不惜付重金来看他,于是人家让盖尔芒特亲王摇身一变,混作
三个脂粉出去了,却把可怜的莫雷尔留下,只见莫雷尔战战兢兢,吓得浑身瘫软了,若
说德·夏吕斯先生看他模模糊糊的话,那么,他,则把男爵看得一清二楚,以致惊恐万
状,话都说不出来,不敢去取酒杯,生怕拿不稳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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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撒路,希腊文Lá3are的音译,《圣经》故事里的人物。相传耶稣在耶路撒冷传
教时,常到拉撒路家作客。他是耶稣的好友,又是马利亚(与圣母同名)之弟。拉撒路
病逝安葬后,耶稣使他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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