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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2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20:4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然而,故事的结局对盖尔芒特亲王也并不佳。人家把他弄了出去,以免德·夏吕斯先生
看见他,他为自己的倒霉事而恼羞成怒,也没去追究谁是罪魁祸首,反而哀求莫雷尔,
却一直不肯让对方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与他约好第二天夜里在他租住的小小别墅里相
会,尽管他在那里住的时间可能很短。他也是旧习难改,这种怪习惯我们曾在德·维尔
巴里西斯夫人家里已经领教过的,他在别墅里装饰了大量的家族纪念品,以便有在外如
归的感觉。于是第二天,莫雷尔提心吊胆,五步一回头,生怕被德·夏吕斯先生跟踪监
视,由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过往行人,最后才溜进了别墅。一个仆人让他进入沙龙,
并对他说,他就去禀告先生(其主子已嘱咐他不要道破亲王的姓名,以免引起怀疑)。
但是,正当莫雷尔一个人干等着,想从镜子里照照他的头发是否弄乱时,好象出现了幻
觉。在壁炉上,一张张相片,小提琴家却认得出来,因为他在德·夏吕斯先生家里看到
过,他们是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卢森堡公爵夫人,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一下子把他
吓得直发愣。与此同时,他发现了德·夏吕斯先生的照片,它的位置稍靠后一点。男爵
似乎死死盯住莫雷尔,目光古怪,直勾勾的。莫雷尔吓得疯了一般,从开始的那阵惊恐
中清醒过来,以为这是德·夏吕斯先生事先安排好让他失落的陷阱,以考验他是否忠实
,他连蹦带滚,几下子就下了别墅的台阶,拔腿就往马路上跑,待盖尔芒特亲王(原以
为让一个萍水相逢的熟人进行必要的实习,并不是未曾想到这样做是否谨慎,那个人会
不会有反意)进入沙龙,连一个人影也找不着了。恐怕弄不好引狼入室,他抓起手枪,
同仆人一起,把整个屋子搜查了一遍,别墅并不算大,小花园的旮旯角落,地下室全搜
遍了,他那萍水相逢的伙伴不翼而飞了。但第二星期,他碰到过他几次,但每次都是莫
雷尔这个歹徒躲逃保命,好象亲王还要更歹毒似的。莫雷尔疑心生暗鬼,心中的疑团始
终难以消除,即使是在巴黎,只要一见到盖尔芒特亲王便逃之夭夭。德·夏吕斯先生反
因祸得福,免除一桩令他绝望的不忠行为的折磨,莫名其妙地雪了耻,更想象不到是怎
样报的仇。
  但是,人家对我讲述过的有关此事的回忆已被别的往事所取代,因为小铁道重开“
老爷车”,继续在下面各站对旅客们送往迎来。
  在格拉特瓦斯特,有时候见皮埃尔·德·维尔朱先生上车,因为那里住着一个他的
姐妹,同她一起度过一个下午,皮埃尔·德·维尔朱先生即克雷西伯爵(人们只叫他克
雷西伯爵),是一个穷贵族,但出身极其高贵,我是通过康布尔梅一家才认识他的,不
过他同康布尔梅一家往来甚少。他落泊到生活潦倒、几近穷酸的地步,我感到,哪怕抽
一根雪茄,得一次“消费”,对他都是美得不得了的享受,以致在我不能见阿尔贝蒂娜
的那些日子里,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总要邀请他到巴尔贝克来。白面书生,一副蓝眼
睛富有魅力,说话精巧雅致,表达尽善尽美,只见他两片嘴唇一动,妙语连珠,他最爱
谈当年他显然领略过的贵族生活的阔气,也爱谈家谱的来龙去脉。由于我问起他戒指上
刻的是什么玩艺儿,他谦卑一笑告诉我:“这是一株青葡萄。”他怀着品酒师的愉快又
补充道“我们的纹章是一株青葡萄——象征性的,因为鄙人姓维尔朱①——绿色图案纹
章的枝叶。”但我认为,倘若在巴尔贝克,我只让他喝酸葡萄汁,他定会感到失望的。
他喜欢喝最名贵的酒,无疑是因为落泊,因为对所失了如指掌,因为他养成了嗜好,也
可能是因为过分夸大自己的偏爱。因此,当我邀他到巴尔贝克吃晚宴时,他点起菜来总
是食不厌精,就是吃得太多了一点,喝得更是过了头,只见他指示这个去把酒温了,其
实这类酒本来就非温不可的,又见他指使那个去把酒冰镇了,而那类酒本来就应当冰镇
。饭前饭后,他要一瓶波尔图葡萄酒或白兰地,都要点明酿造日期或编号,就象他是在
为一块侯爵领地竖牌子,别人一般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他却是行家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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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意即“青葡萄”。
  对埃梅来说,我是一位理想的顾客,因为,当我每次招待这种特等的晚宴时,他都
非常高兴,只听他对跑堂伙计喝道:“快来,备二十五号桌!”他甚至不说“备”,而
说“给我备”,仿佛是他请客似的。又因饭店侍应部领班的语言与一般领班、副手、店
员等人的语言不尽相同,我提出要算帐时,领班便反复挥动反手劝导,好象要安抚一匹
怒不可遏的野马似的,对跑堂伙计说:“别太急了(去算帐),要心平气和,十分心平
气和。”正当伙计带着这份帐单要走时,埃梅恐怕他的嘱咐得不到准确执行,便又把他
叫回来:“等等,我要亲自去算帐。”我对他说这没什么关系时,他便道:“我有这样
的原则,就象俗套话里说的那样,不应该敲顾客的竹杠。”至于经理,他看我的客人衣
着简朴,总是老一套,而且十分陈旧(假如他有办法的话,恐怕没有人比得上他那讲究
华装丽服的穿戴艺术,简直可以同巴尔扎克笔下的风流人物相媲美),但经埋看在我的
面上,远远地审视一番,看看是否一切准备停当,并使了一个眼色,叫人给不平的桌子
腿下塞垫一小块木片。并不是他不会象别人那样亲自动手干,虽然他隐瞒他早先也是干
过涮洗餐具的营生的。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一天,他亲自动手切火鸡。我正好出去
了,但我知道他动起手来,怀有一种神圣的威严,在离餐具柜恰如其分的位置上,毕恭
毕敬地站着一圈侍从伙计,他们围在那里,与其说是学习本领,倒不如说是做给人家看
看,一个个赞叹不已,几乎都惊呆了。经理看着他们(同时,一个慢动作刺向供品的胁
部,眼睛充满崇高的使命感,盯住伙计们不肯移开,非从他们脸上看出几分庄严的表情
不可),但他们毫不领会。祭司竟然没发现我当时不在场。待他知道后,这使他很懊恼
。“怎么,您没看到我亲自切火鸡?”我回答他说,时至今日,我还未能看到罗马,威
尼斯,西埃纳,普拉多,德累斯顿博物馆,印第安人,《费德尔》中的撒拉,我知道顺
从,并准备在我的单子上添上由他切火鸡这一项。用悲剧艺术(《费德尔》中的撒拉)
作比喻,似乎是他唯一能理会的比方,因为我告诉他他方才知道,在大型演出的日子里
,大戈克兰同意演艺徒的角色,这种角色在台上只有一句台词,甚至一句话也不说。“
一回事,我为您感到遗憾。我什么时候再切一次?这可得遇上大事,遇上一场战争才有
的事。”(确实遇到停战才又切了一次。)打这一天起,历法变了,人们这样计算:“
那是我亲自切火鸡那天的第二天。”“那正好是经理新切火鸡八天以后。”就这样,这
次火鸡解剖就成了与众不同历法的新纪元,好象是基督诞辰,或是伊斯兰教历纪元,但
它却不具有公元或伊斯兰教历的外延,也不能与它们的经久实用相提并论。
  德·克雷西先生生活苦恼,既因为不再有高头大马,失去了美味佳肴,也因为只能
与那些竟认为康布尔梅和盖尔芒特是一家的人们来往。当他发现我知道,勒格朗丹,此
公现在自称勒格朗·德·梅塞格里斯,在那里没有任何种类的权利,加上他喝酒喝得满
脸通红,德·克雷西先生便产生了一种被感染的快乐。他的姐妹理解地对我说:“我兄
弟能同您交谈,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自从他发现,竟然有人知道康布尔梅的平庸
和盖尔芒特的高贵,发现大千世界为某人而存在,他才感到自己确实存在在人间,他就
象这样一个人,全世界所有图书馆都烧为灰烬之后,在一个完全愚昧无知的种族高升之
后,一个拉丁语学者听到有人为他念诵贺拉斯的诗句,便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要在生
活中站稳脚跟。因此,他每次下火车,无不问我说:“我们的小聚会定在何时?”这可
以说是食客的贪婪,也可以说是博学者的知味,因为他把巴尔贝克的聚餐看作是一次交
谈的机会,所谈论的问题,对他来说简直如数家珍,而他又不能跟别的任何人谈,在这
方面,我们的聚会与联盟俱乐部,珍本收藏协会定期的特别丰盛的晚宴有类似的地方。
有关他自己的家族,他是很谦卑的,并不是德·克雷西先生告诉我我才知道,他家是一
个很大的家族,是封有克雷西头衔的英国家族在法国的一脉相传的分支。当我知道他是
地道的克雷西家族传人时,我就告诉他,德·盖尔芒特夫人的一个侄女嫁给一个名叫查
理·克雷西的美国人,并对他说,我想,他与他毫无关系。“毫无关系,”他对我说,
“别的也一样——何况,尽管我家名气没有这样大——许多美国人叫蒙哥马利,贝里,
钱多斯或卡贝尔,但却与彭布罗克,白金汉,埃塞克斯家族没有关系,或者与贝里公爵
没有关系。”我几次都想告诉他,以便让他高兴高兴,我认识斯万夫人,她作为轻佻的
女人,过去曾以奥黛特·德·克雷西之名而出了名;虽然阿朗松公爵对人家与他谈论埃
米利安·德·阿朗松不会生气,但我感到我与德·克雷西先生还没熟到可以随便开玩笑
的程度。“他出身于一个很大的家族,”一天,德·蒙絮方对我说。“他的姓是塞洛尔
。”他补充道,他那屹立在安加维尔之上的老城堡,简直不能住人,并说,虽然当时富
极一时,但现在已破败不堪、修不胜修了,可家族的古老铭言依然可见。我觉得这条铭
言很美,当年实行这一铭言,兴许是适应巢居空谷的猛禽跃跃欲试的焦躁心理,早就该
离巢鼓翅雄飞了,而今天实行这一铭言,也许是关注没落,在这居高临下的茫茫荒野的
僻静之地,期待将至的死亡,的确,正是在这双重意义上,这条铭言与“识时”塞洛尔
的姓相映成趣,这条铭言是:勿识时①。
  在埃尔默侬维尔站,有时候,德·谢弗勒尼先生上车,布里肖告诉我说,象加布里
埃尔大主教阁下一样,他的姓意思是“山羊集中之地”。他是康布尔梅家的亲戚,因为
这个,而且错误评价了他们风雅,康布尔梅家才不时请他来费代纳,但只是在他们已经
没有客人可以炫耀的时候。他一年到头生活在博索莱伊,德·谢弗勒尼比康布尔梅一家
子更土气。因此,他去巴黎过几星期,没有一天浪费掉,“要看的东西”太多了;以致
达到这样的程度,五花八门的节目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过,往往弄得他有点头昏眼花,
当人家问他是否看过某出戏时,他竟有时候连自己也没把握了。但这种糊涂并不多见,
因为他认识巴黎的事物,带有巴黎稀客少见多怪的仔细。他常推荐我去看“新东西”(
“这值得一看”),不过他只是从新鲜好看度良宵的观点才认为“新”的,而不懂从美
学观点看问题,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些“新东西”往往在艺术史上的确可以构成“新东
西”。这样,他无论谈论什么,老是停留在一个平面上,他对我们说:“有一次,我们
去喜剧院,但节目平平常常。它名叫《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②这没什么意思。贝里
埃一向演得很好,但最好看他演别的戏。相反,在体育馆,人家演《领主夫人》。我们
去看了两次;别错过机会,这值得一看;演得妙极了;您看得到弗雷法尔,玛丽·马尼
埃,小巴隆这样的演员。”他甚至向我列举一些我从来未曾听说过的演员姓名,他在演
员名前也不加先生,夫人或小姐,不象盖尔芒特公爵那样称呼别人,盖尔芒特公爵总是
以拿腔拿调的蔑视口气谈起“吉费特·吉尔贝小姐的歌曲”和“钱戈先生的经历”。德
·谢弗勒尼先生可不用这种腔调,他说起戈纳里亚和德埃里,简直象他在谈论伏尔泰和
孟德斯鸠一般。因为在他心目中,对待演员就象对待巴黎的一切,贵族表现傲慢的欲望
已被外省人显露亲热的欲望打败了。
  --------
  ①法语Saylor(塞洛尔)音谐“Saisl’heure”,意为“识时”;而铭言意为“不
识时”,故相反相成,相映成趣。
  ②《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五幕歌剧,德彪西作曲。1902年初演于巴黎,剧情取
自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的同名悲剧。
  记得我在拉斯普利埃与“新婚之家”吃的第一次晚宴,在费代纳,人们仍然称德·
康布尔梅家为“新婚之家”,尽管他们的新婚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晚宴过,老侯爵
夫人就给我写一封信,她的信笔迹哪怕是混在千万封别的信里我也可以认得出来。她对
我说:“把您的优雅的——妩媚的——可爱的表妹带来吧。这将是一种狂喜,一种愉快
”,她的话始终缺乏收信人期待的渐强音,那是肯定无疑的,以至于我终于改变了“渐
弱”的性质的看法,以为这种“渐弱”效果是她刻意追求的,并从中发现了圣伯夫那种
怪异的修辞爱好——被纳入上流社会的范畴——这种爱好每每促使他打破词汇搭配法则
,对较为常用的短语——加以变异。两种手法,无疑是不同教师教出来的,在这一书信
体中适成鲜明的对比,第二种手法使得德·康布尔梅夫人以下行音阶使用多种形容词,
避免以完美的和谐收尾,从而弥补这些形容词的平庸乏味。相反,每次由她的侯爵儿子
或她的堂表姐妹们使用时,我倒倾向于这种看法,就是在这些逆向渐强用法里,看到的
不再是享受亡夫遗产的侯爵夫人的作品中所表现的刻意讲究,而是愚蠢拙劣的笔触。因
为在整个家族里,乃至最远的亲戚,都一味模仿塞莉娅姑妈,三个形容词的规则大受提
倡,一种热情说话换气法也颇受推崇。竟然模仿到血统里去了;在家族里,如果有一个
小姑娘,从小开始,说着话就要停下来吞一下口水,大淡的女性浓汗毛,从而决心培养
她可能生来就具有的音乐禀赋。康布尔梅一家与维尔迪兰夫人的关系比起与我的关系很
快就由于种种原因而显出逊色。他们想邀请她。
  “年轻的”侯爵夫人倨傲地对我说:“我看不出我们为什么不邀请她,这个女人;
在乡下大家谁都见,这没什么了不得的。”但是,实际上,他们很着急,不断地向我询
问他们应当如何实现表示礼貌的心愿。由于他们邀请我们——阿尔贝蒂娜和我——以及
圣卢的几个朋友赴晚宴,因为他们是当地的风流人物,古维尔城堡的主人比诺曼第上流
社会更有气派,别有维尔迪兰夫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是很喜欢与他们交往的,
因此,我建议康布尔梅夫妇邀请“老板娘”同他们一道来。但是,费代纳的城堡主们生
怕(他们多么胆小)使他们尊贵的朋友们不愉快,或者(他们多么天真)恐怕维尔迪兰
夫妇与非知识界的人们在一起会感到厌烦,或者还担心(他们满脑子陈规陋习,见的世
面太少)混进去不伦不类,做出“蠢事”,事称,这不好彼此捆在一起,这样“不合适
”,最好另外再请维尔迪兰夫人(拟邀请她和她的全体小圈子的人)吃晚餐。下一次晚
宴——雅士,以及圣卢的朋友们——他们只邀请小核心中的莫雷尔,以便让他们接待的
显赫人物间接地告诉德·夏吕斯先生,况且乐师可作为客人娱乐的成分,因为他们请他
带小提琴来。人家又给添了戈达尔,因为德·康布尔梅先生声称,戈达尔生动活泼,在
晚宴上“表现好”;再说,万一有人病了,与医生有好交情,那就方便了。可是,他们
只邀请他一个人,不要“一开始就要女人来”。维尔迪兰夫人得知小圈子里的两个成员
得到邀请到费代纳赴“小范围”的晚宴,竟然把她排除在外,感到极为气愤。她授意大
夫骄傲的答复说:“是晚我们要去维尔迪兰家赴宴”,大夫欣然从命,而且用的是复数
我们,这对康布尔梅夫妇不啻是一次教训,明确告诉他们,他与戈达尔夫人不可分离。
至于莫雷尔,维尔迪兰夫人没有必要为他指划无礼行为,他本来就有无礼行为的本性,
原因就在这里。倘若说,在关系到男爵的欢娱问题上,他对待德·夏吕斯先生有一种令
男爵苦恼的独立性,那么,我们已经看到,男爵有其他方面对他的影响则更是看得见摸
得着了,比如说吧,他扩大了他的音乐知识,使演奏高手的风格更趋成熟。但这还仅仅
是一种影响,至少在我们讲到这点时是如此。相反,有一种市场,德·夏吕斯先生说什
么,莫雷尔都盲目相信并且盲目执行。盲目加狂热,不仅因为德·夏吕斯先生的教导是
错误的,而且还因为,即使这些教导对一个人贵族有所裨益,但一经莫雷尔囫囵吞枣一
用,就变得滑稽可笑了。在这个市场上,莫雷尔变得如此轻信,对他主人如此千依百顺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市场。小提琴手,在认识德·夏吕斯先生之前,对上流社会毫无概
念,囫囵接受男爵为他绘制的上流社会简单而又傲慢的草图:“有一定数量地位优越的
家族,而首屈一指数盖尔芒特家族,”德·夏吕斯先生对他说,“他们与法兰西王室算
来有十四支联姻关系,不过这主要是法兰西王室的荣耀,因为法兰西王位本应归阿尔东
斯·盖尔芒特,而不应归他的同父异母兄弟胖子路易;在路易十四统治下,我们为亲王
先生仙逝挂过黑纱,好象与国王是同一个老祖母。盖尔芒特家族再再往下,人们还可以
列举拉特雷默伊耶家族,那是那不勒斯历代国王和布瓦提埃历代伯爵的后裔;于塞斯家
族,作为家族并不算古老,但他们是贵族院元老;吕伊纳家族,虽说是后起之秀,但都
有显赫的联姻关系;舒瓦瑟尔家族,阿古尔家族拉罗什富科家族。再加上诺阿耶家族,
且不说图卢兹伯爵,还有蒙代斯吉乌家族,卡斯特兰家族,除了忘掉的,就这些了。至
于那些小贵族,叫康布尔梅德侯爵或瓦特费尔菲施侯爵什么的,他们与你们军团的最后
一名小兵拉子没有任何区别。您去把把伯爵夫人家去尿尿,或者到尿尿男爵夫人家把把
,都是一回事,您会损害自己的名声,把一块屎尿布当作卫生纸。这是不干净的。”莫
雷尔恭恭敬敬地接受了这堂历史课,也许还觉得粗略了一点呢;他判断事情的是非曲直
,就好象他自己成了盖尔芒特家族的一员似的,希望有一个机会找冒充拉都·德·奥维
尼家族的家伙算帐,通过蔑视的一次握手,让他们知道,他根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至
于康布尔梅家,现在可以向他们表明,他们“不比他军团的最后一名小兵拉子强”。他
不答复他们的邀请,到当晚晚宴开始前最后一小时,才拍一封电报致歉,得意忘形,仿
佛刚才是以纯血统的王子王孙的身分干的。而且,还得补充一点,人们简直难以想象,
德·夏吕斯先生,在其性格缺陷充分表演的各种场合里,就其常理而论,会是这么叫人
难以忍受,这么吹毛求疵,甚至,他本来是那么精明,而如今竟会如此愚蠢。人们可以
说,的确,他的性格缺陷好象是一种断断续续的精神病。谁没见过有些女人甚至有些男
人这样的情况,他们个个天赋聪颖,但却受尽神经质的折磨。当他们高兴、冷静,对周
围感到满意时,他们的天资丽质便脱颖而出;这才是不折不扣地,真理通过他们的嘴在
说话。但只要头一疼,自尊心稍受刺激,就可以使一切都变样。突然的、抽风的、狭隘
的聪明才智只表现出一个恼怒的、怀疑的、打情卖俏的自我,所作所为无不令人讨厌。

  康布尔梅夫妇的愤怒是强烈的;而且,断断续续地,又发生了一些摩擦,导致他们
与小圈子的关系有些紧张。由于我们——戈达尔夫妇,夏吕斯,布里肖·莫埋尔和我—
—一次从拉斯普利埃吃晚宴后往回走,而康布尔梅夫妇到阿朗布维尔的朋友家吃午餐,
去路上有一段与我们同行,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您那么喜欢巴尔扎克,而且善于
从现代社会里面重新认识他,您应该会发现,这康布尔梅家族已经摆脱了《外省生活场
景》。”没想到德·夏吕斯先生俨然成了康布尔梅家的朋友,似乎我的看法冒犯了他的
尊严,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您这么说是因为妻子凌驾于丈夫之上吧,”他口气生硬
地对我说。“噢!我不是想说这是外省的缪斯,也不是德·巴日东夫人,虽然……”德
·夏吕斯先生再次打断我的话:“不如说是莫索夫夫人吧。”火车停下,布里肖下车。
“我们刚才暗示您都没有用,您真叫人受不了。”“怎么啦?”“瞧,您没有发现,布
里肖正疯狂地恋上德·康布尔梅夫人?”我通过戈达尔夫妇和夏丽的态度看到,这在小
核心里谁也不会相信。我认为他们是别有用心。“呶,您没发现,当您谈到她时,他多
么心神不定,”德·夏吕斯先生又说,他喜欢显露自己有女人的经验,神色自如地谈论
起女人们引起的情感,仿佛这种情感就是他平日里自己感受到似的。然而,他对所有年
轻人讲话都用含混的父爱口吻——虽然他对莫雷尔的爱是排他性的——这就使得他发表
的男人对女人的看法不攻自破:“噢!这些孩子们,”他尖着嗓子,矫揉造作,抑扬顿
挫地说,“什么都得教他们,他们象初生孩子一样是无辜的,他们体会不到一个男人什
么时候恋爱上一个女人。象你们这样的年纪,我比这更懂人事,”他补充道,因为他爱
使用青皮世界的用语,也许是出于志趣爱好,也许是为了不让人看出,因为故意避免使
用这些用语,自己承认经常出入这些用语经常使用的地方。几天以后,我不得不在事实
面前承认,布里肖爱上了侯爵夫人。糟糕,他好几次接受到她家吃午餐。维尔迪兰夫人
认为,该是阻止胡闹的时候了。除了她看到对小核心政策干涉的效果之外,她从这些解
释中,从他们造成的悲剧中,产生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兴趣,这种兴趣是闲极无聊才产
生的,不论是贵族世界,还是资产阶级世界,通通都是如此。那一天在拉斯普利埃真是
大开心的日子,人们发现维尔迪兰夫人同布里肖一起失踪了一个小时,人们得知,她对
布里肖说过,德·康布尔梅夫人取笑他,说他是她的沙龙的笑料,说他这样会败坏她晚
年的名声,会有损于他自己在教育界中的地位。她不惜用动人心弦的语言同他谈起他以
前在巴黎一起生活的那位洗衣女工以及他们生的小女儿。她占了上风,布里肖从此不再
去费代纳了,但他忧郁成疾,有两天时间,人们以为他眼睛都快全失明了,而且他的病
大大加重了,成为后天性疾病。可是,康布尔梅夫妇对莫雷尔耿耿于怀,有一次,他们
故意邀请德·夏吕斯先生,但就是不请莫雷尔,由于没收到男爵的答复,他们担心做了
一件蠢事,感到积怨为邪谋,于是稍迟一些又给莫雷尔写了邀请信,曲意奉承,令德·
夏吕斯先生笑逐颜开,向他显示自己神通广大。“您为我们俩答复,说我接受邀请,”
男爵对莫雷尔说。到了晚宴那天,人们在费代纳的沙龙里等待着。康布尔梅夫妇举办晚
宴实际上是招待风雅之花费雷夫妇的。但他们又怕得罪德·夏吕斯先生,以至于,尽管
由德·谢弗勒尼先生引荐早已认识了费雷夫妇,但德·康布尔梅夫人在举行晚宴那天,
当看到德·谢弗勒尼先生来费代纳拜访他们时,不由得浑身紧张起来,他们编造出种种
借口,尽快将他打发到博索莱伊,但又晚了一步,却不早不晚,他正好在院子里与费雷
夫妇交臂而过,费雷夫妇目睹他被赶出来的狼狈相,不快的程度与他的羞愧的程度不相
上下。但是,康布尔梅夫妇想不惜一切代价不让德·夏吕斯先生看到德·谢弗勒尼先生
,认为后者是乡下人,原因在举止言谈的微妙差别,家族里的人忽略了,只有当着外来
人的面人们才能发觉,然而,外人恰恰又看不出这微妙的差别。但人家不乐意向外人介
绍此类亲戚,这些亲戚现在的模样,正是人家极力摆脱的模样。至于费雷先生和夫人,
他们是最高层次上所谓“很好”的人家。在这样看待费雷夫妇的人的眼里,盖尔芒特家
族,罗昂家族和其他家族无疑也是“很好”的人家,但他们的姓氏也就不必一一道来了
。由于大家都不知道费雷夫人的母亲的大出身,加之她和她丈夫经常来往的圈子又极其
封闭,人家称呼他们之后,为了说明情况,总要连忙补充一句话,说这是“最好不过”
的人家。难道是他们卑微的姓氏致使他们不卑不亢吗?不过,费雷夫妇看不到拉特雷默
伊耶家也许常来常往的人。需拥有海滨王后地位才能每年请费雷夫妇光临一个上午,而
康布尔梅家在英吉利海峡就有海滨王后的势头。他们请费雷夫妇吃晚宴,并十分指望德
·夏吕斯先生对他们产生效应。人家暗中宣布他列在宾客之列。恰巧费雷夫人并不认识
他。德·康布尔梅夫人对此感到极其满意,脸上浮游着微笑,这是化学家首次让两个特
别重要的物体发生关系时特有的微笑。门开了,德·康布尔梅夫人只看到莫雷尔一个人
进来,差点晕了过去。莫雷尔,象传令秘书负责为大臣道歉,又好象一个出身平民却嫁
与皇族的女子为亲王的痛苦而表示遗憾(德·克兰尚夫人就用此向奥马尔公爵致歉),
莫雷尔以最轻松的口吻说:“男爵来不了,他有一点不舒服,至少我以为,这是因为这
个……我这星期没碰见他,”他补充道,最后这几句话,实在令德·康布尔梅夫人失望
,他刚才还对费雷夫妇说,莫雷尔白天无时无刻都可以见到德·夏吕斯先生。康布尔梅
夫妇装模作样,似乎男爵不来反为聚会添了乐趣似的,他们不听莫雷尔那一套,对他们
的客人们说:“我们不管他,对不对,这样反倒更愉快些。”但事实上他们怒火中烧,
怀疑是维尔迪兰夫人搞了阴谋诡计,于是,来了个针尖对麦芒,当维尔迪兰夫人再次邀
请他们到拉斯普利埃时,德·康布尔梅先生已按捺不住,恨不得再看看自己的府第,同
小圈子里的人聚一聚,于是他来了,不过是一个人,说侯爵夫人很抱歉,她的医生嘱咐
她要静卧守房。康布尔梅夫妇以为,夫妇的半出席,既是对德·夏吕斯先生的一次教训
,同时,又向维尔迪兰夫妇表明,他们对他们的礼貌是有限度的,就象往昔公主贵人们
送客,只把公爵夫人们送到二道宫的半中间就留步不前了。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差一点
闹崩了。德·康布尔梅先生对我就他们的不洽作了这样的解释:“我要告诉您,德·夏
吕斯先生真难相处,他是极端的德雷福斯派……”“然而他不是!”“是……不管怎么
说,他堂兄盖尔芒特亲王是这一派,人们为此骂他骂得够多的了。我有一些亲戚亲属对
此很计较。我不能经常与那些人来往。不然,我这样会同全家族的人闹翻的。”“既然
盖尔芒特亲王是德雷福斯派,这不更好嘛,”德·康布尔梅夫人说,“听说,圣卢娶他
的侄女为妻,也是德雷福斯派。这甚至可能还是结婚的理由呢。”“喂,我亲爱的,不
要说圣卢是德雷福斯派,我们很喜欢圣卢。不该随便到处给人下结论,”德·康布尔梅
先生说。“不然,您会弄得他到军队里有好瞧的!”“他过去是,但现在已不是了,”
我对德·康布尔梅说。“至于他与德·盖尔芒特—布拉萨克小姐的婚姻,您说的是真的
吗?”“人家都这么说,不过您与他关系这么密切理应知道。”“但是,我对你们再说
一遍,他确实对我说过,他是德雷福斯派,”德·康布尔梅夫人说。“何况,这是很可
以原谅的,盖尔芒特一家有一半是德国血统。”“就瓦雷纳街上的盖尔芒特家族而言,
您完全可以这么说,”康康道,“但圣卢,却是另一码事了;他枉有一大家族德国亲属
,他的父亲首先要求得到法兰西大贵族的头衔,于一八七一年重新服役,并在战场上杀
身成仁。我虽然对此看法很严厉,但不论从这样或那样意义上讲,都不应该夸大其词。
Inmedio……vitus①,啊!我想不起来了。这是戈达尔大夫说的什么玩艺儿。那是一个
总有说头的人。您这里该有一部小拉罗斯辞典吧。”为了避免就拉丁语名言表态,丢开
圣卢的话题,因为她丈夫似乎觉得,一谈起圣卢她就缺乏分寸,因此不得不把话题转到
“老板娘”上,她与他们的疙瘩更有必要做一番解释。“我们是自愿将拉斯普利埃租给
维尔迪兰夫人的,”侯爵夫人说。“只是她似乎以为,有了房子,有了凡是她有办法弄
归自己的东西,享有草地,有了旧的帷幔、挂毡和吊帘,有了租金里一点也不沾边的东
西,她就有权利同我们联系在一起。这是明摆着的两码事。我们的错误在于没有随便说
一个代理人或一个代办处来办事。在费代纳,这并不重要,但从这里,我却看到我那克
努维尔的姨妈板起的面孔,如果在我的会客日里,她看到维尔迪兰大妈披头散发来的话
。对德·夏吕斯先生来说,自然喽,他认识一些很好的人,但也认识一些很糟的人。”
我问是谁。德·康布尔梅夫人在追问之下,最后不得不说:“人家肯定,说他养活了一
位叫莫罗,莫里伊。莫吕什么的先生,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当然,与小提琴师毫无关系
,”她红着脸补充道。“当我感觉到,维尔迪兰夫人自以为,因为她是我们在海峡的房
客,她就有权利到巴黎来拜访我,我便明白要切断缆绳,断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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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意为中庸之道。
  尽管与“老板娘”有这段别扭,康布尔梅夫妇与老常客们却相处得挺不错,当他们
与我们同一条路线时,乐意上我们的车厢来。火车快到杜维尔站了,阿尔贝蒂娜最后一
次抽出她的小镜子,几次觉得有必要换一双手套,或者把帽子脱下来一会儿,用我送给
她的、平日插在头发里的那把玳瑁梳子,理理鸡冠头,提一提发顶,并且,如有必要的
话,在波浪般垂至后脖根的卷发下,重新盘起她的发髻。一登上来接我们的马车,我们
就再也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半路没有路灯;车轮最响的时候,就知道是正穿越一个村庄
,以为到了,实际上还在茫茫田野上,可以听到远处的钟声,忘了自己身上穿着常礼服
,大家昏昏沉沉,已到昏暗边缘的尽头,由于长途旅行,火车一路节外生枝,似乎把我
们带到深夜里去,几乎到回巴黎的半道上,突然,车子在一段细沙地上打滑了一下,这
才发现我们进入了花园,眼前突然出现了沙龙和餐厅闪耀的灯光,一下子将我们带回到
社交生活中来,听到时钟打了八下,我们不禁猛地怔住,退了一步,我们原以为八点早
就过去了,与此同时,一道道服务接踵而至,美酒斟了一巡又一巡,围绕着穿燕尾服的
男宾和穿半裸晚礼服的女宾转来转去,堪称光彩夺目的晚宴,不亚于城里真正的晚宴,
只是披上了双重深色的特殊的围巾,并因此改变了晚宴的特征,这围巾是夜间时刻编织
而成的,来时的乡间夜色和归时的海滨夜色交织而成,以上流社会最原始的隆重扭转了
夜间的时刻。回去时,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明亮的沙龙,不得不与闪光的辉煌告别,
但这种辉煌很快就被忘掉了,上了车,我设法同阿尔贝蒂娜坐在一起,不让我的女友离
开我同别人在一起,这里面往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一辆黑古隆冬的车子里,
下坡时又颠簸不止,我们俩可顺势做不少动作,即使一道闪光突然射了进来,照着我们
紧紧搂抱在一起,那也情有可原。当德·康布尔梅先生还没有与维尔迪兰夫人闹别扭的
时候,他问我说:“您不感到,下这么大的雾,您会气喘吗?我的姐妹今天早上可气喘
得厉害。啊!您也一样,”他满足地说,“今晚我要告诉她。我知道,一回家,她就会
马上打听您是否已经很长时间不气喘了。”况且,他之所以同我谈我的呼吸困难,仅仅
是为了谈他姐妹的呼吸困难,他让我描绘一通哮喘的基本特征,只是为了指出两者之间
存在的区别。但是,尽管两者气闷有不同的特征,但由于他认为他姐妹的气闷应当具有
权威性,因而他不能相信,对她的气喘病有作用的东西,对我的气喘病就没有反应,他
甚至生气了,怪我没有试一试,因为有一件事比遵守饮食禁忌还难,那就是不把自己的
禁忌强加于他人。“再说,怎么说呢,我说的可是外行话,您这里面对的是老权威,老
鼻祖。戈达尔教授认为如何?”
  还有,另一次,我又去见他的妻子,因为她说我“表妹”样子怪里怪气的,我想知
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否认她说过这样的话,但最终又承认谈到一个人,她好象见到
这个人同我表妹在一起的。她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最后她说,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她是
一个银行家的妻子,她叫莉娜,莉内特,莉泽特,莉娅,反正诸如此类什么的。我想“
银行家的妻子”只不过是用来更好地摆脱我的追问的托词罢了。我想问问阿尔贝蒂娜是
否确有此事。但我更喜欢装出知情人模样,而不太愿意流露出盘问者的神气。何况,阿
尔贝蒂娜什么也不会回答,或者说一声“不”拉倒,辅音“B”发音过于犹豫,而元音“
u”又发得过于响亮。阿尔贝蒂娜从来不讲可能伤害自己的事情,而讲一些别的事情,但
这别的事情又只能根据原来那些事情才能说清楚,因为真相并非人家告诉我们什么就是
什么,而是一股无形的流,人家告诉了我们什么和我们听说到了什么,这只是了解真相
的开始。因此,当我认定,她在维希认识的一个女人作风不正派时,她发誓说,这个女
人绝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子,从来没有企图指使她做坏事。又有一天,因为我提起对此类
女人的好奇,她便补充说,维希女士也有一位女友,但她,阿尔贝蒂娜,并不认识维希
女士的女友,但维希女士“答应”要让她认识她。既然是她答应她认识她,这就是说阿
尔贝蒂娜有意认识她,要不就是维希女士主动向她献殷勤,善于讨她的欢心。但是,假
如我当阿尔贝蒂娜的面提出相反的看法,人家就会以为我的新发现只不过是从她口里得
知的,我的情况来源马上就会中断,我从此就什么也休想知道了,我也就再也不能使人
畏惧了。再说,我们住在巴尔贝克,而维希女士及其女友住在芒通;离得这么远,不可
能造成什么危险,我的疑心顿时不攻自破。
  常有这样的事,当德·康布尔梅先生从车站呼唤我们的时候,我与阿尔贝蒂娜刚刚
还在利用黑暗的掩护呢,但很难充分利用,主要因为阿尔贝蒂娜担心天没全黑,推多就
少。
  “您晓得,我敢肯定,戈达尔大夫已经看见了我们;再说,即使没看见,他也听得
清您气喘的声音,他们不是正说您有另一种气喘的事嘛,”阿尔贝蒂娜正说着,到了杜
维尔车站,我们从那里又上了小火车回家。但这次归程,与来程一样,如果说给我留下
了某种诗情画意的印象,唤醒了我内心出门旅游的欲望,过新生活的欲望,并由此使我
一改初衷,放弃了与阿尔贝蒂娜结婚的一切打算,甚至希望与她一刀两断,再加上我们
俩关系生性水火难容,那么,它就使我更容易下决心与她断交。因为,来也罢,回也罢
,每到一站,总有一些认识的人,或者同我们一起上车,或者站在月台上向我们问好;
除了悄然而至的想象之乐外,占统治地位的是社交活动不断产生的欢乐,社交之乐何其
慰人,又何其醉人。各站到站之前,站名本身(第一天听到后就一直令我浮想联翩,那
天晚上,我与我外祖母一起旅行)一听就可以顾名思义的,但自从那天晚上,布里肖在
阿尔贝蒂娜的请求下,更全面地向我们解释了站名的词源,此后,站名便失去了原来的
特色了。我原来觉得以“弗洛尔”(花)为后缀的某些地名是很有魅力的,如菲克弗洛
尔。翁弗洛尔,弗莱尔,巴弗洛尔,阿弗洛尔,等等,同时觉得以“伯夫”(牛)为词
尾的布里克伯夫很有趣。但经布里肖一席考证,花落了,牛也跑了(第一天在火车上,
他就说了来龙去脉),他告诉我们,所谓“弗洛尔”(fleur)者,乃是“波尔”(por
t)也(指的是海港,形同费奥尔[fiord],峡湾的意思),而“伯夫”者(boerf),
诺曼第方言称“budb”,意乃“窝棚”也。由于他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原来我感到别
致的东西统统一般化了:布里克伯夫牛加入了埃尔伯夫窝棚的行列,甚至,在一个名字
里,乍一听同地方一样是个别的,比如“佩纳德皮”(Pennedepie,喜鹊的羽毛),个
中离奇古怪根本用道理讲不清楚,我似乎觉得,自上古以来,就象诺曼第的一种奶酪,
混成又粗又硬又有味道的一个词儿,我很遗憾,其中又找到了一个高卢语“pen”,是“
山”的意思,在“Pennarch”和“lesApennins”两地都有山在坐镇。由于火车每停一站
,我总感到,我们有许多友人的手要握,如果说谈不上接见人家来拜访的话,我便对阿
尔贝蒂娜说:“快去问问布里肖您想知道的名字。您对我提到过‘高傲马古维尔’。”
“对,我很喜欢这高傲,那是一个骄傲的村庄,”阿尔贝蒂娜说。“您还可能觉得它更
骄傲,”布里肖答道,“您不用法语形式,甚至不用后期拉丁文化形式,象人们在贝叶
主教的文集里看到的‘高傲壮丽的马古维拉’(MarGcouvillasuperba),而以更古老的
形式,跟诺曼第方言更接近的形式‘Marculpbivillasuperba’,即是梅居尔夫
  (Merculph)村庄或庄园的来历。凡以‘维尔’为后缀的这些专有名词,您仍然从
中可以看到,在海边,一个个粗暴的诺曼第入侵者的幽灵站了起来。在阿朗布维尔,站
在车厢门口,您只看到我们杰出的大夫,而他显然同古斯堪的纳维亚人的首领毫无共同
之处。但您一闭上眼睛,您就可以看到著名的埃里曼(Herimundivilla)。虽然,我不
知道为什么,人们走这几条路,包括卢瓦尼与巴尔贝克海滨之间这一段,而不走从卢瓦
尼到老巴尔贝克那风景极其优美的几条路段,维尔迪兰夫人也许已带你坐车从那边逛过
了。那么,你们看到了安加维尔或维斯卡尔,还有杜维尔,在到维尔迪兰夫人家之前,
那是迪罗尔德村。况且,那里不光住着诺曼第人。似乎德国人也拥到这里来了(Aumena
ncourt,Alemanicurtis);可别把这个告诉我看见的那位年轻军官;他知道了很可能不
再愿意去表兄弟家作客了。还有一些撒克逊人,西索纳泉水就是证明(维尔迪兰夫人爱
逛的目的地之一,而且理由无懈可击),就象在英国有LeMiddlesex(米德尔塞克斯)L
eWessex(韦塞克斯)。这是无法解释的事情,哥特人,象人们说的是些‘叫花子’,也
可能来到这里,甚至摩尔人(Maure)也来过,因为莫尔塔尼(Mortagne)源于‘Maure
tania’。在古维尔(Gothorumvilla)里就留有痕迹。拉丁文(Latin)有些文物遗迹犹
存,如拉尼(Latini-acum),”“我么,我请解释一下‘Thorpehomme’,”德·夏吕
斯先生说。“我明白‘homme’的含义①,”他补充道,雕刻家和戈达尔互相交换了一个
心照不宣的眼色。“但‘Thorph’是什么意思?”“‘homme’与您想当然以为的那个意
思风马牛不相及,”布里肖回答说,狡黠地看了戈达尔和雕刻家。“‘homme’在这里与
感谢母亲给了我的那个性别毫不相干。‘Homme’者,‘Holm’也,意思是‘ilot’(小
岛)。至于‘Thoroh’,或叫‘village’(村庄),上百个单词里都可以找到。我刚才
已经说得我们的年轻朋友不耐烦了。因此,在‘Thoroehomme’里,没有诺曼第首领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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