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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worm (书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2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19日16:22:22 星期二), 站内信件
①男爵心目中的“homme”的含义,旁人皆有意理解为男爵喜欢的那种“男人”。
“我觉得他言过其实了,”德·夏吕斯先生说。“我昨天去过奥土维尔(Orgeville)。
”“刚才我在‘Thorpehomme’一地剥夺了您做‘homme’(男人)的资格,这一回还给
您喽,男爵。且不必咬文嚼字了,罗贝尔一世在一张证书上给我们留下的是‘Orgevill
eOtgerVilla’,即‘Otger’庄园。所有这些地名都是古代贵族的姓。‘Octeville-V
enelle’是封给‘l’Avenel家的。而‘l’Avenel’家族是中世纪出名的世家。又有一
天,维尔迪兰夫人把我们带到‘Bour-guenolle’,写的是‘BeurgdeMoCles’(莫尔镇
),因为这村庄,在十一世纪时,是属于‘BaudoindeMoles’家族的,‘laChaise-Ba
udoin’也是;可是我们已经到东锡埃尔了。”“我的上帝,那么多军官争着上车!”德
·夏吕斯先生帮作恐慌地说,“我说的是为了你们,因为我嘛,这并不碍事,既然我下
车了。”“您听到了吧,大夫?”布里肖说。“男爵怕军官们从他身上踩过去。不过,
他们集中在这里是执行任务,因为东锡埃尔,就是圣西尔(Saint-Cyr),即DominusC
yriacus。有许多城市的名字。如Sanctus和sancta已被dominus和domina所取代。再说,
这座平静的军事重镇有时候有圣西尔,凡尔赛和枫丹白露的假象。”
在返程(如同去程)路上,我告诉阿尔贝蒂娜要穿好衣服,因为我很清楚,在阿默
农古,在东锡埃尔,在堆普维尔,在圣瓦斯特,我们要接待一些临时拜访者,他们的短
暂拜访并不令我不愉快,诸如,在埃尔默侬维尔(埃尔曼领地),德·谢弗勒尼先生利
用来找客人的机会,顺便拜访我,请我第二天上蒙舒凡去吃午餐,又如,在东锡埃尔,
圣卢的一个英俊朋友突然钻了上来,他是圣卢(如果他没空的话)派来的,特地转达德
·鲍罗季诺上尉的邀请,或是在“勇敢的公鸡”食堂用餐的军官们的邀请,或是在“金
色的火鸡”食堂用餐的士官们的邀请。圣卢往往亲自来看我,只要他在这儿,我必以我
的目光看管好阿尔贝蒂娜,但又不让别人觉察出来,徒劳的警惕而已。不过,有一次,
我中断了看护。由于停车时间较长,布洛克向我们致意之后,立刻要去找他的父亲去,
他父亲刚继承其叔父的遗产,并租下了一座叫“骑士团封地”的城堡,觉得只有坐驿站
快车,由穿着仆役衣装的马车夫驾着车走动方有贵族气派。布洛克请我一直陪他到他父
亲的车子边。“请快呀,因为四条腿的牲口性子急;上帝宠爱的人儿,你会让我父亲高
兴的。”但我极难受,得让阿尔贝蒂娜同圣卢待在车厢里,等我把背一转过去,他们就
可能互相搭腔,到另外一个包厢里去,眉来眼去,动手动脚,只要圣卢在场,我那贴在
阿尔贝蒂娜身上的目光就不会离开她。然而,我看得清清楚楚,布洛克,他好象是求我
帮他的忙,请我去对他父亲问个好,开始我觉得拒绝他很不够朋友,因为我没有任何障
碍,列车员已经预报过了,火车至少停车一刻钟,而且,几乎所有的旅客都下车了,他
们不上车,火车是不会开的;后来,他明白了,我这人——我此刻的行为是对他最终的
回答——归根到底是暗附风雅。因为他并不是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士的姓名。不
错,德·夏吕斯先生为了与他套近乎,竟忘了或故意没注意到他已同他接触过一次,前
不久他还对我说过:“请您把您的朋友介绍给我吧,您连招呼都不打是对我缺乏尊重,
”于是他同布洛克聊了起来,布洛克似乎使他极为喜欢,甚至常给他一句话:“但愿后
会有期。”“这说不过去,您不愿走几百米路去对我父亲道一声好,这一声问候会使他
多高兴?”布洛克对我说。我真糟糕,我当时的神态好象不够朋友,而且布洛克认为我
不够朋友事出有因,而我的神色益发被他言中了,我感到,他有这样的想法,当我有“
出身”高贵的人在身边时,我就把我的小市民朋友小看了。打从那一天起,他对我就不
再象以往那样友好了,我感到更为难过的是,他对我的性格不再象以住那样尊重了。但
是,为了消除他对我之所以留在车厢里的动机的误会,我本来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就
是我嫉妒阿尔贝蒂娜——可这些个事儿若说出来岂不令我更加痛苦,还不如索性听之任
之,就让他认为我是一味追求上流社会生活的迂腐之人好了。事情就是这样,从理论上
讲,人们觉得总应该坦之以诚,免得误会。但是,生活往往把种种误会天衣无缝地组装
在一起,以至于,为了消除误会,只有在可能的极罕见的情况下,要么有必要挑明——
现在不属于这种情况——某些事情,这些个事很可能使我们的朋友受到更大的伤害,还
不如任其将错就错,将莫须有的罪过强加于我们,要么,需泄露某一隐私——我刚才遇
到的正是这种情况——但我们又觉得泄露隐私比误会更糟糕。何况,即使不向布洛克解
释我何以不陪他下去的原因,因为我实在不便启口,如果我光请求他不要生我的气,那
我就会给他火上添油,表明我是明知故犯。除了向“命运”屈服之外别无他法了!命该
阿尔贝蒂娜在场,不让我离她去送他,命该他以为,恰恰相反,正是显贵们在场,即使
他们再高贵一百倍,我才更应该一心一意照顾布洛克才是,将他捧为座上宾。如此这般
,只要意外地、荒谬地在两个命定之间来个节外生枝(这里,就是阿尔贝蒂娜与圣卢面
对面出现),就能使本应聚焦的光线产生折射,反倒互相偏离愈演愈烈,永远休想接近
。有比布洛克对我的友谊更美好的友谊吗,然而它却被摧毁了,肇事者并非有意制造别
扭,因而绝不会向受伤害者解释清楚原委,不然,这就有可能治好他的自尊心创伤并恢
复他那正在丧失的好感。
再说,比布洛克更美好的友谊也许是言过其实吧。他使我讨厌至极的缺点应有尽有
。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柔情节外生枝,使得他的缺点变得令我忍无可忍了。因此,就在那
次匆忙一会的时刻,我一边同他谈话,一边用眼睛监视着罗贝尔,布洛克告诉我,他在
邦当夫人家吃过午餐了,说每个人都对我赞不绝口,佩服到“太阳神赫利俄斯的沉落”
。“好,”我想,“邦当夫人认定布洛克是一个天才,他献给我的热情洋溢的誉美之辞
,别人的话是无论如何比不上的,一定会传到阿尔贝蒂娜的耳朵里。她随时随地都可以
打听到,我是一个‘人上人’,令我奇怪的是,她的姨妈还没对她重提此事。”“是的
,”布洛克接着说,“大家都赞扬你。只有我一个人保持沉默,好象吃的不是人家招待
我们的饭菜,只不过饭菜也不太好就是了,而好象吃的是罂粟,罂粟对死神塔那托斯和
忘神莱塞的真福兄弟、神圣的睡神希普诺斯是珍贵的,他用缕缕柔丝缠住身体和口舌。
我对你的赞佩并不亚于那群饿狗,人家邀请我时连贪吃的狗群一起请来了。但我嘛,我
赞佩你,是因为我理解你,而他们赞赏你却不理解你。说白了吧,我太赞佩你了,以致
不在大庭广众中这样谈论你,高声颂扬我内心最深处的钦慕之情,我简直感到那是对神
圣的亵渎。人们枉费口舌向我询问有关你的事情,一个神圣的廉耻女神,宙斯的女儿,
叫我沉默不语。”我没有外露不满情绪的不良爱好,但这号廉耻女神,我觉得象——比
宙斯还象——那种羞耻心,它不让一位欣赏您的批评家对您发表评论,因为,您端坐其
间的神秘殿堂,有可能被一伙无知的读者或新闻记者们所侵犯;象政治家的廉耻那样,
政治家不给您授勋是为了不让您与那些不配您的人混在一起;象学士院的廉耻那样,他
不投您的票,是为了使您免受与才疏识浅的某君为伍的耻辱;说到底象孝子们更可敬也
更可恶的廉耻那样,他们请求我们不要写他们的值得大书特书的已故父亲,以保可怜的
死者的寂静,安息,不让人们复活他,不让人们为他歌功颂德,但可怜的死者也许更喜
欢人们用口念叨他的名字,而不是用花圈,虽然这些花圈是毕恭毕敬地安放到坟墓上来
的。
若说,布洛克不能理解我不去问候他父亲的原因已使我心情难过,而向我承认他在
邦当夫人家降低我的人望就激怒了我(我现在明白阿尔贝蒂娜为何对这顿午宴只字未予
暗示,而且在我谈起布洛克对我的友情时,她噤若寒蝉),那么,这位年轻的犹太人在
德·夏吕斯先生身上产生的印象就与恼怒大相径庭了。
是的,布洛克现在以为,我现在不仅不能须臾远离风流雅士,而且认为,我对风流
雅士们能够主动向他接近(如德·夏吕斯先生)感到嫉妒,于是千方百计在设置路障,
阻挠他与他们联系,而从男爵方面又遗憾不能更多地看到我的伙伴。按照他的习惯,他
含而不露。开始,他不动神色地询问我关于布洛克的几个问题,但语气是那样随随便便
,怀着一种似乎是极其虚假的兴趣,以致人们难以相信他正等着回答。他神情冷漠,单
调的旋律表现得比无动于衷还无动于衷,比心不在焉更心不在焉,似乎对我稍许客气一
番:“他看样子是聪明的,他说他在写作,他有才气吗?”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真
是大好了,他对他说他希望再见到他。男爵方面没有任何表情表明他听懂了我的话。由
于我重复了四次而不见回答,我终于怀疑我是不是成了声音幻觉的玩具,因为我觉得听
到了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他住在巴尔贝克?”男爵低声唱道,全然不
象提问,甚至可以责怪法兰西语言竟不具备有别于问号的标点符号来为那些疑问程度极
少的句子收尾。不错,这种标点除了为德·夏吕斯先生所用外没有什么用场。“不,他
们在附近租了‘骑士团封地’。”在得知他意欲何为之后,德·夏吕斯先生装着瞧不起
布洛克。“多么可怕!”他叫了起来,极尽全力吹响喇叭嗓门。“所有称之为‘骑士团
封地’的房地产都是马耳他骑士团的骑士们(其中就有我)建造并占有的,犹如所谓‘
圣殿’地盘,或者叫‘圣殿’骑士团封地。要是我住在骑士团封地,倒是理所当然的。
但一个犹太人!然而,这并不使我奇怪;这源于一种渎圣的奇怪的爱好,是这个种族特
有的爱好。一个犹太人一旦有钱买一座城堡,他往往选择一座叫‘隐修院’、‘修道院
’、‘寺院’、‘教堂’之类。我与一位犹太官员有联系,您猜他住在哪里?在‘主教
桥’。由于失宠,他被发配到布列塔尼,在‘修院长桥’那儿。在圣周,当人们演出所
谓的‘耶稣受难’的亵渎的节目时,大厅里挤满了半屋子犹太人,想到他们就要第二次
把基督钉在十字架上,至少是把画像钉上去,不禁欣喜若狂。在‘恋人’音乐会上,有
一天,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犹太银行家,乐队演奏柏辽兹的《基督的童年》,他感到很
懊丧。但一听到《耶稣受难的快乐》,他立刻露出他平日那种福乐的神态。您的朋友住
在骑士团封地,不幸的人,多么残无人道!您告诉我路,”他接着说,满不在乎的样子
,以便让我找一天去看一看,我们古代领地受到了这般糟踏。“真是不幸,因为他有礼
貌,好象很精明。也许他就差没在巴黎的‘圣殿’街住了!”德·夏吕斯先生说这些个
话,看样子只是想借助他的理论,找到一个新的例子:但他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实际
上要达到两个目的,其中主要的目的是要知道布洛克的地址。“不错,”布里肖提醒道
,“圣殿街原来叫圣殿骑士团封地。在这方面,您允许我作个说明吗?”学者道。“什
么?什么意思?”德·夏吕斯先生冷冷地问道,因为这一说头使他套取情报受到了阻碍
。“不,没什么意思,”布里肖胆怯地答道。“是关于巴尔贝克的词源问题,人家问过
我。圣殿街过去叫做‘贝克的巴尔’,因为在诺曼第的贝克修道院在巴黎那里有它的法
庭巴尔(旁听席)。德·夏吕斯先生没有答理,装出没有听到的样子,这是他蛮横无理
的一种表现形式。“您的朋友住在巴黎的什么地方?街名四之有三取自一座教堂或一座
修道院的名字,这就为渎圣行为继续下去提供了机会。人们不能阻止犹太人住玛德莱娜
大街,圣奥诺雷区,或圣奥古斯丁广场,总主教教区码头,修女街,还有圣母经街,但
得让他们看到难处。”我们无法告诉德·夏吕斯先生布洛克现在的住址,因为我们也不
知道。但我知道他父亲的办公室在“白大衣街”。“吓,简直邪恶到极点,”德·夏吕
斯先生嚷了起来,似乎在自己讥讽与愤懑交加的嚷叫声中,得到了一种内心的满足。“
白大衣街,”他笑着重复道,每个音节象用凝乳酶凝结住一般。“何其下作!想想看,
这一件件被布洛克先生污染了的‘白大衣’,是乞丐兄弟的白大衣呀,为毒辣的亵渎就
是在‘白大衣街’两步远的地方,有一条街巷,街名我记不起来了,全让给了犹太人,
店面上标有希伯来文字,有一些做死面饼的作坊,有一些犹太肉店,真是不折不扣的巴
黎犹太胡同。布洛克先生可能就住在那里。自然喽,”他又说,语气夸张而且骄傲,搬
弄美学词藻,通过一种不由自主的遗传反应,给人一种路易十三老火枪手抬头仰面的神
气,“我之所以关心所有这些事,完全是从艺术观出发。政治不是我管的事情,我不能
谴责一大片布洛克,因为这个布洛克,后面有一个民族,在这个民族一群出类拔萃的孩
子里,就有斯宾诺莎这样的人物。而且,我极其欣赏伦勃朗的画,领略到经常出入犹太
教堂所能感受到的美感。但是,一个犹太区,愈是清一色,愈是一应俱全,说到底就愈
美。放心好了,况且,这个残虐的民族,其功利本能与爱财如命已溶为一体,以至于,
我说的希伯来街近在咫尺,以色列肉店伸手可得,才使您的朋友选择了‘白大衣街’。
实在太可笑了!何况,住在那儿的,正是一个古怪的犹太人,正是他烧开了圣体饼,接
下来,我想人们要把他自己烧开,这可能就更离奇了,因为这似乎意味着,一个犹太人
的身体可以同仁慈的上帝的圣体相提并论了。也许可以同您的朋友商量一下,让他带我
们去看‘白大衣’教堂。想想看,正是在那儿安放着路易·德·奥尔良的尸体,他是被
无畏者约翰谋杀的,不幸的是,无畏者约翰没把我们从奥尔良人手中解救出来。再说,
我个人同我的堂兄弟夏尔特尔公爵相处很好,但到底是一个篡权者的家族,指使谋杀路
易十六,剥夺查理十世和亨利五世。况且,他们因为祖上是亲王殿下,人们这样称呼可
能是因为这是一个最惊人的老太太吧,他们可象摄政王及其余党了。什么家族哟!”这
一席反犹太人或亲希伯来人的演说——人们尽可从字面上也可从言外之意里去推敲——
却在我耳朵里被莫雷尔对我的一句附耳低语切断了,这句话使德·夏吕斯先生大失所望
。莫雷尔,他并不是没有发觉布洛克产生的印象,附耳感谢我把布洛克“打发走了”,
并别有用心地补充道:“他很想留下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嫉妒,他想取我代之。真是十
足的老犹!”
“也许可以利用停车的机会,看来要延长时间,向您的朋友提出要求,对某些宗教
仪式作些解释嘛。难道您不能把他找回来?”德·夏吕斯先生问我说,心急如焚。“不
,这不可能,他坐车走了,而且生我的气了。”“谢谢,谢谢,”莫雷尔对我耳语。“
岂有此理,马车总可以追上嘛,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要一辆汽车嘛,”德·夏吕斯先生
回答道,活象这样一种人,这种人习惯于一切都得向他屈服。但他发现我不说话了:“
他那辆是什么了不起的车子,多少是想象出来的吧?”他傲慢地对我说,怀着最后一线
希望。“那是一辆敞篷驿站快车,它现在也许已到骑士团封地了。”眼看希望落空,德
·夏吕斯先生泄气了,装出开玩笑的样子。“我明白了,他们被一杯对酒吓得坐四轮马
车败退了。若是一杯再对酒,恐怕就驷马难追了。”①终于,人们发现,火车又起动了
,圣卢离开了我们。但是,这一天,唯有这一天,我们上车之后,他弄得我好苦,可他
竟毫无意识,因为我想到,为了陪布洛克,我得让他与阿尔贝蒂娜待一会儿。其它的日
子,他的出现没有折磨我。因为,阿尔贝蒂娜她自己,为了使我免除一切不安,总是以
某种借口,想方设法,即使并不情愿,尽可能不紧挨着罗贝尔坐着,甚至故意离得远远
的,以致连伸手都够不着,她的眼睛从他身上转开,从他到来那刻开始,她就不加掩饰
地,几近矫揉造作地同其他的某一个旅客聊起话来,这把戏一直玩到圣卢下车为止。这
样,在东锡埃尔,他对我们的拜访没有给我造成任何痛苦,甚至没带来任何为难,同其
它的所有拜访一样使我感到愉快,从这块土地上给我带来这样那样的问候和邀请,无一
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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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coupé”(双座四轮轿式马车)与“混合酒”同音同形,构成谐音,德·
夏吕斯由马车联系到“混合酒”又从“混合酒”发展到“再对酒”(recupé),以笑话
掩饰自己的丑陋灵魂。
已是夏末秋初季节,在我们从巴尔贝克至杜维尔的旅途上,当我远远望见紫杉圣皮
埃尔站时,正值傍晚时分,有一阵子,悬崖峭壁顶上霞光闪烁,犹如夕阳雪山,顿时令
我想起(我且不说我想到那第一个傍晚它那不速的奇特景观给我造成的惆怅,使我迫不
及待地想重登火车回巴黎,而不愿直奔巴尔贝克)埃尔斯蒂尔对我说过的,早上,人们
可以在那儿看到的壮观景象,就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刻,彩虹七色在峥嵘怪石上争辉斗
艳,就在这样的时刻,有多少回,他唤醒了那个小男孩,让他在沙滩上光着屁股,为他
作画,那男孩子为他当了一年的模特儿。紫杉圣皮埃尔的地名告诉我,一个五十来岁的
、古里古怪的、才智横溢而又装模作样的人即将出现,同他在一起,我可以谈论夏多布
里昂和巴尔扎克。而现在,在暮霭笼罩下,在安加维尔绝壁后面,它过去曾令我浮想联
翩,似乎眼前它那古砂岩顿时变成了透明体,我看到的,正是德·康布尔梅先生的一个
叔叔的漂亮府邸,我知道,倘若我不愿在拉斯普利埃吃晚饭,或者不愿回巴尔贝克的话
,府里的人们是会欢迎我的。因此,不仅仅是此地的地名丧失了开始的神秘,而且地方
本身也平淡无奇了。地名本来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神秘色彩,加之词源学以推理取代神
秘,其神秘程度又降了一个等级。在我们回埃尔默侬维尔,圣瓦斯特,阿朗布维尔路上
,在火车停站的时刻,我们发现了开始未曾辨清的影子,布里肖一点也没看到,若在夜
间,他会把这些影子当作是埃里曼、维斯卡、埃兰巴的鬼魂。但影子已向车厢增来。原
来是德·康布尔梅先生,他与维尔迪兰夫妇已经彻底闹翻,他出来送客,并代表他母亲
和妻子,来问我是否乐意让他把我半路“劫”走,留我在费代纳暂住几天,有一位美妙
的女歌唱家可以为我演唱全部格鲁克的作品,还有一名著名棋手,我可以同他好生厮杀
几盘,而且下棋并不影响到海湾去随波垂钓和驾舟击浪,也不影响到维尔迪兰家吃晚宴
,对此,侯爵以名誉作担保,保证将我“借”给他们,叫人找上门来给我带路,岂不更
方便更稳妥。“但我不能相信,去那么高的地方对您会好受的。我姐妹就受不了。她回
来会成什么样子,不过,此刻她感觉还不太坏……真的,您已经发作过一次,那么厉害
!明天,您也许挺不住!”他前仰后合,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比如
他在街上看到一个瘸子在一个聋子面前自夸或故意同他聊天时,他不会不笑吧。“那么
,之前呢?怎么,半个月来您没发作过?您晓得这有多美!说真的,您应该住到费代纳
来,您可以同我姐妹谈谈您的气喘病。”在安加维尔站,是蒙贝鲁侯爵来“赶火车”,
他没能去费代纳,因为打猎误了,只见他穿着长靴,帽子上插着野雉翎,与上车的人一
一握手,并趁此机会通知我说,在我不感到不方便的星期几,他的儿子要来拜访我,感
谢我能接待,若能让他儿子读点什么,那他就太高兴了;要不就是德·克雷西先生来“
作礼节性回访”,他一边说着,一边抽着烟斗,接受一支甚至好几支雪茄,对我说:“
好哇!难道您就不说一下,哪一天我们下一次在卢库卢斯聚会吗?难道我们没什么可谈
谈吗?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们在火车上曾留下蒙戈梅里两家的问题没有谈。我们应该谈
完它。我就看您了。”别的人来只是买他们要看的报纸。也有不少人同我们闲聊,我总
怀疑,他们来到自己的小城堡最近的车站,待在月台上,只是为了会一面熟人而已,除
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总之,上流社会的生活场景一幕如同另一幕,与小火车过
了一站又一站相仿,但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小火车自身似乎意识到自己担任的人们赋予
它的角色,养成了人类一种可爱可亲的品性:它性情温顺,耐心地等待着那些迟迟不上
车的旅客,他们愿意赖多久就等多久,而且,即使开了车,只要有人打招呼,便停车欢
迎光顾;于是,这些半路拦车的旅客便跟在它屁股后气喘吁吁地跑来,在喘气方面与小
火车颇象,但不同的是,他们追火车全速奔跑,而小火车只是理智地放慢速度。因此,
埃尔默侬维尔,阿朗布维尔,安加维尔,无论如何再也不会让我想起诺曼人征服的伟大
野蛮了,它们不满意不可名状的缠身愁云一扫而空,过去我曾看到它们沉浸在暮色苍茫
的惆怅气氛之中。东锡埃尔!对我来说,即使在认清了它的真面目,将我从梦幻中唤醒
之后,这一地名,长期以来,仍然使我联想到那些可爱的冰冷的街道,明亮的玻璃橱窗
,味道鲜美的家禽!东锡埃尔!现在只不过是莫雷尔上车的车站而已;埃格勒维尔,现
在只不过是我们在此等待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上车的车站罢了;梅恩维尔,则是晴朗的傍
晚阿尔贝蒂娜的下车站,每当她觉得不太累,还想跟我在一起再呆一会儿,在那儿下车
,穿过一条斜坡,比她在巴维尔下车多走不了多少路。这样一来,我不仅不因孤独而惶
惶不安——那种孤独感在第一个傍晚就紧箍着我的心——而且,我也不必担心故态复萌
,也就再也没有人地生疏之虞了,在这片不仅盛产栗树和柽柳,而且洋溢着友谊的土地
上,足迹所至,友谊一脉相承,犹如青山不断,蜿蜒起伏,时而隐藏于峥嵘怪石之中,
时而潜伏在马路两旁的椴树林背后,不过,每一站都派有一位可爱的绅士,热情地握一
下手,替我洗一下风尘,以免让我产生路遥的疲乏感,如有必要,则往往自告奋勇,陪
我继续行路。到了下一站,另一个绅士也许已在站上等着了,前呼后应妙极了,以致小
火车鸣笛催我们辞行一位朋友,却又允许我们寻回其他的朋友来了。倘若城堡与城堡之
间的距离较远,小火车路经城堡时以快步行人的速度前进,小火车与城堡的距离挨得那
么近,以至于,主人们站在月台上,站在候车室前呼唤我们,我们竟以为他们是站在自
家的门槛上,窗户前给我们打招呼呢,仿佛省级小铁道不过是全省的一条街,而孤零零
的贵族乡间别墅,只不过是一家城市公馆似的;即使在少有的几个车站,我没听到任何
人来问“晚安”,四周万籁俱寂,因为我晓得,这片寂静是朋友的梦乡,他们就在附近
的小别墅里,早早上床睡觉了,假如我有必要把他们叫醒,请他们帮忙接待一下,那么
我的登门一定会受到欢迎的。习惯充斥了我们的时间,以致几个月后,在城里竟没有一
刻的闲暇,我们一到城里,一天给我们十二小时的自由支配权,倘若其中一小时偶尔有
空,我就再也不想利用这一小时去看一座什么教堂了,而我过去是专为看教堂才来巴尔
贝克的,也不想把埃尔斯蒂尔画的一幅风景画与我在他家看到的原始画稿进行一番比较
对照,却宁可到费雷先生家去再下一盘棋。不错,正是巴尔贝克这地方有着可耻的影响
,如同也具有魅力一样,才真正成为我熟悉的地方;若说,其领土的分布,沿海一路各
种农作物粗放的播种,硬是赋予我对形形色色的朋友们的拜访予旅游的形式。那么,它
们同样强使这种旅行只具有一连串拜访的社会乐趣。同样的地名,过去对我而言是何等
的撩人,以致我翻普通的《别墅年鉴》到芒代省这一章时,竟激动万分,犹如火车时刻
表,我现在对它是何等的熟悉,以致我驾轻就熟,很容易翻到巴尔贝克经东锡埃尔至杜
维尔这一页,就象查通讯录那样不慌不忙,顺手拈来。在这个太社会化了的山谷里,我
感到,在半山腰上,隐约可见悬挂着一个众多朋友的集团,晚间诗的呼声不再是猫头鹰
和青蛙的鸣叫,而是德·克里克多先生的“怎么样?”或者布里肖的“昭明!”①这里
,气氛再也不会引起惶惑不安,而充满了地地道道的人情味,呼吸起来沁人肺腑,甚至
过分富有镇静解忧之效。我从中受益匪浅,至少可以说,从今往后看问题,只从实际观
点出发了。同阿尔贝蒂娜的婚事我看简直是一种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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