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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eleon (lizard), 信区: Reading
标  题: 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21日15:52:25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华斯珂夫一向觉得自己比实际年龄大。他打14岁起,就养家活口——否则全家就会沦为
乞丐。何况当时正是饥馑的年代,非常混乱。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干活挣钱、养
家全由他一人承当。夏天干农活儿,冬天打猎。到了20来岁,他才知道人应该有休息。
可接下来就是服兵役——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儿童乐园……部队尊重稳妥可靠,而他尊重
部队。因此在这个阶段里,他还是不能变得年轻一些,恰恰相反,他更加少年老成了。
准尉就要像个准尉,对战士们来说,他永远是个长者。理当如此。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也确实忘却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他只觉得,他比列兵和尉官大,
和所有的少校相仿佛,而总是比任何一个上校小。这是就处世接物而言,并非指真正的
隶属关系。
因而,他看待这伙他不得不指挥的女兵,犹之乎是对待下一代人。仿佛他真是参加过国
内战争,而且还亲自跟恰巴耶夫在比辛斯克城郊喝过茶。这种感觉,并非出于他的处心
积虑,也不是有意硬造,而是自然而然,是他准尉的本质所致。
可是华斯珂夫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比实际年龄大,直到今天这个寂静而明亮的夜晚,这
念头才偷偷袭入脑海,使他感到惶惑不安.
不过眼下离夜晚还早,他们还在选择阵地。他的战士们跟一群小丫头似的正在巨石堆里
跳来跳去。他突然也跑去混在一块蹦蹦跳跳,而且居然毫不拘束,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等他觉察到这一点,就皱起双眉,立即停下,开始威严持重地踏步,而且一连三次爬
到圆石上面。
不过,这并非主要之点。主要的是他找到了一个出色的阵地。它很深,有着隐蔽的出入
口,可以把森林到湖畔这一大片区域尽收眼底,它位于湖旁,深隐在嶙峋的巨石堆里,
仅有一条窄道伸向岸边。德寇必须盘山绕岭走上三个小时,才能来到这条小道跟前。可
是他呢,还没等敌人到达,就可以安然撤离,穿过乱石堆,去占领后备阵地了。其实,
他不过是为了保险,才又选了一个备用的,因为对付两名空降的敌人,显然,在此地,
在主阵地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选好阵地,开始计算时间。按照他的计算,还要等上四个来小时
德寇才会到,因而他决定让小分队按每两人一饭盒的量,做点热的东西吃。李莎·勃利
奇金娜自告奋勇来干,他又给她派了两名小个子女战士当下手,并且命令生火的时候不
许冒烟。
“只要我发现冒烟,就立刻把全部热汤泼在火上。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莎压低了声音说。
“不,你并没有真明白,战士同志。你若是真明白了,就会向我要斧头,而且让你的助
手们去砍伐那些枯干了的树干。同时你还会告诉她们,树干上不能有一点苔藓。要敲起
来清脆响亮的。那样的木头燃烧起来全是明火,不会冒烟。”
命令只不过是命令,为了给她们示范,他砍来了枯树,亲自点起篝火。后来,他跟奥夏
宁娜去查看地形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朝这边张望,的确没有冒烟。只见石滩上的空气不
停地颤动,不过,要了解其中内情,只有眼力特别敏锐的人才办得到,至于德国佬,他
们当然不可能具有这种眼力。
趁着那三个人在忙着做饭,华斯珂夫和奥夏宁娜下士、战士康梅丽珂娃爬遍了整个西牛
兴岭。他们测定位置、射界和观测点。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按照操典要求,亲自用脚
步来回测量了距,离观测点的长度,并且画进了射击要图。
正在这时,叫他们吃饭了。于是大家按照行军时的队列,成对坐下,这样,军运指挥员
就得跟战士古尔维奇分食一盒粥。她自然很拘束,起初,她老把粥朝他那边推,匙子碰
得饭盒叮当响。准尉不满意地说:
“你别叮叮当当的,翻译同志。我又不是你照看的小孩子,明白不,用不着你一口一口
喂。你应该像个战士似的,狼吞虎咽才对。”
“我是在使劲吃嘛,”她微微一笑。
“我可瞧见了!瘦得跟春天的白嘴鸦似的。”
“我的体质就是这样。”
“体质?……瞧,勃利奇金娜的体质,跟我们大家都一样,可她多胖。看着都高兴……”

午餐以后,他们还喝了茶。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一路上采集了不少越桔叶,用它来煮
茶。他们休息了半小时以后,准尉下令集合。
“战斗命令!“他庄严地说开了,尽管内心深处有点疑惑,下这样的命令是否正确。“
敌方兵力为两名武装到牙齿的德国鬼子,他们正朝着沃比湖地区移动,妄图潜入基洛夫
铁路和以斯大林同志命名的白海----波罗的海运河;我方总共6个人,任务是坚守西牛兴
岭,并在此地擒获敌人。我们的左邻是沃比湖,右邻——廖共托夫湖。……”
准尉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有点慌乱,心想,还是该把命令先写出来的。然后又接
着说:“我决定:在主阵地狙击敌人,而且,在未跟敌人接火之前,先迫使他们投降。
如果遇到反抗,就击毙其中一名,另一个无论如何要生擒。一切装备留在后备阵地,由
战士契特维尔达克看管。必须有我的命令才能开始战斗行动。委任奥夏宁娜下士为我的
副手,万一她出列,就由战士古尔维奇担任。有问题吗?”
“为什么偏要把我留在后备阵地呢?”契特维尔达克委屈地问。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战士同志。怎么命令,就怎么执行。”
“你呀,嘉尔卡,你是我们的后备队员,”奥夏宁娜说。
“没有问题,全明白了,”康梅丽珂娃精神饱满地回答道。
“既然明白了,那我命令进入阵地。”
他按照事先跟奥夏宁娜商量好的计划,把战士安置到各自的岗位上,给每个人都指定了
观测点,再一次警告她们要像老鼠一样悄悄地卧伏在那里。
“谁也不许动。我先对他们喊话。”
“用德语吗?”古尔维奇有意挖苦他一句。
“用俄语!”准尉厉声说,“如果他们听不懂,您就翻译。我说清楚了没有?”
全都沉默不语。
“若是战斗打响了,你们也还像这样探出身子的话,这附近可没有卫生营。也没有亲娘
……”
他真不必说什么亲娘不亲娘的,大可不必。他所以感到十分恼火,因为这是非常严肃的
事,又不是在打靶场!
“要趁德寇没走近的时候打。否则,没等你们拉枪拴,他们早把你们打得浑身都是窟窿
。因而我命令你们绝对卧倒。我没有命令‘开火’,你们就卧伏不动。否则,我可不管
你们是妇女……” 说到这里,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突然把话噎了回去,挥挥手,“完
了。指示结束。”
他划分了观测区,指定两人一区,四只眼睛看得清楚些。他又爬到高一点的地方,用望
远镜仔细搜索林子的边缘,直到眼睛疲乏得流下了眼泪。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是华斯珂夫身下的石头还保持着晒了一天后留下的温暖。准尉放下
望远镜,闭上眼睛休息一会。顿时觉得这块热乎乎的石头轻轻摇荡起来了,仿佛飘浮到
一个幽静而安宁的境地去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已朦胧入睡。
他仿佛感到和风拂面,还能听到悉瑟的声响,又似乎是躺在暖炕上,忘了铺上那块粗麻
布,应该跟妈妈说一声。而且他居然看见了妈妈——他那敏捷瘦小的妈妈,多少年来只
能断断续续地睡上一小会儿,总像是从自己辛劳一生中偷来的片刻闲暇。他看见她那瘦
得皮包骨的双手,由于风湿和劳累,十指早已不能弯曲自如了。他还看见她那布满皱纹
、枯萎憔悴的面庞,泪水顺着干瘪的两腮往下流淌,这时他才领悟到,妈妈至今还在哀
痛着死去的伊戈尔,至今还在自怨自艾,受尽折磨。他真想对她说几句慰藉的话,正在
这时,突然有谁碰了碰他的脚,他毫没来由地认定这是父亲,于是刹那间惊恐万状。他
睁开双眼,原来是奥夏宁娜爬上石头,触动了他的脚。
“德寇?”
“在哪儿?”她吃惊地问。
“呸,见鬼……我以为是呢。”
丽达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莞尔一笑:
“您睡着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我给您送大衣来了。”
“你可真是,奥夏宁娜。我不过是太累了,得抽口烟。”
他走下坡去,康梅丽珂娃正坐在一块突出的峭壁下梳头。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整
个脊背。这样长的头发,必须用手挽着,拿梳子才能梳通。又浓又软,金光闪闪。她的
双手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安详地梳理着。
“准是染的吧?”准尉问了一句,马上就担心她准会挖苦他一番。可是并没有,她不在意
地回答:
“天生的。我的头发太乱了吧?”
“没什么。”
“您别担心,我们那边,有李莎·勃利奇金娜盯着呢。她的眼睛最尖。”
“行啦,行啦,休整一下吧!……”
嗐,真见鬼,这个词又脱口而出!这个词一辈子刻在脑中磨灭不了,因为它是操典上写
的。你这头熊啊,华斯珂夫,真是头野蛮的狗熊!……
准尉皱着眉头。他抽起烟来,烟雾在上空缭绕。
“准尉同志,您结过婚了吧?”
他瞅了她一眼——绿莹莹的眼睛正透过金发凝视着他。这双眼睛的魅力不可抗拒,跟15
2毫米的榴弹炮一样。
“有老婆啦,战士康梅丽珂娃。”
他当然是说谎。不过这样比较好。可以明确一下立场。
“那么您的妻子在哪儿呢?”
“当然是在家罗。”
“有孩子吗?”
“孩子?……”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叹了一口气,“有过一个小儿子。死啦,正好是战
争爆发前夕。”
“死了?……”
她把头发朝后一甩,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简直看到了他的灵魂,看到了灵魂的深处。
她再也没说什么。她既不安慰他,也不开玩笑,更没有任何空话;因而华斯珂夫再也无
法控制自己长叹一声:
“是呀,妈妈没照顾好……”
刚说出这句话,心里就感到阵阵难受,难受得立刻跳了起来,把军装整理得跟检阅一样

“你那里怎么样,奥夏宁娜?”
“没看见有人,准尉同志。”
“继续观察!”
于是他一个战士又一个战士地巡视过去。
太阳早就下山了,天色却像黎明前一样,朦胧有光,战士古尔维奇在自已那块石头后面
读着一本书。她拖长了声调喃喃念着,像是在祈祷。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停住脚步,
仔细倾听:
“诞生在萧条年代的人们,
再也不记得过去的路程。
我们是俄罗斯严峻岁月的孩子,
无力忘怀那一切往事。
那灰飞烟灭的年代啊!
你是丧失了理智,还是带来希望的信息?
战争的日月,自由的日月,
在人们脸上留下血红的印记……”
“念给谁听呀?”准尉走近她问道。
翻译有点惶惑不安,(因为有过命令叫观察敌人呀,应当观察!)她放下书,想站起来,准
尉摆摆手。
“我是问,你念给谁听?”
“不给谁,自己念念。”
“那为什么念出声来?”
“因为这是诗呀。”
“哦……”华斯珂夫不明白。拿过书来一看——薄薄的和掷弹教范差不多,——翻了翻
,说:“要看坏眼睛的。”
“天还亮着呢,准尉同志。”
“我不过随便说说……而且,你不要直接坐在石头上。它很快就要冰凉了,不知不觉地
就会吸掉你身上的热气。你把大衣垫着坐。”
“好的,准尉同志。谢谢!”
“而且无论如何不要念出声来。这个地方晚上的空气潮湿,密度大,这里的黎明又是静
悄悄的,因此五里地以外都能听到这儿的声音。要经常观察观察。经常观察,战士古尔
维奇。”
勃利奇金娜晾望的地方靠近湖边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离得老远就得意地满面带笑
——这个胖姑娘哟! 她折了不少树枝,铺在石头的凹处,上面还垫着大衣,真是个能干
人。简直引起了他的兴趣:“你是哪儿人,勃利奇金娜?”
“勃良斯克人,准尉同志。”
“在集体农庄干过活儿?”
“干过。不过我老是帮父亲干活。他是看林人,我们住在护林所里。”
“怪不得装鸭叫装得那么像。”
她笑了起来。她们都特别爱笑,一时改不过来。
“没发现什么吗?”
“眼下还寂静。”
“你还是注意点,勃利奇金娜。小树有没有摇晃,小鸟有没有吱吱乱叫。你是打森林里
来的人,这些你都明白。”
“我明白。”
“快啦……”
准尉跺跺脚,仿佛该说的都说了,仿佛也给了指示,仿佛该走了,可是两只脚挪动不了
。这个姑娘可真像自己的故乡人,树林里长大的,她可真会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她
身上可真有一股热劲儿,跟俄罗斯暖炕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就是他今天梦见的那种亲切
的暖炕。
“李莎,李莎。李莎维达,为什么你不理睬我,为什么你不把催眠曲来歌唱,莫非你不
会歌唱,”准尉一边走,一面用刻板的嗓音,毫无表情地、连珠炮似地说,然后又解释
,“我们家乡有这么一首歌。”
“我们那儿也有……”
“等以后咱俩一起唱歌,李莎维达。等咱们完成了战斗任务就一块来唱歌。”
“你说话可算话?”李莎微微一笑。
“肯,说到做到。”
准尉突然放肆起来,对她挤挤眼,马上又觉得很难为情,整整军帽,走啦。勃利奇金娜
冲着他后背嚷了一声:
“喂,等着瞧吧,准尉同志!您可答应啦!……”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可是一路上都是春风满面。等到穿过山坡,走到后备阵地,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四下寻找战士契特维尔达克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战士契特维尔达克正坐在背包上,靠着突出的峭壁,身子缩在大衣里,两只手抄在袖筒
里,竖起的衣领把她连头带军帽通通遮住,只有那个大红鼻头沮丧地翘起在翻领的领口
上。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战士同志?”
“冷……”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她赶紧往后一躲,她糊里糊涂地以为他要拉她……
“嗐,你别动呀,老天爷!把额头伸过来。啊?……”
她这才伸出脖子来。准尉用手紧贴在她的额头上,仔细地试看她的体温——烫着呢。发
烧,林妖可把你整苦了!
“你在发烧,战士同志。怎么搞的?” 她沉默不语。可是一双眼睛神情悲戚,跟小牝牛
的眼睛一样,随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瞧,还不是因为战士失落了一只靴子,还有
你那急行军和5月湿冷的天气。这回可真来了个没有战斗力的人——成了全队的累赘,特
别是成了压在你心上的包袱。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拿过自己的背包,解开带子,伸进手去,在背包深处掏出他那无
价之宝——一个用木塞塞住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的是750克的酒精。他倒了些在小杯子里

“你喝纯的,还是对点水?”
“这是什么?”
“药水,嗯,酒精,啊?”
她使劲摇着双手,直往后躲。
“哎哟,瞧您,瞧您……”
“我命令你喝!……”准尉想了一想。加了一点点水。“喝吧。连水一起喝。”
“不,瞧您……”
“喝,没有二话!……”
“嗐,您这是怎么啦! 我妈妈——是医务工作者……”
“没有什么妈妈。只有战争,只有德寇,还有我,华斯珂夫准尉。没有什么妈妈。只有
熬过这场战争的人,才有妈妈。我说清楚了没有?”
她憋了一口气,把酒精就着泪水喝了下去,呛得直咳。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在她背上
轻轻拍了几下,不咳了。她用双手抹去泪水,噗哧一下乐了:
“我的头……头晕!……”
“明天就好啦。”
他给她弄来了一些树枝,垫在石头上,再把自己的军大衣铺在上面:
“休息吧,战士同志。”
“您没有大衣怎么成呢?”
“我身子骨结实,别担心。你可得在明天之前好。我恳求你,快点好吧。”
周围是那样寂静。不论是森林,湖水,甚至连空气,一切的一切都溶化在寂静里,消失
了。大半夜过去了,第二天又快来到了,可是连一个德寇的影子也没见到。丽达不时地
瞅瞅华斯珂夫,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她问道:
“也许是白等一场?”
       “也许是白等,”准尉叹息一声,“不过,我并不认为是这样。当然,假如你没
有把德国鬼子跟树墩搞混了的话。”
在这以前,准尉撤下了守在阵地上的战士。她们一宿没合眼了。他让战士们进入后备阵
地,命令她们折些树枝垫在石头上,躺下睡觉,直到他来叫醒她们。可是自己却留在此
地,留在主阵地。奥夏宁娜死乞白赖地非要跟他一起留下。
德寇一直没有发现,这使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焦灼不安。他们也可能根本不会到这儿
来了,也可能在另一个地方绕路走,也可能是另有任务,完全不像他所估计的。也可能
已经酿成巨祸——杀害了某位首长,或是炸毁了什么重要的目标。那你可就等着去向军
事法庭辩解吧,为什么你不去搜索森林,狙击德寇,反而到处瞎闯。是怜悯战士吗?害怕
让她们投入直接的战斗吗?这可不是理由,假若任务没有完成的话。不,这完全不是替自
己辩护的理由。
“您还是睡一会儿吧,准尉同志。黎明时,我叫醒你……”
还睡什么觉呀,真见鬼!尽管准尉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你再别提什么睡觉了,奥夏宁娜。你明白不,若是我糊里糊涂把德国鬼子放了过去,
那我就该长眠不起了。”
“也许他们现在正睡觉呢,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正睡觉?”
“是呀。他们也是人哪。您说过,西牛兴岭,这是通往铁路唯一的捷径。而他们到那儿
要走……”
“对,奥夏宁娜,对啦!50里路,这没错,只多不少。再加上他们人生地不熟……草木
皆兵……对吗?……我是这么想的吧?”
“是这样的,准尉同志。”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完全可以躺下休息休息。在树林里找个地方,一直睡到太阳升起
。等到太阳一出来……对吗?……”
丽达微微一笑。又久久地看着他,就跟妈妈凝视着婴儿一般。
“您睡,一会儿吧。等太阳出来,我叫您。”
“我不困,奥夏宁娜同志……玛格丽达,您的父名是什么?”
“干脆叫我丽达吧,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抽支烟吧,丽达同志?”
“我不会。”
“哦,至于说到他们也是人,这我可不能理解。不过这一点你提醒得好——应该休息休
息。你去睡吧,丽达。去睡吧。”
“我不想睡。”
“哦,那么躺一小会儿,伸伸腿。两腿酸疼吧?可能没走惯吧?”
“哦,我偏偏有这个好习惯,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丽达微微一笑。
可是准尉终于说服了她。丽达就躺在这儿,躺在未来的前沿阵地上,躺在李莎·勃利奇
金娜先前替自己垫的树枝上面,盖上大衣。本想在黎明前小睡片刻,但立刻就睡沉了。
一躺倒就睡得特香,连一丝梦影都没有。可突然间惊醒过来,原来是准尉在拉她的军大
衣:
“什么?”
“轻点!听见了没有?”
丽达推开大衣,拉拉裙子,跳了起来。太阳已经从地乎线上升起,霞光染红峭壁。她放
眼眺望。一群飞鸟喳喳乱叫,掠过远处的树梢。
“鸟叫……”
“喜鹊!……”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宁静地笑笑,“白脖子喜鹊喳喳叫,丽达。这就是
说,有人在走路,惊动了它们。没别的——准是客人来到。要狠狠揍他们,奥夏宁娜,
去叫醒战士们。要快!可是要悄悄的,千万千万!……”
丽达跑走了。
准尉卧倒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是一个最靠前的制高点。他检查了手枪,把子弹推进步
枪的枪膛。再用望远镜对准朝阳染红的层林尽头,仔细搜索。
喜鹊在丛林上空飞旋,叽叽喳喳大声喧噪。
战士们一个跟着一个来了。她们默默无声地各就各位,卧倒地上。
古尔维奇朝他走了过来。
“您好,准尉同志。”
“好。那个契特维尔达克怎么样了?”
“还睡呢。没叫醒她。”
“做得对。你就留在我旁边,好联系,不过千万不要探头”
“是,不要探头,”古尔维奇说。
喜鹊越飞越近了,丛林的树梢已不住地晃动起来。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甚至觉得,他
听见来人重重的脚步踏着枯枝劈啪作响。紧跟着,一切都寂静了,喜鹊不再喧叫,可是
准尉心里明白,有人在林边的矮树丛里坐着呢。他们坐着,窥测着湖的两岸,窥测着这
边的森林,窥测着西牛兴岭。他们正是要通过这儿;然而也正是这儿,他和他这些脸上
还残留着睡后红晕的战士们在隐蔽着。
神秘莫测的短暂一瞬降临了。它是一个事件转换成另一事件的契机,它使因果交替,它
能产生机缘。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从来不会注意到这短暂的一瞬;但是在战争中,当神
经极度紧张,当生存的原始意念——保全自己——重新成为首要的、性命攸关的问题时
,这神秘莫测的短暂一瞬就变得非常现实,似乎肉体都能感触到,而且显得那样无穷无
尽的漫长。
“哼,叫你们来,来吧,来吧……”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无声地喃喃着。
远处丛林微微一动,两名德寇小心翼翼地从那里溜出来,走到空地上。他们虽然披着灰
绿的伪装衣,但是阳光径直射在他们脸上,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准尉看得格外清楚。

他们手指按着冲锋枪的扳机,猫着腰,轻轻地朝湖边走来……
不过华斯珂夫已经不再注视他俩了。因为他们背后的树丛还在不断地摇晃,从那儿,自
丛林深处,不断闪出一个个手执冲锋枪的灰绿身影。
“三个……五个……八……十……”古尔维奇悄声数着。“十二……十四……十五,十
六……,十六个,准尉同志……”
丛林寂静下来。
喜鹊喳喳叫着飞向远处。
十六名德寇,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沿着湖岸慢慢向西牛兴岭走来。

--
不去计较天长地久,

落足便是永恒,

拥有理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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