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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eleon (lizard),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21日15:55:03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十二
……华斯珂夫猛然回忆起那天清晨,当这帮鬼子走出森林,他暗自计算他们人数的情景
。回忆起索妮娅在他左肩旁喃喃细语,李莎·勃利奇金娜那双睁大的眼睛,契特维尔达
克脚蹬树皮鞋的模样。他想起了这一切,不禁高声说道:
“那么说,勃利奇金娜没能走到……”
他那感冒的嗓音在沼地上空喑哑地回荡,然后又是一片沉寂。这个鬼地方,连蚊子叮起
人来都一声不响,准尉叹了口气,坚决地一步跨下沼地。他拄着木棍,一步步回头朝岸
边走去,心里想念着康梅丽珂娃和奥夏宁娜,希望她俩还活着。他还想,现在他的全部
武器,就只有腰里那支手枪啦。
侵略者们只要在这儿哪怕留下一个人,华斯珂夫准尉就得来个嘴啃泥,而且会躺在烂泥
中,骨朽肉烂了。因为他现在既不能卧倒,也无处隐藏,完全可以在两步的近距离内把
他消灭。可是德寇没有留人。于是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毫无阻碍地一直走到熟悉的小
河岔子,马马虎虎洗了洗,把河水喝了个够。然后打口袋里找出一小块纸,用干枯的苔
藓卷了一支烟,用火镰打着火抽了起来。现在可以考虑一下问题了。
看来,昨天这一仗,尽管确实是消灭了四分之一的敌人,但他还是完全输了。他输了,
因为他没能截住德寇;因为丧失了自己队伍的整整一半;因为消耗了全部战斗储备,目
前只剩下自己和一支手枪。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也不管怎么替自己辩护,总之,情况很
糟糕。而特别糟糕的是,他不知道现在该上哪儿去寻找敌人。华斯珂夫心里很痛苦,不
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由于那支臭气熏人的烟卷;不知道是因为孤独,还是由于心里的
思绪此起彼伏,跟一群黄蜂似地乱哄哄。真像是一群黄蜂,只知道螫人,却不会酿蜜…

   当然,他应该找到自己人。他还剩下两个姑娘,而且还是最干练的两个。他们三个拧
在一起还是股力量,可就是这股力量也没有武器战斗。这么说来,他作为一个指挥员,
应当一次准备两个答案——怎么办和用什么来战斗。为了这个,又首先要弄清自己的处
境。找到德寇,并且把武器搞到手。
昨天,德寇追逐他的时候,跟在自己家里似的,脚步跺得震天响,林子里留下了不少的
脚印。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像看地图似地跟着脚印走。他仔细辨认着,计算着。照他
算来,追逐他的德寇最多不超过十名:或许留下人去看东西了,或许被他无意中撂倒了
几个。但无论如何,眼下德寇的人数还应该按一打计算,因为昨儿晚上根本顾不上瞄准

他辨认着脚印,一直走到林边,沃比湖和西牛兴岭又展现在眼前。菲道特·叶甫格拉费
奇在这儿停歇了一会,仔细观察。但不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他都没有发现。他面前是
一片安宁,一片寂静。多么美好的清晨!可是就在这清晨的美好景色里,不知在什么地
方隐藏着德国冲锋枪手和两个抱着3英分口径步枪的俄罗斯姑娘。
虽然准尉非常渴望找到那两个藏在岩石滩里的姑娘,但他始终没有走出森林。他决不能
再让自己去冒险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即使在忍受着失败的痛苦和绝望的熬煎时,他
思想上也不肯承认:战斗已到此结束。所以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再一次眺望一下这宽
阔而宁静的地方,又重新钻进丛林,绕过山岭,走向廖共托夫湖岸。
他的打算跟减法一样简单。昨夜,德寇追了他半宿,尽管现在是白夜,可是究竟光线模
糊,这样乱闯也不方便。他们肯定要等待黎明,那就唯有在廖共托夫湖边的森林里最合
适,因为万一出现什么情况而需要撤走时,也不致碰上沼地。因此菲道特·叶甫格拉费
奇离开了熟悉的石滩,转向陌生的地方。
他非常谨慎地打一棵树转向另一棵树,因为脚印突然消失了。
     森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小鸟在喧闹。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听见它们鸣声啾啾,知
道附近不会有人。
他艰难地走了这许久,结果是白费工夫,完全失算,竟跑到没有敌人的地方来寻找敌人
。他现在已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测向的标记了,单凭感觉,而感觉告诉他,他所选的路是
对的。正当他对自己这个老猎手的感觉开始杯疑,打算一切从头思索、重新斟酌时,忽
然前面跳出一只野兔。它飞也似地窜到空地上,并没有发现华斯珂夫,径自坐在后腿上
,伸直了身子,回头张望。这只野兔受惊了,而且是受了人群的惊吓,因为它很少看见
过人,所以又有些好奇,于是准尉也就跟这只野兔一样,竖起耳朵,朝那边眺望。
但是,不论他怎么仔细地观察和倾听,始终没有发现那边有什么异常。可是野兔突然蹦
进白杨树丛,洒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一身朝露。但他仍然站着不动,因为他相信这
只野兔甚于自己的双耳。他开始悄悄地,像游荡的幽灵似的,朝着野兔眺望的地方滑行

他起初没有发现什么。随后却看见丛树后面有个什么棕色的东西显现出来。这东西真奇
怪,有的地方还长了苔藓。华斯珂夫屏息凝神地朝前跨了一步,用手扒开丛树,劈面碰
到一堵长着苔解的旧墙。原来是一座半陷在土里的茅屋。
“廖共托夫修道院。”准尉恍然大悟。
他绕过墙角,看见一个腐朽的井架,一条野草丛生的小径,还有一扇斜挂在铰链上的大
门。他掏出手枪,凝神倾听,然后悄悄走进大门,瞅瞅门框和红褐色的门帘。他发现有
人践踏过野草,台阶上残存着潮湿的足印。于是他明白了——至多不过在1小时前有人拉
坏了这扇门。
这是为什么?德寇决不是为了求知才拉开这座荒凉的修道院的大门,肯定是出于需要。这
就是说,他们想找一个藏身之处。那么是他们有了伤员,还是他们要隐藏什么东西?准尉
没有找到更多的理由,于是他又退回到丛树里隐藏起来,特别当心,深怕在无意中留下
痕迹。他钻进丛树,凝神等待。
蚊群开始向他袭击,这时喜鹊也喳喳直叫。然后枯树枝劈啪作响,什么东西叮当一声,
于是十二个鬼子一个紧跟一个地全部走出森林,奔向廖共托夫修道院。十一个人手里提
着东西(准尉断定是炸药),第十二名跛得厉害,拄着一根棍。他们走到修道院跟前,放
下了炸药,那个伤员立刻坐在台阶上。有一个人往屋里搬运炸药,其他的抽起烟来,谈
论着什么,并且挨个儿地看着一张地图。
蚊蚋叮着华斯珂夫,吮吸着他的鲜血,可是他连眨眨眼都不敢。因为他就蹲在德寇身旁
,相距不到一两步。他紧紧攥着手枪,尽管能听见他们讲话,可是一句也听不懂。因为
他只懂会话手册上的八句话,就连这八句,也是用俄语发音,拉腔作调的。
其实,也不必再妄加猜测了。只见那个站在中间,指点着地图的小头目,挥了挥手,于
是那十个鬼子立刻拿起枪支走进森林。他们还不曾消失在森林中,那个搬运炸药的人就
扶着伤员走进屋去。
华斯珂夫终于可以喘喘气,对付一下蚊子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而时间决定一切:德
寇并不是到西牛兴岭去采野果子的。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围着廖共托夫湖乱转,因此紧盯
着这条通道不放。他们在朝那儿轻装前进,妄想打开一个缺口。
当然罗,他不必立刻就去追赶他们。应当先找到那两个姑娘,然后在从头开始。可是有
一个障碍——武器。没有武器根本别想截住德国鬼子的去路。
眼下,在这座茅屋里,在斜挂着的门扉后面,有两支冲锋枪。整整两支,这是一笔财富
。可是如何才能到手?华斯珂夫一时还想不清楚。他一宿没睡,一只手负了伤,铤而走险
是不成的。因此,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辨别了一下风向,然后就干脆等着,等待德寇
自己走出屋来。
居然被他等到了。一个被蚊子咬得满脸发肿的鬼于出来送死了——也许他们想喝水了吧
。他神心吊胆地爬了出来,手里拿着枪,身上挎着两个水壶。他久久地观察着,倾听着
,可是终于打墙根那儿朝着水井过来了。这时华斯珂夫慢慢举起手枪,屏息凝神,跟在
射击比赛场上一样,从容不迫地开了一枪。子弹一声呼啸,德寇猛然朝前一冲。为了保
险起见,准尉又冲他开了一枪.本想冲过去,可是奇迹似地突然发现:门缝里闪现着一
道枪杆发出的蓝光。他马上停住了。第二个鬼子——就是那个伤员,正在掩护自己的朋
友,什么都看见了。如果华斯珂夫现在朝水井奔去,肯定得吃子弹。
华斯珂夫心里凉了半截——现在这个伤员该放枪了。他只要朝空中来上一梭子,劈劈啪
啪一阵,一切就会完蛋。德寇马上就会闻声赶来,搜索森林。于是准尉的服役到此结束
。第二次是再也跑不掉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个德寇竟没有开枪。他等待着什么,只是谨慎地举起枪,可一
枪不放。他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头栽在井架上,还在抽搐,他分明眼见,却不肯鸣枪呼
救,他等着……他到底在等些什么?……
于是华斯珂夫恍然大悟。全明白了——他想保全自己的狗命,这个臭法西斯。他根本不
顾那个濒死的人,不顾命令,也不顾自己那些到湖边去的朋友们——他现在只求不把注
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怕得要死,只祈求让他悄悄地躺在这儿。
躺在这些一抱粗的圆木后面。
是呀,这个德国佬在死亡面前可不是英雄,完全不是英雄。
准尉理解到这一点,不觉松快地舒了口气。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把手枪塞回枪套,小心地朝后爬,飞快地绕过修道院,打另一侧
爬向水井。准尉估计,那个受伤的德国佬不再盯着死人了,这才悄悄地爬到尸体跟前,
取下冲锋枪,解下子弹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回树林。
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他的速度了,因为他选了一条弯路。这时候不得不冒险,所以他也只
有去冒险。居然走运,总算顺利地钻进了通往西牛兴岭的小松林,这才喘了口气。
这里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他曾匍匐着爬遍每一个角落。他的姑娘们如果没向东撤走,
一定藏在这里。虽然他命令过她们,万一发生意外就离开此地,可是菲道特·叶甫格拉
费奇并不相信她们对他的命令字字照办。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他休息片刻,仔细倾听有没有德寇的声音,然后才谨慎地走向西牛兴岭。这条路,正是
一天一夜以前,他和奥夏宁娜一起走过的。但那时全体都活着。全体,除了李莎·勃利
奇金娜……
其实她俩并不在这儿。不过,离这儿不远:在河的彼岸。正是昨天早晨,为了迷惑德寇
,扮演那场戏的地方。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却完全没有想到,所以他根本没去石滩,
也没到过去的阵地寻找。后来他才走到河边去,不是为了找寻她们,而是由于心慌意乱
,不知所措。他突然想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还有一只手负伤
。于是一股沉重的抑郁感向他袭来。他心里乱成一团,失魂落魄地来到河边。他刚蹲下
,想喝点水,忽然听见一声低微的叫喊: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紧接着一声尖叫: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准尉同志!……”
他猛一抬头,发现她们正从河对岸跑来,她俩噗通一声跳进河里,连裙子都没披。他也
涉水向她们迎去,于是就在水里拥抱起来,她们一把搂着他,吻着他——他浑身肮脏,
汗水淋漓,满脸胡髭……
“嗐,瞧瞧你们,姑娘们,瞧瞧!……”
可他自己也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泪水已挂上眼帘,看来变软弱啦。他搂着姑娘们的肩
膀,三人一同涉水上岸。康梅丽珂娃老是紧紧贴着他,抚摸着他刺人的面颊。
“哎,你们这些丫头,这些丫头,你们吃了点什么没有,闭了一会儿眼睛没有!”
“什么都不想,准尉同志……”
“我现在是你们的什么准尉呀,姐妹们? 我现在是你们的亲兄弟。你们就叫我菲道特吧
。要不,跟我妈一样,叫我菲佳吧……”他们的背包、大衣、枪支都在树丛里。华斯珂
夫立刻去拿自己的背包,他刚刚解开带子,冉妮娅问:
“嘉尔卡呢……”
她说得那么轻,那么犹豫,其实她们早已猜想到了。不过想再证实一下而已。准尉没有
回答。默默地解开背包,掏出了又干又硬的面包,脂油,水壶。他倒了三小杯酒,掰开
面包,切好脂油。——分给战土们,然后举起酒杯:
“我们的同志牺牲得英勇壮烈。契特维尔达克在跟敌人对射中死去。李莎·勃利奇金娜
淹死在泥沼地。因此,加上索妮娅,我们已经失掉了三位。就是这样。但由此我们在这
里,在两湖之间,已经把敌人拖住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现在我们赢得了一天一夜
的时间,可是我们的援军不会来了,而德寇却要到此地来。那么,让我们先悼念一下咱
们的姐妹,然后立刻准备战斗,照一切情况看来,这是最后的战斗……”

--
不去计较天长地久,

落足便是永恒,

拥有理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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