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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alentine (没有情人·爱却更多),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青衣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3月16日01:35:23 星期五),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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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到今,唱青衣的成百上千,真正把青衣唱出意思来的,真正领悟了青衣的意蕴
的,也就那么几个。唱青衣固然要有上好的嗓音,上好的身段,——可是好嗓音算得了
什么好身段又算得了什么出色的青衣最大的本钱是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哪怕你
是一个七尺须眉,只要你投了青衣的胎,你的骨头就再也不能是泥捏的,只能是水做的
,飘到任何一个码头你都是一朵雨做的云。戏台上的青衣不是一个又一个女性角色,甚
至不是性别,而是一种抽象的意味,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一种立意,一种方法,一种生
命里的上上根器。女人说到底不是长成的,不是岁月的结果,不是婚姻、生育、哺乳的
生理阶段。女人就是女人。她学不来也赶不走。青衣是接近于虚无的女人,或者说,青
衣是女人中的女人,是女人的极致境界。青衣还是女人的试金石,是女人,即使你站在
戏台上,在唱,在云眼,在运手,所谓的“表演”、“做戏”也不过是日常生活里的基
本动态,让你觉得生活就是如此这般的——话就是那样说的,路就是那样走的;不是女
人,哪怕你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床头上,你都是一个拙巴的戏子,你都在“演”,演也
演不像,越演越不像。与此相应的是,花脸则是一个绝对的男人,或者说,是绝对男人
的绝对侧面。男人就应当是简单的,所有的身心只是一张脸谱,简单到夸张的程度,简
单到恒久与一成不变的程度。所以,戏的衰退首先是男人与女人的携手衰退。是种性的
一天不如一天。
  老天爷创造出一个花脸不容易,老天爷创造出一个青衣同样不容易。筱燕秋是其中
的一个,其中的另一个则是春来。
  春来的出现让筱燕秋看到了希望。春来是“嫦娥”能够活在这个世上最充分的理由
。筱燕秋宛如一个绝望的寡妇,拉扯着唯一的孩子。只要有春来,筱燕秋的香火终究可
以续上了,这是老天爷对筱燕秋的最后一点补贴,最后一点安慰。春来刚过了十七岁,
严格地说,还是一个女孩子。但春来从来就不是女孩子,她天生就是一个女人,一个风
姿绰约的女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个风月无边的女人,一个她看你一眼就让你百
结愁肠的女人,这不是早熟,只能说,它与生俱来。春来在十七岁的这个夏天就此步入
了青衣的黄金年段,身段该有的都有,该没的都没。腰肢里头流宕着一股天成的婀娜态
,风流态。春来的一双眼睛里头有一种独特而美妙的神采,她看所有的东西都不是看,
而是盼顾,左盼盼,右顾顾,有股美目盼兮的意思,有股依依不舍的意思,还有股此怨
不知所从何来的意思。春来运动的眼珠就像戏台上的云眼,她有一种将最戏剧化的程式
还原到生活中来的禀赋,她同时还有一种将最日常化的动态提升到戏台上的异质。而春
来的变声期也是格外地顺利,居然没怎么在意说过去就过去了,许多演员过不了变声期
这么一个鬼门关,昨晚上洗澡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觉睡来,好嗓子已经被鬼偷走了。
  春来这孩子命好。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给她预备好了的。虽说只是嫦娥的B档,但
是谁也不能否认,二郎神的灵光已经照亮春来了。
  五
  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从说唱腔的第一天开始,筱燕秋就流露出了过于刻苦、
过于卖命的迹象。筱燕秋的戏虽说没有丢,但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毕竟是二十年不登
台了,她的那种卖命就和年轻人的莽撞有所不同,仿佛东流的一江春水,在入海口的前
沿拼命地迂回、盘旋,巨大的漩涡显示出无力回天的笨拙、凝重。那是一种吃力的挣扎
、虚假的反溯,说到底那只是一种身不由己的下滑、流淌。时光的流逝真的像水往低处
流,无论你怎样努力,它都会把覆水难收的残败局面呈现给你。让你竭尽全力地拽住牛
的尾巴,再缓缓地被牛拖下水去。
  截止到说戏阶段,筱燕秋已经从自己的身上成功地减去了四点五公斤的体重。筱燕
秋不是在“减”肥,说得准确一些,是抠。筱燕秋热切而又痛楚地用自己的指甲一点一
点地把体重往外抠,往外挖。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掩蔽的、没有硝烟的、只有杀伤的战
争。筱燕秋的身体现在就是筱燕秋的敌人,她以一种复仇的疯狂针对着自己的身体进行
地毯式轰炸,一边轰炸一边监控。筱燕秋每天晚上都要站到磅秤上去,她对每一天的要
求都是具体而又严格的;好好减肥,天天向下。筱燕秋一定要从自己的身上抠去十公斤
——那是她二十年前的体重。筱燕秋坚信,只要减去十公斤,生活就会回到二十年前,
她就会站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曙光一定会把她的身影重新投射在大地上,颀长、婀
娜、娉婷世无双。
  这是一场残酷的持久战。汤、糖、躺、烫是体重的四大忌,也就是说,吃和睡是减
肥的两大法门。筱燕秋首先控制的就是自己的睡。她把自己的睡眠时间固定在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之外,她不仅不允许自己躺,甚至不允许自己坐。接下来控制的就是自己的
嘴了。筱燕秋不允许自己吃饭,不允许自己喝水,更不用说热水了。她每天只进一些瓜
果、蔬菜。在瓜果与蔬菜之外,筱燕秋像贪婪的嫦娥那样,就知道大口大口地吞药。
  减肥的前期是立竿见影的,她的体重如同股票的熊市一样,一路狂跌。身上的肉少
了,然而,皮肤却意外地多了出来。多余的皮肤挂在筱燕秋的身上,宛如捡来的钱包,
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存放的地方。一个恶劣的印象,这还是一个滑稽的和歹毒的印象。
最要命的还在脸上,多出来的皮肤使筱燕秋的脸庞活脱脱地变成了一张寡妇脸。筱燕秋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寡妇一样沮丧,寡妇一样绝望。
  真正的绝望还在后头。减肥见了成效之后筱燕秋整日便有些恍惚,这是营养不良的
具体反映。精力越来越不济了。头晕、乏力、心慌、恶心,总是犯困,贪睡,而说话的
气息也越来越细。说戏阶段过去了,《奔月》就此进入了艰苦的排练阶段,体力消耗逐
渐加大,筱燕秋的声音就不那么有根,不那么稳,有点飘。气息跟不上,筱燕秋只好在
嗓子里头发力,声带收紧了,唱腔就越来越不像筱燕秋的了。
  筱燕秋再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出那么大的丑,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她在给春来示范
一段唱腔的时候居然“刺花儿”了,“刺花儿”俗称“唱破”,是任何一个靠嗓子吃饭
的人最丢脸的事。其实“刺花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每一个演员都会碰上的,然
而,筱燕秋到底又不是别人,她不能忍受一起集中过来的目光。那些目光不是刀子,而
是毒药,它不需要你流一滴血,不让你有半点疼痛,活生生地就要了你的命。筱燕秋决
定挽回她的体面。她必须在众人的面前捞回这个脸面。筱燕秋强作镇定,示意再来。连
续两次,嗓子就是不肯给筱燕秋下这个台。筱燕秋的嗓子痒得要了命,宛如爬上了一万
只小虫子。想咳。筱燕秋用力忍住,咬着牙,把满嘴的咳嗽堵在嗓眼里头。坐在一边的
炳璋端来了一杯水,递到筱燕秋的面前,故意轻松地对大伙儿说:“歇会儿,歇会儿了
哈。”筱燕秋没有接炳璋的杯子,接杯子这个动作筱燕秋无论如何是不肯做的。筱燕秋
看着演后羿的男演员,说:“我们再来一遍。”筱燕秋这一回没有“刺花儿”,她的高
音部只爬到了一半,筱燕秋自己就停下来了。筱燕秋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僵在那儿。没
有一个人敢上来和筱燕秋搭腔,没有一个人敢看筱燕秋。她开始用目光去扫别人,他们
像是约好了的,都是一副过路人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众人的心照不宣有时候
更像一次密谋,其残忍的程度不亚于千夫所指。筱燕秋想再来一遍,到底没有勇气了。
炳璋端着茶杯,大声对众人宣布:“筱燕秋老师感冒了,就到这儿,今天就到这儿了,
哈。”筱燕秋泪汪汪地盯着炳璋,知道他的好意。可是筱燕秋就想扑上去,揪着炳璋的
领口给他两个大耳光。
  排练厅立即走空了,只留下了筱燕秋与春来。春来同样不敢看她的老师,弓着腰,
假装收拾东西。筱燕秋长久地望着春来,她年轻的侧影是多么的美,颧骨和下巴那儿发
出瓷器才有的光。筱燕秋失神了,反反复复在心里问:自己怎么就没她那个命春来直
起身来,发现老师的目光一直罩在自己的身上,唬了一大跳。筱燕秋突然说:“春来,
你过来。”春来停住了,愣在那儿没有动。筱燕秋说:“春来,你把刚才我唱的那一段
重来一遍。”春来咽了一口,她在这样的时候怎么敢做那样的事。春来说:“老师。”
筱燕秋没开口,却挪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春来的心里头慌乱了一回,不过看老师的
架势,躲是躲不过去了,反倒镇定下来了,站好了,进了戏。筱燕秋坐在椅子上,用心
地看着春来,听着春来。几分钟过后筱燕秋却走神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大镜子,大镜
子像戏台,十分残酷地把春来和自己一同端出来了。筱燕秋有意无意地拿自己和春来做
起了比较。镜子里的筱燕秋在春来的映照之下显得那样地老,几乎有些丑了。当初的自
己就是春来现在的这副样子,它现在到哪儿去了呢人不能比人,这话真是残忍。人不
能比别人,人同样不能和自己的过去攀比。什么叫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镜子会慢
慢地告诉你。筱燕秋的自信心在往下滑,像水往低处流,挡都挡不住。她想起了当初复
出时的那种喜悦,那样的喜悦说到底也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刹那之间就荡然无存了。筱
燕秋动摇了,甚至产生了打退堂鼓的意思,却又舍弃不下。虽说春来的表演还有许多地
方需要打磨,然而,从整体上说,这孩子超过自己也就是眼前的事了。春来如此年轻,
未来的岁月实在是不可限量。筱燕秋突然就是一阵难受,内中一阵一阵地酸,一阵一阵
地疼。筱燕秋知道自己嫉妒了。细细说起来,筱燕秋就因为嫉妒吃了二十年的苦头,可
是,她实在没有嫉妒过李雪芬,从来没有,一天都没有。但是,面对自己的学生,筱燕
秋遏止不住。筱燕秋知道自己在嫉妒,她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厉害。她看到了血在流。
筱燕秋痛恨自己,她不能允许自己嫉妒。她决定惩罚。她用指甲拼命地掐自己的大腿。
越用力越忍,越忍越用力。大腿上的尖锐的疼痛让筱燕秋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轻松感。她
站起身来,决定利用这个空隙帮春来排练,不允许自己有半点保留。筱燕秋站到春来的
面前,面对面,手把手,从腰身到眼神,一点一点地解释,一点一点地纠正,她一定要
把春来锻造成自己的二十年前。太阳落下去了,梧桐树的巨大阴影落在窗户的玻璃上,
抚摸着玻璃,絮絮叨叨的,苦口婆心的。排练大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安静了。
她们忘记了开灯,师徒两个在昏暗的光线下面反反复复地比划,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动
作都细微到手指的最后一个关节。筱燕秋的脸离春来只有几寸那么远,春来的眼睛忽闪
忽闪的,在昏暗的排练大厅里反而显得异样地亮,那样地迷人,那样地美。筱燕秋突然
觉得对面站着的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二十年前的筱燕秋就在自己的面前,亭亭玉立。
筱燕秋迷惑了,像做梦,像水中观月。眼前的一切都像梦幻那样飘忽起来了,充满了不
确定性。筱燕秋停下来,侧着头,用那种不聚焦的、近乎烟雾的目光笼罩了春来。春来
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怎么了,也侧过了脑袋,端详着自己的老师。筱燕秋绕到了春来的身
后,一手托住春来的肘部,另一只手捏住了春来翘着的小拇指的指尖。筱燕秋望着春来
的左耳,下巴几乎贴住春来的腮帮。春来感到了老师的温湿的鼻息。筱燕秋松开手,十
分突兀地把春来揽进了怀抱。她的胳膊是神经质的,搂得那样地紧,乳房顶着春来的后
背,脸贴在了春来的后颈上。春来猛一惊,却不敢动,僵在了那里,连呼吸都止住了。
但只是一会儿,春来的呼吸便澎湃了,大口大口地换气,她喘息一次两只乳房就要在筱
燕秋的胳膊里软绵绵地撞击一回。筱燕秋的手指在春来的身上缓缓地抚摸,像一杯水泼
在了玻璃台板上,开了岔,困厄地流淌。她的手指流淌到春来腰部的时候春来终于醒悟
过来了,春来没敢叫喊,春来小声央求说:“老师,别这样。”
  筱燕秋突然醒来了。那真是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梦醒之后的筱燕秋无限地羞愧与
凄惶,她弄不清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春来捡起包,冲出了排练大厅。筱燕秋被丢
在排练大厅的正中央,耳朵里头充满了春来下楼的脚步声,急促得要命。筱燕秋想叫住
春来,可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对春来说什么,筱燕秋就觉得羞愧难当。天已经黑了,却又
没有黑透,是梦的颜色。筱燕秋垂着手,呆呆地站住,不知身在何处。
  下班的路上筱燕秋就觉得这一天太古怪了,大街是古怪的,路灯的颜色是古怪的,
行人走路的样子也是古怪的。筱燕秋一直想哭,但是,实在又不知道要哭什么。不知道
要哭什么就不那么容易哭得出来。这一来筱燕秋的胸口反而堵住了。胸口堵住了,肚子
却出奇地饿,这阵饿是丧心病狂的,仿佛肚子里长了十五只手,七上八下地拽。筱燕秋
走到路边的一家小饭店,决定停下脚步。她怀着一股难言的仇恨走进了小饭店,要过菜
单,专门挑大油大腻的点。一上来筱燕秋就恶狠狠地吞下了三只大肉丸。筱燕秋又是嚼
,又是咽,一直吃到喘息都困难的程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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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的情人,爱却更多
虚情假意的话不说,只用一颗真心默默爱我
最珍贵的感动,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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