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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翔舞卷)21--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2:26 1999), 转信

第二十一章 无冕王            

    自从薇离开后,一切事情都容易得多了。

    以前的我是一个蛮好讲话的人,倘若的确不是故意捣乱,我通常对他人的失误很能
体谅,顶多不加理睬,大家一起倒霉便了。这两天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何苦找自
己麻烦?横竖我一向对人好,并不见得就保证人家也会如此;你原谅别人的错误,那你
便得挑起后果,最后事情彷佛自己搞坏了的一般。我这是是何苦呢?

    再说,我不太高兴地发现,其实我也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宽大。倘若真是如此仁
厚,那我为何不在可以挽救的时间里及时原谅薇及诗圣呢?此刻一切都挂了,我才发现
自己未免太笨了,竟然将那些耐心和容忍,都花在像阿强之类净扯烂污的浑球身上,而
牺牲掉对自己这么重要的一段感情。想想看,还真是不值得。

    是故,我决定再也不管你们怎么想了。我只做我爱做的事,对於让我不爽的,我再
也不会随便算了不去追究;欠我的——像阿强A走的社长——就得还我,无论什么表面
和平面子人情,我都管他个鸟,不再加以理会了。

    你说我太自私了?我承认总行吧?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反正我再也不管你们怎么想
了。

    九月二日。新公园露天表演台。

    “好,就练到这儿,”我道∷“大家辛苦了。”

    “啊!终於可以休息啦!”阿丹伸个懒腰,拍我一把,笑道∷“今天怎么啦?这么
严格?”

    我没理他,迳自往阿强走去,劈头就道∷“文宣弄好没有?今天都九月二日了。”

    他摇摇头∷“还差一点。”

    “差多少?”我追问。

    “一点就是了。”

    “少打马虎眼,一点是多少?”我不留丝毫馀地,又道∷“时间也只剩一点,我没
空跟你绕圈子说话,快讲!”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偷偷拉我到一栋大树下,低声道∷“凯子,时间实在是太少
了……”

    “这不是理由。”我不让他说下去,正色道∷“你的进度如何?”

    “不太好……”他闪闪躲躲地道∷“可能有问题……”

    我一把拉住他∷“印刷厂找了没?文宣设计了没?要多少钱?要多久才能印好?你
别吞吞吐吐的,四个问题,该你了!”说着把手松开。他心知躲不掉,索性板起脸孔,
恶狠狠地道∷

    “好啦!你凶个屁啊!印刷厂还没找!”

    “设计呢?”

    “没有。”

    “经费和时间?”我冷笑道∷“当然不知道了对吧?”

    “你知道就好!”

    “那敢情好,”我道∷“我们约好的事,你总还没忘吧?”

    “你……”他瞪着我∷“你要怎样?”

    “我说过了,废了你。”我冷冷地道∷“之后开除社籍。就是这么简单。”

    “你敢?”

    “当然!”我哈哈一笑,转头叫道∷“小光,叫说唱艺术社的人集合一下!”

    阿强一惊,只见范胖、杨哥、阿丹三人跟着小光走了过来。小光道∷“干嘛?”

    “上次我们说过,九日二日他要是还交不出节目单,我们就请他走人,对不对?”
我问道。他们看了阿强一眼,眼神中满是“目睹灾难现场”般惨不忍睹的神情。沈默半
晌,小光终於开口∷“没错,有这回事。”说着问阿强道∷“你那边如何?”

    “不必问了,”我道∷“什么都没有!没有印刷厂,没有设计稿。”

    “这……”阿丹皱了皱眉∷“阿强,这就是你不对了。”

    阿强哼了哼,问杨哥道∷“你怎么说?”

    杨哥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范胖忍不住了,大声道∷“阿强,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下礼拜六就上台了,本来今天你就该把东西带来,你竟然什么都没去弄……你打算怎么
办?”

    “不用怎么办了,我来弄。”我道∷“至於他,就依照原议开除社籍,回家吃自己
的。”

    阿强面孔扭曲,痛苦地道∷“凯子……你够狠……我现在就走?”

    “不!”我长笑一阵∷“上完段子再滚。否则就自己去跟基女她们讲,说你办事不
力,已经被炒鱿鱼了!哈哈!”说着掉头就走,把他僵在那儿。

    九月四日。

    今早一上学,我便抢先一步到训导处,跟训育组陈组长登记了这学期说唱艺术社的
干部名单,并申请从今天起直至九月十六日止共三十八小时的公假。陈组长微微一愣,
随即对赖小姐笑道这小子还真勤快,刚开学没两天,社团活动就排得这么紧了。

    赖小姐是训导处干事,个子小小的,平常帮我们消公假的事都是她在管。她闻言一
怔,问道你们社长不是王志强吗?我笑道他上学期违反章程硬抢社长,已经在大家的监
督下交出指挥棒了。赖小姐道你当社长也好,动作比小达还快,想必可以当好社长。当
下签了公假单。

    中午吃完饭我又去训导处,请老齐帮我签了一张外出证,之后便迳自出校找印刷
厂。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暖暖地撒在静悄悄的路上;我心想这可好了,身为社长可以自
由安排公假,以后跷课可方便得多。当下看着小光给我的地址,找到离成功不远的一家
印刷公司。

    这家印刷厂在地下室,外面连个招牌也没有;我满腹狐疑地走下去,直到闻到一堆
纸张的气味才确定就是这儿。只见里头三五张办公桌零散搁着,其中一张上坐着一位中
年男子,留短髭,有点胖胖的。见到我走下来,他面露微笑,说道∷

    “同学你好。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成功高中说唱艺术社社长,”我道∷“要印表演的节目单。”

    “是,请坐。”他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说道∷“原稿设计好了吗?”

    “好了,”我拿出一叠文件,抽出昨天小忆陪我一起弄好的节目单∷“就是这
个。”

    他接过瞧了瞧∷“就印这样?单张双面?”

    “是。”

    “纸质呢?”

    “我希望用铜版纸。”

    “哪一种铜版纸?”他问。我皱了皱眉∷“这我可就不懂了,有很多种吗?”

    “当然啦!”他一笑,从零乱的桌上取出一本纸样翻给我看∷“你瞧,光是铜版纸
就有这么多种,每一种的磅数又可以选择,有光面的、有去光的……”他边说边翻∷
“……进口的、国产的、有花纹的……一大堆呢!你要用哪一种?”

    “哪种便宜?”我问道。

    “基本上磅数越低,”他解释∷“也就是越薄的纸越便宜。不过太轻的纸看起来比
较没有质感。此外,国产的便宜,没有花纹的也便宜。还有,假如你要去光,就一定很
贵。”

    “什么是去光?”我又问。

    “你看这张纸,”他指着纸样的一个选项∷“是不是会反光?这是铜版纸一定会有
的情形。要是你怕印刷品会反光,那就要去光,不过这个动作很花钱。”他想了一想∷
“看你的预算,不过只印一张,我觉得不必太考究。”

    “我也这么想。”我道∷“对了,纸张的颜色可不可以选?”

    “不能。”他道∷“铜版纸就是这种白色,你要是想上色,可得另外加钱。”

    “那油墨可以选颜色吗?”

    “这倒可以。”他又拿出一本色样∷“这些颜色是现成的,比较便宜;假如你要选
特别色,那不但油墨要算,工钱也得加,划不来。”

    我一笑∷“你倒是挺替我打算的嘛!”

    “学校生意接多了,”他温然一笑∷“我知道你们学生的情况。”

    “那多谢了,”我道∷“不过我还是要上底色,印刷油墨用这个。”说着一指色样
本上的一种深棕。他问道∷“纸色呢?”我反问∷“也是特别色加钱?”他点头称是,
於是我又在色样本上找了一种米黄。

    “你要印几份?”

    “一千五百份。”

    “这么少?”他眉头一皱,我连忙道∷“这样不行吗?”

    “行是行啦,不过数量少,成本相对比较高。”

    “那没差。”我松了口气∷“反正多了也没用。”

    “好吧!”他又是一笑∷“纸质呢?”

    “别忙,我还要印别的。”说着我又拿出入场卷的设计稿及广告页。

    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以中磅数国产铜版纸印A⒊大小的对折节目单,A⒋大
小的广告页各一千五百份,纸上色,用普通色油墨印内容,此外又选用米黄云彩纸印入
场卷。如此刚好符合我们的预算,一万元整。

    其实我昨天已经分别要小光和小忆找过印刷厂了,根据他们的说法,一万块绝无可
能辨到我所提的要求。当时横竖我也不懂,没法跟他们争辩,此刻事情如此容易解决,
我反而吃了一惊。不过当下我也没多说,只和他续谈印刷时间的问题。

    “九月十二?”他双眼睁得老大∷“只有一个星期?太赶了啦!”

    “没办法。”我苦笑一番∷“只有这么点时间。”

    “为什么不早点来?”他问。

    此话一说,当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阿强的事嘛,以乎太丢脸了;不说嘛,又
好像是我不知轻重。一时我哑口无言,心中不可扼制地感到十分委屈。之后随即一片静
默,无话可说。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为什么该是我弄?既然那个头号人渣阿强要抢社长,最后却又
为什么要我负担起这个烂摊子?

    我为什么要为说唱艺术社付出这么多?明明可以派出去的事,我干什么这么辛辛苦
苦地又设计节目单又跑印刷厂?连广告出了问题,我都跨刀帮范胖在亲戚服务的单位拉
到一万五!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件事是我的意愿吗?九月活动是小达的主意,为什么我必须在这里完成他的志
愿;而他留给我的,却只不过是一个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小社团?

    我这是为什么呢?小光说基女她们对我们社团十分不满,言下之意似乎怪责我指挥
无方。我多无辜啊!阿强把时间和气氛都弄坏了,我一力补救成今天的样子,为什么没
有人想到要鼓励鼓励我呢?

    没错,昨天小忆是有鼓励过我,但你听听她说的∷“凯子你放心,我相信你有那个
能力的。”说起来还真令人悲伤,她为什么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呢?反过来讲,就算
有又怎样?这并不是一个别人都可以快乐,唯独我一个人应该扛着压力和孤独的理由
吧?

    有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对社团付出过这么多心血呢?没有!有没有人因为弄社团而
丢了马子的呢?也没有!我一个人又拉广告又上表演又主持又写稿的,大家却在九月十
六一起分享这个成果!难道他们不该鼓励鼓励我吗?

    难道我错了吗?用心投入社务,一向以建立社团远大前程,牺牲精力时间及自己生
活的我,难道做得不对吗?每次排练就看到小光和相声社混作一堆,阿丹和林苑芬笑谈
不止,或是范胖被黄孝慈亏得满脸傻笑……我不禁疑惑了——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呢?
难道你们都忘了,要不是我筹划於前,克难於后,你们会有今天的快乐吗?

    我要求一句关心我的话莫非太奢侈了吗?我希望属於一个接纳我的团体是个过份的
要求吗?为什么小光有花样年华,诗圣有五湖兄弟,老二有三人团体,而我却只有在此
接洽社务的份?为什么我诚意待人,只施不受,却只能换得小玫出国,小薇离去,希特
勒窝进高三,准备他的大学之道的命?为什么此刻我身遭重创,就没有人拍我一把,给
我一点“朋友的帮助”呢?

    莫非,我真的错了吗?

    老板见我半天不说话,劝道∷“很烦吧,小兄弟?”

    我回过神,连忙强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下子……”

    他微微一笑,打断了我∷“是不是该做事的人不负责,你这个小社长才自己来啊?
嗯?”

    “是啊。”我叹了口气。

    “别放在心上,”他笑道∷“你年纪还轻,本来就要碰到许多挫折的,不然怎么会
进步呢?哈哈!”说着望了望狭窄的地下室∷“你看看我,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只能在
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开着这么一间阴死阳活的一人公司。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随口反问。他不胜感叹地道∷“前两年母亲生病,花掉我半生的积
蓄。当时跟我合伙的那几个看我成天喝老酒,一副成不了气候的样子,就带着我所有的
客人走了。母亲去世后我一毛钱也没有,债主上门只好一逃了之,偌大一间外贸公司,
连个鬼影子也不剩了。”他顿了顿,喝口茶后又说∷

    “后来开了两年计程车,总算没老婆没小鬼,才积下这点资本,在这个破烂地方接
你们学生的小生意,七搞八搞活了下来。想想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妈的……”说着他
微微一笑∷“对不起,一时忍不住。其实这也没关系,我早就看开了。反正大概上辈子
欠了人家债,这辈子还完倒也干脆。欠到下辈子,我不是还得倒霉吗?哈哈!想开点,
什么都不过这样啦!”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又道∷“小兄弟,一切其实都还好。只要你
不放弃,就没有问题了,知道吗?”

    我鼻头一酸,忽然感到这个笑得正开心的老板,才是此刻跟我最近的人。当下眼前
一阵模糊,不知为何流下了泪,点了点头。

    “咦?你在难过什么?”他讶异道∷“哎呀!对不起啊!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说着他搔了搔头,手足无措地道∷

    “真是的……好啦!我下礼拜二一定会印好的,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眼泪忍不住地又流了出来。

    九月十三日。下午的新公园。

    “弄好了?”陈小蕙讶异道∷“你……你的动作可真快啊!”

    “先看看吧。”我指着那一叠印好的文宣∷“我没检查品质,不过也只能这样
了。”

    大家围了上来,一人取了一份,各自偏着头“鉴赏”那份刚出炉的节目单及入场
卷。唯独阿强坐在一旁,闷不吭声。范胖拿了一份给他,笑道∷“怎样?做得好不好
哇?”

    阿强瞪了他一眼,接过文宣,随即“嘶!”的一声,竟然把它撕成两半。

    小光见状大怒,虎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我一把就拦住了他∷“别跟他计较。”

    “他……”小光讶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他摇了摇头。范胖已经忍不住了,当即破
口大骂,阿强不甘示弱地也吵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指责阿强的不是,只有小忆
比较收敛,只是不满地瞪着他。

    我等大家吵了一会儿,说道∷“安静一下好吗?”

    也许是声音太小,或者大伙儿真的太不满了,对我的话全然不加理会。我吸了口
气,骤然大声道∷“喂!安静!”

    大家都吓了一跳,当即纷纷闭上了嘴。我等气氛静下来,稍微停了半晌,方才续道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少了一份,至不济只是还剩下一千四百九十九份,能差到哪里
去?”

    “可是……”黄孝慈开口,我就把她按住∷“一份不到七块,他爱撕就撕,反正印
刷厂为了保险,一定会多印百分之十,他可以再撕一百四十九份!”我冷笑道∷

    “今天好不容易大家都请到公假,相声社的朋友们又大老远从基隆赶来,我们别浪
费时间。他爱干嘛就让他干,我们应该体谅他的恼羞成怒。”

    大家都愣了,以乎没料到我会如此无动於衷。我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

    “好了,开始练习吧!”

    后来的事发生得很快,虽然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但现在想起来,却也蛮模糊
的。总而言之,当天的排练是结束了,除去阿强这么一手,整个过程都还算顺利。

    回家之前我去了一下舞厅,当然啦,没有看见薇,不过大姐头倒是出现了。说也奇
怪,她今天并没有找我的碴,只是冷冷地,对我搞出一爱理不理的样子罢了。

    狗弟知道我心情不好,拿了杯酒给我喝。我一口气喝光,又要了一杯。之后也不知
道为什么,两人开始开怀畅饮,直到第二天早晨来临,我已经醉得人事不知,什么都忘
得一干二净了。

    迷迷糊糊之中,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地出现,我彷佛看到自己站在新公园露天
表演台上,面色凝重地说着连自己也不感趣的台词;彷佛看到阿强坐在阴暗的一角,正
狠狠瞪视我的目光;彷佛看到小忆的笑,和阿丹那逐渐熟练的表演;彷佛看到小光正挥
着扇子,和陈小蕙谈笑风生的表情。

    我看到印刷厂老板笑着拿出印好的文宣,和我坐在狭窄的地下室聊天;我看到范胖
点着和广告客户收到的钱,正和我研究剩下的经费如何筹措;我看到林苑芬皱着眉头,
小声地和黄孝慈抱怨的景像,也看到郑巧怡把我拉到一旁,希望我不要太严肃的场面。

    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象,它们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我的想像罢了。这些事情都令
人不愉快,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是小达他们指定的第二届社长,我会把事情弄好的。
我会在一个很平顺,很愉快的气氛中把事情弄好的,不是吗?

    我知道我喝醉了,很醉很醉,醉得糊涂了。现在不是刚放完寒假,寒训刚结束吗?
我不是才在麦当劳认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吗?诗圣不是才跟我去哈草乐园抽菸吗?老二
不是才约我去麦当劳吃饭吗?

    我不是刚跟小光在中新友谊之夜上完表演吗?

    我不是刚去北一女门口接小玫回家吗?

    不是吗?这些事不都才发生没多久吗?它们为什么都变了,变得如此遥远,如此虚
幻不真?我为什么会醉倒在这里,醉得人事不知,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想像?难不成我做
错了什么,还是伤害了谁吗?为什么它们都像一阵飘散中的烟雾,或是云中乍现的电光
一般,在我还来不及抓住,还来不及仔细瞧瞧之前,就一古脑地都消逝了呢?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只是在荷花池畔睡了一觉,满池枯萎萎的莲蓬已化
成了一片艳红及青绿;而我心中的青绿及艳红,却只剩下枯萎的残影了呢?

    我真的不懂。

    九月十六日傍晚。实践堂。

    今早有一上午的公假,大伙儿在成功的会议室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吃过午饭后我们
便直接到实践堂布置场地。演讲社她们派出七个义工来帮忙,那些贴布条,安排收票等
工作就完全交给她们,我们十三个要上台的人则分别利用这个空档再作练习。约莫五点
左右活动结束,大家一起去吃饭,只剩范胖和我留在实践堂,商量待会儿的灯光问题。

    “凯子啊,这阵子辛苦啦!”我们坐在舞台一角吃便当,范胖道∷“终於要上台
了。”

    “是啊,真累。”我道。

    “你最近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他问。

    “没什么,大概只是累了。”我叹了口气∷“事情一大堆,忙得烦死人。”

    “是啊,”他笑道∷“搞什么嘛!就我们两个在忙,他们倒轻松得很。”

    “你也辛苦了。”我笑着拍他一把,问道∷“广告那边没问题吧?”

    “差不多啦!”他苦笑∷“还没拉够,差不多就是了。”

    “还差多少?”

    “你不用管啦!”

    “多少嘛?说来听听不成吗?”

    他叹了口气∷“大概七八千吧。”

    “这么多?”我一愣,他笑道∷“没那么容易。我可不像你,什么都一下子搞
定。”

    “别提了。”我又问∷“你确定没问题吗?”

    “你啊!就是太不放心了,”他一笑∷“所以才会那么累!安啦!我自有分寸。”

    “好吧,不管你。”我改变话题∷“待会儿灯光怎么办?你安排好了吗?”

    “实践堂的人会弄,跟他们说好就得了。”

    “有没有什么问题?”

    “有。”范胖道∷“舞台灯太旧,只能全开或全关,聚光灯有点暗。”

    “这没关系。”我想了想∷“我们不需要那么多变化。对了!聚光灯可以动吗?”

    “我看不要动比较好,”范胖道∷“一来他们不熟段子,可能配合得很差;二来设
备太旧,搞不好一动就坏掉,像什么灯泡掉下来之类的。”

    “这么烂?”我笑道∷“真危险。”

    “预防胜於治疗,”他也笑道∷“只花一万多,将就点吧!”

    我俩边吃边聊,之后便去后台找实践堂的工作人员把灯光搞定。不一会儿其他的人
都回来了,我叫过小光,问他服装弄好没。小光一愣∷“服装?你有叫我弄吗?”

    “没有吗?”我吓了一跳∷“开学典礼……”

    “啊!对!”小光猛然想起∷“糟了,我忘记弄了!怎么办?”

    我暗暗叹气,看看表是六点半,心想表演七点就开始了,现在不是噜苏他的时候,
便道∷“唉!没关系,我去弄好了。哪儿有借服装的店?”

    “抱歉抱歉!”小光忙道∷“中华路上有,就在实践堂外头不远。”说着告诉我地
方,又打躬作揖了半天。我也不多耽搁,安排一下该注意的事,便一个人出去亡羊补
牢。幸好这附近场地多,服装出租店不缺,我找到小光说的那家店。当即按照上台人
数,跟老板要了十三套长袍。

    老板找了半天,对我说∷“同学,十三件长袍是有,但花色不统一喔!行吗?”

    “差别很大吗?”

    “还好啦,都是深蓝色的。”他道∷“只不过缎子的只有六件,其他都是布的。”

    我安排一下上台人员,心想只要同台的花色一样,其他的也不必那么考究,於是又
问∷“布的能不能再凑一件?”

    “可以。”他道∷“那缎子的只要五件了?”

    我点头称是。於是他便回仓库又找出一件布袍,跟我拿了学生证作抵押,便将十三
件服装交给我。我连忙抱起一大包衣服,三步两步地赶回实践堂。

    活动快要开始了,场地上已有陆续而来的观众。我跟收票口那几个北一女的义工打
过招呼,便直奔后台准备。大伙儿见我借到服装,不禁都松了口气,纷纷领了长袍,便
各自去更衣化妆。

    不一会儿大家都把衣服穿好了,三五成群地在更衣室开别人的玩笑。几个女生跑来
对我抱怨衣服不太合身,我解释道临时借的,大家不要太讲究。她们似乎不太满意,不
过反正时间来不及,也就不再噜苏了。我有点不高兴,心想这事又不是我负责的,现在
借都借了,你们还挑什么挑?不过转念又想这件事横竖是我督促不周,小光没弄好我也
有责任,是故忍了下来不跟她们发作。当下对大伙再宣布一次上台注意事项,便跟小忆
一起到前台预备。

    七点三十五分。

    场中吵吵杂杂地,观众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我站在台右布幔往外瞧,只见台下仍
然有许多空位。心想这次宣传毕竟还是没搞好,不禁有些失望。

    小忆拉了我一把,问道∷“要开始了吗?”

    “嗯。”我点点头∷“你没问题吧?”

    “有点紧张。”

    “放心,不会出问题的。”我笑着说∷“就跟在新公园那样上,包管错不了。”

    她点了点头,看表情仍然十分耽心。我便又说∷“别紧张,等一下要是忘词了,我
会想办法把词提给你。只要跟着我瞎扯就好了,不必耽心。”

    “嗯……”她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不紧张吗?”

    我一愣,突然也觉得奇怪——对啊!我不紧张吗?

    按理说,今天是我上高中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演出,不但整个活动是我一手办出来
的,自己更负担了主持人的九次串场,以及开头和结尾两个最吃重的段子,我应该很紧
张的才是。

    中新友谊之夜,我不但连饭也吃不下,上台前甚至因为主持人的表现不差,竟然紧
张得和小光一起去场外改段子。不得不承认,那次我真的很紧张。

    诗朗比赛那天也是。虽然是团诵,我虽然只有几句无关痛痒的独诵句,但仍旧紧张
得一塌糊涂。要不是上台前希特勒鼓励过我几句,真怕自己独诵念破音呢!

    上学期末社展就更严重了。那天我四点多自动醒来,在阳台上还耽心了好一阵,直
到薇对我说了一番话,又是我很能干,又是我紧张别人就垮了什么的,自己才宁定了下
来。

    但,不知为何,此刻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好像今晚不是我要表演,亦或只是排练
一般,不但心跳平缓,呼吸正常,我竟然一点也没有那种即将要上台的感觉。

    小忆见我半晌不语,问道∷“怎么了?”

    “唔……”我回过神来∷“没事!我们上台吧!”

    她点点头,我对工作人员打个暗号。只见场中的灯光暗下来,观众席静了下去。

    灯光再亮,随即又暗下去。

    小忆擦擦额角的汗,灯光又亮起来。不久之后终於关上。

    我一拍小忆∷“走吧!”

    两人当下走出布幔,观众席晌起一片掌声。我俩不疾不徐地走至舞台中央,稳稳站
定,面对着黑鸦鸦的观众,望着刺眼的聚光灯。

    小忆吸了口气,定了数秒,打开麦克风。

    “大家晚安,欢迎光临实践堂。”她道。

    “今晚的节目就由我俩替各位主持。”我接口。

    “何淑忆。”

    “董子凯。”

    “上台一鞠躬!”两人齐道。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小忆开始说起她的台词。

    很奇怪的,今晚我不再觉得聚光灯像以往一样刺眼了。此刻虽然面对强光,但我的
视线却还是很清楚。不像以前,只要一上台,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实在无法理解此刻的感觉。明明站在台上,说着我一手写出来的段子;明明是我钟
爱的舞台,也同是我最自傲的表演,为什么我没有一丝一毫兴奋的感觉呢?

    台词一句句地从口中滑出,一如排练时般地既熟练又精巧。我俩迅捷地装包袱,抖
包袱,什么疾捧慢逗,智挥愚翻的要求都中规中矩。但,为什么我没有那种上台该有的
心情呢?

    小忆淌下了汗,观众每一阵大笑,她就紧张一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动作也因紧
张而显得僵硬。段子都快说完了,她仍然没办法把速度拉慢,要不是女生讲话比较清
楚,观众可能不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我却正好相反,不但声音平稳厚实,动作也熟练
流畅得多。要说台风,那简直比她好上千倍。可是,我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入戏。一个好
的演员必须装谁像谁,台词好不好,动作顺不顺,都不及觉得自己就是戏中人来得重
要。只要演员一忘掉自己是谁,那么,观众也就会忘了他是谁了。

    但是,我没有忘记我是董子凯,我知道我在干嘛。此刻的我比一台录音机好不到哪
里去,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演着自己也不爱看的戏。我
只是一个小小的社长,只是一个别人藉以获得乐趣的小丑罢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
是。

    真的,今晚的聚光灯,已经不再那么亮了。

    “开场曲”说完,我俩下台一鞠躬。小忆留在台上,和陈小蕙演出她们的“吃拜
拜”,我则一个人迳自消失,走到舞台右边准备。

    望着台下聚精会神的观众,我不禁感到十分孤独。心想假如希特勒知道我现在的心
情,他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地拍我一把,笑嘻嘻地要我想开点,说什么你有那个实力,我
很信任你……之类的话?

    换成是小达他会说什么?是骂我一顿,还是笑道下次努力就得了?

    换成是小玫,她会怎么想?是讶异於我的失败,还是鼓励我∷“你是天生的演
员”?

    换成是薇呢?她会再次唱歌给我听吗?她会再次抱着我安慰我吗?她会不会像以前
一样用那深遂迷人的眼光,再次给我强而有力的信心?还是牵起花痴的手,隐没於我空
虚无助的生命之外,消失於我企盼渴求的神情之中?

    吕文玲和郑巧怡讲起了“谈广告”。

    薇抱着吉他,在七彩的灯光下唱起披头的“自然地演出”;我站在台下,忘情而着
迷地听着。她说只有在我身边,她才有这么多的勇气,去唱一首旋律很轻快、歌词却很
哀伤的歌;她说她很佩服我在台上的表现,她说那是一种演员的执着。她还说,只要我
永远都能忠於这份情感,这份情感也会永远忠於我,我将不再会感到畏惧或迷失。

    “超级市民”的阿强和杨哥,倏地变成了“黄范家”的黄孝慈与范胖。

    表演快结束了,我的工作也即将告终。我知道我累了,从今以后,这些事将不再会
是我关心的主题。管他什么四大任务,管它什么相声诗朗队,我为它们付出了太多,而
我所得到的,却只是此刻逐渐暗去的聚光灯。我不再感到一点兴奋与悸动,只剩挫折与
伤痕,是我这一年辛苦后唯一留下的足迹。

    我真的很累,很累了。

    阿丹和林宛芬说完“谈恋爱”,“云山雾罩”的阿强忘了稿,正被观众无情地奚落
着。

    我浅浅一笑,管他呢!我再也不会因为这个烦恼了。

    他们要我主演一部电影

    他们要让我成为一颗超级巨星

    我们要拍一部有关那个孤寂家伙的电影

    我所要做的只不过是……

    演得自自然然地!

    “学弟!”希特勒温然一笑∷“别再忘词啦!中新友谊之夜就是明天!”

    我向你保证

    我会成为一颗超级巨星

    也许会拿到一座奥斯卡奖

    也说不定

    “不用留下来练啦!”小光背起书包∷“只不过是仪队社庆而已!”

    这部电影

    将让我成为一颗超级巨星

    因为我能把这个角色

    演得像极

    “今晚念海祭,”丁社长叹了口气∷“还真算得上是应景哩!”

    是故 我希望你能在片子中看到我的身影

    而且 我知道你将会清楚地知悉

    有个大傻瓜曾经抓住了绝妙时机

    我所要做的只不过是……

    演得自自然然地!

    “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小玫道。

    我们将拍出那个家伙的孤寂

    以及

    他跪地求谅的场景

    我将担纲饰演这个角色

    而且

    丝毫无需排演复习

    “表演成功极了!”阿祯和四人分别握手∷“多谢你们的帮忙!”

    我所要做的

    只不过是

    演得自自然然地!

    “成功帅哥,”占我位又抽我菸的女孩笑道∷“你好!我叫林美薇。”

    是故 我希望你能在片子中看到我的身影

    而且 我知道你将会清楚地知悉

    有个大傻瓜曾经抓住了绝妙时机

    “唔……”我一愣∷“我叫董子凯。”

    我所要做的只不过是……

    演得自自然然地!

                        披头.“演得自然”

                   一九六五发表於“救命!”专辑§在缠绕和虬结
中 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我们既是陌生的 亦是熟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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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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