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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挪威森林记(星火卷)35--凯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6 17:25:17 1999), 转信

第三十五章 等待流星            

    二月十二日,上午十一点整。宜兰罗东太平山翠峰湖畔。

    我们一行八人三三两两地跳下了伐木卡车,诗圣走到驾驶座,塞了几百块给那位孔
武有力的司机,在对方满脸笑意的道谢声中,约好了傍晚接我们回去的时间。

    一路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大家都哼哼叽叽地直喊吃不消,尤其是薇,虽然腰痛得
直不起来,却还不忘连声怪责出这种馊主意的狗弟。

    “不能怪我啊,”狗弟笑道∶“谁知道那么大一辆车,走起路来会抖成这副德
行?”

    “你不是说坐过吗?”玟质问道∶“坐过会不知道车子晃啊?”

    “他啊,算了吧!”薇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他一定只是听人家说过,就跑来跟我
们大家吹牛。”

    “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狗弟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气∶

    “上次我们坐的是空车,跟这次载满木头的情况自然不同。而且……”

    “你少来了,”薇打断他∶“早上是谁偷偷跑到柜台打听卡车班次的啊?一副怕吹
牛吹爆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啦!”

    狗弟糗糗地笑了笑,不置可否。森怪伸手敲了他一个头∶“狗先生,别撑了,承认
就没事啦!”说着一把把他拉出玟和薇的火网。

    “现在呢,要去哪里?”小嘟问道。

    “逛逛吧!反正傍晚才走,时间还多得是。”狗弟说。

    “背这么多大包小包,你要去哪里逛?”诗圣瞪了他一眼∶“亏你还背着吉他,没
走多远你就要吐舌头了!”

    “说得也是,我老婆不爱出远门,”狗弟笑着拍了拍背上的宝贝吉他∶“还是先找
个地方坐一坐,把火生起来舒服。”

    “才吃晚早饭,这么一下子你又饿啦?”顺子问。

    “我又没说马上就烤肉,”狗弟说∶“你扛着四五斤木炭能爬多远?天气这么冷,
生点火打屁,你说多温馨啊!”

    “待会儿木炭用完,你就等着啃生肉片吧!”诗圣哼了哼。

    “放心,用不完的。”狗弟说∶“山里多得是木头,烤干就可以用。要是太大块,
我还有带瑞士刀。”

    “你带种,待会儿劈柴就找你。”薇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狗弟耸耸肩∶

    “没问题。要是真的没办法,肉片反正腌过,记得不要生吃玉米就行啦!”

    翠峰湖位於罗东太平山的深处,是一座静僻清幽的高山湖。二月中旬,山区的气温
仍然冷得彷似严冬,大家也都穿着厚重的外衣。湖面上浮着一层氤氲飘渺的雾气,身周
也尽是山巅的岚云;感觉起来,有种处身仙境的虚幻浪漫。

    大伙儿在湖滨一片满布大小碎石的空地上觅地坐下,七手八脚地堆石造灶,没过多
久就生起了火。我们在营火四周围了个圈,在湖心的雾气,与山间的凉意伴随下烤火聊
天。

    这是我们一行八人出游的第四天。这次出来玩是薇的主意,不过行程却完全由小嘟
一手包办。或许因为大家太久没有出去逛逛,抑或是知道薇不久后又将再度离开,她才
提出来,大家就一致赞成,经过几天的准备,马上就踏上了这段一共六天五夜的旅程。

    第一天我们去北海岸玩,晚上住在小嘟宜兰的老家;隔天起个大早,到头城看日
出;之后便去冬山河玩了一整天。昨天原本安排好一大早就要上太平山的,只是前晚在
冬山河搭篷露营到将近清晨,大家早上都爬不起来,因此我们拖到快下午两点才出发。
约莫傍晚五点半前后,才在整片夕照的金光中,缓缓驶进了落日馀晖中的旅社——太平
山庄。

    感觉上,这趟旅程有一点“送行”的味道。不知道是因为薇,或者什么其他的理
由,大家在一起的气氛异常地好;根据狗弟的说法,比以往那些“吃吃喝喝的集体鬼
混”好得多。当然,以前月光和狗的出游,我是一次也没参加过的。

    记得上个星期四,在大家的期待下,薇终於再度回到了月光和狗。不难想像的,那
是一种带着些许感动,又掺杂几分离愁的光景。她送狗弟一把据说十分昂贵的名牌吉
他,送小嘟一张吉米.韩瑞克斯亲笔签名的唱片,送森怪一盒灌满电子音源档案的磁
片,又给了诗圣一本她自己写的小册子。至於玟,她则给了她一个信封。

    玟没有当场打开那封信,薇也不希望她现在就看。她们姊妹两人在准备室聊了许
久,之后,当玟在薇身后缓步走出准备室的那一瞬,我看到了她眼角刚拭去的泪痕。

    约莫两点前后,薇在大家的要求中走上了舞台,站在她那睽别已久的贝斯手席上,
和除了我以外的小雁弟兄做了一场数月不见的特别演出。当晚大家唱了爱之屋的“克里
斯汀”、比利.布莱格的“有或无”与“新英格兰”、罗克塞的“彩绘”与“倾听心
声”以及阿巴的“我们最后的夏日”。她的声音、她的技巧和台风依然稳健迷人,坐在
吧台的一角,我看得几乎都痴了。

    当时我望着台上,望着光彩亮丽的他们,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十分落寞。这个景象曾
在我梦中一再重现,一再渴望看见,但那时我却只觉得十分不真实。还记得当天顺子坐
在我身边,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但,不同於我,他的表情却是那么地喜悦踏实,
彷佛这一幕所谓“团圆”的场景,终於在无数波折和努力之后,让他盼到等到了一般。

    当天大家聊得很晚,亦开始我还耽心气氛会怪怪的,但旋即就发现那只是我多馀的
顾虑。薇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大家,她自然也知道如何处理纠葛在她和我与玟之间
的复杂情绪。玟不介意,或者说能够容忍这几天我都跟薇在一起的事,而薇也十分技巧
地用一个既不闪避、也不强调的态度,将此事来个“存而不论”。是故,除了诗圣的态
度让我十分不舒服之外,大家都很知道该如何叙旧,又不触及任何敏感的话题。

    诗圣的态度,或着说他和薇的过去,使我不得不时时对他多加留心。据森怪表示,
诗圣最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只是我一直跟薇在一起,而他又不想在除了今天
这种气氛之外的场合跟她见面,是故一直把话放在心里。森怪还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
事,但从诗圣的神色看来,那一定是个万分紧要的消息。他猜跟玟有关,因此要我在诗
圣找我之前主动找他。我曾问他此事是否真的迫在眉睫,毕竟薇只在台湾待一个月,加
上又是寒假,我不希望浪费即使是一分一秒的时间,去处理一些事实上不见得一定要当
下解决的问题。孰料,他竟然肯定地摇了摇头,对我说∶

    “不行,你一定要在这两天问他个清楚。”

    “你……”我愣了愣,问他道∶

    “其实你知道是什么事的,没错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否则你不会这么说。”

    “这个……”他沈默半晌∶“好吧,我承认我知道,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事,别人不该管。”

    “就这样?”

    “就这样。”

    “是我跟诗圣之间的事吗?”

    “不,是你跟大姊。跟他无关。”

    “那他管个什么劲儿?”

    “因为大姊找他帮忙。”

    当天我们的对话就到此结束,因为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再多讲什么了。他只是
一再提醒我∶第一、马上问清楚;第二、别让薇知道;第三、小心处理,别意气用事。
最后,他还特别叮嘱我,表示薇终究要走的,别因此疏忽了玟的心情,让薇的离去,再
度造成其他更深更不能补救的遗憾了。

    此刻,我坐清丽幽静的翠峰湖畔,望着太平山原始森林凉意中的雾霭,心中不禁暗
暗叹了口气。森怪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还只是个十七岁不到的小孩子。有时候我会迷
惘,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些明明是无可逃避的现实。我的确爱着玟,我
绝对不希望她因为我对薇的牵扯而受到伤害。森怪的意思很清楚,这两天我也的确有很
多机会找诗圣;但是,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不想知道,就是一迳地放任自己,
告诉自己横竖没有几天,一切等到薇走了之后再说也不迟。

    我又叹了口气。真的,我不想现在就去面对。

    十一点半。

    我们围着营火取暖,没过多久,身上已尽是暖意。时值正午,云雾中透着山顶明亮
的日照,穿过湖边茂密的树林,呈现出一片绿油油的光影。

    昨晚气温很低,大家跑到太平山庄附设的一家烧酒鸡店吃喝,当然啦,少不了平日
就不免的饮酒嚣闹。我酒量不行,没喝几杯就倒得人事不知,搞得现在还有点头痛。

    从背包掏出阿斯匹灵服了几颗,小嘟道∶

    “凯子,也给我一点。”

    “你也在头痛啊?”

    “对啊。”

    “还好吧?”

    “放心,只是有点困。”他微笑∶“昨晚太疯了。”

    “你还敢说,”诗圣道∶“只有你认识路,结果你喝得跟死人一样,害我们今天得
坐云霄飞车过来。”

    “我就是听狗弟说搭便车很方便才敢喝的啊!你要怪,去怪他好了。”

    “你们怎么跟女人一样,”狗弟咕哝道∶“讲不完的啊?”

    “结果你们搞到几点?”我问。

    “我和大姊先倒了,听诗圣说他们又撑到早上。”小嘟说。

    “难怪你们快中午才起来。”

    “你最没出息了,”狗弟笑道∶“才喝几杯就挂了,那时候还没三点吧?”

    “跟你们说过我不能喝的嘛!”我说∶“对了,你最近跟那个马子如何了?”

    “还没亏完,别转移话题。”

    “说说嘛!”

    “少来。”

    “听说上三垒啦?”

    “咦?你又知道了?”

    “森怪说的。”

    “我就知道是你,”狗弟转头对森怪说∶“你这人看起来不太讲话,实际上是个大
嘴巴。”

    森怪笑笑,不置可否。

    “谁叫你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我说∶“大家都在关心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啦……”他想了想∶“刚刚在一起,还在适应期吧,有点别
扭。”

    “哦?假仙犬也会不好意思啊?”

    “假仙犬?”他一怔,我解释道∶

    “你的新绰号。”

    “妈的,谁想的?”

    “我想的,你不服吗?”诗圣笑道。

    “难听死了,干嘛这么叫?”狗弟抗议。诗圣说∶

    “上次你把那个小妹妹带到月光和狗我们就都一直这么叫,一带人来就装模作样,
你还敢废话!”

    “哼。”狗弟哼了一声。

    “那个马子长得不错,你怎么认识她的?”我又问。

    “就是上次去红太阳的时候认识的嘛!”狗弟说∶“记不记得跟阿仙一起来的那
个?”

    “喔,就是那个穿红短裙的啊?”

    “现在才知道,你还真是逊。”

    “又不是我马子,记那么清楚干嘛?”我笑道∶“你们在那时候扯扯屁就搞定啦?

    “没有,后来又出去见过好几次。”

    “你约她的吗?”

    “不,是阿仙介绍的。他们俩个是同学。”

    “对了,提起阿仙,”我问道∶“她最近在干嘛?”

    “你问这个干嘛?”

    “关心不行啊?”

    “行,当然行,只是不要问我。”他笑道,指着森怪∶“你去问他。”

    “问我干嘛,我又不知道。”森怪说。

    “听你在放屁,”狗弟大笑∶“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这话怎讲?”我插口问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俩个搞定了,你会不知道?”

    “真的假的?”我吃了一惊,转头问森怪∶“什么时候发生的,你怎么都没跟我
说?”

    “你又没问。”森怪糗糗地一笑。

    “他才不会告诉你的咧!”狗弟笑嘻嘻地道∶“大概是上次我们去她那里之后一个
多礼拜的事吧。”

    “你……”我瞪了森怪一眼,又问狗弟∶“咦,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抓到了嘛!”他笑道∶“上礼拜二小嘟找我去敦煌买东西,在那里逮个正
着。”

    “我们一起去敦煌并不代表……”森怪连忙开口,正欲解释,就被狗弟打断∶

    “你少插嘴!”狗弟笑道∶“当时我跟小嘟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於
是就跟他们打招呼。结果,你知道吗,那两个家伙一看到我们,马上露出一副做了亏心
事的样子,好像被捉奸在床的德行,支支唔唔手忙脚乱地,一看就知道没好事。”

    “然后呢?”我兴致昂然地问。

    “你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小嘟接口,笑道∶“人家阿仙还算镇定,森怪没出息还
想装死,被狗弟亏得要命。要不是阿仙直接承认,他还想唬我们到底呢!”

    “阿仙怎么说?”

    “她很干脆,直接跟我们招了,还说什么吃喜酒不会忘记叫我们来当伴奏。”

    “你们已经到这种阶段啦?”我惊讶地说,看了森怪一眼。

    “当然是开玩笑的嘛!”狗弟大笑∶“他好像很怕你们知道,一再说不要回来广
播。还说要请我们一顿,作为保密费。”

    “那你们还说。”森怪道。

    “对啊,你看,”我笑道∶“有人在怪你们两个不够意思了。”

    “喂,他又还没请……我才不管他那么多呢,大嘴的反正不只我一个。”狗弟说∶
“再说,这种事不讲出来给大家笑,才是真的不够意思。”

    “结果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吗?”我环顾大家,意示询问。

    “我知道,”玟笑道∶“诗圣跟我说的。”

    “我也知道,”顺子说∶“不只我知道,吧台的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薇一直没说话,此刻终於开了口。

    “除了阿薇跟你……”狗弟想了想∶“对,只剩你们两个。小嘟说今晚要开一个批
斗大会,叫森怪当场发表感想。”

    “你们真狠。”我笑道。

    “没错,兄弟相残,灭绝人性。”森怪对狗弟说∶“假仙犬,你还敢说我是大嘴
巴。”

    “呵呵,这算报复,”狗弟大笑∶“谁叫你那么阴险?”

    “我怎样阴险了?”森怪问。

    “早就知道我会出卖你了,还说得很好听,要请我们吃一顿什么的,结果看看我们
不提,就直接装死当忘记,你说这还不阴险吗?”

    “就是在等等看你会不会出卖我。”

    “哈哈,”狗弟笑道∶“谁要你当初先出卖我?这叫眼前报,还得快。”

    “我有出卖过你吗?”森怪问。

    “当然。”

    “什么时候?”

    “别急,别急,”狗弟笑笑地说∶“等批斗大会的时候再说。”

    “没关系,咱们走着瞧。”森怪笑笑,耸了耸肩。

    “你啊,少来了!”玟推了他一把∶“你的『仙事』都被大家拆穿了,在这里装个
闷骚样有什么用?”说着对大家道∶“干脆吧,也别等到晚上开营火大会了,现在就直
接批斗他,让他把跟阿仙的宝事通通讲出来,你们说怎样?”

    “好极了!”诗圣第一个鼓掌叫好,大家也跟着起哄了起来。狗弟得意地一笑,双
手一摆∶

    “呵呵,活该,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喔。”

    “你也别得意,”玟又说∶“森怪讲完,下一个就轮到你。”

    “我随意,”狗弟笑道∶“反正不会比森怪精彩。”

    森怪四下环顾,知道躲不了,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跟她没怎样啦,你们想知道
什么?”

    “先说说看,你们上几垒了?”小嘟问。

    “一支安打都没有。”

    “你再骗没关系,”诗圣说着敲了他一个脑袋∶“待会儿请你享用阿鲁巴。”

    “好啦好啦……”森怪一副倒楣相∶“我说实话,你们就不要不信。我跟她是满
垒,两好三坏无人出局,轮第四棒打击。这样行了吧?”

    “这么精彩啊?”玟笑道。

    “你们信不信都没关系。”

    “你说真的假的嘛!”顺子问。

    “真的真的,我干嘛骗你们?”森怪说∶“就上上礼拜的事,那天我去她家,录影
带看一看,差点出事。”

    “出什么事?”诗圣问。

    “那天她……”森怪忸怩了一下∶“反正就是那样,灯光好气氛佳,你们说能干
嘛?”

    “结果呢?”诗圣追问。

    “结果我装傻一番,没出什么事。”

    “是谁主动?”我问。

    “你说呢?”森怪瞪我一眼,似乎觉得我问得很愚蠢∶“当然是她。我像是这么主
动的人吗?”

    “你啊,像极了!”狗弟说∶“讲得很好听,说什么跟她不是一对;结果躲起来跟
人家拍拖,这不算主动吗?”

    “你……”森怪涨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说∶“我真的这么想啊,一开始我什么
都没做对不对?”

    “你讲这个有什么用,结果还不是偷偷搞定了?”玟说。

    “那还不是阿薇害的,”森怪说∶“要不是她逼我,我也不会打电话给她。”

    “好啊,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薇笑道∶“那时候不知道是谁找我商量什么
到底要不要打过去的问题的,现在一被亏,就开始怪我来了,真是好人难做啊!”

    “我又没怪你……”森怪说∶“我只是在想,假如那天你没有强迫我打给她,我跟
她大概也不会怎样。”

    “你这个人说实话也是奇怪,”玟打断他们,对森怪说∶“劝别人起来头头是道,
自己碰上了事情,却笨得跟猪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呢!”狗弟说∶“讲一个笑话给你们听。当时我跟他还有鸡
头……”

    “喂喂喂,陈年旧事,提起来干嘛?”森怪紧张起来,连忙抗议。

    “就是陈年旧事,提起来才好玩啊!”狗弟续道∶“当时我认识他们俩个还没多
久,差不多是在我们三个刚开始在小萝卜树搞南雁的时候吧……有一天,鸡头带来一个
女的,叫做……咦,她叫做陈什么凤来着……”

    “陈凤。”森怪接口。

    “对对对,就是她,你还记得真清楚。”狗弟笑着说∶“那个女的说实话气质不怎
么样,长得也真的是有点抱歉,可是呢,我们森怪马上就被人家迷住了,三天两头要我
打电话约人家出来,还说什么要是追上手,不会忘记请我吃一顿。”

    “你怎么只会这一招啊?”小嘟问森怪。

    “那时候我刚北上,还很菜。”森怪说。

    “你现还是一样菜,”狗弟接口,续道∶“当时森怪写了一首歌送给那个陈什么
凤,还硬拖我和鸡头练得要死,说是要等人家下次去小萝卜树混的时候,要唱给人家
听。”

    “后来呢?”玟问。

    “后来等了几天,人家终於来了,我们也依照原订计画把歌唱完了。谁知道这小子
忽然发神经,当场在台上开始演讲,说了足足有五分钟有关这首歌的创作历程。还说什
么这是送给今天在场的一个小姐的。”

    “哇,真的很逊……”顺子忍不住道。

    “还有更逊的咧,”狗弟笑着说∶“他讲就讲,讲好讲坏,结结巴巴都没关系,我
跟鸡头反正豁出去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哪里知道这家伙把屁放完之后,竟然当场
宣布人家的名字,还要人家上台一起合唱。大家想想看,换成是在台上是你们,这种场
面他妈有多糗啊!”

    “还好啦,”薇说∶“要是人家赏脸,其实也不错啊!”

    “问题就是人家不赏脸啊!”狗弟说∶“对方一听到原来森怪是在说她,马上在台
下开口,说什么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要森怪把招子放亮一点。”

    “这就是她的不对了。”玟摇摇头∶“不吃就不吃,那也不必咬人啊!”

    “早跟你们说过她的气质不好嘛!”狗弟说∶“谁叫森怪遇人不淑呢,不过这也算
了,更惨的还在后头……”

    “喂,到此为止吧?”森怪插口。

    “哎呀,要笑就笑完嘛!”狗弟不理他,续道∶“那个女人不但当场给了我们一巴
掌,还当众讲出她的男朋友是谁。摆明了要给大伙儿难堪。你们猜,她的男朋友是
谁?”

    “一定是鸡头。”薇笑着说。

    “没错,还是二姐聪明!”狗弟大笑∶“就是他。结果搞得咱们三个灰头土脸,当
场被所有人笑的像狗一样。”

    大伙闻言同时爆笑,森怪讪讪地说∶“之前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

    “狗弟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薇说∶“森怪那时候逊就罢了,你为什么也不知道她
是鸡头的马子呢?”

    “我为什么该知道?”狗弟耸耸肩∶“鸡头平常品味不错,谁猜得到他的马子会是
那种丑女呢?我在猜,他之所以都不讲,搞不好就是觉得没面子。”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我拍拍满脸通红的森怪,笑着对他说∶“真没想到,你还曾经
是这种笨蛋。”

    “唉,只怪当时年纪小……”森怪叹了口气。

    讲着讲着,时间已至正午。大家也饿了,七手八脚地摆置起烤肉的工具,准备吃午
饭。

    没过多久汤烫肉焦,大家像白痴一样地谈笑嘻闹,什么扔肉片、甩鱼丸地一古脑都
来,搞得满地都是残羹剩饭,真的像是小学生郊游一般。熙熙攘攘地玩乐到午后两点,
才发现东西还没吃到多少,却已被大家通通浪费光了。大伙儿相互埋怨,最后还是薇拿
出几包饼干,配着半锅淡得跟水一样的汤给大家充饥,总算勉强凑合着解决了民生问
题。

    解决完午饭的问题,小嘟提议在翠峰湖中钓鱼,大家自然都是一片反对之声,只有
顺子一反众议地连声叫好,於是那两个智障的小朋友,就真的抱着一捆钓鱼线、一把开
山刀、一袋从地上收罗来的烂肉剩菜,跑到树林中寻找他们口中的“天然钓具”,听说
是什么树枝木条之类,一听就知道当不成钓竿的东西。

    此时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分,话虽如此,却也只有十五度上下。早上飘浮於湖
畔的雾气已然褪去,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除此之外,便只有山风回荡的声音。

    狗弟拿出吉他,大家围着炉火唱了几首歌。唱着唱着,一伙人似乎也都有了些许倦
意,三三两两地躺平卧倒。我们在狗弟的歌声中,望着清朗的天空,指点着天上软亮的
浮云,静静地、缓缓地,享受着山间水凉的午后时分。

    出来玩到今天,大家一直处在某种亢奋的状态之中,每天一醒来就是玩,完累了就
倒头大睡,好不容易才有这几分钟宁静的时分。我面对着秀丽的湖水,默默地想着自己
的心事发呆。

    这两天我心中一直有一种想法,觉得这次出游的气氛实在好得有点奇怪。彷佛是一
种不祥的预兆,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或是某种不得不然的告别式一般。昨晚吃烧酒鸡
的时候我约略地提了一下,当场就被喝得醉醺醺的大伙儿制止,是故也没有再多想下
去。此刻,当着这几分钟的宁静,我不禁又想起了这回事。

    有时想想,月光和狗的这些兄弟,真的是我生命中既难得、珍贵而又特别的一群朋
友。大家之间不但没有什么隔膜,彼此之间,更都把这个团体视为一个共同的家,共同
的避风港。记得当初我是因为和薇的关系进来的,而薇本人,也是因为我而离开大家
的;但是,他们不但没有因为我的愚昧排斥我,更进一步伸出友谊的手,把我纳入其
中,当我是一个兄弟。在月光和狗的日子不过半年,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无意中,实
现了一个许久以来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个团体中被需要、也需要这个团体的一份
子。

    或许是家庭的关系,抑或是我的个性有问题,以往的我从来不能加入任何一种不为
任何目的,纯因友谊组织起来的团体。我有许多朋友,但是这些朋友都是单线的,像小
光和老二、希特勒和远远,要嘛是同学,要嘛是社团同袍战友,他们的存在都有目的性
或强制性,不是我能够自由选择的对象;或者说,是一种限制下的选择。而且,他们都
有一个通性,那就是他们和我的关系是独立的,彼此之间不需要有任何跟我有关的交
集。像是小光和希特勒,虽然我们都是说唱艺术社的干部,彼此之间也都有一定程度的
交情,但是,我从来没有办法把我们三个人视为是所谓的小团体;除去说唱艺术社,我
跟希特勒是我跟希特勒,我跟小光是我跟小光;是两组、而非三人。

    但是,月光和狗就不同,我们是一体的。即使我跟诗圣是同学,即使我跟森怪的交
谊特别好,即使我跟玟是情人,都不影响大家的关系。对我来说,这种感觉是一件很特
别的事。像薇这次回来,我原本预料会在大伙儿之间产生某种波澜;后来才发现,影响
虽然是有,但只存在於玟、薇和我之间。诗圣对我有意见、森怪对我有建议,都不影响
大家的关系。

    这次出来玩,我突然深深刻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这几天无论是住帐篷或是旅馆,
我都跟诗圣和顺子睡一间,前天在冬山河的晚上大家睡不着,彼此聊天之间,我就对他
们俩个提过这种发现。诗圣很高兴我有这种收获,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自从去年六月
以来难得一见的暖意;而顺子则跟我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当大家主动找他一
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也有跟我一样的感觉。

    是故,虽然因为月光和狗,我的生活变得十分脱序,跟学校、社团及家里都有了一
些距离;虽然我因此开始磕药,开始显得有些颓废糜烂,但我仍旧毫不后悔自己踏入这
个圈子。

    因为,这里给我一种家的感觉。

    就这么想着想着,我在迷糊之间睡着了。再度清醒的时候,是两个多小时之后。

    日光仍是一片清朗,只是偏了几分。我刚动了动,就听见薇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醒啦?”

    “唔……”我坐了起来,四下望去,只见她和玟两个人。

    “咦,狗弟他们呢?”我问道。

    “回去了,”玟说∶“他们搭伐木车走的,大概半个小时了。”

    “啊?”我一愣∶“那我们怎么办哪?”

    “别急,还会回来。”薇笑道∶“刚才诗圣他们三个人去探路,发现树林那一边有
个露营的好地方,决定回去拿东西,今天晚上睡在翠峰湖,待会儿会开车过来。”

    “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诗圣说留你保护我们,”玟笑道∶“呵呵,你睡得那么熟,不知道是谁保护
谁。”

    “小嘟和顺子呢?也回去了吗?”

    “没有,还在努力钓鱼。”薇说,随即笑了起来。

    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刚打算到湖边走走,便听玟说道∶

    “凯,我们刚才还在说你的事呢。”

    “说我什么事?”

    “说你教阿玟英文的事啊!”薇接口∶“刚才她唱了好几首英文歌给我听,听说都
是你教的?”

    “喔……对啊,”我说∶“怎样,不错吧?那几首虽然都是另类,但是蛮有民谣风
的,我很喜欢。”

    “你在哪学这些歌的?”薇又问。

    “喔,我还忘记要告诉你呢,”我说∶“最近在公园路上开了一家专卖以英国和欧
陆为主,都是一堆另类音乐的唱片行,叫做『蓝侬唱片』,我都是在那里买的。”

    “你也没跟我说。”玟说。

    “反正好的我都买了,说不说不要紧。”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两个人。”薇忽然说,脸上流露着几许捉狭的笑
意。

    我看着她的表情,心想一定不会是什么好问题。只听她说∶

    “两个人都要回答喔!”

    “你又来了,不怀好意。”玟笑道,想必她也发现了薇的表情。

    “嘿嘿,还没问哩,先假设我要找麻烦。”薇笑道。

    “你说吧!”我道。

    “我要问你们两个,”她声音放轻了点∶“我这次回来,会不会让你们觉得不舒
服?”

    我和玟闻言都是一怔,只听她又说∶

    “别介意,现在四下无人,大家放轻松回答。”

    “你……”玟看了我一眼,迟疑半晌,对她说道∶“阿薇,你这样是要干嘛?”

    “我是觉得,与其闷着不说,还不如把话讲开了,省得大家这么亲密,却老是不舒
服。”

    “我……”玟愣了半晌,对我说∶

    “凯,你先说。”

    “唔……”我想了想,觉得有点尴尬,但这个问题上两个礼拜我已经跟薇有了共
识,所以也不慌张,慢慢地道∶

    “不会,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的关系这么不同,是该把话说开,不必见外什
么的。”

    “那你呢?”薇又问玟。

    “我……我觉得……”玟有点吞吐,但旋即咬了咬牙,吸了口气,说道∶“我是觉
得不太舒服,但是……我信任他,所以这段时间里,我随便你们干嘛。只要……只要他
跟我说,他还是我的男朋友就可以了。”

    我吓了一跳,万万料想不到她会这么直接;薇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她微微
一笑。半晌后说∶

    “阿玟,你真的变了,我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玟看了她一眼,满脸的不解。

    “换成是从前的你,对於这种问题不是答不出来,就是要生气了。但是,今天的你
很直接,也不回避问题,证明现在你已经会照顾自己了。我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就是
想告诉你我的看法。”她顿了顿,续道∶

    “我是因为很想念你们才回来,不是什么其它的目的,所以,我绝对不希望你们两
个之间因为我产生什么误会。我跟凯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是你的,我不会介入你们
之间的关系……虽然……说实话,我还是深深地爱着他。”

    玟看着薇,咬着下唇,没有接口。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她缓缓地道∶“你应该相信
他,他是个值得信任的男孩子;当然,你也应该相信我,我跟你是结拜过的姊妹,我绝
对不会对不起你的。”

    玟点点头,眼眶有点红。

    “呀,怎么又要哭了呢?”薇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她∶“你真是的,刚说你长大,
结果还是老样子。”

    “阿薇……”玟也抱住她,哽咽地道∶“都是我不好,要是没有我,你们就可
以……”

    “傻话,”薇正色说道∶“这是缘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份,跟你好不好有什么
关系?”说着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说实话还是凯子不好,要不是他在中间搅局,我们姊妹哪有这么多问题?你说对
不对?”

    “你说得对,都是他不好!”玟终於破涕为笑,跟薇一起望着我瞧∶“这个人最死
相了。”

    “我招谁惹谁了?”我双肩一耸,心想真是的,这就是我深爱的两个女人,不管感
情再好,一团结起来,一定是我倒楣。

    “我有一些悄悄话要跟你说,我们走远一点,别给他听到。”薇说,拉着她走开,
转头对我道∶

    “小凯子,你负责看东西,别再睡着了。”

    “随便你们啦!”我叹了口气。

    说着两人就拉着手,往湖的另一边走去。留下我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原地,望着她
们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既苦涩又欣然的奇特滋味。

    唉,我又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我决定起身逛逛,於是沿着湖边信步走去。没过多久,就看到
了还在挣扎中的顺子和小嘟。

    这两个人也是有本事,七搞八搞下来,还真的搞出了两枝钓竿。他们俩个一人配一
罐啤酒,正坐在湖边某个大石头上悠闲地垂钓。见我走近,不约而同地跟我挥了挥手。

    “嗨,凯子,睡醒啦?”小嘟说。

    “你们钓到鱼了没有?”我笑着问。顺子兴高采烈地回答说∶

    “那,你看,这不就是了吗?”

    我一瞧,他们身边摆着四、五条肥鱼。我不禁暗暗佩服,心想真是有志者事竟成,
於是道∶

    “你们真厉害,什么家伙都没有,还真的钓得到鱼。”

    他们俩人对看一眼,随即笑了起来。小嘟说∶“凯子,你答应保守秘密,我就跟你
说这些於是哪里来的。”

    “喔,不是你们钓的啊?”

    “废话,就这点破烂,怎么可能会钓得到鱼?”

    “那你们是跟别的钓客买的了?”我说。

    “不是买的,是帮人家钓的。”顺子摇摇头∶“我们过来之前有几个钓客已经坐在
这里,一副不太专业的样子,龟了半天也钓不到一点鸟,我就帮他们钓,这是他们分给
我们的。”

    “哦?这么说你很会钓鱼了喔?”我问道。

    “也不能说很专业,只是比他们那几个呆瓜好一点。”他指着湖水说∶“昨天下过
雨,湖水比较浊,不能在浅水的地方下饵。那几个白痴钓到死也绝对不会有鱼。这里比
较深,才会有收获。”

    “你还真的会哩!”我笑道∶“平常就有这种嗜好吗?”

    “偶尔去玩玩,不能说是嗜好。”顺子顿了顿,说道∶“我的功夫是大姊教的,她
小时候住八斗子,钓鱼是专家。去年夏天礼拜天生意不好,她常跟我还有森怪一起跑到
北海岸钓鱼杀时间……咦?她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这种事我没兴趣,她不会提。”

    “喔。”

    “那你们要钓到几点?”我又问。

    “五点了,”小嘟看看表∶“诗圣他们说五点半会回来,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
了。”

    “鱼怎么办?”顺子问。

    “拎着吧!”小嘟笑道∶“帮手不是来了吗?”

    於是我们三个人便提着鱼,前前后后地走回营地。薇和玟已经回来了,坐在营火旁
边聊天。两人有说有笑,看神情似乎是十分愉快,我心想还是薇有本事,三下两下,便
把我们三个之间的尴尬化解得一干二净。五个人当下坐在一起聊天,气氛马上又热闹了
起来。

    太阳快下山了,这里天色暗得早,加上还是冬天,将近五点半左右,已是山上的黄
昏时分。此刻正是夕阳最漂亮的片刻,霞光远远地在山里缠绕,灼亮於天际翻滚飘摇的
云层中,在山峰顶颠外拉出了许多道长长的光束。彷佛是中世纪宗教画里头天开异象,
天国降临的场景一般。

    夕照的颜色映在我们五个人的身边,在逐渐飘起的凉意中,暖暖地浮晃着这个静谧
的片刻。营火发着些微的声响,湖面偶尔溅动着几许涟漪,安宁之中,隐隐散放着某种
无法言喻的清丽。在这个将近傍晚的时刻,轻轻地、柔和地、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我们。

    出来玩了四天,直到此刻,才真正算是有点休息的气氛。我看着聪敏的薇、率真的
玟,看着质朴的顺子与乐天的小嘟,看着聊天中的大家,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股异
常满足的感觉。夕阳灿烂和暖,大家脸上满是和乐轻松,我衷心地希望,这片刻的感觉
能够一直持续着,永远不要消失。

    聊没多久,诗圣他们三个已经开着我们的九人座回到湖边。大家把东西收一收,熄
了营火,上车换到他们下午找到的,在湖畔不远处一块空地扎营。

    这块空地很大,但四周都被树林围绕着,只有一条羊肠小径通往林外湖滨,真是一
个天生的野营地。参天的巨木遮蔽了黄昏时渐弱的日光,六点前后,周遭已是一片昏
暗。

    “路好不好找?”小嘟问。

    “还好,我们坐伐木车回去的时候就有在记路线。”诗圣说。

    “东西带得齐不齐?我怕晚上这里有蛇。”薇说。

    “放心,”狗弟笑道∶“万事俱备,从急救包到卫生棉,什么都少不了。”

    “死相。”玟瞪了他一眼。

    “东西真的很齐全,”森怪说∶“狗弟还把所有的乐器都带过来了,吉他、贝斯、
键盘、效果机、发电器,还有小嘟的东加鼓,想得到的吃饭家伙都在车上。”

    “干嘛呀,”我笑道∶“在山上开演唱会啊?”

    “有气氛吧?”狗弟兴高采烈地说∶“难得一次嘛!又没有人会取缔,还有一堆听
众。”

    “哪来的听众?”玟问。

    “喔,那可多了,什么台湾猕猴、高山虎、大型环蝶……还有最重要的台湾名产,
青竹丝和响尾蛇。”狗弟说。

    “你好恶心喔,”玟皱眉道∶“真的都跑出来,你吓都吓死了,还唱什么歌!”

    “你别听他胡说,”薇笑道∶“这些东西都绝种得差不多了,真的找到台湾猕猴,
我们就发财啦!”

    “我们赶快生火吧?”森怪说。

    “你们还有木炭啊?我记得今天都带出来了……”顺子道。诗圣打断他∶

    “不是生炉火,是真的搭火棚生营火。森怪以前是救国团义工,他真的会弄。”

    “好啦,赶快吧。”森怪起身∶

    “我来分配工作,大家赶在太阳下山前生好火,这样就比较不会怕虫蛇来打游
击。”

    说着大家就七手八脚地在森怪的指挥下开始准备。我和森怪找木材搭营火架,诗圣
顺子和小嘟合作搭帐篷,狗弟负责装设乐器,而玟和薇则打扫起营区,准备炊事用具。

    约莫七点前后,一切安置完毕。森怪点起火把,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点燃一篷冲天
而起的熊熊营火。

    果然不亏是“吃吃喝喝的集体鬼混”,作为晚餐的烤肉又变成了菜肴纷飞的幼童游
戏,在劈劈剥剥的营火声中,大家尽情笑闹嘻乐,连原本一向对这种幼稚行为袖手旁观
的森怪和薇,也不由自主地加入的这场大战。

    森怪早知道会发生这种场面,回太平山庄采购时特别多买了点东西,甚至还到烧酒
鸡店买了整套的火锅料。八点半,当大家一如惯例开始相互埋怨时,这些额外的食材随
即便成了大家欢呼的原因。

    晚餐后大家累得倒成一堆,才扯没多久,十几支倏然飞越的萤火虫群突然让大家再
度兴奋了起来。我们这些长年住在都市的土包子谁也没见过萤火虫,大家像飞扑蝴蝶的
猫一般,玩起跟诗人笔下形容一般地,与萤火虫捉迷藏的浪漫游戏。最后,当然啦,还
是败在野生动物的迅捷之下,只能远观不能亵玩,一支也没逮着。

    狗弟拿出了吉他,说要唱一曲助兴,只见他抱着那把平常不太使用的,名为“五妾
小花”的民谣吉他,唱起了许多首我们耳熟能详,却从来没有听他唱过的悠扬美国民谣
与乡村歌曲。从“山南度”到“康城赛马歌”,“清晨细雨”到“七朵水仙花”,他精
湛的二弦指法与多样性的歌喉,让深山中飘荡着一股只属於乡间,只属於世外的绝尘气
息。

    被他这么一勾,大伙儿的兴头忽然间都上来了,纷纷抱起自己的家伙,像去KTV
一般地抢着唱歌。依依呀呀地,一点都不像是个专业的乐团。狗弟被大家搞得哭笑不
得,心头火起,接上了效果机及扬声器,换用他的“大老婆”电吉他跟大家比大声。一
时之间,清幽顿化喧嚷,原始森林吵的跟PUB一般。

    十点左右,大家都不行了,放下家伙席地围坐,又回到原来狗弟独唱的场面。大伙
儿不得不佩服只有他可文可武,民谣摇滚样样精通不说,耐力也是无人能及,只得乖乖
坐下,听他表演。就这样又过了许久,他终於开始觉得独唱无聊,於是指挥团员,开始
正经表演。我们高兴地唱着平常熟悉的曲目,也在相互漏气声中唱起平常不敢上大场面
的困难曲目,唱啊唱地,不知不觉中混到了午夜。

    “现在几点啦?”狗弟放下吉他,问道∶“还没两点吧?”

    “刚过午夜,”诗圣看看表∶“你想睡了吗?”

    “才不是咧!”狗弟说∶“等一下有个很特别的馀兴节目,两点多开始,整整一个
小时又十几分钟。”

    “哦?”小嘟问道∶“什么节目?你又要秀什么?”

    “呵呵,这个可不是我秀得出来的喔!”狗弟神秘兮兮地说。

    “你快说啊!”玟催促道。

    “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

    “可恶,还卖关子。”诗圣骂道∶“你他妈待会儿就不要告诉我是你的大腿舞!”

    “哈哈,比那个还精彩喔!”狗弟大笑着说。

    “凯,他们在说什么大腿舞啊?我怎么都没听过?”薇凑着我的耳边问道。我一
笑,对她说∶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是你出国期间发生的事。”

    “怎么回事啊?”她又问。

    “说来话长。简单的说,是上次狗弟和小嘟打赌一件事,两人约好要是小嘟输,他
就在月光和狗的圣诞晚会上当众表演肚皮舞;”我解释道∶“要是狗弟输,就换他表演
大腿舞。”

    “结果狗弟输了?”

    “当然。”

    “那他的表演爆笑吗?”薇好奇地问。

    “化装成女人,搽粉涂口红,穿高叉裙,还剃腿毛,你说精不精彩呢?”我笑道∶
“有录影带,回去放给你看。”

    “喂喂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狗弟突然对我和薇说。

    “讲你的爆笑史啊!”我说∶“怎样,把裤脚卷起来,给人家阿薇看看你的玉腿
吧?”

    “卷就卷,谁怕谁?”狗弟笑道,卷起了裤脚∶“狗毛早长出来了!还怕你们笑
吗?”

    说着他便向大家展示他的玉腿。大伙儿一见,登时哄堂大笑。原来他的腿毛长是长
出来了,但只有疏疏落落地毛渣子,跟那一头长发比较起来,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哇!好香艳的仙人掌啊!”玟笑道。

    “呵呵,羡慕吧?”他倒不以为忤,笑着说∶“公的不敢剃,母的长不出,在场谁
能跟我比的站出来!”

    “我们认输!”诗圣笑道。

    “你真是的……”薇笑得连喘大气,问他道∶“你跟小嘟比什么啊?怎么不惜牺牲
色相到这种程度?”

    “提到这个就伤感情了,”小嘟笑道∶“简单说是这样∶有一天表演的时候,他的
间奏赶不上我的速度……”

    “你少来,是你抓拍抓不准!”狗弟抗议。小嘟不理他,续道∶

    “下台后我们争得要命,他死也不肯承认是他没办法弹那么快,所以我们就约好比
比速度。”

    “怎么比?”薇又问。

    “四四拍,我整套打二十四个小节,他弹音阶也是一样二十四个小节,看谁比较
快。”

    “那不公平,”薇说∶“他绝对比不过你,十次多音阶,你轮击却只要八到十
秒。”

    “高手喔,一听就知道他会死得很难看。”小嘟笑道∶“他死要比,我有什么办
法?”

    “谁说我一定输?”狗弟忿忿地说∶“去年的报导说,人家艾力克可以在五秒内搞
定。”

    “问题是,人家是吉他之神,你是吗?”小嘟笑道。

    “啧,”狗弟哼了一声。“比你这个……穿丁字裤打鸣海小鼓的死胖子好一点!”

    “好啦,你们别争了。”薇笑着插口,又说∶“这个比赛其实是不太公平的,狗弟
的功力虽然不能跟吉他之神比,但也算得上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这点大家都知道
的,对吧?”

    “这才像句人话。”狗弟闻言微微一笑。

    “说到这个,”薇对狗弟说∶“以前就想问你,一直没问,你的乐理和吉他是谁教
的啊?”

    “一开始是我哥哥,后来有去拜师。”狗弟说。

    “你还有哥哥啊?”玟和小嘟同时开口问道。诗圣接口道∶

    “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提他干嘛……?”狗弟忽然静了半晌。隔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早挂点了,
我觉得没必要说。”

    大家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无意中问到了他的伤心事。玟想了想,走上前去,拍了他
一把。

    “抱歉,我们不知道……”

    狗弟露出了一抹微笑,摇了摇头,对她说∶“没关系,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狗弟四下看了看,跟玟一起坐了下来,说
道∶“你们干嘛?生老病死又不稀奇,没听别人家里有过丧事啊?”

    “你少来了,又不是外人,逞什么强呢?”诗圣道。

    “也不是什么逞不逞强的问题啦,”狗弟说∶“有些事反正没办法,不要多想,不
就没事了……?”

    “你还是很想他吧?”玟轻轻地问。

    “当然,他对我很好……”狗弟顿了顿,缓缓地说道∶“我跟他的年龄差了十五
岁,他去当兵的时候我才刚进小学。小时候我们住在眷村,记得当时他是我们那个村子
的音乐神童,什么歌他一听完就会唱,乐器也是一学就会……当时有一个音乐老师说他
很有天分,假如好好栽培,将来一定会是个大音乐家。所以,家里虽然不是很有钱,但
还是帮他请老师,帮他买钢琴,反正只要他想学,即使去标会都会设法满足他……”狗
弟停了片刻,又说∶

    “当时他很忙,加上年纪差很多,我跟他也不太玩在一起。我们两个睡同一个房
间,但只有晚上他补完钢琴之后,我们才有几分钟的时间说说话,当然啦,他也没有什
么好跟我说的,最多是问问我上学上得好不好,不然就教教我功课而已……我很讨厌他
弹钢琴,因为他只要一弹钢琴,就什么也不管了,问他事情、找他出去玩、叫他吃饭睡
觉,他都跟你说没空,有时候还干脆当成没听见……”

    “但是,他弹吉他的时候就不一样。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把房门关起来,拿一把古
典或是民谣吉他,一边弹一边教我唱;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说英文,他就教我一首一首地
硬背,等我会唱了,他就帮我和声,我的乐理也是那时候学的。只是……”他脸色沉了
下来∶“我家人不喜欢他弹吉他,说弹吉他没出息,要他好好学小提琴和钢琴,将来出
国念音乐。所以每次听到我们在唱歌,就会跑进来骂人。我哥哥很听话,被骂也不顶
嘴,每次都笑笑地放下吉他,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下次再唱,然后就回去练琴了。”

    “但是,我知道他是不喜欢钢琴的,他也不想当音乐家,他只想当一个摇滚乐
手。”

    “那时候我想跟他学弹吉他,他每次都笑着跟我说,你人小手也小,别说吉他了,
小提琴你也抱不起来。等将来哥哥跟你都长大了,哥哥一定帮你买一把全世界最好的吉
他,带你环游世界,唱遍全世界所有的PUB。这是当时我们两个打过勾勾,印过手印
的约定,当然,我们谁都不会跟家里说……”狗弟微笑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他去当兵,我那时候才七岁,有一天心血来潮,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
候,偷偷把他的小提琴偷出来,跑到村子后头的山上去弹。”

    “小提琴?你不是想学吉他吗?”森怪奇道。

    “这个说来就糗了,当时我分不出吉他和小提琴的不同,”狗弟笑道∶“拿他的吉
他谱来乱弹一气,越弹越搞不懂,结果你们猜我怎么办?我竟然推论出那是弦的问题,
就学他换弦的方法,把那把价值好几万的小提琴换上了民谣吉他用的钢弦!”

    “那琴不是……”薇吃惊道。

    “对,毁了。”狗弟笑道∶“我的小屁屁当然也毁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听狗弟续道∶“后来他放假回来,知道我弄坏他的宝贝,竟然
一点也没有生气。他还偷偷告诉我,说他也曾经想要这么试试看,看看是不是可以弄出
一种特别的声音,我倒是帮他实现了梦想!”他哈哈笑道∶

    “之后,他每次放假回来,就固定用那把提琴教我吉他,两年下来,我还真的学会
弹吉他了。当然,他也有藉口给我一把乐器了,反正已经坏了嘛!”

    “他退伍的时候我三年级,不是我吹牛,当时我的功力已经比现在的二姐或凯子都
好了……或许还差大姊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哥哥很高兴我学得这么快,说我的潜力
只会比他强……事实上,那是因为他教得好的关系,他不只教我一般的民谣或摇滚,他
还教我蓝调和乡村,他还说,左手和右手的劲力不同,反应速度也有差别,所以,他还
教我双手交换弹的办法,说是不同的歌,用不同的手;不但双手对换,我的指法还可以
逆向,这都是他教的……”

    “真是了不起。”森怪忍不住赞了一句。

    “后来,他申请到一所瑞士的音乐研究所,没过多久就出国深造去了。走的时候他
对我说,他会在国外搞乐团,等他回来之后,一定会跟我实现小时候的约定的……”

    “但是,一年之后,消息传回来,说他……”狗弟平静而伤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
说∶“他在国外一家PUB的门口跟人打架,被三个黑人开枪打死了。”

    我们大家都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狗弟还在继续∶

    “你们可以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那也不用多说了。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
就是,总有一天,我会实现当初我跟他的约定,当一个摇滚歌星……家里自然不赞成,
而且,他们的心血都在哥哥身上,哥哥一过世,他们好像完全崩溃了,也不是真的管我
在干嘛。不久之后爸爸过世,妈妈回娘家跟舅舅住,我就一个人出来晃荡了。事后的
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狗弟说到此处,怔怔地静了半晌。玟开口道∶

    “狗弟,我们……”

    她还没说完,狗弟把手一挥,打断了她∶

    “没关系,我不要紧。”说着又是一阵沈默。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开了口∶

    “你们不要觉得怎样,我好得很。倒是有一句话,我很久以来都想跟你们说,只是
没有机会,所以没讲出来……”

    “你说。”薇道。

    “我在想,假如今天我哥哥还活着,他一定很高兴看到我有你们这些朋友。要不是
月光和狗和小雁,此刻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东混西混,没有一个固定的去处……当然,
也没有属於自己的团了。所以我觉得……”他顿了顿∶

    “我一直很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帮我实现了我跟他的梦想。要不是有你们……”

    “我们知道。”森怪打断他,握住了他的手。

    狗弟看了他一眼,又环顾大家片刻,再度沈默了半晌,对大家点了点头。

    “谢谢。”他说。

    十二点四十分。

    被狗弟说了这么一长串,大家心里都有一点沈沈的,薇本来打算说一点别的话题转
移气氛,我却阻止了她。我觉得,其实有些话大家平常就该说出来,倒楣的事跟大家一
起分担,快乐的事同大家一起分享;但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很好强,或者说大家都不希
望将“心里的垃圾”推给别人,平常嘻笑之馀,鲜少真真实实地吐露出心底深处的话。
是故,趁这个机会,我心中十分希望大家能多聊聊,多把一些抑郁已久的话说出来。

    诗圣首先开了口。

    “其实,”他慢慢地说∶“狗弟说得很对,因为有大家在,我们之间才能有今天这
种……收获……平常我不太会说这种话,大家各忙各的,也没有什么时间能静下来好好
聊天。今天听狗弟这么说,我也觉得很感谢大家。”

    “想不到诗圣也有说这种话的时候。”森怪说。

    诗圣一笑,对大家说∶“对啊,我也想不到。大家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吧?”

    “在小萝卜树的那次?”小嘟说∶“我的天啊,别提了,那天真是惨烈。”

    “你还敢讲!”狗弟说∶“那天最不够意思的,我看就是你。”

    “等等,当时我帮大雁说话是有原因的啊!”小嘟说∶“别忘了,那时有三家一起
搞,我算是大雁的人。”

    “所以呢,你就帮桑尼咬诗圣。”森怪笑道。

    “我哪有咬他?是他妈的他太会拗了,”小嘟不平地说∶“去之前就讲好以后大雁
抽四成,小雁和南雁各抽三成,被他拗成平分,我当然要讲话。”

    诗圣没想到一句话马上引起这几个家伙算旧帐,当场愣了一下,但也不加制止,反
而加入战团,说道∶“我哪有桑尼会拗?原本一开始他要四成,就是在欺负人。”

    “怎么会?”小嘟说∶“大雁有我、桑尼、鸡头和阿仙四个,南雁有几个人?”

    “南雁有我、森怪,”狗弟说∶“还有龟毛。”

    “这是什么话?”玟说∶“按照人口来分,我和阿薇不是最衰?大家场做得一样
多,本来就该平分……”

    “好了啦,都几百年以前的事了,怎么还在争呢?”薇笑着打断了大家∶“你们真
的是很没出息喔,现在大家都是月光和狗的人,分什么大雁南雁呢?”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都笑了起来。顺子说∶“你们在讲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

    “他们在讲当时组月光和狗时候的聚会,”森怪解释道∶“那天大家还没搞定大
事,就因为分赃不均吵了起来。”

    “对啊,还亏当年大雁是我跟小嘟一起先搞出来的,这小子最后竟然吃里扒外。”
狗弟说。

    “谁叫你三大过退学?”小嘟笑道∶“出去后又找别人组团,不够意思嘛!”

    “你少来,是你跟龟毛有仇。”狗弟说∶“还有,他妈我是为谁三大过的?”

    “你就算是为我,自己也存了两个不是吗?”小嘟说∶“再说,你才是跟桑尼有
仇。”

    “我跟那个人渣有仇是刚好而已,他那种烂人,也只有你才会帮他讲话。”

    “那时我又不知道他跟阿仙的事!”

    “所以说你是猪头嘛!每天在一起练歌,什么都看不出来。”

    “比你成天和得烂醉好一点……”

    两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大家看得有趣,全都笑吟吟地作壁上观。玟笑着对我
说∶

    “你看你看,这两个人最没出息了,好起来用一根吸管喝奶昔,吵起来却跟小孩子
一样。”

    “对啊,”森怪也说∶“前几天要整我,你看他们多团结;现在马上狗咬狗起来
了。”

    “真不敢相信,这是当时说什么有狗肉一起吃的结义兄弟。”诗圣笑着说。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们是海专同学,”诗圣说∶“有一次小嘟跑去华西街吃狗肉顺便爽歪歪,被东
南的仇敌堵上了,几个人一起把他拖到河滨公园痛扁了一番。后来狗弟知道这件事,搞
什么拔刀相助,还真的拖了一大票不知道哪路的兄弟,一共四五十人杀到东南去干
架……”他顿了顿∶“后来狗弟就是因为这件事毕业的。”

    “那这跟狗肉又有什么关系?”我又问。

    “这次的事小嘟很感谢他,说要跟他结拜,狗弟就说,要拜就去华西街,於是他们
就在狗肉店前结拜了。”

    “对了,他们结拜的时候不是还有一堆爆笑台词的吗?”玟问诗圣道∶“你讲给凯
子听。”

    “我……我也不记得了。”诗圣想了想,摇摇头,转头对那两个还在吵的结义兄弟
道∶“喂,猪哥狗弟,先暂停一下好不好?”

    “好,谁要跟他吵!”小嘟说。

    “你要干嘛?”狗弟问。

    “你们华西街结义的那段台词还记得吗?”诗圣说∶“凯子没听过,讲给他听
吧?”

    两人一听,不禁对望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狗弟指着小嘟∶

    “你去问他,他写的。”

    “才怪,是你写的。”

    “你写的比较多,你说。”

    “我才不说呢!要说你自己说。”

    “好,我说,你他妈就不要怪我偷改!”

    “有种你试试。”

    “就试给你看!”狗弟说。随即对我道∶“凯子,我记得讲给你听过啊!没有
吗?”

    “你是跟我说的。”顺子道。

    “喔,好吧……”他想了想,转头又问小嘟∶“喂,第一句是什么?”

    “忘了吧?还敢说我是猪头!”

    “好啦好啦,猪是最聪明的四脚动物行不行?”狗弟催促∶“第一句是什么?”

    “念狗弟刘治文小嘟苏仲健,虽为……”

    “喔喔喔,对了,”狗弟笑道∶“全文是∶念狗弟刘治文、小嘟苏仲健,虽为异种
畜生,既结为兄弟,则同口协蹄,吃喝拉撒;上报客户,下安口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
屠宰,但愿同年同月同日作成香肠。屠户饲主,共鉴此心,背义忘恩,得口蹄疫……就
是这样了,好玩吧?。”

    大家看着他们,忍不住地,又大笑了起来。



    一点半。

    吵吵闹闹地,大家都累了,纷纷又都席地坐下。诗圣想起狗弟的话,开口问道∶

    “对了,你该才说有什么馀兴节目,怎么还没开始啊?”

    “别急,两点才来,还有半个钟头。”狗弟说。

    “是什么东西啊?先说说嘛!”小嘟问。

    “你猜好了,在山上空气好,可以看到什么?”狗弟神秘兮兮地说。

    “不知道。”

    “还没猜就说不知道。”狗弟转头问我∶“你说呢?”

    “萤火虫?”

    “傻瓜,刚才不是看过了?再说这跟空气好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耸耸肩,转头对薇说∶“还是你猜猜看好了,看样子你最
聪明。”

    “谢谢你喔,伤脑筋的就丢给我。”她笑道,想了一想,抬起头说∶

    “流星雨?”

    “没错,还是你聪明。”狗弟笑道。

    “真的啊?”玟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有流星雨?”

    “昨天晚上打电话问天文台的,他们说什么黑子又干嘛的,我反正听不懂,总而言
之两点以后会有。”狗弟说∶

    “等吧,我想大家都没看过。”

    “你还真是准备充分,”森怪拍了他一把∶“这就是下午你提议不回去睡的理由
吗?”

    “对啊,”狗弟说∶“假如现在我们回去,信不信,大家又喝得烂醉了。”

    “跟你自己讲吧!”小嘟说。

    狗弟笑笑,忽然认真地说∶

    “真的,这次出来玩很高兴。”

    “大家都聚在一起。”森怪说。

    “对了我有一首歌,前几天才学的,很适合今天晚上的气氛,”狗弟问道∶“大家
要不要听?”

    众人没回话,只是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狗弟拿起吉他,对大家说∶“歌名叫『圈
圈游戏』,谢谢。”

    大家再度鼓掌,他把长发一甩,随即唱了起来。

    昨日有个小孩出去游玩

    抓到一支蜻蜓放进瓶子里

    天空布满雷电时他感到畏惧

    星星殒落他则热泪泪盈眶

    季节流逝像绕着圈子

    彩色的木马上下来回

    我们都被旋转木马般的时间所俘虏

    我们不能回头只能回顾

    我们以往的来处

    只能转啊转地像是圈圈游戏一般

    小孩在季节中旋转了十圈

    涉越过十条冰冻的溪流

    那些像“长大后你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话

    同时也保证了将来会实现他的梦想

    季节流逝像绕着圈子

    彩色的木马上下来回

    我们都被旋转木马般的时间所俘虏

    我们不能回头只能回顾

    我们以往的来处

    只能转啊转地像是圈圈游戏一般

    十六个春天和夏日过去了

    碾过城镇的马车也都化成了汽车

    他们告诉他别心急

    慢慢来

    距你你伸出双脚拖慢转速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季节流逝像绕着圈子

    彩色的木马上下来回

    我们都被旋转木马般的时间所俘虏

    我们不能回头只能回顾

    我们以往的来处

    只能转啊转地像是圈圈游戏一般

    岁月飞逝小男孩也二十岁了

    他的梦想虽已消逝

    但有些壮志却也已成真

    在最终的、旋转的年代消失之前

    一些新的或许更好的梦

    即将再度到来

    “圈圈游戏”.琼妮米契儿作

    一九七五年发表於“回廊的哩程”专辑

    狗弟唱完了,一时之间大家都没作声,各自看着天空,在奇妙的气氛中等待着即来
的流星雨。我把歌词跟玟翻译了一遍,只见她满足地握着我起的手,另一支手牵起了
薇,带着笑意地仰起了头。

    一片沈默之后,从小嘟的方向,传来了“童年”的歌声。

    大家坐成一圈,跟着他的歌声唱了起来。

    唱完了“童年”,他又开始唱“星星知我心”。

    唱完了“星星知我心”,他开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唱完了“星星知我心”,我开始唱……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更深的深夜了。四下泛起了雾,周遭也涌出了森林里的凉意。
月亮照在营地上,流泄着一地的纯白。山上的夜色清朗,满天都是明亮灿烂的星星。

    我们八个来自各地,却因为月光和狗而聚在一起的兄弟姊妹,一起围着营火,各自
抱着自己的乐器,同声愉悦地唱着歌。

    说也奇怪,我们不唱摇滚,不唱另类,也不唱爵士或是蓝调,大家唱的,却是属於
我们这个年代的,或者不属於我们的年代,却人尽皆知的那些歌。

    感觉上,只有这些歌,才能带着我们超越过去,超越未来,超越我们之间的界限,
超越而洗净我们曾经存在的,曾经在不经意间刻下流出的泪水与痕迹。

    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

    我们唱着歌。

    星星一眨眼,人间数十寒暑。

    我们唱着歌。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们唱着歌。

    从夜雨的港都唱到流浪的淡水,我们都一起唱着歌。

    我的家庭真可爱,哥哥爸爸真伟大。

    有一个女孩叫甜甜,我们是无敌铁金刚。

    泥娃娃没爸妈,王老先生有块地。

    依比呀呀依比依比呀,噜啦啦噜啦噜啦咧。

    我们古往今来地,同声愉悦地唱着歌。

    从盼望长大的童年到一去不回的青春小鸟,我们一路扶持共行,高声地唱着歌。挪
威森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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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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