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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jian (蓦然回首),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血与铁(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an 17 19:01:14 1999), 转信
一 乡村来的小土孩
1947年8月22日,我出生在河北省阜平县麻棚村一间农民的土坯屋里。
这是太行山中的一个宁静小村,四周群山怀抱,树木丛生,一条布满石头
的小河从村西缓缓流过。
生我之前,母亲有点犹豫,担心自己身体受不了。她那时因病住在边
区医院,觉得已不年轻,身体又有病,想把孩子打掉。和她同住一病房的
郝治平劝她千万不要这样做,鼓励把孩子生下,为革命壮大力量,于是母
亲才改变了主意。
生我的时候,果然难产,把母亲疼得死去活来,还流了许多血,非常
危险。多年后,母亲心有余悸地告诉我要不是看在郝治平大姐的面上,绝
不会要我。那次生我差点送了命。懂事后,我知道郝治平是总参谋长罗瑞
卿大将的夫人,很是自豪,对她及罗瑞卿本能地有一种好感。
可能刚刚满月,父母就把我送到了河北省深泽县爷爷家。当时他们都
在《晋察冀日报》社工作,身边已有小胖姐,正处于战争年代,无暇照料
我。
4岁以前,我是在河北农村渡过的,对老家的记忆空空荡荡。只感觉那
是个很大很乱的土院子,一角堆着烧火做饭用的秫秸;大门是用树枝子编
的一个栅栏;猪圈连着厕所,人在上面拉,猪在下面吃。二叔是个民兵,
家里墙上挂着枝很旧的大枪。
我还能模模糊糊记得那天母亲来接我上北京的情景,大约是1951年。
已是暮色降临,一辆马车从破烂的栅栏门,拐进院子。车上装着小山
一样高的秫秸,有个女干部坐在上面。身穿一身蓝色列宁制服,戴着蓝帽
子,神彩奕奕。她笑着,很大方地跟家里人打着招呼,声音洪亮,一口洋话。
这戴帽子的女干部就是我母亲。我对她已经很生疏,是农村的姑姑把
我从婴儿带到4岁。姑姑的丈夫原是八路军军医,后来失踪,此后姑姑一直
守寡。
到北京后,住在骑河楼马圈胡同12号。那是三姨白杨的房子,由我们
家和舅舅家合住。
父母整天上班,把我交给一做饭的老太太照顾。我成天坐在大门口哭,
想念农村的家,想念把我带大的姑姑,想念奶奶,想念瘫痪在炕上多年的
爷爷。我望着对面那堵灰墙,幻想着它是个火车头,能把我拉回农村去。
这堵墙顶部用灰瓦砌成一排X型花瓣,在孩子的眼里煞是神秘。
我一点也不喜欢父亲和母亲,尽管在乡下人眼里他们都是北京的大官
儿。我也一点不喜欢这个四合院,虽然它大大小小共有5个院子,20多间房。
在这陌生的深宅大院,父母住在北房,哥哥姐姐住校,我和保姆住吃
饭屋。只有吃饭时,我才能见到父母。吃完饭,他们就回到自己屋,忙他
们的事。小胖姐姐和母亲住在一起,最受父母疼爱。我的天地就是:厨房、
吃饭屋以及那养着一群鸡的破烂不堪的东院。
我无比向往河北农村。思念那炉灶旁的大风箱,呼哧呼哧,像个老猫
打呼噜;思念那高大空荡的北房,屋顶棚有一个燕子窝,黑色的燕子常常
在屋里飞来飞去;思念那捆捆的秫桔杆,它们散发出的烟味儿,是世界上
最芳香的气味,因为就要吃饭了!我还思念北房门前的那口灰色水缸,里
面养着一条从滹沱河里抓的青鱼,有半尺来长,或许是哪个女神仙变的。
我尤其深深想念我那丑陋而贫穷的姑姑。管姑姑叫"娘"已成习惯,管
父母叫"爸爸妈妈"特别扭,几乎叫不出口。潜意识里,我视他们为把我从
疼爱我的姑姑怀里抢走的坏蛋。每次叫"爸爸妈妈"时,声音总含糊不清。
致使父母以为我是大舌头。其实我舌头很正常,就是一喊"爸爸妈妈"时,
舌头故意不动,嗡嗡的,听不清说什么。
父亲把我从农村接到城里,对我却并不热情。记忆中,几乎没陪我玩
过,从未单独带我到公园或陪我去河边抓小鱼。跟他上街,永远不要奢望
会得到一块糖吃,也不记得他给我买过任何玩具。
到北京很长时间后,一有什么委屈,我还经常坐在大门口处,望着南
方的天空发呆。我知道老家就在南方。当被父母训斥时,就跑到大门口哭
叫着,呼喊着老家的"娘"--
我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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