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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jian (蓦然回首),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血与铁(5)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an 17 19:04:13 1999), 转信
幼儿园给我感觉特别好,它甜蜜、温馨、柔爱。我跟其他孩子一样,
没有任何歧视。
可回到家里,我的处境却跟保姆相似,晚上和老太太睡在一张大床上,
白天也跟在老太太屁股后面转。母亲因病在家休息,却很少花时间陪我玩,
陪我说话。她老改她的稿子……父亲就更是完全不理睬我。我跟保姆相处
的时间远远超过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
犯了错误,母亲常常说:"你要再调皮,就给我滚,这个家不要你了!
"我真害怕被她扔到大街上,立刻蔫了,不敢再闹。
全家人都怕父亲,他在家里的地位至高无上。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
我就不敢随心所欲地玩。平常我爱去东院,这地方父亲不来。孤独中,我
喜欢追逐东院那几只鸡,并曾把只母鸡抱在怀里与它亲嘴,被父母当成笑
料。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我扛着根木棍,学着八路军的样子,在院子里转
圈齐步走,嘴里大声哼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儿。当绕第二圈时,冷
不防发现父亲躺在躺椅上正默默盯着我,好像被蛇咬了一口,我嘎然停止,
赶紧溜掉。
父亲像养小狗一样地养着我,却很少花时间关心照顾。记得有一阵,
他高兴了,爱在吃饭时逗我:"傻蛋是谁?"
我说:"是我。"
父亲微笑着,眼眯成了一条线:"狗蛋是谁?"
我说:"是我。"
他哈哈大笑,好不快活。又问:"混蛋是谁?"
我说:"是我。"
全家人也都哄堂大笑。
我愿意让父母高兴,讨他们喜欢。但等我知道这不是好话时,就不再
承认自己是。于是家里这点儿仅有的愉悦的,轻松的气氛就再也没有。
父亲心情好时,爱哼哼一些当时流行的歌,如:
嘿啦啦,嘿啦啦,
天空出彩霞呀,
地上开红花呀。
中朝人民力量大,
打垮了美国兵呀,
全世界人民拍手笑,
帝国主义者害了怕呀
……
父亲喜欢和姐姐聊天。他对小胖和他前妻的女儿最好,明显喜欢女孩。
还记得离开幼儿园上小学的情景。
那天是母亲接的我。新华社幼儿园的年轻阿姨对我说:"欢迎你以后再
来幼儿园。"她的相貌在记忆里早已荡然无存,但这幼儿园里的温暖气息却
终生难忘。现在,当年年轻的小阿姨,早都已变成了老妇,她们可曾知道
她们所照料的一个5岁小孩,一个永远忘了她们容貌的孤僻男子,多少次怀
念过她们吗?
好像上小学前,又病了一场。这是夏天,我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吃什么拉什么,粪便里还有一股怪臭味儿,夹着紫色的血。几天后,已经
昏昏沉沉。父亲忙于工作,不闻不问,母亲以为是虫子病,只是给我吃了
一些打虫子的药。
直到我已经要不行了,母亲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慌忙带我到人民医院
挂急诊,医生马上抢救。
我又动了第二次手术。鼻子上被抹了一股药,很苦很凉,不久就昏过
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一个大病房里,光线昏暗。腰部缠着厚厚的绷带,
动一动很疼。我感到口渴,希望能喝到水。但不敢叫喊,嘴里发出一点声
音,肚子上的伤口都能感到震疼。
这次是肠粘连。医生说再晚一天,生命就难保了。我的肠子因上下断
绝,已被臭气给胀得很薄很薄,随时有破裂的危险。医生把我的一截烂肠
子给割了下来,用羊肠线缝好。住院期间,那位文静温和的医生老问我:
"放没放屁?"当我说放屁了,医生就露出了欣慰表情。有一次,他检查我
嗓子时,我正好有一口痰,咽进了肚里。他和蔼地说:"有痰要吐出来,不
要咽。"
连父母都没有这么教过我。
这是我6岁半发生的事情。只两年时间,肚子上就有了两道伤疤。我想,
要是按这样的比例,到长大后,我的肚子将要被割得像斑马一样到处是道
道,最后不能再做手术时,我就要死了。一想到死,悲哀之极,自小就特
别特别怕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得这病。但妈妈老问我吃什么了?她认为一定是我
自己吃坏的。我不忍心让她这个判断错误,就挖空心思地琢磨自己吃个什
么东西?最后想起了邻居门口地上的玉米核儿,就对母亲说可能是自己吃
了邻居小孩扔了的玉米棒子。
妈妈笑着说:"你真没出息,拣人家吃剩下的玉米核儿。"
事实上我的肠粘连是因为上次动手术引起,跟吃什么并无关系。但我
要讨好妈妈,就默认了她的指责。
妈妈若有所思,感叹道:"我刚得了一笔稿费,为你动手术全花光了。
小波,以后千万不要乱吃捡来的东西了!"
我知道是妈妈救了我的命,但见了她面,还不好意思叫她妈妈。
童年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些。
现在,我要上小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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