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eeoff (叶落知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金融大风暴(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18日15:37:24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八章
只有殷家宝明白他为什么在尤枫跟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大地发了一次脾气。就算他
坚强如那号称永不会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在全速前进撞着了冰山之后,也会饮恨于汪洋
大海之中。尤氏集团破产案就是那座致命的冰山,是殷家宝碰不得的。
这一夜,殷家宝切实地体验到漫漫长夜原来是如此难过的。
尤枫总有一天知道他的底蕴,他知道尤枫的性格,那个时候,说不定她会拔出枪来
,对准他的天灵盖扳动枪掣。殷家宝咬紧牙根,一手抓起电话,心想,干脆告诉尤枫真
相,好好地向她解释。
殷家宝握着电话的手在冒汗,他有种恐惧感:如果尤枫不原谅他怎么办?
他吓得立时把电话扔掉。在面临一个失去尤枫的危机时,殷家宝才知道自己是如何
地深爱尤枫。
天亮了,又是面对现实,承担责任的开始。殷家宝倦怠地更衣出门,仰望着灰蒙蒙
的长空,叹口气,心想,没有尤枫的日子肯定是阴云密布的。
才这么想,耳畔就听到沙沙声,倾盆大雨忽而落下来,叫他一身湿透。正要转身回
家,他瞟见了一个人影。
“家宝,”尤枫冲上前,紧紧抱着家宝,“原谅我。”
殷家宝冒着滂沱大雨,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尤枫。清凉的雨水冲刷着一对恋人心上的
尘埃,叫他们两颗心再光洁明亮起来。当殷家宝拖住尤枫跑回家之后,已开始在房子内
享受着雨过天晴和云开见月的舒畅了。
“尤枫,错的是我,我不该发你的脾气。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向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不,你不会明白。”
“其实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彼此明白苦处,只要互相谅解。”
“尤枫,”殷家宝凝望着尤枫,“我希望转瞬间我们就已到了退休的年龄,可以远
离这个社会,在两人世界里安度晚年,那时候,我们才真正的不会再分离。”
“家宝,”尤枫兴奋地说,“如果有一天退休,你能完成我一个愿望吗?带着我遨
游五湖四海,走遍大江南北,回祖国去攀长城、上黄山、游西湖、观秦俑、看故宫……
我们中国的锦绣河山,每地都是俊景,每处都有豪情。这个心愿由你来带我一起完成,
好不好?省过省、县过县,跨山越岭,看完每一个值得我们中国人骄傲的景观……”
“好。”家宝答应着,吻在尤枫额头的短发之上。
外头世界仍是凄风苦雨,屋子里的殷家宝和尤枫却是平和恩爱地浸浴在他们的无瑕
天地里。
尤婕注资百乐金融集团,跟程羽成为新拍档之后,业绩令同业刮目相看。
客气的江湖评语,称他们两个为无敌鸳鸯剑,双剑合璧,互补长短,谁可争锋。不
客气的同业,则干脆称他们为雌雄大盗,市场上有什么奇货宝藏,他们都能捷足先登,
择肥而噬,永不落空。
程羽集中火力找内地公司,把它们引向香港的集资市场,他漠视企业本身的生产盈
利能力,只运用他的财技拼命催谷股份,任何一只百乐包销的上市股票,短期内都能炒
得比上市价高出不知多少倍。于是企业上市的生意几乎被他一手垄断。
至于尤婕,她一门心思放在香港之外的亚太地区投资项目上。
她纵横亚太财经领域,往往得心应手,时来运到。
尤婕最近得到了内幕消息,知道印尼政坛上相当有影响的一个幕僚苏尔哈的全资机
构才富企业,需要一笔巨额组合贷款,才富企业之盈利前景光明,苏尔哈所提出的贷款
利息也是冠绝全球。
为此,谁不对才富企业的这项组合贷款包销权垂涎欲滴?击败对手的唯一办法就是
直接感动和说服苏尔哈。
然而,能引起苏尔哈兴趣的东西太少了,因为太阳下的事物,几乎没有什么是苏尔
哈买不起的。
尤婕以香港负盛名的金融投资机构百乐集团副主席的身份,把欢宴设在印尼的六星
级酒店一个总统套房之内,嘉宾只有苏尔哈一人。
女主人打扮得高贵有如女王,她身穿一袭深黑色、没有款式、全靠线条衬托的仙奴
晚装,肩上别了一只黄金钻石和白钻璧镶而成的蝴蝶形胸针。尤婕招呼苏尔哈坐下来寒
暄一番,才踏入正题,她一边草略地介绍百乐集团,一边嘱咐侍役端上红酒。
苏尔哈一呷,那口酒醇香芬芳,不禁问侍役:
“哪一年的红酒?”
“先生,是很有意义的一年,你看。”
侍役礼貌作答。
“这一年的红酒特别好,也许是中外豪杰都在这年出生之故,”尤婕道,“另有一
箱,刻上了你的名字及出生年份,也就是酒的年份,是一份不成敬意的见面礼。”
“这份见面礼跟女主人一样,相当的别致,太好了。”
苏尔哈几乎天天都会遇上一些要巴结他以拿到好处的人,但手段有高有低,像尤婕
这么一出手就如此大方漂亮高贵潇洒的,真是少见。
一箱贵价红酒价钱纵使高达十万美元,对苏尔哈来说,都只是小小礼物,它之所以
能打动苏尔哈的心,不在乎价钱,而在乎细腻的心思。
苏尔哈知道尤婕这个女人很了不起。
这次晚宴双方都没有失望。
当尤婕赴过了苏尔哈的约会,从印尼回到香港去时,她真是志得意满的。正如她向程羽
报道说:
“印尼有很多个金矿,我已成功地开采了一个。苏尔哈的才富企业贷款的利息比天
还高,我们向任何一家财务公司借了钱,左手交右手,转给才富企业,就已经平平安安
地得到一个非常可观的利润了。”
程羽听了,沉思一会儿,然后说:
“我们拿到了才富企业的巨额贷款包销权,既然才富企业利润丰厚,我们这个总包
销根本不必分销出去,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由我们承担全部贷款。尤婕,你要探
听出印尼盾在短期内会不会贬值,美国卡尔金融集团的头头约翰伟诺已答应我以极低的
利息,给我拨一笔美元贷款,如此一来,我们的利息差额就赚得更多。如果印尼盾坚挺
的话,我们还可以在贷款期货上下手,赚取双重盈利。”
“你信得过我能探听出消息?”
“我信得过你的手段和眼光。”程羽轻轻地吻在尤婕的鼻尖上,“尤婕,你真是魅
力四射。”
尤婕抬起头瞟了程羽一眼,她明白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
既不是一见倾心,缘订三生的爱恋,也不算是惺惺相惜,加上互相扶持的敬慕。只
不过茫茫人海之中,总要找一个不必再过问自己过去的男子,手上有着此生花不完的资
产,陪着终老。这份需要叫尤婕对程羽产生了浓重的依赖,多年来江湖行险,她是有点
既疲倦又恐惧了。她需要一条可以安全着陆的船。
尤婕所得到的金融资料和信息,让程羽大着胆子向欧美财团借贷美金,大手买进印
尼盾,转借出去。
当程羽和尤婕正准备张开双臂迎迓又一次的商场胜仗时,意外发生了。
在炎炎的夏日,正当整个亚洲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显得明亮而光猛之际,金
融界内的气氛却局促翳闷,分明是在酝酿狂风暴雨。外汇市场阴云密布,各地的货币都
在一天天下调,印尼盾也难以逃避贬值的厄运。
尤婕整个星期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程羽把高于百乐集团资产两倍的钱,重押在印
尼盾上。百乐向外借贷的还款期已近在眉睫,她从才富企业讨来的本息,跟美元欠款还
有一大段距离。
“印尼盾天天跌价,我们怎样算了?”尤婕问。
“山穷水尽之际,”程羽摊摊手,“只望有柳暗花明出现。
目前作两种尝试吧,其一是赶快沽出我们控制的港股,套取现金;其二只有再行借
贷。”
“谁肯借?”
“宝隆集团财雄势大,他们的董事长李善舫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你尝试向他下手
吧!”
尤婕急急致电李善舫的办公室,要求约见。
李善舫的秘书周太回答说:
“李先生不在香港,他到上海公干去了。”
和李善舫一起到上海来的还有以雇员身份随着宝隆的队伍而来的樊浩梅。很多时,她的
客户到外地出差,也会约她同行,以便提供单独的按摩服务。
在外头漂泊了三十多年没有回到故乡来的樊浩梅,对这次上海之行特别的兴奋和感
慨。除了一些刻意地保存着旧日风味的建筑物之外,与其说现在的上海是旧日的上海,
倒不如说它的外貌更像今日的香港,尤其是浦东,可以媲美任何一个海外的大埠。十年
人事几番新。樊浩梅心底的感慨与兴奋都已冲出了个人和家庭的范畴,正为社会和国家
的前景发出由衷的欢呼。
这天,樊浩梅接到了李善舫的通知,与他一起吃晚饭。上了车,李善舫就兴致勃勃
地说:
“阿梅,我们到哪儿去吃顿地道的上海晚饭?”
“我?”樊浩梅有点不知所措,“这几天我到熟悉的各区逛了一圈,全都变得陌生
了。”她指着刚经过的一个路口,“从前在这街口转进去,有几条小巷,就有两三家老
店,烧的小菜好吃极了,可是呀,现今连小巷都没有了,几条小巷连成一条街,盖了高
高的商厦来呢!”
李善舫凝视着指手划脚、神情兴奋的樊浩梅,发现她已有皱纹的脸庞上竟浮现着一
份童真。他心想,眼前的这个女人原来有一份难以抗拒的魅力,就是往往能轻而易举、
顺理成章地把人带进时光隧道,重拾年轻的情怀,重临旧时的情景。
结果,司机把他们带到一家上海菜的小馆子。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呼噜呼噜灌上
了三大碗酸辣汤。
“这汤真是地道的,那味儿比香港的就不一样。”
“嗯,”樊浩梅回应,“我在香港挺少上馆子,要吃上海菜,都是自己动手,家宝
就能烧比这更棒的酸辣汤。”
“是不是名师门下出高徒?”
“多谢夸赞,”樊浩梅笑道,“将来有机会,我们母子俩上场为你烧一顿好吃的。
”
“一言为定,回去就作这样的安排。你打算在上海逗留多少天?”
“你呢?”樊浩梅反问。
“偷得浮生半日闲对我是最大的奖励,明天就回去。”
“我也跟你一样,明天就回去吧!”
“你难得回来一转,就多留几天,到处走走。我是身不由己,香港的业务还放心不
下。”
“你放心不下业务,我放心不下儿子。”
樊浩梅原本想把方力带来上海的,只是家宝和尤枫都反对,既怕路长出事,也不愿
母亲不能轻松度假。
“原来你我都是带着心事旅行的人,真是同病相怜。热爱责任的人生,可能无法轻
松得了。”
“是的,可是如果放弃责任,人生就肯定痛苦了。”
李善舫骇异地望着她,又一次,这个女子让他有回到从前日子的感觉,他情不自禁
地说:
“你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是吗?谁对你说过同样的话了?”樊浩梅问。
“三十年前,一个叫柳信之的女孩子。她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的邻居,我们一
起长大,感情很好,其后我决定到香港谋生,邀她同行,她拒绝了。”
“为什么?”樊浩梅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因为她热爱责任。那个时候,她父母年纪很大,老父还有严重的糖尿病,所以她
不愿意离开上海。就在我去香港前一晚,她说:放弃责任,会痛苦一辈子。”
“离开你,难道就不痛苦吗?”樊浩梅脱口而出。
李善舫的眼眶刹那温热,他凝望了她一会,才答:“你问得太好了,当年我就伤心
了好一段日子。”
“对不起。”樊浩梅知道自己失言了。
“不要紧,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么你呢?你在上海有故事吗?”
“没有。可惜,上海这地方适宜有些特别的故事。”
“你是到了香港才认识方亨的?”
“对,他是广东人。”樊浩梅点点头。
“我记得那个时候大伙儿在永吉街一带干活,方亨老叫我‘上海佬’,他们一班广
东水客之中,没有多少个是瞧得起我的呢!”
“他们看走了眼,方亨的际遇跟你是有若云泥了。”
“但是他娶了一个相当贤慧和能干的妻子。”
李善舫说这句话时,并没有逃避樊浩梅的眼光。有些时候,在特定环境内对着特定
的人物,会情不自禁地说出一些平日不轻易说出口的话。
一顿晚饭无疑是在畅快而饶有意思的情绪下吃罢的,走出街头时,才不过是七点多
。
“我们在香港,从不会这么早就吃完晚饭的。”
“以前在上海我们吃完饭,总爱跑到江边去散步。”樊浩梅说。
“对呀,是有这种习惯,也许三十多年前,我们都在某一个晚上,在黄浦江畔散步
时碰过面。”
“也许是吧!难怪老觉得你面熟。”
这么一说,惹得李善舫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们这就到江畔走一圈,好不好?”
入夜的黄浦江畔,仍然是闹哄哄的。抱着李善舫和樊浩梅同样心情到这儿来散步的
男男女女着实不少。
樊浩梅在江畔的行人道上兴奋地转了一个身,说:“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从前能骑
脚踏车呢,我就曾在这儿骑脚踏车,一个不小心把一位姑娘碰跌在地上,她的男友心疼
极了,狠狠地把我臭骂一顿。”
“说不定当年在此臭骂你的人就是我。”
“你有那么凶吗?”
樊浩梅和李善舫相处以来,从没有如此轻松。在按摩房内,他们的身份是主仆;立
在江畔的桥头上,却是一对同游旧地的同乡朋友。身份的转变和环境的影响,一下子改
变了两个人的心情。
当樊浩梅和李善舫都意识到这种自然却又是突然地转变时,他们不期然地变得缄默
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微微笑,可再想不到其他的话题了。樊浩梅仍旧低着头踱步。李
善舫却微昂着头,瞥见了黑漆的长空之上,有那么一二颗闪耀的星星。
是不是这就叫此时无声胜有声呢?
两个人搜尽枯肠,终于想到了要说的话。
“我想问你,从前到过和平饭店没有?”李善舫问,“我们这就上和平饭店去喝杯
酒,好不好?”
“好哇!”这是樊浩梅非常直接的反应。和平饭店名满江湖,谁到了上海,不想去
外滩走走?谁到了上海,不想去和平饭店坐一坐?
可是,外滩是人人可走的地方,和平饭店却不是人人可坐的场所。樊浩梅回心一想
,带上几分难堪道:“还是不要去了。”“为什么?”
樊浩梅不知如何回应,告诉他那不是他俩该一起出现的场合吗?那又是为什么?是
因为那种情景只为有影皆双的有情人而设吗?这时,耳畔忽然哗啦的一声,竟下起大雨
来。李善舫抓起樊浩梅的手,就跟着人群从江的一边走过马路,拖着她一直到一幢古老
的建筑物门口,李善舫说:“这就是和平饭店,反正下雨,我们到里头去多呆一会再说
。”
乐台上的老人爵士乐队正奏出了经典名曲,悠扬高雅,飘逸醉人。樊浩梅明显地被
舞池中喜悦的一对对红男绿女吸引住了,看得出神。
“来吧,我们跳舞去。”
“我不懂。”樊浩梅急忙说。
“我带你,你就懂了。柳信之当年也不晓得跳舞,可是我带着她跳,信之就成了场
中的舞后。”李善舫没有等待樊浩梅的同意,就拖起她走下舞池。
回下榻酒店的车程上,是静默的,大家都无话,只在心里想,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些
什么事?
在往日,李善舫下了班,开完了会,回房间去后,就是樊浩梅当值的时候。可是,
今晚……他们在上海小馆子,黄浦江畔,和平饭店内所建立的关系,他们在桥头的凝望
,在雨中的狂奔,在名曲旋律下的曼舞,都已为另一份微妙而实在的感情所支配,那会
导致他们顺应情势地作进一步的什么发展呢?
走到睡房门口,电话铃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是家宝吗?”李善舫一边听,一边神情惨变。
樊浩梅凝视着脸如死灰的李善舫,心上像系了一块铅,她不晓得应该如何向儿子解
释这一天内曾发生过的情与事。这时,李善舫非常艰难地说:“美元狂升,东南亚币值
全面暴泻,港股已在伦敦被恐慌性抛售,相信宝隆以至亚洲的噩运开始了。”
从李善舫年轻时到香港打天下开始,本城遭遇的金融风暴少说也有三五七回了,每次危
机的发生,他都满有把握坦然应付过去。可是,今回东南亚币值凌厉下挫,宝隆集团辖
下的各地附属金融机构纷纷告急,除了以几近三百的高息在同业间筹措资金,饮鸠止渴
,苟延残喘,就只能盼望一觉醒来,奇迹会出现。
连李善舫这么有办法的大商家都忽而束手无策,何况手上只有一点点积蓄的小市民
,如何抵挡这如山洪、如熔岩般爆发、泛滥的金融大风暴。
樊浩梅从上海飞返香港,一脚踏入家门,就被满头大汗、面如土色的刘菁一把抱住
。
“梅姐,你救我,你救我,”刘菁抽咽着,“这几天,港股不住往下滑落,我不服
气呀,前一阵子押在港股上面的钱分明赚了几倍,一下子反倒过来亏蚀一半……”
说着,刘菁的眼泪淌了下来,樊浩梅安慰她说:
“由着它吧!过一阵子怕就回升了,股票买了,用来收息也是件好事,不能以一两
天的成绩定输赢。”
“不。”刘菁几乎在尖叫,“梅姐,惨在我用了展买股票。
这两天股价大跌,股票得实行斩仓,我血本无归了,这都给蔡太太害的。这么多年
我替她按摩,收她八折,忙不迭巴结她,无非想请她好好关照我。蔡太太的丈夫是股票
经纪,给我在他的股票行内开了户口,我把血汗积蓄都抬进去了,只那么三两天的工夫
,就告诉我输得精光。你说,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咽不下也要咽下去呀,阿菁,愿赌服输,”樊浩梅叹气,“你这是投机取巧,而
不是投资贮备呀。”
“梅姐,每一张纸币撕开来,都有我的血和汗,按摩这门手艺是把别人的舒服建立
在自己的辛苦之上,那些阔少奶,贵夫人,大模大样地躺在那儿享受我的艰苦劳动,那
姓蔡的更连累我一无所有,半句安慰的话都欠奉,还幸灾乐祸地对我说:‘阿菁,你呀
,吃得了咸鱼就要抵得住口渴,平不了仓是你实力不够,怪不得经纪行要斩仓呀。’我
听了,没有拿起台面的水果刀往她胸口戳过去,已算是她走了八百辈子的运了……”
“阿菁,你千万别冲动,伤了人是要坐牢的。”
“梅姐,”刘菁立时浑身哆嗦,“我不要坐牢,我……”
她慢慢地从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到樊浩梅手里去。
那是一颗宝光流转,光芒夺目的钻石戒指。
“这是我趁她在按摩后睡得像头死猪时把它偷回来的,她少一只钻戒是九牛一毛,
害我输的是全副家当。”
“你其实害怕蔡太太会报警,抓你去坐牢,对不对?”
樊浩梅望着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刘菁,叹了一口气:
“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去自首吧!”
刘菁瞪了樊浩梅一眼,掉头夺门而出。
攀浩梅不能不意识到这次金融风暴所摧残的,所连累的,所毁灭的人,将一个接着
一个出现了。
方明搬出家之后,原本每隔两三天,总会提着水果点心回娘家来,借着逗方力开心,探
望母亲,可是,最近有十天工夫,方明都没有回娘家来了。
忙的人不止方明,还有殷家宝,因为宝隆集团陷入困境,殷家宝已不眠不休地呆在
办公室内,为套现救亡而日以继夜地与李善舫并肩作战。
当方力开门引进了请求樊浩梅作供的警察,知道了刘菁因偷窃罪而被捕时,她是难
堪多于错愕的。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内,为此,这天把午饭预备好之后,樊浩梅便嘱咐
方力:
“方力,你好好地吃饭,妈妈要去看望刘菁姨姨。”
方力托着腮帮,无可奈何地对着一桌子的饭菜发呆,平日算是人来人往的一个家,
怎么会忽而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正闷得发慌时,邮差送来了一封殷家宝的挂号信。
方力把沉甸甸的一封信放在哥哥的床头柜上,那么,殷家宝回来就一定会看得见的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了新主意,母亲曾告诉他,殷家宝这阵子忙极了,不知什么时
候能回家来,这样,殷家宝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了。方力难得有如此复杂的事要
他用心处理,不由得情绪高涨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替哥哥拆阅这封信,再作道理。
割开信封,里头是一大叠相片,其中几帧是殷家宝笑嘻嘻抱着个白胖小孩的合照,
还有一个方力并不认识的漂亮女人。
方力不高兴了,除了尤枫,方力并不喜欢有别个他不喜欢、不认识的女孩子跟他哥
哥在一起。为此他太有借口摇电话给尤枫,要她来审视一下这叠照片了。
“尤枫,你看。”方力还没让尤枫坐下,就把那一大叠照片塞到她手里去。那是殷
家宝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可爱小男孩的合照,每张背后都写着温柔而深情的字
句,例如:
“家宝,我和小宝都想念你,卡碧。”
“家宝,记得吗?你是大宝,他是小宝,都是宝贝。”
“家宝,我正在努力工作,积极生活,因为你说过,‘卡碧,你在世上并不孤单,
我随时愿意照顾你和小宝’。”
“家宝,小宝不单是我的宝贝,也是你的宝贝,他越来越有趣了,等着你回曼谷来
看我们呢!卡碧。”
尤枫那灿烂得有如初升旭日的微笑渐渐引退了,一张原本雪白里渗着酡红的脸,像
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直至阳光无法再透射出来为止。
她想到前些时家宝到曼谷公干,不住延期回港,她追问时,对方半开玩笑地说:
“我在曼谷另有一头家要照顾。”
世间上是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回事的,聪明的殷家宝把这番伎俩耍得出神入化
,实不为奇。
尤枫忽然抓起了手袋,闷声不响夺门而出。
尤枫的眼泪不知多少次要冲出眼眶,都被她强忍着吞回肚子里去了,她叫自己不要哭,
眼泪不值得为一个不爱自己,隐瞒自己,欺骗自己的男人而流。谁有本事担保自己今日
之有,明天一定安然无恙?人生就是一场场冒险,谁都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在翌日骤
然痛失至爱。
不是吗?只消每天翻阅报章细看,就知道很多叫人唏嘘叹息,伤心不已,惨不忍睹
的祸事。
这些天来,亚洲各地币值疯狂下泻所引致的金融大风暴席卷东南亚,严重波及香港
,直接引起了银行之间的隔夜同业拆息和银行借贷利率高企,间接做成套现风潮而令港
股一泻千里,各行各业在银根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无不债台高筑,摇摇欲坠。
甚至连一般安分守己,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也因着地产价格无止境地下调而大吃
一惊。香港有一半人是拥有房地产的,蓦然发觉资产已被阴干了百分之四十以上,全都
束手无策,欲哭无泪。
这几天,尤枫被派去辅导一个新近失明的少女俞小璇。小璇自小父母双亡,靠点社
会救济金,自己苦苦挣扎成人。认识了一位同事阮秋华,就在上个月结了婚,把辛苦积
累的钱付了首期,买下一层小公寓,刹那间楼价在金融风暴上跌了四成。这还不打紧,
蜜月旅行归来之后,任职的股票行宣布倒闭,小夫妻俩同时失掉饭碗。小璇忧心得整天
哭闹,造成了丈夫忍无可忍的心理压力,干脆买了烈性火酒回家来,求个同归于尽,一
了百了。
自杀的悲惨结局是阮秋华一命呜呼了,俞小璇却被抢救过来,眼睛却受到严重伤害
,变作失明。
这天从俞小璇病房出来,尤枫情绪是相当低落的。刚才跟俞小璇作心理辅导时,小
璇问她:
“尤小姐,你天天来会不会是白花时间和工夫了?”
“怎么会?小璇,我们有信心你可以重新做人。”
“尤小姐,”小璇苦笑,“问题是做个什么样的人?出了医院,第一件事我要想办
法把房子卖掉后,归还欠下银行的差额,第二是面临失业,第三是适应一个瞎子所属的
黑暗世界,第四是以寡妇的身份,开始过无亲无故无朋无友无私蓄的生活。”
尤枫真的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走过长而空洞的医院走廊,令尤枫心上更添落寞
和悲痛。
“让开,让开,”一阵鼎沸的人声,走廊一头涌现几个男女护士,推着一个病人而
来,“让开,是个疯妇。”
那群护士走近之后,尤枫看傻了眼。禁不住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才抱住那个病人,
就凄厉地大喊一声。
护士们把尤枫硬扯开时,发觉她已满脸鲜血。
“那个疯妇真的见人就咬!”
“她不是疯妇,”尤枫的剧痛由耳上至心上,“她是我姐姐!
是我姐姐!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尤婕的确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以致影响正常的举止,甚至犯了伤人的罪行。
事情发生在尤婕等待李善舫从上海回来的那几天。一连几天,程羽都没有出现在百
乐集团,尤婕起初未察觉有异,她忙于四处求援,可惜,人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自身
难保,如何他顾?直至还有三天就到偿还债务给卡尔集团的最后期限,财务部的主管杜
经纬跑来向尤婕告急说:
“尤总,我们筹不到印尼盾与美金的贷款差额共二十亿元,就得向有关部门宣布破
产,由第一债权人卡尔集团申办有关债务偿还手续了。”
“什么?我们所欠差额与我们的资产相若,抵消了变得一无所有?充其量只欠一两
亿,你是怎么算的?”
“尤总,这阵子,我们变卖集团持有的港股共套现近八亿现金,可是……”杜经纬
迟疑着。
“老杜,已经到了这时候了,你有话就直说。”尤婕的脾气无疑是暴躁的,濒临绝
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程先生并没有把套现的八亿元入公司的帐。”
尤婕一听,像顿时给人赏了重重的两记耳光。
“你胡扯什么,程羽一来,你叫他来见我。”她暴跳如雷,咆哮着,“那么,不把
程羽套现的八亿元计算在内,百乐的其余资产还有多少?”
“粗略的估计,最多只有五亿元。”
“这就是说,如果不把程先生拿走的八亿元计算在内,百乐无可避免地清盘之后,
还起码欠负卡尔集团整七亿元,是吗?”尤婕问这话时,浑身哆嗦。
“可以这么说。”杜经纬回答。
雨倾盆而下,整个中环都处于混乱而至瘫痪的状态。给所有人,包括尤婕在内,找
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大家都一古脑儿地认为,中环人心之所以如此无所适从,完全是
因为这场暴风雨所引致。人人都在盼望雨过天晴。可惜,事与愿违,滂沱的大雨下了三
天,三天是约翰伟诺一再宽容的最后限期了。
尤婕完完全全地束手无策。她一直伫立窗前,盼望有程羽的消息。无可否认,只有
程羽回来,百乐集团才有一线生机。最低限度,凭八亿现金可以和卡尔集团再讨价还价
。
说不定程羽只不过拿八亿元现金做本钱,又去再筹款了。尤婕再想深一层,就算程
羽不深爱她,也不至于弃她于不顾。说到底,百乐之所以有今天,多少靠了尤婕加盟的
力量。程羽是知道尤婕出身的,也目睹过她如何在尤氏企业倒闭之后,被人极尽鄙夷轻
视的。是尤婕忍着痛、打下门牙和血吞,奋发图强,重新站在人前去的。如此苦心经营
的一个女人,就算程羽不多加怜惜,在危难重临之际也不能一脚踢开她。
尤婕仍有信心,在她必须向证监会和交易所提交由她可以应付巨额欠债的证据之前
,程羽会出现。
上一页 返回 下一页
竹露荷风坐拥书城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etp4.hit.edu.cn]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12.797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