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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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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做人真难! 
  做女人尤其难。 
  这眼前的男人,如认为一句讲地久别重逢之后的安慰话,可以令我感激流涕的话,也未
免是太小瞧我了! 
  因而,我对潘浩元的关怀,竟突然的起了淡漠感觉,连一句多谢都欠奉。 
  “小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你是开朗的,完全的心无城府,大有种天掉下来当被盖的
气概。” 
  “对。可惜的是,一张张被盖在身上,久而久之,发觉把整个人都压扁了,还能优哉游
哉?” 
  “敬生一直把你照顾得很好,是吧?” 
  “是,他是已尽全力,且属超额完成使命。” 
  “为什么他不离婚呢?” 
  一句话正中要害,这是敬生和我的死门,他竟敢对之挑战,令我异常震惊且稍稍愤怒。
 
  潘浩元看得出我的脸色骤变,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失言了!” 
  话已说出口来,道歉不能弥补我所受的损害。 
  要我像舵鸟般,一遇事,就慌忙把头缩进沙堆里,益见其丑。 
  我于是挺一挺胸,担戴下来:“人生届无憾焉?要得了名份而丧失其他一切,并非我之
所愿。敬生有他对家族声望的承担。为我牺牲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是宁可人负你。
不可你负人的主义吗?” 
  “可以这么说。” 
  “你爱敬生比你自己以的多,多很多。” 
  潘浩元说这话时,牢牢的看着我,有一份极大的怜惜。 
  我微微的颤抖。 
  有点象个犯了事的小孩,以为人家不察觉,拿了件糕饼在手,谁知人家一转头,把他追
到墙角去,还笑哈哈地伸出手来,把手上的糕饼取走。 
  我宁可被人清脆的赏两记耳光,好过如此对待。 
  真的,为什么潘浩元要证明敬生并不如此爱我,最低限度,他爱我不及我爱他深,故此
,才下不了决心,跟聂淑君离婚,让我白白委屈一世? 
  我宁可他明言,不必如此扭横折曲,九曲十三弯的褒奖我的忠贞,其实是揭我的疮疤。
 
  无可否认,二十年来,为自己也为敬生,我不断的自圆其说。 
  世界上没有结不成与离不了的婚。 
  牺牲当然会有,有人连皇位都可以不要,何况其他。 
  绝少人愿意爽爽快快的计算清楚欠债,双手奉呈发妻,还我自由。 
  比较上,会有多些人肯日后的种种好处,长期向受委屈的一方摊还,敬生就是这一类。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得过且过,天公地道地只享受他的既得利益,将自己应该支付的
,减至最少。 
  我的际遇不算最上乘,亦不算最低等,如此而已。 
  在潘浩元税利的眼光与细心的分析下,我还是微微的矮了一截。 
  他只差点没有说出口来:“如果贺敬生能把你娶了,这才叫我无话可说。” 
  潘浩元现今有资格说这话,只为他是孤家寡人。 
  否则,他敢挑战何人? 
  “人们都说,我们泰国的四面佛很灵,陪着你们去进香时,我差点也要跪倒下来许一个
心愿。可惜,我想不通,如果我心愿能偿,自己是安乐,对方呢?不知是福份抑或遗憾,因
而,我打住了。” 
  潘浩元再说:“我只希望你安乐、幸福就好。” 
  “我会的。敬生他会保佑我。” 
  “他已成为你的护身符?以后也如此吗?” 
  我毫不考虑地说:“对,但愿此生此世也如此。” 
  有敬生在心头,百毒不侵。 
  回到睡房去后,循例睡不好,半夜里还辗转反侧。 
  我并不打算深究原因,睡不着就睡不着吧! 
  我蓦地起床,走到那通往贺智房间的门前,伸手推门。 
  门竟是上了锁的。 
  贺智已经回来熟睡了吗? 
  一切已成过去了吧! 
  我被起睡袍,走出睡房,转至回廊,站立在那儿,俯望着那个设在地下的人工小园圃。
仍有人在独奏钢琴。 
  竟在此刻,琴音婉转,沿着那棵刻意种在园圃内的参天巨木,直传送到楼上知音的人耳
朵里,遥远而别致,清晰得醉人。 
  我伏在那走廊栏杆上,良久,不忍离去。 
  才回转头来,差不多跟一个人打个照面。 
  他分明自贺智的房间走出来,在这个时份。 
  “贺伯母,还未休息?”潘光中微微一愕之后,跟我打招呼。 
  我还能怎么样? 
  原来今夜不是结束,才是一个开始。 
  所有过去的事,总带一点悔意。 
  历史不可能无悔。 
  我和贺智在机场跟潘家父子握别。 
  潘浩元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大概过两三个星期的样子,香港的那间经纪行就可
以开业了。” 
  我点点头。 
  没有刻意地迥避潘光中的眼光。他也落落大方地吻在我的脸上,说再见。 
  行的是西礼,潘浩元说,他儿子在美国受大学教育,果然。 
  贺智在跟潘光中挥手之后,有一点点的落漠。她没有刻意的遮掩,故而我一眼就看得出
来。 
  走进航空公司的头等贵宾厅里,贺智让我坐下来,她去为我泡了杯咖啡。 
  “你需要提提神了,整夜的没有好睡!”贺智竟这样对我说。 
  我愕然。 
  “多谢你为我担心。”她说得实在诚恳。 
  一下子,我无辞以对。 
  喝掉了那杯咖啡,提起精神,我才说了压在心头的一句话:“你知道光中……” 
  “知道。” 
  “他告诉你的。” 
  “是。” 
  “这几天。” 
  “不,我们来泰国之前。” 
  “哦!”我茫然。 
  “是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光中无罪。” 
  又一个一式一样的版本。 
  男人只要有女人爱上,一定着数。 
  女人被男人爱着呢?只有教她更加吃苦。 
  这是条什么道理了? 
  必是千古以来,最深奥的道理。 
  “以后怎么样呢?”我问。 
  “没有认真想过。” 
  “值得吗?” 
  “三姨,你是过来人,你说呢?” 
  我说不出意见来。 
  心内太多感情与理智,混混噩噩地堆塞纠缠在一起,我需要整理,才能讲得出个头绪来
。 
  贵宾厅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还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二人的态度无可
否认是亲呢的,好一个不折不扣的幸福家庭模样。 
  我一看在眼内,手足冰冷,可幸还来得及立刻坐到贺智身边去,好能背向着门口,避过
了可能发生的尴尬。 
  贺智看见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回转身来,看那男女一眼。赶快学
足我的反应,管自低下头喝咖啡去。 
  “天!”贺智脸色煞白。 
  我当然明白她如今的压力与心态。 
  如果有一日,她与潘光中给人撞个正着,情景怕就是此时模样。 
  而被我们懂个正着的人,贺智尤其不能寄以同情,付以支持。否则,她如何对得起亲姐
姐了。 
  是不幸中之不幸,当我们站起来上飞机去时,上官怀文跟那女人和小孩,都没有同行。
 
  贵宾候机室内有飞往不同目的地的乘室。 
  航机上,我们一致的沉默。 
  大多突如其来的冲击,使人承受得迷迷糊糊,一时间麻木了。 
  回到了家,我们才间接地知道贺家二姑爷上官怀文到英国去公干两星期,贺敏当然的没
有同行。 
  贺杰于几天后在长途电话里给我报道近况时,我忍不住问他:“二姐夫有来看你吗?”
 
  “有。我们一起吃饭,还聊了一个晚上。他下星期下才回港。” 
  “杰,你二姐夫是单独跟你吃晚饭吗?” 
  对方默然。 
  这其实已经等于予我答案。 
  “妈,这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我明白儿子的意思。 
  “那就好。你好好保重,照顾自己。” 
  “我会。” 
  “妈!”贺杰又叫我。 
  “什么事?” 
  “二姐夫待我很好,他是个好人。我意思是他有他的种种难处,只是男人不便言宣了。
” 
  挂断了线。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连贺杰,这么个还未成长的孩子,都站到那些男人的一边去。 
  盘古初开,还只有一个亚当和一个夏娃呢! 
  怎么搅到今日,老是非闹出个一男拖几女来不可了。 
  女人要革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是看得透这重关系,同性之间不去为异性而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才有男女平等
的机会。 
  贺杰说的话,也真令人感慨。 
  男人的苦衷,在心里头,没有宣诸于口。就显得额外高贵,份外的值得原宥了吗? 
  只为女人的苦,张扬开来了,得以发泄了,就要扣除同情分数吗? 
  男人是好男人,他的移情别恋,就变得情有可原。 
  女人要是好女人的话,是不是她在感情上抒发的自由度,就可以被接纳下来?不能细想
下去,否则,更加气死人。 
  聂淑君对我的态度,并不因共同目标的消失,而有所改进。 
  我跟贺智稍稍走得近了,令她更起了些微的不安。此外,一定是多年来惯性与我为敌,
一下子很难改变观点与情绪。 
  每逢我到大宅那边去给她打招呼,比以前更多一点闲气好受。 
  很明显地,从前敬生在我身边,不看僧面看佛面,聂淑君有过态之处,敬生也没有好颜
色给她看。 
  如今,我是赤条条的站在太太阳下,没有人给我遮挡保护,冷箭从四方八面飞来的话,
总有回避不了,而使我皮破血流的。 
  这阵子,聂淑君的心情尤其不佳。 
  贺勇闹了件可大可小的笑话。叫聂淑君和贺家人也真真啼笑皆非。 
  就是那位魏佩情小姐,怕是跟贺勇摊牌不成功,拿这贺勇没办法。一下子老羞成怒,无
法下得了台,无从向各方亲友影迷交代她何以当不成贺家的四少奶奶,于是她放了流言,说
贺勇要跟她结婚,跟老父力争,声明宁愿脱离父子关系,也要娶得美人归。于是贺敬生一怒
之下,心脏病复发逝世。 
  这么一来,贺勇与魏佩倩于心有愧,他们的一段情也就只好暂时冷却下来了。好害厉的
一招金蝉脱壳,如此交代,当然不掉她魏大小姐的面子。 
  最低限度补偿了高攀不成豪门富户的难堪。 
  就为此,贺敬生的虽然离去世,就无端端的加上一层冤屈的色彩。带着这个被不孝儿孙
激死的恶名而逝,更教生者无奈。 
  事实当然并不如此。 
  谁会想到世界现实得连死人也要被利用来作宣传,以保护自己。 
  聂淑君在儿子面前才嘀咕几句,贺勇就走个没影儿,根本不理她。 
  于是一口乌气又吐到我身边来。 
  那天把我叫过去跟她和来娘家小坐的贺敏喝下午茶。就有意无意的说:“小三,那个魏
佩倩是你要贺勇请到敬生的寿宴来的是吧!” 
  “那儿的话呢?我那晚才是第一次跟她碰头。” 
  “不是说,你帮着敬生核对公司电脑部交来的嘉宾名单吗?负责增添与删减?” 
  “是有这回事,宾客的姓名其实都是贺家各人交到电脑部去,我并没有对他们的提名作
过什么改动,甚而建议!” 
  “我看你那天晚上是招呼得太热情了,不然,也不会让她有机可乘,留下了这么的一个
笑话。” 
  “是四官吩咐,我才给她招呼的。”我真的有气在心头,不便发作而已。 
  “啊,是这样子的?那我想歪了,我以为物以类聚,欢场人说着欢场话,额外亲切,因
而对你的胃口了。” 
  “大少奶奶叫我过来,就为要问这件事。”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这动静分明是一种抗议。 
  聂淑君要视为对她的不敬,也真叫没法子的事了。 
  “怎么,今时不同往日,遗产到了手了,连态度和语气都硬朗起来!敬生尸骨都未寒呢
!” 
  我叫嚷:“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敏冷冷地说:“三姨,你调低声浪好不好!当年爸爸并没有因你的原故而遗弃了妈,
她在贺家自有一定的权威与地位,你需要尊重。” 
  我当场的哑掉了。 
  我的儿子呢?我唯一的依傍也只不过是贺杰,他如今不在我身边,于是我就给人家欺负
了。 
  泪水立即泪泪而下。 
  站在一旁的敬瑜姑奶奶看着有人为她们撑腰,怕不会再发生前次丢脸的事了,便更趾高
气扬地乘胜追击! 
  “细嫂,别怪我也来说你了,大嫂才闲闲的说两句话,就开罪了你了,也请多多包涵。
用得着先扬恶声,后洒热泪,教人看见,似是我们屈了你呢。大嫂如果要指责你,老早就怪
你好无端端为生哥做大寿,让他像享尽寿缘福份似,果然虽然逝世。她难道不是未亡人,只
你一个才是呢,有埋怨过你半句话没有?” 
  我是忍无可忍的跑回家去,倒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个钟头。 
  群姐一直陪着我,浇了条湿毛巾,让我擦把脸,喝一杯热茶,稍稍平平气。 
  “三姑娘,我跟在你身边二十多年了,杰官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这番话是真搁在心里
头太久,是必要说了才畅快!” 
  群姐干脆坐到我身边来说:“三姑娘,时代不同了。你太过份地将自己收藏在贺家,如
果你肯到外头走一圈,你就知道自己跟社会有多脱节。” 
  群姐重重的叹一口气:“过去的那时代应随大少爷而去呢。“记得从前,你在大同酒家
做事的那年头,人还是硬挺的、开朗的、朝气勃勃的,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英气,无
非是你接触到活生生的社会与人群,培养得来。“这些年,大少把你当金丝雀般养,锦衣玉
食之余,你见到的至大困难,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同样的渐被社会淘汰的小圈子中人的嘴脸,
你应付着她们,以一种落伍的方式应付着她们。就算能熬得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三姑
娘,你还年轻很年轻,是走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大少爷并不需要你在此陪葬!” 
  我惊骇得泪水都刹那间在眼眶内凝住,继而干枯掉。 
  怎么一个女佣,还比我看得深切,讲得透撤? 
  是正如她所说的,她到底有份与外头世界有所接触的工作,纵使是粗下的工作,也令她
的头脑开放,留意到世界的新转变,接受到群众的新思想。 
  她毫不留情地将我这许许多多年的自以为是,赖以为生的一套做人处事法则推翻了。 

  就只是一个奉待着我的女佣而已。 
  我在惘然不知所措之余,求证于贺智。 
  她再次证实阿群的说话。 
  “没想到群姐有这番体会。如她能多读书的话,真会是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三姨,你
是应该走出社会来,好好的接受另一方面的历练。” 
  “我已经四十。” 
  “闻名香江的几个大财阀,他们发迹时都在半百之年。” 
  “女流之辈而已。” 
  “难怪你甘于作妾。” 
  这句话如在平日听,我会觉得自卑,更有可能以为对方有意凌辱。 
  然,说在贺智口里,我没有这份顾虑。 
  她没有交代跟潘光中的关系,我也不便多问。然,我相信她不是个甘于作妾的人,最低
限度不是我作了二十多年的这种“妾”吧。 
  “三小姐,我学识浅薄。” 
  “也不见得。你平日不是跟在爸爸身边,对好些财经知识耳濡目染?我注意到,你还是
个爱念书籍杂志的人。吸收学识的途径,也不外如是吧!” 
  “毫无经验,不知从何着手。” 
  “永远不开始,经验不会从天而降。” 
  “从那儿开始。” 
  “贺氏。要不然,顺昌隆。” 
  “我怕。” 
  “你怕大哥?”贺智也不无顾虑,于是说:“从小做到大,也是一理通百理明。这几夫
潘光中要到本城来。他们潘氏的经纪行叫富华的要开业了,你就在那儿学起岂不是好。” 

  潘浩元正正也是这样子跟我提过。 
  我沉吟不语。 
  仍有相当的迟疑与忧虑。 
  要一个演定了一种角色的人忽然之间转换戏份,是很胆战心惊的挑战。 
  我不认为我可以立即答允。 
  贺智既提起潘光中,我倒是可以毫不顾忌地表示我的关怀。 
  “光中他对你还好吗?” 
  一提及儿女私情,再强的女人都会变色。贺智的表情由肯定、刚耿而变作迷惘、婉转。
 
  轻轻地,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点点头。 
  好到什么程度呢?会不会好到肯切切实实陪伴贺智一辈子?好到肯抛弃妻弃子了? 
  我突然的想,其实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正的好,应该是有足够资格爱她时才好向她表
示。 
  是不是对男人要求太过了? 
  男人,尤其不是圣人! 
  贺智有一点点歉疚的模样,又加了几句话,以报答我的关怀:“这阵子,因为生意关系
,他和他父亲要轮流着来香港,我们见面的时间是比较多了,也方便得多。他的妻儿仍留泰
国,不会来。” 
  “这不是解决办法。” 
  我冲口而出,已追悔不来。 
  “目前的进度也只有如此。” 
  “光中是个好男人吧?”我想起了贺杰的说话,说到头来,为一个好男人稍作牺牲与委
屈,总值得为一个坏男人,是吧? 
  上官怀文不错是个好人。 
  “最低限度,光中适合我。三姨,”贺智望住我的眼神流露出凄然的无奈:“这年头,
要找个除了不能离婚,而其他各方面都跟自己配上的男人,实实在在的太难了。” 
  唉,真是惆怅。 
  自那次跟聂淑君起了冲突之后,我跟她,尤其是贺敏见面的次数锐减了。 
  每逢初一、十五,还是要回大宅去敬礼祖先,也留下来吃顿饭,这倒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家庭聚会,从前敬生在世,全家都会到齐。 
  现在呢,贺聪与贺勇固然经常托辞事忙,懒得跟妇女们厮混,就是贺智,说到底是有正
经事务在身的人,空闲时间不多。我就知道,潘光中如在本城的话,贺智就更分身之术了。
 
  这一阵子,潘光中父子都在城内,为了富华经纪行的享而忙。 
  潘氏家族在香港股票场上一直是大客户,潘浩元多年以来,都透过贺敬生,代他买卖股
票黄金。他们每月要支付的经纪佣金,已足够开设一间小型经纪行而有余,若多加几个泰国
豪门的生意,就已经完全可以成立一间中型经纪行来了。 
  以前,贺敬生在世,潘浩元一则对敬生信任,不好破坏多年良好的宾主关系,二则一动
不如一静,潘氏也志不在那些经纪佣金。 
  倒是贺敬生向老朋友提了几次说:“浩元,你应该趁经纪牌照价格低廉时,买一个两个
自立门户,何必使冤枉钱!” 
  贺敬生就是生性大方,非但绝对不贪图小便宜,且屡屡站在朋友的利益上着想。 
  他之所以名重江湖,其来有自。 
  潘浩元是投桃报李。且,那阵子潘光中也不过刚刚学成回国,初涉商场,既是起步阶段
,能兼顾的事务不多,潘浩元不便分身到香港来发展,所以对敬生的建议,一直不置可否。
 
  八六年四会合一而成香港联合交易所,股市并未兴盛,加上移民潮,经纪牌照一度低落
至港币六万元的价位,贺敬生就又劝潘浩元:“买来押一押也值得,并不需要即时开业。”
 
  就是如此这般,潘浩元出的资金,贺敬生作的一切安排,配合法定购买经纪牌照的条件
,顺利完成买卖,迄今才正式开业。 
  出面跟潘浩元掌管富华经纪行的正是跟随贺敬生左右多年的老伙计来欣荣。 
  真是无巧不成话,宋欣荣原本已退休,跟在儿女身边到加拿大去打算长居。谁知到了彼
邦,完全的不能适应。习惯每分每秒都风起云涌的生活,相形之下,连多伦多都变得水静河
飞,宋欣荣怎么习惯?敬生去世,他特意飞回来奔丧,跟潘浩元谈起来,一拍即合,便留港
主理富华生意,一边也带潘光中入行了。 

  潘浩元每在城内,差不多每天都摇电话来跟我闲谈数语。 
  也有请我到外头走走、吃顿饭之类。 
  我总是推,连跟他在电话里头谈话,很多时都慌慌张张的。 
  有个女佣、花王或司机一走过,我就脸色一变,甚或听到电话里一有杂音,我就忙着挂
断它算了。 
  实在怕。 
  自从被聂淑君指责我收过鲜花、吃过烛光晚餐之后,回到家里头顿觉鬼影幢幢。 
  除了群姐是完全信得过之外,其余各佣仆,谁是牛鬼蛇神,真不得而知。 
  等下一不小心,又被奸人所害。 
  就是多受一场闲气,对我,也是激心刺肺,怒火中烧的。 
  最惨还是我再苦恼,再激动,都只会默默地独个儿吞,并不发泄,这样子,更易积劳成
疾。 
  当然,如果贺杰已成长,我就是郁结得生了癌了,也无所谓,苦在杰儿犹需照顾,就只
好凡事小心,免得过别招是惹非,害惨了自己的精神和健康。 
  如此这般,我倒是真的害怕潘浩元的电话。 
  越是怕了,越是心慌意乱。 
  每日就总像心中有件事,非待他的电话接来了,快快闲聊几句,挂断了线,心上才觉安
稳。 
  情况有时严重到我根本在未收听到他的电话之前,不敢胡乱上街去。别是等下他把口讯
留给他人,又要张扬出去,说是姓潘的男人,找上门来了。 
  真难。 
  敬生去世后,整个生活都沉闷下来。 
  从前,老是要一早就爬起身来,打点他的衣服,或到大宅去吃早餐,或在家弄点粥面,
就算有佣仆,我还是要在旁关照,很有点事做。不时,又会陪敬生上马会或到其他会所去饮
杯茶,才送他上班。 
  这下来,我上美容院去做做头发,到银行或邮局去一趟,便是午饭时间,敬生除非跟生
客见面,否则多把我带在身边。 
  这些年,下午三点半一收市,敬生便要跟我到文华或置地去钦下午茶,稍稍舒缓一下他
的紧张情绪。然后,陪着他去几个酒会,就是晚饭时间。 
  若是晚间有隆重应酬,黄昏时的准备功夫就更教我忙乱。 
  一夜的时光转瞬便在灯红酒绿之中度过。 
  有一个伴,时光的打发是最容易的。 
  现今呢,几点起床也无所谓。有时转醒过来,赖在床上,甚至想,永远起不了床又如何
?天下间不见得有多少个人会伤心呢? 
  心就直往下沉,益发在床上白白虚耗光阴。 
  打扮自己就更谈不上了,连午饭,我都很马虎的在家里胡乱吃过就算。都不打算见什么
人,亦无人可见,费神在装修自己上头,未免更易生惘怅。 
  有时下午实在闷得慌,着司机开车送我去芬姐西环的生果摊铺上坐。 
  她是热情招呼,又是茶又是水果的扰攘一番,那几个伙记就像舞台上的跑龙套,在我们
身边团团转,问长问短,什么都要芬姐拿主意。 
  看得出来,她是忙碌的人,我也就不好意思搁在那儿不走。 
  从前,我的身份是贺敬生如夫人,香江之内的所有大小出色场合,都有我的份儿,因有
敬生份儿之故。 
  现今,一应酒会晚宴,人家巴巴的来招呼个寡妇干什么叫呢?既非亲友故旧,又没有生
意援引,于是门庭冷落,深院寂静,永无休止地一夜又一夜的过。 
  没有了床头的那叠书房内的彩色电视机,我就更难捱了。 
  不是我醉心酬酢,实在百无聊而已。 
  刻板呆滞的生活,把整个人都蛀蚀得发霉发烂似,真有点寒心。 
  于是,可以这么说,日中最有生气,令我的神经稍微有刺激的,竟然是潘浩元的电话。
 
  想着,也不觉震惊。 
  正呆呆的坐在房中那高背梳化上,看着金鱼缸里的锦鲤出神,身旁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
,我的心也随之而加速跳运。 
  “是三姨吗?” 
  不是潘浩元,是贺智。 
  “今儿个晚上,我把潘叔叔与潘光中都带到你家来吃晚饭好吗?还有,我且叫光中也把
欣荣叔请一请,看能否大伙儿叙一叙。” 
  “啊!是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有哇!跟潘叔叔谈起,他说一直叫你出来走动走动,吃顿饭,你总是不情不愿,这
样子是要郁出病的,故此,我们来陪陪你。” 
  “怎么不上大宅那边去呢?我也可以过去……” 
  “三姨!”贺智截我的话。 
  她的语气是嗔怨,我当即明白过来了。 
  这是为关心我,也为贺智的方便。 
  “好,让我准备准备,喜欢吃些什么菜呢?” 
  “随随便便的晚饭就可以了,光中说,他还未试过家乡菜!” 
  “家乡菜是粗菜而已,怎么款客?”我答。 
  “他还少吃了珍馐百味吗?且都不算是客。” 
  贺智说这话时,声音甜得有点腻上咙喉似。 
  唉,什么女强人,一沾情爱,还不是那副样子。 
  也真亏贺智这个安排,我立即精神抖擞地忙足一整日。 
  整间房子都有了生气似。 
  我还赶着去买了满屋的鲜花回来。 
  菜原本是由厨子动手做的,我也因着贺智那番话,便亲自下了厨,做了两个地道家乡菜
式,不管是不是正牌货,反正从前在乡下是常吃的。 
  薰了一脸的油烟,又忙着回房里去泡浴洗头,从新穿好旗袍,挽好了发髻,门铃就已经
响起来了。 
  自敬生亡故以来,数这晚最热闹。 
  一行四人,连宋欣荣都来了。 
  “细嫂!”宋欣荣冲前来跟我握手,他一直对我很尊重,因是尊重敬生的原故,这我是
知道的。 
  “荣叔!”我喜孜孜地,一直跟孩子一般称呼他。 
  从前贺杰小时,他父亲就是宠他,若是在暑假寒假,吃过早点,就把小儿子带上贺氏办
公大楼,由着他在公司内胡乱转来转去,杰儿最爱转到荣叔身边。 
  宋欣荣就是跟他有缘份,老是抱着贺杰在膝上,两只手还是忙乱地拿着电话,跟在交易
所出市的职员联系,气氛紧张得不得了,总要拔直咙喉的喊:“四元五角入汇丰,十万股!
” 
  “三元七,沽,置地二十万股!覆盆覆盆!” 
  杰杰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非常的习惯,绝对不骚扰荣叔。坐得累了,无聊时,喊荣叔
一声,宋欣荣就摸出一颗瑞士糖来,塞到杰儿短短肥肥的小手上,他便又静静地把玩一会,
才往嘴里送。 
  贺氏的同僚都爱贺杰,常说:“杰杰出来的那一天,必然是开红盆。” 
  都不知是真是假,敬生就是信以为真,老跟宋欣荣讲,这小儿子脚头好!又要把杰杰拜
宋欣荣做干爹。 
  宋欣荣总是推,有日还特意向我解释说:“细嫂,生哥的好意我心领,其实我顶疼爱杰
杰,只是不想高攀,反正心里头当他是儿子一般爱护就可以了,不尚形式。细嫂是明白人,
自然知道我的难处,谅解我的小家子气。” 
  我当然心领神会。 
  虽说是跟在敬生身边出身的老伙计,他本人的家当,亦已不差了,仍是无法跟贺家匹敌
,差得太远了,无端攀上谊亲,别人不说什么,宋欣荣心里头也不好过。其次,爱杰杰爱得
如此出面了,有时已难免要看大宅那边人的面色。还实斧实凿地认上谊亲,就更不好说话。
 
  我于是趁便时跟敬生解释过,才将此事搁置。 
  事实上,宋欣荣一直都对贺杰关心,对我也相当的友善。 
  他很紧张的打量我说:“听元哥一直说你这一阵子瘦多了,我还以为他形容夸张,怎么
真的落了型,憔悴太甚了!细嫂,你要保重。” 
  “荣叔,你坐。也没有什么,敬生不在了,我就是不惯,过一阵子就好。” 
  “你跟贺聪是差不多年纪,抑或比他还小呢?现今看起来,像他的母亲!”宋欣荣惋惜
地喊。 
  “论辈份身份,他的确是我儿子呢!”我倒无所谓,是老是颓,认了就是认了。 
  “依我看,贺伯母若是打扮打扮,我看要年轻得像贺智。” 
  潘光中说完这话,望住贺智,一股情意自眼神飘送出来,搅得贺智登时粉脸飞红。 
  恋爱的人,岂只神采飞扬,还真年青活泼。 
  我看贺智就真真突然青春得多,这跟衣着与打扮无关。 
  曾几何时,我望贺敬生一眼,或是敬生望我一眼,也还是贺智如今的那个模样,心上卜
卜乱跳,通体热血沸腾,不知多兴奋、多舒服! 
  我是过来人,有什么看不出来。 
  贺智喜孜孜的走到我身边来:“我陪你去买几套西服好不好,别一天到晚的穿旗袍,还
有,把头发剪短了,人就会精神清爽得多,别老是这种古古老老的发髻。” 
  我只是笑。心里头想,这还怎么得了?敬生才刚去世,我就扮起年轻相貌来了,惹人闲
话。 
  贺智真聪明,鉴貌辨色,她就知道我的顾忌。于是摆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且扯了宋欣
荣来主持公道,说:“荣叔,你算是长辈呢,来评评理,这个年头,三姨还是活在象牙塔里
,老是船头慌鬼船尾惊贼,弄得自己整个人褪了颜色似,真叫人为她不值。” 
  宋欣荣看着我,语重深详地说:“细嫂,贺智的说话顶对。今时的确不同往日。旧时呢
,人言可畏。今日呢,人人都只顾自保。旁的人把你捧上天也不管用,你自己有多少实惠才
最重要。细嫂,要是你还这样子活下去,如何捱得到贺杰成人长进,自立门户呢?” 
  这最后的几句话,叫我异常的心动。 
  是真要好好考虑,从详计议的。 
  总不能一天到晚孵在这房子里头,跟外界断了音讯似,将来怎么把江山交到儿子手上去
呢?连江湖上黑白正邪都无法分析给下一代,未免敷衍塞责了。 
  社会上头,谁家子弟不是由父兄带着出身的?贺杰如果有日要碰得焦头烂额才得着一些
经验与教训,我又舍得吗? 
  到那时候,做母亲的,站在一旁干着急,才惊觉自己没有本事,那就悔之已晚了。 
  晚饭在温暖而愉快的气氛之中渡过。 
  我一直留意到潘浩元吃得很多,却说得很少。 
  这也未尝不好。 
  饭后,宋欣荣要赶着走,连水果也不吃。 
  “加拿大的儿媳托朋友带了件毛衣回来送我,我好歹到酒店去会一会,也是礼貌。这就
失陪了。” 
  “我嘱司机送你一程。” 
  我亲自陪荣叔走出大门。 
  上车前,他又握着我的手:“细嫂,真的今非昔比。从前有生哥,你可以安枕无忧,现
今贺氏内半个心腹都没有,贺智到底是女孩儿家,将来有差池,只得她一把声主持公道也不
成气候。你好歹要出来走走,不学多、也学少,别是被人家欺到头上去,也蒙然不知。“细
嫂,宁可自己心知,放人一马,好过被受蒙蔽,死得冤枉。贺杰要靠你,就这几年光景要捱
一捱罢了。“元哥是个老实正直的人,他提过,希望你到富华去行走,反正说话的只有元哥
和我二人,人事顶简单,你就出来,看成上课也好,上班也好,当消闲也无所谓,一举可以
几得,何必闷在家。“你不替自己拿定主意,只管什么人笑话的话,现今再行不通了。” 

  来欣荣拍拍我的手,才上车去。心思慎密的宋欣荣也如此说,就的确要注意了。 
  我走回小偏厅去时,只得潘浩元一人。 
  心里又不期然地抽动着,游目四顾,坐立不安。 
  “他们呢?光中与贺智呢?”我慌慌张张的问,甚而不见了群姐。 
  “是不是一定要找他们回来,你才安心?”潘浩元竟这样问。 
  我呆了一呆,若拿手往脸上一放,一定是烫热的。 
  我解释:“不是切开了一盆水果吗?他们吃了没有?” 
  潘浩元没有答我,只静静地睁着眼,看我在厅上团团转。 
  有点像斗兽场观众席上的皇侯贵宾胃,非常冷血而尊贵地望住场内那只将要作困兽斗的
动物,心慌意乱地来往踱步,准备在下一分钟就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肉搏厮杀。 
  我的不得体与张惶,完全被对方看在眼内,心头更多焦躁。 
  “你坐下来!”潘浩元说,语音平定,且具权威性。 
  “坐下来,我给你说几句话。” 
  从前,敬生也是以这副类同的语调对我,我就总好像着了魔似,乖乖的如言照办。 
  如今,我也真的坐了下来,面对着潘浩元。 
  “敬生去世后,你适应得并不好。”他说。 
  怎么适应呢? 
  要我改嫁才叫适应得好吗? 
  念头飞快掠过心上,随即满头冷汗,只一忽儿功夫,那真丝旗袍就紧紧的贴在背上,只
为汗出如浆之故。 
  我未免太离谱、太孟浪,怎么会想出这个念头来? 
  羞愧得两腮发热发烫,浑身僵直。 
  “这样子孤怜伶的过日子,是要令你胡思乱想的。”潘浩元竟说了这两句话。“关心你
,爱护你的人,只想你生活过得正常健康有建设性有前途,如此而已。”潘浩元恳切地望住
我。 
  “我的一番心意,你如果觉得并不单纯,并不可取,甚而并不可靠,我不怪你,我明白
。但你身边对你好的人,无一个不直接或间接地向你介绍了一条你应走的道路。那些人包括
宋欣荣、贺智、群姐、甚至潘光中、芬姐。他们是毫无机心,不求回报的希望你幸福,并有
所成,你应该相信他们。” 
  我呆住了。 
  潘浩元这么说,就等于指责我好多心,以为他一直对我的关怀是别有用意的。我真有这
样想过吗? 
  是不是我作贼心虚? 
  抑或作贼心虚的是另有其人? 
  我看了潘浩元一眼,那健康的肤色上抹了一阵红光。 
  他其实也正在看我。 
  这叫不叫心照不宣呢? 
  “你的决定,我将永远尊重,绝不会以我的意愿为依归的,请放心。诚意地希望你跟在
宋欣荣身边工作,因为这对你是好事,我其实并不常在富华,根本也不常常在本埠。” 
  话已说得相当露骨而明显了。 
  我只能答:“各人的好意,我非但心领,且会实实际际的筹算去。” 
  回到睡房去卸装,脱下了那袭旗袍,把发髻打散下来,在镜前站着。 
  身体还是如此的光洁粉白,肌肉依然是英挺在嫩滑的皮肤之内。 
  我伸手抚触着双肩、手臂,甚而沿胸膊,直下至腰际。 
  我宽松地叹一口气,感觉仍是滑不溜手。 
  当然才不过是一段短短的日子,今朝的人比黄花瘦,还落得一份凄迷的楚楚可怜,只怕
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后。会把人整个都磨损得枯黄干瘪,神颓志丧。 
  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下去。 
  躺在锦被之上,那种贴身的软棉棉感觉。益发令我想起 

  了私情欲念,因而更念敬生。 
  不能再在潘浩元那番说话上钻牛角尖,由他怎样想当然吧,我必须谨记自己是贺家人,
昨天是,今夜是。明朝亦是。 
  除了敬生,不可能再有别的人,此生也不作此想了。 
  然,总要把心神安顿,把体能虚耗,别是如此空荡荡的干折靡自己下去,以致于忽然间
苍老,更令人惆怅。 
  贺智要陪我添置新装,我竟有一番兴奋,对她说:“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从乡下
走出来,工厂工打不下去,便上大同酒家求职,那照顾我的同乡老表,就借我一套她最得体
的衫裤穿在身上见工去。其后,还是预支头一个月的薪金,去缝了件旗袍,当成制服穿。那
种感觉,现今跑回来了!” 
  贺智笑:“包保把你打扮得比那一次更满意。” 
  我以前很少逛名店,跟在贺智后头走,声势还是响亮的。 
  店员殷勤招呼,贺小姐前贺小姐后的,简直当她是宝。 
  贺智低声地对我说:“看,这就是外头世界,认钱不认人,我每月负责她们大量佣金,
故而对我鞠躬尽瘁。等下你大手笔的买上几套,立即升价十倍。” 
  年轻女店员原本只着意招呼贺智,其后看我是试穿一套,买一套的样子,便忙不迭的围
绕在我身旁,服侍得非常妥贴。 
  那些时款套装也真是方便,差不多每一套穿到我身上来都好看,舍不得放弃。最难得的
是整个人都变得年青,这感觉竟如此有效地影响着我,是始料不及的。 
  以往不是一直嚷,老了老了,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其实不然。 
  贺智也买了两套,其中一套黑色镶米白缎领的套装,贺智喜欢极了,就是那尺码太窄,
腰身反而显得臃肿,坏了贺智甚是适中的身裁,诚是美中不足。 
  我说:“大一号就理想了。” 
  店员立即说:“请等一等。” 
  只钻到里头去一转眼的功夫就把另外一套大一码的西服取出来:“贺小姐,这一套合你
的心意了。只是要待明天才能送上你办公室去。” 
  贺智点点头:“不相干,你们肯定别是穿用过的就成了。” 
  “贺小姐请放心,我们有专业道德。” 
  我忍不住插口:“怎不现在就一起包起来拿走呢?” 
  贺智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道:“他们要多赚一笔。” 
  然后,贺智细细的向我解释,这等名店也做一些娱乐或欢场中人的生意,电影电视艺员
小姐们有空踱至名店,选定几套贵价货,然后把冤大头带来,签了信用咭了,服装才转一个
圈,就自动送回店里来,物归原主,名店回佣百分之五十,衣服再重新安然无恙地卖出去。
小姐呢是要现钞多于名牌服装,名店呢,多一条财路。“刚才那一件定是什么人订下来,等
有人认头找了数,再卖给我。” 
  贺智笑道:“我跟贺勇就不知多少次一齐为同一袭眼装付过钱!” 
  从前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真不是这样的。 
  别看轻我们酒家女。客人要多打赏小账,千多万谢,那是全层楼同事有份摊分的正当收
人。 
  至于说,个别客人送礼物,我们还真不轻易肯收。收礼是真要对对方有好感,且是赏他
面子,认定友谊的表示。 
  且收了人家的礼物了,就一定用。譬如说我认识了敬生有成年的日子,才肯收他一件衣
料,还立即缝制了,穿出来,让敬生看,以示谢意。 
  怎么现在江湖行走的女人,真的面不改容、大小通杀。完全不怕流言、不顾面子,更不
谈骨气了? 
  才出来买几件衣服,就上了新的一课。 
  外头的新人情、新道理,还真是大把大把的有得我慢慢学,好好学呢! 
  签完了信用咭,贺智看看表,对我说:“有个会议等着我去主持,迟不得。你先到发廊
去,我给那发型师补个电话,招呼一声,他自会给你剪个好看的发型。”我其实心上是十五
十六,多买几套服装替换无所谓,要更改发型,真有太多诚惶诚恐,贺智这么一说,我乘机
退缩下来,说:“那就改天吧!你忙你的。” 
  “三姨,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这发髻怎么配时款西服?” 
  “我这就把头发束上去,用个发夹夹好了,不梳髻,不就成了!” 
  正扰攘之间,竟见走进来一位贵夫人。 
  我很自然的喊了一声:“大嫂!” 
  是贺聪的妻。 
  贺阮瑞芳跟我平日的关系不怎么样。 
  她看上是个淡淡漠漠、喜怒不大形于色的人。 
  常碍着了聂淑君和她母亲阮柳氏的身份和关系,我当然的不指望阮端芳会对我额外的友
善。 
  因而,我们一直的保持了距离。 
  然,想深一层,我对阮端芳的印象还不是太差的。 
  只为有一次,一位表亲摸上门来,向聂淑君求借。 
  这种事对贺家来说呢,也是司空见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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