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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裸情恨(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ug 13 10:27:10 2000) , 转信
第五章
为了开创新公司,总要找一些职员一同做开山劈石的
功夫。除了李元德之外,永隆行里头还有几位同事日中见
了我,总是笑语娓娓,很能相处得来似的。于是我就先跟其
中二人麦建华与刘成提出邀请,希望他们过档到我的新公
司去。
麦、刘二人不约而同地一口答应下来,且实牙实齿地讲
好了薪金,比他们原来的月薪多出了百分之二十。
我认为这也是值得的,在出入口与代理贸易上,我的经
验还未老到,要职员熟诸行工序,才容易把业务纳上轨道,
且通过他们二人再聘请手下,便能把个新公司雏形搅起来
了。
如意算盘似乎是打得响的,只是没有想过螳螂捕蝉,黄
雀在后。
这天晚上在三姨奶奶家的饭桌上,健如开口说:
“大姐,你害我们永隆行每月多花了钱。”
我莫名其妙,睁圆眼睛看她,问:
“什么意思?”
“就为了你挖角的缘故,我们要给刘成与麦建华两人加
了很好的薪金,才把他们留住了。”
我的脸色骤变。
“幸好旭晖刚启程去度蜜月,否则他就要大发雷霆了。”
我的嘴唇一直抖动,可是无辞以对,活脱脱是我做错了
事,伤害了对方似的,找不到一个下台的借口。
惜如道:
“广东俗语有句话叫:‘黄皮树了哥,不熟不吃’。老是
叫自己人吃亏,何必?”
我立即抓住对方的这句话,气愤地说:
“我并不知道你们姐妹俩还晓得有这么一句话。照说,
是有人良心发现,我要安慰了。”
口舌上虽占尽了上风也不管用,我是被麦、刘二人利用
了,成了他们加薪的桥梁。
人心,原来处处都是冷酷而自私的。
以后在永隆行内见了这两个人,对方竟仍面不改容地
打招呼,热诚如昔,真令我毛骨耸然。
对比之下,还是李元德老实多了,他最低限度没有泄露
我请他易阵效劳的秘密,这种操守,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单是在寻找职员一事上,我已头大如斗。
最终只有李元德把他那自大陆南下的妹妹李元珍介绍
给我,算是我开创金氏贸易公司的第一个职员。
李元珍当然是没有营商经验,但胜在好学,很晓得纠缠
着李元德,要乃兄给她恶补,这对她在领悟出入口贸易上有
很大的帮助。
李元德也一直非常用心地在幕后指导元珍,既为培训
其妹,也实在为了间接助我一臂之力。
今日李氏兄妹之所以能在金氏企业内一直站得如此稳
健,备受器重,原因在此。
我纵使是个商场上公认的犀利角色,但跟我交过手的
人,都应该在心里头明白,我绝对地肯有恩报恩。
反正,现世纪里头,恩人比仇人是少得多了,何苦还吝
啬报答呢?
人手问题还不是创业最棘手之处,最大的麻烦有两方
面,都给卡住了。
其一是代理伟特药厂的成药,不同于其他商品,只是货
到了,就分发商店开始销售,在向群众客户推介之前,必须
申请到政府医务处的签批,证明这类成药可以公开发售,才
能营运。
这个手续一办,已两个多月,音讯全无。
我曾在唐襄年家认识了医务处的处长,但就是碍于唐
襄年的关系,不敢直接跟他联系。老在医务处专管批准成
药发售的部门纠缠催促,证明一点成效都没有。
那些捧着铁饭碗公干的大小官员,一律“铁面无私”,半
点交情也攀不上,一律公事公办,有拖没欠的老没有把批准
文件发下来。
我焦急如焚,一旦药品抵埠,而仍不能放到市场上发
售,后果不堪预料。
简直是束手无策,干着急。
我曾到医务处追问过多次,对着一张张冷冷冰冰的大官
脸孔,听那要理不理的口气,心内难过得似自己犯了法似
的。
为什么有些人会说,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如今信
焉。
老是有求于人的世界就是个地狱世界。
当然,我在唐襄年家认识了那位医务处处长,可是,怎
么可以叩他的门呢?一旦向他求救,等于通知了唐襄年,就
算依然能瞒天过海,唐襄年得不到我已与伟特药厂合作的
消息,我的自尊心仍会更进一步受创。
我不要再依傍唐襄年的势力才去办这件事,我要凭自
己的本事。
显然,我的本事实在有限。
医务处一拖再拖,我完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一边急得
夜不成眠,一边还要等下去。
第二个难题,是药品快要运抵本城。仓库是一个问题,
尤其是当初跟伟特的约定是以散装药丸购入,我自行在港
做包装,除了装药的纸盒可以印上中文解释之外,还可以省
钱。原装一盒十粒伤风丸,香港改装变成六粒,那我就可以
在同一批货上多赚将近一倍。
可是,药到后要包装,要贮存,找仓库不是很难,只不过
增加成本,有点肉刺。
在没有拿到医务处的批准之前,心理压力更大,什么支
出也想省掉。
于是想来想去,倒想出一个办法来:
就地取材吧,家居的天台这么大,跟下面四层的楼面面
积一样,足有四千多尺,我们住的那间锌铁木屋只不过几百
尺,外头空地多的是,简简单单盖另一间二千尺的锌铁屋,
有瓦遮头便是仓库了。
这事想停当了,心头总算有点畅快。最低限度解了一
个难题,日后不用承担租项,很一劳永逸。
回心再想,此事要不要跟金家人交代一声呢,还是闲闲
地提一提好,免得说我不尊重他们。虽说天台是分给了我
们这一房住的,就应该是我做主,但人总是只看到别人的一
点点不是,却看不到自己曾给予人的很大难堪。我还是小
心点,在这段艰苦的创业初期,以和为贵,和能生财。
于是,我挑了一个晚上,到楼下三姨奶奶处跟大伙儿吃
饭时,我就提起:
“三姨奶奶,这几天有些木工会在我们这处上上落落,
你别吃惊,是我楼上要搭间木屋。”
现今的三姨奶奶比以前愚钝得多,她望我一眼,问:
“为什么盖房子,是不够住吗?”
“不,只是未找到仓库,我代理的成药就要到了,要急着
找地方贮存,兼做包装,故此先利用天台的空间。”
健如立即停了碗筷,道:
“看,大姐,没有待薄你,现今你知道天台地方宽敞,好
办事。”
我这妹子差点要求我跪下来,向她三呼谢恩。
今时今日,凡事凡话,心知算了,不必反驳。
惜如倒是慢条斯理地啖着汤,问:
“你打算将天台变成小型工厂的话,岂不是把这层楼弄
杂了,人来人往的每天到你那儿上班加工,这并不太好吧!”
我气得什么似的,答:
“天台不是我的地方吗?告诉你们一声是人情,由不得
你们管是道理。”
惜如看我有点气冲冲,她婉然一笑,不再言语了。
有些人,的确欺善怕恶。
就这样,我的小型仓库兼加工场赶在货品到港前完工
了。
真抹一把汗,过了这小小一关。
提货之后,我跟李元珍就立即开始包装功夫。元珍确
是个刻苦耐劳的女子,她把几个南下谋生的朋友都介绍来
当散工,另带着一批工人,每天勤奋地把散装药丸装进我老
早印备的新纸盒内,工作十分畅顺,诚是安慰。
但愿医务处的批准文件早日发下来,就可以立即把药
发到药房及各医务所倾销。
这天是周末,李元珍与几个工人,连我和小叔子耀晖都
一起坐在我们的金氏仓库内加工。忽尔,楼梯传来一阵阵
嘈杂声。
“什么事?”李元珍问。
“让我去看看。”我说。
才站起来,一直半掩的门就被推开了,赫然是两位穿了
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位问:
“哪一位是这儿的负责人?”
我挺身而出,道:
“我是。”
警察细细打量我,再看清楚周围环境,又伸手抓起台面
上的那堆药丸,回望我道:
“你在制造假药?”
我惊叫:
“什么?你胡说些什么?”
说完这话,我冲动得差不多做势要冲到对方跟前去,揪
起他来理论。
“你别急,跟我回警察局去,自有你分辩的机会。”
我既气且惊,一时语塞。
倒是金耀晖出声了,他道:
“不,你们不可以拉我大嫂。”
说罢,就扑到我身上去,再翻身挡在我面前。那个动作
之快之美,令我微微吃惊。
在惊愕之中,有人肯挺身而出,为了保护我。这种情况
与际遇,自丈夫殁后未曾出现过,陌生得都遗忘了女人原来
可以有此权利与享受。
我忽尔信心十足,下意识地挺挺胸,把手搭在小叔子的
肩上,说:
“我不怕,药不是假的,而是如假包换。”
“那更好,请你跟我们回警察局去交代一下就成了。”另
一位警察这么说。
李元珍立即道:
“金太太,我陪你一道去。”
耀晖也说:
“我也去。”
“不,等下让三姨奶奶知道,不知她会怎么想。而且
……”
我没有说下去,而且还有健如、惜如,必会在旭晖跟前
拉是扯非,说我惹上官司,还把耀晖连累在一起。
我改口说:
“而且,你要留在这儿,替大嫂照顾牛嫂和三个小的。”
只有这样说,耀晖才肯留下来。
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孩子,将来长大了必成大器。
李元珍陪着我到警察局去,接受了差不多三小时的盘
问,我心内气忿得难以形容,只一个问题萦绕心头,警察怎
么会知道我在家中包装成药?除非有人告发。
谁会告发?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
谁知道内情?除了几个帮工职员,就只有金家的人。
金家的人,我在心内冷笑,委实是太恐怖了。
他们打算赶尽杀绝,没有那么容易。
我清清楚楚、理直气壮地对警察说:
“我的药全部是正当入口,跟美国伟特药厂签了合约
的,可以提出证明,而且我已向政府的医务卫生处申请批准
在市面销售,绝对不是假药。”
那位负责盘问的警官定神看我一会,道:
“你刚才说的都有证据来证明吗?”
“当然,合约文件全部都可以提供。”
他点点头:
“好,那么,明早你把有关文件的副本交来,现在就没有
别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名副其实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我不肯走,依旧坐得挺直。
警官怪异地望着我,重复说:
“明天再见,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答:
“谁告发我?”
对方一怔。
“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到我处搜查?”
“金太太,我们是接获了线报,说有人在制造假药,对于
犯罪资料,我们一向积极搜集。”
“谁?谁提供这些所谓犯罪资料?”
“对不起,我们不能告诉你,对于线报,我们绝对保密。”
其实询问是不必要的,我心知肚明。
回到家里后,我满肚子气,路过四楼,我忍不住叩门,来
开门的正是健如。她看到我,微微一愕,才喊:
“大姐!”
我走进去,看到惜如也坐在客厅内,便气呼呼地说:
“是不是你们俩干的好事?”
“大姐,你说什么?”健如答我。
“警察来调查一事,是你们报的警。”
健如看一眼惜如,见她没造声,就说:
“大姐,怪人须有理,旦须有真凭实据,你凭什么说我们
报警,告发你什么了?”
“告发我包装假药。”
“那么,你是吗?”是惜如的第一句回话。
“当然不是。”
“真金不怕洪炉火,你着急些什么,不见得警察能扣留
你!”
我气得不能不掉头就走。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冲上更高的一层去。
回心在想,不,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防人之心不可
无,能够做出如此伤害我的事情来,就不再是亲人,而是百
分之百的仇敌了。
我容忍她们也太久、太多了!
于是,决心蹲在楼梯顶,半掩着天台的铁闸,作为遮掩,
一直等,希望能够在惜如走时,留意到她俩的对话。
如此一蹲就一个多小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四楼的大门打开,健如送惜如出来,劈头第一句健如就
说:
“待旭晖回来,你就给他交代这两件事,其一是不再念
书了,到永隆行上班,我们两人联手,力量更雄厚,其二是
切切实实要旭晖履行诺言,他说过你可以生孩子,那么就停
止避孕好了。别在这事上让傅菁。”
惜如走下两级楼梯,回头望她二姐,说:
“一天没法子替旭晖把大姐赶走,他一天不会论功行
赏。”
“别气馁,今天警察放过了她,我们还有下一步,工务局
那儿,你打点了是不是?一定见效。”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的血液凝结了似的,堵塞着我的每
一根血管,心脏似乎已在缺氧的情况下停止跳动。
形容并不夸张,受了重大打击的人会有这种本能反应。
我的刺激不只在乎自己身受其害,面临巨祸危机,而更
在于替惜如悲哀。
为了要讨好一个不能娶自己为妻的男人,要奠定自己
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要千方百计生育他的孩子,也包括了
甘做小人,陷害手足的丑行在内。其情之惨、其理之亏、其
心之歪、其德之缺,真是叫人想到就觉得难受。女性的自尊
往哪儿去了?
不只惜如,健如其实亦复如是。
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被害是一种幸福。
只为我有资格成为惜如驾驭金旭晖的条件,也只为我
本身的名位际遇比她们强,我拥有的始终是她们所缺而又
极之想拥有的
如果信晖没有我,旭晖没有傅菁,她们的想法与做法就
截然不同。
悲哀与可怜更在于要拿下一代来作自己的特殊保障。
小生命若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争取名位利益以至于
出一口气的工具,真是在为人母。
从这个角度看,我不忍心恨自己的两个妹妹,我甚至怜
悯起她们来。
要一个人狠得下心去陷害自己的姊妹,不是易事,可见
惜如一脚踩在旭晖的感情陷阱中已不能自拔,走火入魔了。
对她原宥与否是一回事,我要面对的还是她为我惹来
的巨大麻烦。
不只是向警察交代药品来源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在翌
日,工务局派人来我们天台检视,他们对当时留守的李元珍
说:
“你们在这天台上建筑起加工厂来是抵触了建筑条例,
我们会立即下令拆除,给了你们限期仍不拆卸的话,我们会
自行动手,然后要求你们赔偿。”
这工务局的一招就不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因为我
们的确抵触了法例。
捉到了告密的原凶也不管用,善后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我呆坐在仓房内,欲哭无泪。李元珍问:
“怎么办?金太太。”
我缓缓地答:
“找人把这仓房拆掉吧。”
“那么你们住的房子呢?”
“那倒要留着,重新办理登记申请手续还是可以的,且
把货品先全部移到我们住的那几百尺内,再另找仓房好
了。”
在那年代,建筑在大厦天台做住屋用的房子还是可以
为工务局接受的。
然而,货品塞在住处,我们一家五口,连睡觉的地方都
没有。
不单是没有人会收留我们的问题,而是我寸步不敢离
开这个在金家唯一的地盘。
既知道金旭晖原来想我离开这儿,就更不能走。
任由他的方惜如怎样出尽八宝,我宁可母子几人摊开
了被铺在天台与四楼的楼梯间住宿,我也不走。
走了,是自动放弃住食金家的权利,说实在一句,在今
天,我亦没有这番资格。
我可以挨饥抵饿,把整副身家押在成药经销之上,但,
我那三个孩子呢,总得要温饱。
这最低限度的权益和保障,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而放弃。
方惜如完全奈何不得。
然而,这场硬仗,打得我人疲马倦、精神萎靡。
三个孩子由哭声震天,到欲哭无泪,那个过程教我这做
母亲的伤心欲绝。
目睹瑟缩在楼梯间的几个活脱脱像小乞儿似的骨肉,
我就恨自己,恨金信晖,恨这个世界。
儿女们呆滞的、羞怯的、迷惘的、恐惧的眼神与表情,像
一管管刺针,刺在我的心上,令我痹痛。
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没有本事庇护他们,令他们安
居乐业,快乐成长,而要小小心灵备受折磨,这份罪孽,应是
属于金信晖和我的。现今信晖撒手不管了,责任就只搁在
我的肩膊上。
小叔子耀晖很帮忙,日间总把咏琴、咏棋、咏书等带到
楼下去玩乐,反而是三姨奶奶肯包庇他们,明知健如和惜如
不高兴,她是装作不知就里,容许小孩子有个宽敞的客厅做
栖身之所。
牛嫂禁耐不住冲动,红了双眼,对三姨奶奶说:
“真不知怎样谢你了!”
三姨奶奶拍拍牛嫂的手,道:
“别说这见外话吧!连你这位外姓的忠仆尚且如此照
顾金家的后代,何况是我。”
“三姨奶奶,恕我做下人的说句坦率话,你来港后人更
慈祥了。”
“经历过变幻,知道人生苦短,很多事真不必争、不必
气、不必恼,才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总会有起有落,有恩有
怨,一切都不必过分认真,更不要赶尽杀绝。对于年轻的一
辈,这重重醒觉,是教不来、说不通、讲不明的,领悟在于巨
劫之后。我呢,唉,牛嫂,老早看通透了。”
若不是有三姨奶奶与小叔子耀晖,一老一少的从中庇
护,得着一些人间温暖,怕我们的精神更撑不下去了。
李元珍在我们的仓库拆卸之后,整个星期都急于找仓
房,但却徒劳无功。
“没有合适的吗?”我问。
“多的是,只是价钱贵得惊人。”
我点头,一天没有得着医务处的批准,一天不敢再做更
大投资。
整盘生意就这样,快被卡死了。
我坐在医务卫生处主理我的申请的官员跟前,差不多
涕泪交流地催他们快快签批。
对方翻阅我的档案,慢条斯理地对我说:
“金太太,请问你最近是否被警方调查过有关制造假药
的事情?”
我的天,我急忙解释:
“我已把有关文件呈交警署,他们并没有向我提出起
诉,因为我与伟特药厂是有正式合约的。”
“可是,金太太,伟特药厂向来有他们的包装,你运进来
的却是散装,另外重新入盒发售,这么一来,药的品质有可
能良莠不齐,我们不能贸然批出文件,让你在市面发售。”
“可是,我卖的是如假包换的真正药品,你不相信,可以
派人来调查验正。”
“老实说,也只有这个方法。”
“真金不怕洪炉火,你们尽管查。”
“金太太,你得有心理准备,我们这一查,需时很久,如
果查出来有伪做药品的成分,你会惹上官司,否则,大概六
个月内会有回音给你。”
我吓呆了。
并非怕惹官司,而是需时六个月才查验完毕的话,我的
整盘生意怕就要泡汤了。
从医务卫生处回到了我的那个所谓家里来,坐在一大
箱一大箱特效药的中间,整个人有种不如不再活下去的意
识。人的欲望若是发展至此,无异于生死两难,怕是极大的
悲哀了。
“大嫂,大嫂!”
我听到了耀晖微细的叫喊声。
“大嫂,你在哪儿?”
我回应:
“我在这里!”
耀晖跳过了那些木箱子,走到我跟前来,说:
“大嫂,你在这儿?”
“嗯。”
“大嫂,你哭了?”
“没有。”
“医务卫生处有没有好消息?”
“没有。”我摇头。
“大嫂……”
“耀晖!”
我忽然地需要有个人跟我抱头痛哭。
“大嫂,别哭,让我快快长大成人,不用任何人监管,我
就回到你身边来帮你,大嫂,你撑着,努力地熬下去,等我!”
这也算是绝望之中的一点安慰。
“大嫂,二哥回来了,带了二嫂。”
“是吗?”
“他说要见你,叫我上来通知一声,你什么时候有空,请
你到楼下去一趟。”
我以手背揩了泪,点点头,再说:
“你二嫂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儿?”
“并不比惜如逊色。”
耀晖这么一说,教我一怔。
原来连小孩子都知道惜如的秘密。
“我看,二嫂还是个厉害角色。”
“那么,惜如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
“惜如是真的喜欢二哥的,是吧?”
“我想是的。”
“爱情是很伟大的一回事。”耀晖竟自语地说。
他那副认真而又诚挚的表情,放在一张少男幼嫩的脸
上,显得额外地叫人感动。
我终于破涕为笑,跟着耀晖到楼下去与旭晖夫妇相见。
我的笑容,在见到旭晖之后,宛如太阳下的雪地,很快
就缓缓地变成一摊污水,滞留在原地,半点生气也没有。
旭晖给我介绍完新婚妻子傅菁之后,还来不及细细打
量这位妯娌,就听到旭晖对我说:
“大嫂,关于警察来查验你的药品以及工务局来下令拆
卸天台僭建木屋一事,我想把我们的意见,具体地跟你说一
下。”
“请说吧!”
老早已习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你明自我们两个字的意思吗?”
“明白的。”
那是指金家产业的控股成员,金旭晖、金耀晖的监护
人,以及金方健如。
我是少数,一般只有唯命是从的份儿。
“那好,大嫂,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金家才打算在香江
大展拳脚,当然不能在这个创业期受到纷扰,如果传出江
湖,说我们家族成员中备受警方调查,金家的宅第是做奸犯
科的大本营,那么必定影响我们的名望,减弱人们对金家的
信心……”
我再没有兴趣细细地听他像宣读圣旨似的宣布我的罪
名。
对于金旭晖与两个妹子,我已完全放弃在他们身上看
到合理、公平与期望。
我闲闲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道:
“旭晖,长话短说吧,你有何主意?”
我这句话,无疑是说得颇重,像伶伶俐俐地赏了对方两
下耳光,收回了手,犹在得意地微笑。
旭晖的脸青红不定,一时接不上嘴。
倒是站在一旁的健如代他说了:
“我们的意思是,一就是你搬出去,一就是你把这幢大
楼买下来,我们搬。”
原来已到了赶尽杀绝的田地。
他们看透了我没有能力把这金家的物业买下来。
我若不肯搬离的话,将来永隆行的生意有什么三长两
短,就一律归咎于市场对我们金家不信任上去,让我负上黑
锅,难辞其咎。
我只能选择受人诅咒或潦倒街头的份儿。
真是屋漏更兼逢夜雨。
一想到药到埠后三个月还不能再接收第二批定额包销
的药品,我就会一败涂地、倾家荡产时,便浑身地冰冷。还
怎么有资格有能力把这金家大宅买下,怕是连如今的遮头
烂瓦,也不敢轻言放弃。
放弃的只有自己浓烈的自尊。
与其视自尊自重如无睹,我何必厚颜求一些试图把我
踩在脚底下,让我永不翻身的人。
我宁愿向欣赏我、利用我的人俯首称臣。
这个思想,无疑是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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