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梁凤仪 -- 风 云 变 2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Sep 27 20:03:38 1999), 转信
我正准备拿沛沛这个怪摸样开玩笑,说一两句轻松的
解慰话,好让她破涕为笑,拨开云雾见青天。
就在此时,门铃声响。只见锦昌用门匙开了大门进来,
身后还跟着他的母亲。
"妈刚在中环逛街,跑上来跟我一起下班,她没有见沛
沛好几天了!"
我笑着迎上去,给我这家姑打招呼。每次我们婆熄相
见,她劈头必然是那句话:
"哎呀,怎么又胖了?大嫂你若是这样子长肉,怎得
了?"
究竟是否真的加磅?我看未必.她明知我最怕发胖,老
拿这个弄得我坐立不安。
我几次想对锦昌投诉:
"你母亲心肠不好!"
都是话到唇边就吞回肚子里,免得锦昌说我小家子气。
反正也是一星期里头见那一次,每次让她说我胖了一
磅半磅.还有好几年才攀得上沈殿霞的级数。她老人家图
得-时口快心凉,也就由着她算了!
沛沛一看是最宠她的祖母出现,立即扑过去发嗲,才对喊
一声"奶奶",刚收住的眼泪.又崩堤似的-泻千里。
这个女儿真是难缠之极!
"怎么了?沛沛,谁没把你招呼得妥妥善善.要你受委
屈呢?"
沛沛只一昧地摇头。老祖母却只管拿眼盯我:
哈!我活脱脱是沛沛的后娘不成?
幸好母亲不在家,否则这场戏就真够瞧的了。
反正今天并非吾日,我再忍多这几小时,又是明天,希
望明天会比今天好就算了。
我回头问锦昌:
"是在家里吃饭吗?"
锦昌还未表态,他母亲就抢答:
"没有预备就不用张罗了!我这就携了沛沛出去吃顿
好的!谁不知好主妇不易为,一日三餐,累都累死,还幸老
人家只这么一个,否则更不得了!"
话是出在人口,如问申析含义.分辨忠奸,那可悉随尊
便了!
我一向念着家姑没有跟儿媳住在一起,纯是因为自己
母亲霸占了这项权利,对她的说话,左耳入,右耳出,尽量地
不上心!
眼见她哄着沛沛入房换衣服.我拿眼看看锦昌.等候他
的主意发落。
"就跟他们-起起到外头去吃晚饭吧!"
"我们俩留在家随便吃一顿, 他们婆孙二人去,不就
成了?"我试图挣扎。
"何必死争这种可有可无的面子?人家一老一幼.都没
有你这么不成熟!"
我当然可以一扭屁股就走回房间去,让他们同党结盟
去!但,这又如何?自己孤零零地躲在屋里等天黑!回到
家来的仍是丈夫和女儿.切肉不离皮.总是要相处下去的、
这一口气又咽定了。
一顿晚饭,不能否认是在有讲有笑的情况下用毕的。
然,我情绪十分低落,完全处于赔笑状态。
究竟是不是我小家子气?若问锦昌,他必会认定如此。
在妻子和母亲两个角色之个,他通常选择帮后者.我又不能
说这种孝顺是不对的。
可是,家姑的话题,实在有意无意,甚或故意地在伤害
我做人的志气与尊严,我奇怪锦昌为何不曾觉察得到。
不是吗?她为何要在整顿晚饭过程中,偏偏要提起移
民问题,并且说:
"表嫂一家要在下月移居加拿大了。这个女人真了不
起!是她申请丈夫跟儿女到温哥华定居的。"
我和锦昌都没有答腔,由着家姑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球表哥是中下级公务员,没有独立移民资格。球表嫂
一直从商,别看她经营那小小的人造首饰厂,年中盈利不知
多高,否则当年碧瑶湾一落成,她凭什么买入好几个单位
呢?少说也要三五七百万。现在岂只流行公-份、婆一份,
谁对家庭前景收入有实际贡献,谁的声音就最响!我那年
头的女人,只晓得生儿育女,日煮三餐饭菜的,都变成老
土,不中用了!"
我如坐针毡之际,家姑却笑眯眯地夹了一著好菜往我
的碗上送。
心有抑郁,却发作不得。
"球表嫂是以小投资者身分申请移民的,文夫与小孩都
成了她的家属!女人呀,不但不成为男人的包袱,倒转头
来,反而一把将个家从从容容地背起来,穿州过县,越洋重
建家园,怎不令人翘起大拇指赞好?将来我们沛沛也要做
个女中豪杰才成!"
沛沛不住地拿筷子挑碗里的饭,说:
"别对我的期望过高,令我心理压力大!"
"哎呀!你祖母总共只你一个孙子,算是女孙,也算男
孙了,不指望你又指望谁呢?说实在话,男女都不相干,出
人头地就好!看你的郁真阿姨呢,还有孟倩彤......哎呀,数
不胜数,人家都说近未者赤,除非你全无慧根,否则不应离
谱呀!"
回到家里去后,我实在气闷不过,终于忍不住给锦昌
说:
"你觉得你妈的话里有刺吗?"
"作贼心虚,我老早想到你会有此一问!"
"锦昌......"
我的委屈更甚!
"怎么样?你不能怪责老人家实话实说!"
"我真的如此不中用吗?"
"是不是我亲口赞你两句,你会得安乐呢?"
我无辞以对。
"公司里头的人事纠纷,无日无之。如果听上几句不对
自己胃口的话,就气闷,就要人安慰,那还得了?没有见过
世面的人,才会-天到晚觉得自己最委屈。"
"锦昌,这么说,你工作上颇多困难?"
"上刀山,下油锅,还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代替得了?"
锦昌一个翻身,就表示要睡去了,
我望住天花板.不知所措。
再跑到社会上头做事,是否太迟?谁会雇用一个在家
里呆了半辈子的女人担当较重要的职务,要是闲职呢,做来
也没有意思!名符其实的高不成,低不就!
又沛沛都已经十五岁了,还试生第二个娃娃吗?要还
是个女的,又如何?况且,怎么启齿去跟锦昌商量?
原以为普普通通的一个家庭主妇,既不忧柴又不愁米,
就可以活得舒适.谁知人们还是不放过你,是非挑剔老是无
分彼此高下,总之人人有份,水不落空。
辗转反侧之间,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我慌忙伸手接听。
"郁至吗?我是倩彤!"
我立即说:
"你且等一等,我到客厅的分机去给你讲话!"
锦昌明天要一早上班,他最恨我在半夜三更在他身边
讲电话,偏就是倩彤,老在应酬完毕,就摇电话来.跟我谈
心。
从前小时候,也总是如此。倩彤比我聪明, 飞快地做完
功课,就缠着我跟她玩,到头来呢,我必是无卷可交.被老师
责难。心肠过软,十分害事?
听得出来,倩彤的声音轻快得很,甚而可以想像她在眉
飞色舞。
"我刚自外头回到家.换上睡衣,就摇电话给你了!"
"怎么还不睡呢?"这倩彤就是精力过人,一间厂房,每
年生意额达数亿元,工人上千,还有不知多少条生意副线需
要兼顾,她总能不眠不休,应付得井井有条。女铁人一名!
"睡不成!郁至,我像个小女孩吗?"
都是望四之年的女人了,怎么会像个小女孩呢?这倩
彤.不知耍什么花样了!
"今天下午见面时.你有发觉我跟以往有什么分别吗?"
还好说呢?最大的不同是脸如玄坛,吓死人!
"我原本要趁午膳时候告诉你这事的,其后却因你的迟
到气得兴致全消了!"
又是我的错!
"郁至,你怎么不答腔?"
我根本没有机会插口,她只管自顾自地不住说话。
我终于说:
"我听你的嘛!"
从小,我就是个好的聆听者。
倩彤每有喜悦、烦忧,都必向我倾诉。其实,我绝少提
供意见,倩彤也志不在此。她只要我在她开心时,陪着她
笑,她伤心时,陪着她哭,那就够了。这大概是一份无形而
有用的支持力量吧!更多时,倩彤把自己的难题说了出来,
我只懂担心皱眉,一筹莫展,她却就能自复述过程中,将问
题的症结,抽丝剥茧,寻个水落石出,到头来,还得出了个可
行的解决办法。
我从来都只是在她身边摇旗呐喊的兵丁。
然而,有将领.自然要有士卒,军容才算完整。牡丹如
无绿叶.又如何相得益彰呢?
故此,我相信我之于倩彤,还是有用处的。
"怎么给你从头说起呢?"倩彤问。
我的肚子其实还在隐隐作痛,心情又不是怎么样的好。
要是倩彤不知从何说起,要改期谈心,我还是愿意的。只是
不好扫她的兴,由她决定好了!
"郁至,你有听过施家骥这个名字吗?"
施家骥?
"名字好熟嘛!"我答。
"郁至,你真是的!"倩彤很有点不悦,"你别这么孤陋寡
闻好不好?也难怪锦昌在很多应酬场合,老是不愿意把你
带在身边!"
我真是这般失礼吗?
"说到头来,我还是大学生-名呢!"我很少抗议,在好
朋友面前,也就禁不住发泄一两句!
"老天!倩彤在电话里头嚷,"大学生成打成打的在中
环钻来钻去,设法出人头地呢!念完四年大学就停止吸收
知识,争取阅历,还能坐稳江山的时代,已然过去了!难怪
连你的小女儿都在我面前埋怨,说你跟郁真阿姨相去何止
千里,认真老土!"
沛沛真要不得,幸好只是在情同骨肉的倩彤跟前数落
我,寻且比较对象又是自己的亲妹子!否则,这面子不知
往哪儿放了!
"连施家骥你都不认识,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倩彤在叹
气。
我竭力搜索枯肠,想那个叫施家骥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眼前触着电视机,立即灵光-闪,我问:
"是不是那个议员?"
"什么议员?现今通街都是议员了,是必要把女强人跟
议员配成一对,足够人数开一个餐舞会?"
怎么凡是工作上头有光彩的人,就这么挑剔难缠!要
怎样的对答,才能对他们的胃口呢?想来,我也必是笨的,
环绕着我的人,有哪一个是善男信女?日子有功,多少能学
到一招半招伎俩,我却老不中用!
"施家骥是行政立法两局议员呢!"
"很帅的头号人物啊!"我算是答了一句很得倩彤欢心
的话了吧?只听到她在电话一头不住地笑。
"这施家骥有什么事关连到你身上来了?"我得着鼓励,
也就放胆的问了。
"我跟他......走在一起了!"
"啊!"我茫然地应着。
霎时间,有点不能适应。千百个问题同时出现脑际,叫
我不知如何思考、对付。
事出突然我确实有点迷糊,然而,第一个反应就是追问
倩彤:
"你开心吗?"
"开心。"答案是爽朗的。
"那就好!"这是当然的。我很疼爱倩彤,把她一直视为
自己妹妹,没有别的事比自己亲人快乐更值得我安慰。
"他待我很好的。"倩彤继续说,"我做梦也设想过,我会
在这把年纪还闹恋爱了,起初有点吃不消的样子,现在好多
了,人镇静下来,晓得品尝恋爱的滋味。"
恋爱的滋味真是再甜蜜不过的了,我想起跟锦昌约会
的日子。那时,锦昌对我岂只千依白顺,最使我自豪的是他
每天都要见过我面才安心上作,生活上有什么困阻,都会得
在我的笑容里瓦解。这份魁力,还是锦昌肯定地告诉我的。
"倩彤,你跟他走在一起很久了吗?"
"三个月!已经到了离不开的地步了!三十九岁才闹
的恋爱!唉!"倩彤连叹息声都有韵味。
迟来的春天,总是春天。春天是春光明媚,是春暖花
开,反正来了就好。
于是一整晚我只默默地听着倩彤讲她的爱情故事,讲
她的施家骥!
完完全全的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我两只手左右轮流地拿着电话筒,累个贼死!
"改天待我有空,把你约出来,再给你详细地说好了,如
今夜深呢,再不睡,明早上个成班了。"
倩彤打算鸣金收兵,我却突然间踌躇起来。客厅里漆
黑一片,不知何解,突然感到自己的孤苦无援,大抵是倩彤
太有情调太浪漫的复述,使我无端起了怅惘,顿觉好日子原
已不再,好多年好多年,我和锦昌未曾试过手拉着手在清晨
或夜里散步了,更别说什么灯下缠绵,月前眷恋,全部随风
而逝。最能让我跟锦昌连成-体的时刻,又是少之又少,甚
而,就那么销魂的一刻过后,彼此又像两个不相干的人。活
在一个屋檐下面已。殊不知世上还有男人可以对女人说:
"生活有活力、有祈盼,原来都是为了你!"
他们是孟倩彤与施家骥,不是锦昌和我!
我重重的叹一口气,想对倩彤吐一下苦水。
"倩彤!"我欲言又止,心中的迷糊,一时间整理不出个
头绪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不中用的人?"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什么意思呢?"
"我想你听我讲一些生活上的......不惬意!"
倩彤笑了起来:
"你算呢!别沾染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德性了。在自
己屋檐下生活的女人要讲不惬意,也真过分了!我们这些
在外头顶着大风雨,依然孤军作战的女人岂非要干脆自杀
以谢一生了?"
"倩彤,情况不是严重的,只是......"
"别说了,我真的累.明天要上班.改天再谈吧!"
我拿着挂断了线的电话,一直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有些微的恐惧,如果有天真有严重的事发生了,我会
否如此的孤立无援,投诉无门?
但愿我是过虑!
日子还是一天天如常地过,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大
事要发生,也未必会轮到我这等个人物的头上来!
最难缠的事故,也莫如今天一早.锦昌的母亲来了个告
急电话,说:
"这怎么得了?说走就走,把我们一家都害惨了!"
我吓得什么似,忙问:
"你别急躁.究竟发生什么事?"
"亚三要走了,今早跟锦玲吵了几句,就连午饭都不要
给我们弄,提起行李箱,走个没影儿!"
嗯,我嘘-口气,不过是女佣辞工罢了!
然,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曾经此苦,自然知道
其中的狼狈。何况小姑锦玲的两个孩子还小,长子才不过
四岁,女儿还未满周岁,一应家务真琐碎繁多至不能置信的
地步,非局中人不知其苦。一旦掉了个帮工,绝对可能是家
庭主妇的危城告急!
"郁至,你得要切切实实地帮个忙了!"
很少听家姑如此低声下气。可是,我怎么帮忙呢?自
己一头家总共四个人,都要我服侍,难道要我撇下了一屋子
人不管,却管到小姑的领土上去了?
我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郁至,你听见没有?赶快给你妹妹摇个电话求救呀!"
我更莫名其妙:
"郁真?"
"不是吗?郁真是移民局高官,她当然能管菲籍女佣进
境的事。我们老早看亚三这人靠不住,三朝两日地发臭脾
气,于是申请了个菲佣以备无患,已经近三个月,还没报到,
如今就出了事了。你看看郁真能否让菲佣快些来港!"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问她。"原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是
亲人有难,自是义不容辞。
"我听那菲佣介绍行说,只要移民局肯催促驻菲律宾的
英国领事馆,办妥签证,就能立即来港了。"家姑再三嘱咐,
"郁至.你就认真点给你妹子说,且不看我的份上。也该念你
小姑子代替锦昌照顾了我,让你们添了方便,自己却加多麻
烦。"
事必要说了叫人听着难过的话.才肯收科的。如不画
蛇添足,惺惺作态,就不是家姑的正常行径了。
心情由和洽同情,一转而为局促气闷,额外难受。
做人新抱甚艰难.今时今日还有这些忧患,叫人哑口无
言!
将来有日,沛沛成家立室,好歹也不要缠着她一起住,
免得枝节横生,害她左右为难,反正自己能跟丈夫安安静静
过晚年就好了!
将来的算盘且放下再算,眼前总要为小姑解结,了却这
重功德!
于是慌忙摇电话给郁真。她秘书说,郁真在开会。
"我是她姐姐,家中有要紧事,请你通知她尽快回我电
话。拜托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会议?
干等了半天,这期间锦玲和家姑父摇了两次电话来。
连锦昌都听闻其事。在电话里头给了我最后通牒:
"要是再接不到郁真回电,你亲自到移民局她的写字楼
走一趟吧!"
身负重任,气氛紧张得今人差点透不过气来。才不过
是掉了一个女佣。
我想想倒也宽慰、我甚少有被家中成员看重的机会.心
头竞突然有种自豪感。
直候至下午四时多,郁真才回我的电话。一开腔就老
大不高兴地质问我:
"大姐,家里有什么事发生了?如此紧张!"
"锦玲家里的女佣跑掉了......"
郁真咆哮:
"什么?"
我一五一十的把情况相告之后、电路里头沉寂不响。
我忙说:
"郁真,你还在吗?"
"大姐,请别以为自己是港督好不好?"郁真的语气极之
不悦,"我全日在开会讨论港人护照在英国国籍法律下的处
理情况,稍一有空。慌忙回你的电话。原来就为你夫家一点
鸡毛蒜皮的事。请你成熟-点。懂事一点!我能够有今日,
断不是靠人家赏面光人情所致,这些倒退几十年的官僚措
施,老早行不通!人家不会为我破例,我亦不为任何人卖
账!"
话一说完,就挂掉电话。
我完完全全地不知所措。
家家有缓急的大小事情、摇电话到写字楼去商讨,乃人
之常情。就算阻碍了一点点的办公时间.就值得如此大发
雷霆?
再说,谁不买顺水人情?这不见得就跟贪污官僚同-
路数,要来个严辞拒绝,厉声斥责?
一旦有大事业的人,如此的不可亲近?
气闷了-会,我静下心来搜索枯肠,试行尽量站到妹妹
的位置上想,也许真有其情不得已之处吧?都说行走江湖
多风险,说不定刚才在公事的会议上头,郁真自己受了难以
言宣的窝囊气,乘机发泄到亲人身上亦未可料。况且,的确
是要做廉洁的清官好,胡乱行使特权,说什么也有歪公道,
郁真不以为然.处处大公无私.才能有今日,她其实已经向
我解释清楚了!
做人说到头来,必须要易地而处.才相对方的难处。
然,郁真又可曾为我设想过?
还未想清楚谁是谁非,就已到锦昌下班时分。
他进门来,第一句话就问:
"事情办妥了没有?"
我无可奈何地支吾以对。
锦昌不得要领,脸色胆显地难看.说:
"你怎么跟母亲交代呢?"
这句话真叫人难受,夫妻上头,还分彼此?更何况对方
是他亲生母亲,由他说上一句半句解围话,岂不更易下台?
怎么是必要我挑起千斤重担以及所有罪名?
心头的不满却绝不敢表露出来,我又何尝未听过更刺
心的说话,诸如:
"闲在家里头的人真没法子干一件半件正经事出来!"
经验多了,我晓得避免自取其辱。
如今,只有一道板斧,就是缓兵之计。我说:
"再过几天,或许会有消息了。"
也只好求伸拜佛,刚好就在这几天,锦玲的菲佣得着签
证,不就过关了。
在这等待"黎明"的几天.我比锦玲一家还要难过。多
少次我想开口跟母亲说,让她去求郁真网开一面、只是话到
唇边,又拼命吞回肚子里;无他,母亲从未试过背逆郁真的
意思,她的话是圣旨,我的呢?是耳边风,扰人清梦。
不全是我小器吧?积几十年的观察与经验,错不到哪
儿去了。
我也决非妒忌郁真,同人不同命。我是认命的。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眼看过尽三天,仍然没有
好消息。昨天家姑摔掉了我的电话之后,就再没有接触过
了。形势已然非常危急。
我决定趁锦昌还未再施加压力之前。自己跑到移民局
去闯一闯。
单是那条轮候询问的长龙就够吓死人。凡半小时之
久,才到我发言,谁知一道来意,就触了霉头。对方说:
"菲佣并非你申请的,我们不会代为调查。轮候签证的
人也实在很多,这是没法子的事了!"
两句话就交了差,把我远远地挡出门外。
移民局内熙来攘住、挤着一堆堆诚煌诚恐、患得患失的
脸孔。谁个寄人篱下,不有着-份情不得已?真是到处杨
梅一样花,天下乌鸦一样黑!
奈何如今,我竟也成了其中一员!
呆呆地在人堆之中,进退两难,欲哭无泪。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我:
"王太太吗?"
我蓦然回转头来.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和蔼地展露
着微笑。
这位男士是谁?
"我是周钰城!段郁真是我的上司,有一天,你跟段老
太在这儿等候你妹妹下班,我跟她一道走出来,大家见过面
了!"
"失觉呢!我就是这副德性,老是记不住人的名字与脸
孔,经常有类似的尴尬事件发生。"
周钰城礼貌地跟我握手,并且问了个我不知如何作答
的问题:
"你不是来找段小姐吧?她写字楼并不在这层楼!"
我一时间语塞。
"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
简单若此的一句话,竞如大海内的一片浮木,我这个快
要没顶的人,立即有伸手抓住的冲动。
"我是来移民局查询关于菲佣到境的情形的,家姑的女
佣跑掉了,急着用人,签证却迟迟未发......"
周钰城还没有待我讲完,就说:
"有那菲佣和顾主的名字吗?"
我连忙点头,把写着资料的字条交给了周钰城。
"请在这儿稍候。"
我安稳地在人丛中坐下,周钰城的诚恳,使我整个人在
极度紧张、不知所措当中刹那间舒适下来。
原来人在惶惑与绝望之中,一旦获得同情与援手感觉
会如此的好。
才-阵子功夫,周钰城又带着个和蔼的笑容,跑回来,
说:
"已经给你发了一个电报到马尼拉的英国领事馆了,你
嘱代办手续的荐人馆留意签证批发日期吧,应该在短期内
办妥了!"
我心头一阵狂喜,不晓得如何言谢。只道:
"周先生,不该劳你大驾!"
"别客气!"他陪着我走出移民局的大门。
我突然有所顾虑,万一让郁真知道,也许又会怪罪了。
于是我讷讷地说:
"郁真......她并不知道我跑到这儿来询问的。"
"她实在忙,现在问题大致上解决了,不用她劳心其至
预闻其事,岂不是好?"
世界上真有如此周到体贴的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到底抹掉一把冷汗,总算能交代过
去。
这个周钰城是官,郁真也是官。前者官阶且没有后者
高,高官呢,又是我亲妹子。怎么伸手援助自己的竟是外
人?
也不去想它了,反正问题解决,免我再受罪便好。
我倒会记牢这个姓周的,希望有日图报。
想来,我真不是到社会上办事的材料,只一点点人事折
腾,我就两晚睡不好,怎能成大事?
三天之后,菲佣介绍所果然通知锦玲,女佣已拿到签
证,正在尽快安排机票让她来港报到了。
一时间,锦昌连对他岳每也额外地和颜悦色起来。母
亲更是有点威风八面,不住在夸郁真位高仅重,能给亲友带
来重重方便。她有理由开心甚至得得,因为经此役,她在我
家姑面前,便是救驾恩人的令寿堂了,脸上自然光彩至极。
似乎没有人额外感谢我,难怪,因为无人知道真相。
我不能说不纳闷的。然而,这又如何?
唯一解闷的办法是乘下午的空档,丈夫上班,女儿上
学,母亲搓牌,只余我独拥小楼,自成一统之时,给自己倒杯
冰茶,舒舒服服地跷起了腿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的午间
妇女节目,一边翻周刊画报,精神最为松弛。
现今的周刊总是沉甸甸的成斤重,因为资料丰富,广告
也多。除了明星艺员多如恒河沙数之外,香港人现今对政
客议员,以至在各行各业的成功人物都趋之若骛,很有兴
趣知道他们的生活动态,素材真是俯拾皆是!
我翻到彩页去,都是一张张名人的活动照片。其中一
张的注解刹那间吸引了我:"施家骥议员伉俪出席小童群益
会的周年慈善餐舞会",那对璧人玉照映入眼帘,吓我-大
跳。
倩彤呢?施家骥是有家室的?
那晚倩彤没有向我提起!或者,她根本不知道!
怎可能不如道?连画报都明目张胆地刊登出来、一定
是合法夫妻无疑!
我抓起电话,立即接到倩彤的办公室去。
秘书的答案,永远是那句:
"请问谁找孟小姐呢?她正在开会,等一会回你的电话
好吗?"
名字到了唇边,就是出不了口。
突然间地泄气了。
聪明干练、玲珑八面的孟倩彤,她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
种局面?不了解对手的来龙去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要问她为什么跟个有妇之夫闹恋爱吗?从小到大,
她有哪-宗事处理得比我更不聪明呢?既然她以万分愉
悦、无比兴奋的语调给我报告恋爱消息,我好意思给她浇冷
水?
况且,相处这些女强人如郁真、倩彤等,有时真有点令
我吃不消,尤其不愿意把电话接到她们的办公室去:也许
她们在自己的大本营里头,习惯了称王称霸,于是对付-应
人事杂务,都是那副神圣不可侵犯、至高无上、不可亲近的
横样与态度!别说对亲人是一视同仁,应该说.对亲人是变
本加厉!
这是我的经验!
于是念头一转,就意兴阑珊,也没有留言,就放下电话
了。
为了施家骥议员的一帧照片,弄得我整天心神不属。
如果沛沛长大后,也跟个有妇之夫闹恋爱.我这做母亲
的如何是好?是管她?还是不管?锦昌和他母亲都期望沛
沛将来干大事业。如果梦想成真,又是女中丈夫、巾帼须眉
一名呢,怕只怕婚姻情况,不是如郁真待字闺
中,就似倩彤的模样......
我都不要想下去了!
环顾我的家居,心头一阵温软,生活上虽有点滴的不称
意,总体来说,我还是无忧无虑.备受照顾的。母亲难缠,女
儿蛮横,到底是血浓于水,至于锦昌,他当然爱我,绝无异
志!
突然,我额外的心满意足。
当晚,我和锦昌睡到床上去时,我竞清不自禁地主动抱
住了他,温柔地喊他一句:
"锦昌!"
锦昌转了个身,没有多大反应。
我轻轻地吻在他的颈项上。
"锦昌!"我问,"你累了吗?"
"嗯!"
我仍旧抱住了他的腰,不放。
今晚尤其希望丈夫对我有点表示,我那么需要实实在
在地拥有他,也让他拥有我。
我真怕失去锦昌!如果锦昌像那个施家骥,既有妻室,
又有外遇。再荣华富贵,我也不愿意!
世界上什么也可以少一点,或跟人摊分。只有丈夫不
能够,他必须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锦昌,你一直是爱我的,是吗?"我绝少问这些问题,如
今竞启齿得这么自然。
"什么?"锦昌微微惊骇,"沛沛今年多大了?"
"十五。"
"那就别胡扯了!我们有更紧要的家庭大事要办呢!"
锦昌把脸朝向天花板,"我打算移民了!"
"移民?"我从未想过这问题呢。
"沛沛要上大学了,反正要让她到外头闯一闯,倒不如
-家子申请到外国去.我看香港也只剩那几年好景了!"
"我们要到哪儿去呢?"
"加拿大。你会喜欢,因为彼邦生活顶合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
"对,慢条斯理,无所谓、无所谓又过-天!"
这可不是赞扬!然,也不算抵毁。也许真是写实报道。
"我已经收到加拿大驻港专员移民办事处的通知、下个
星期跟你和沛沛一道去接受面试了!"
"锦昌!"我霍然而起,"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呢!你怎么
不跟我商量-下,就办手续了!"
"跟你商量.你会有意见提出来么?你要是有理由强烈
反对,我们随时可以撤销申请!"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我堵得哑口无言。
结婚十多年、事无大小,都向锦昌拿主意.我只管适应
迁就。我把他宠成有点独裁,他也把我惯得凡事爱理不理。
积习难返,夫复何言?
可是,移民到底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锦昌总不应独行
独断,不跟我商议。
"你有跟你妈讨论过吗?"
"提过,你别老是拿她跟你自己的地位比较好不好?婆
媳不和,很多时是一方面过分小心眼。"
我不想说什么了。
刚才心头的一阵柔情蜜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决定
弄得七零八落。
我甚而困扰至近迷惘。
良久。我才再问锦昌:
"重建家园,要出几倍心力呢!"
"万一将来家园毁于一旦,措手不及,更难收拾残局!"
"我和你的母亲呢?老人家不一定喜欢飘洋过海!"
"老来从子!"
"她们可能力不从心,过不惯洋鬼子生活!"
"现在的加拿大温哥华与多伦多,侨居的香港人自成一
国,要有离乡别并的滋味,亦不可多得!"
"沛沛呢?她可喜欢加拿大?"
"小孩是张白纸,英美加对她都是新鲜热辣的染剂,何
分彼此?"
"我呢?我能在外国做什么?"
"你又能在香港做什么?"
无可否认,正是一头家的细务,家在天南抑或地北,真
是无大关系,只要一家还是聚在一块儿,就是幸福了。
"你不反对移民了吧?"锦昌看我沉默下来.再不发问,
他便成竹在胸地问我拿答案。
我似乎没有理由说个"不"字了。
锦昌其实老早看穿.要跟我商量的话,也不外乎得着个
如此这般的简单结果.倒不如干脆办好了申请手续,就带着
我们一家起行。
我也不应该跟他斤斤计较,其实倒要感谢丈夫照顾得
如此周到,免我伤神伤脑筋。
移民快要普遍到跟决定上电影院看戏一样了,也犯不
着大惊小怪!
这个摩登的安全措施与投保行为,对有相当经济能力
家庭,实在风行一时,我们何必例外!
一整个晚上,我仍然睡不安宁。
有些少因为快要转换环境而兴奋,又有些少为要关山
万里、远涉重洋而担心,却再不恼怒锦昌自作主张了。
翌晨醒来,我在饭厅摆设早餐时,瞥见了那画报,葛地
又想起倩彤的际遇来。于是当锦昌起床,到浴室梳洗时.我
忍不住问他的意见
"锦昌,现在流行婚外情吗?"
锦昌看我一眼,继续刷牙。
"我的意思是......我并非疑你,我只觉得外头的世界
很摩登了,是不是?"
总之。我实在辞不达意,禁不住傻笑起来。
"锦昌,你大概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我给锦昌取出今天要穿戴的西装、衬衫、领带,平放在
床上。
"现今的时代女性,都不介意丈夫有外室,或者做别人
的小星吗?我好不明白这种心理?几时-夫一妻制名存实
亡了?"
我终于表达出我想问的问题了。
"除了盘古初开时的亚当夏娃是一夫一妻之外,男人多
有三妻四妾,从前是公然的,现今算肯退让了,隐闭式,或者
半明半暗,已经算给女人留面子了。"
"锦昌,你呢,你会不会有婚外情?"
"看看谁是对手吧。怎么?你担心?"
"不,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男人可以一心二用,甚至几用。"锦昌笑。
"要真是如此,我担心也是白费。"
"难得你能说出如许大智慧的话!"锦昌竟喜悦地吻在
我的额头上。
"你要真有婚外情,会不会坦白告诉我?"
"你要不要知道?"
"知道有知道的好处,蒙在鼓里也未尝不好,省得伤心。
锦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是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那我就谨记着别让你知道真相算了。"
真是的,无端端把这种是非硬扯到自己身上.认真风马
牛不相及,费时失事。
我照常送锦昌上班。下车前他特别隆而重之的叮嘱
我:
"记得今日下午五时,你来接我,一起过海到丽晶酒店,
去参加傅玉书的婚宴!大场面,让你见识见识!"
我笑着答应了。
那傅玉书是个女的,香港地产业巨子傅德轩,亦即是锦
昌大老板的独生女。大喜之日,傅家辖下的所有高级职员
都被邀携眷参加。
因此之故,我把今天的时间表略为更改。不用为晚饭
张罗,就不必上菜市场去了。平日我是每天必买新鲜蔬果
的,因为锦昌父女如出一辙.都嘴尖得很!既有黄昏之约,
我得上理发店去做个头发。
曾经听郁真和倩彤提起,有家理发店叫"清浪",顶时
髦,香港的名媛都上那儿美容电发。我看今晚一定衣香鬓
影,绝不好失礼丈夫,于是把心一横,明知贵,都咬紧牙关去
试一次。
推门进"清浪",就知格局非同凡响,一大盆孔雀尾插在
个别致的玻璃缸内.再加一束百合,放正在接待处。让人进
门就有清新感觉。
接待员问:
"小姐贵姓?预约了什么时间?"
"对不起,我不曾预约。"
"我们不能招呼未经预约的顾客的,也许你改天打电话
来约时间吧!"
我登时语塞。这世界是不同了,举凡矜贵的生意,上至
占卦算命,下至女人做头发,都要预约。前些时,我听朋友
聊起,香港稍有名气的星相及风水家,都要轮一年半载,才
给你服务。真是的,要有什么人生的疑难杂症、要求指点迷
津,只怕轮得到时,已经凄凉死了。
我站作"清浪"的接待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刚有位发型师走出来.问了原委,竞微笑对我说:
"你是哪一位介绍来的呢?"
"段郁真和孟倩彤小姐!"
"啊!两位都是我们长期顾客,你也跟她俩相熟吗?"
"我是段郁真的姐姐!孟小姐是我老同学!"
"那我们就破个例吧!也许段小姐你太忙碌,忘了吩咐
秘书给我们预约时间!"
我支吾着就跟了他进去。
心想,这可是我记忆之中头一次叨了这两位女强人的
光而又有实际得益。
那个一边替我洗头、一边跟我聊天的小男孩大概十八、
九岁,兴致勃勃地招呼我,说:
"段处长快要扶正了,坊间都说她年轻能干,在政府里
该大红大紫。"
他说得十分权威,有点像报导内幕消息。我这个身为
姐姐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便继续说:
"现今政府里头有很多个红角儿的太太,都是我们的顾
客,别说署长,有的更是司宪太座,她们都说过,政府现今励
志提升行政官出身的长官,而其中,最得人望、手腕最圆滑
的就要数段处长了。她应付洋鬼子另有一手。"
我都不知道郁真原来威名远播,而且,怎么那些太太们
消息如此灵通?若问我永成建筑公司内的一应人事与业务
计划,我可茫无头绪。锦昌回到家来,绝口不提公事。当然,
各人有各人的处事作风吧!他们的作风大抵算公民常识教
育的一种,跟画报教育雷同!
我刻意地在今天装扮一下,于是又决定修甲。
那个修甲女郎,拿着我双手翻来覆去,煞有介事地研究
清楚品种,才对症下药。
她专心致志地修理我的指甲,我也只能专心致志地看
牢她工作,没法子可以腾出一只手来翻画报。
突然,耳畔响起一番刺耳的对话,提了个熟悉的名字,
叫我差点弹起。
"施家骥这场-生两旦的戏可热闹了!"
施家骥?又是施家骥!
就因我的手微微颤动,剪甲女郎的小较剪-下子戳着
我,小小的血丝冒出来了,吓得她连连道歉。我慌忙安抚,
也不好解释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不疼就是了。"
拿眼瞥瞥邻座,是浓妆打扮的两张脸,五官尽是七彩颜
色,血红的口唇依旧开开合合,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说个
不亦乐乎。
我屏着气,细听因由。
"会甩得掉吗?听说对手是个难缠的脚色,手段一等一!"
"什么来头的?是哪一家电影公司的货色抑或电视艺员?"
"比这更要命,不是讲金的货腰娘而是讲心的女强人,
工业界里头名字响当当的,叫孟倩彤!"
我耳畔蓦的嗡的一声,心上突然一片空白。
良久,一千一万个倩彤的影象在脑海里重重叠叠。
我觉得浑身的不自在,觉得我这童年好友出事了,觉得自己
脸上毫无光彩......
思想刹那间混杂无章,把旁边两个女人的说话,有一句
没一句地继续听进脑子里。
"女子无才便是德,此是恒古常理。举凡年薪半百万打
上的女人,都自负得以为天塌下来还有本事撑得住,还不是
一回到家里,睡在床上,就想要个男人了!"
这是活生生的人讲的话,真是会得吓死人,最低限度吓
死我!
"说什么个个都-表人材,冰雪聪明?最人的智慧应该
是老早定夺去向,知所取舍,认清身分才对。年轻时既要在
事业商场上出尽风头,就别赶在更年期粉饰一番,捡人家的
老公!"
我有点晕眩想吐,不知要不要上洗手间去,稍事歇息!
修甲女朗拿眼看看我,问:
"你脸色不大好,怎么呢?"
我机械化地堆出笑容.没说什么。
但愿赶快做好头发,迅速离此是非之地。
临踏出"清浪"门口,还听到最后一句话:
"这孟倩彤真会挑,施家骥当年家无恒产在英国做苦学
生之时,放在她面前,她不见多望一眼。现今成了政界红
人,单是出这等画报的免费风头.就值回票价,谁愿对这种
郎才女貌、相得益彰表示认同......"
走在街上,要顶着大太阳,我惊出一身的汗。
原以为世界上最难缠的人物是家姑,岂知她的谈话艺
术还未臻绝境!一山还有一山高,外头的崇山峻岭竟多至
如此!
我是断断不会给倩彤,甚或任何人复述刚才听到的那
番话的,恐怖得连复述的勇气也没有,实在难于启齿。
如果说这情景就是世面,我宁愿从未见过世面了。
可是,倩彤肯定是见过世面、通晓人情道理的,她会不
会老早已经风闻此类闲言闲语?是置若罔闻?是见怪不
怪?抑或声誉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其心深处,深不可测
吧!
真是一念曹操、曹操就到!
丽晶楼头,衣香鬓影,衣履风流,珠光宝气,其中也包括
了孟倩彤。
我其实不大习惯豪门夜宴的场面,置身其中,觉得格格
不入。有一起富家太太小姐,谈论时装首饰,固然非我族
类。我整个保险箱内除了两对结婚时双方家长送的龙风
镯、一些亲友送的金饰,最名贵就是锦昌给我的订婚钻戒
了、重-克拉二十八,成色高至九七,完美度是VVS,即很
少很少瑕疵,也算是我的传家至宝了。
至于服装,我年轻时穿旗袍,后来踏入中年,腰身粗横
了一些,也就改穿本地缝制的西装,最出得场面的要算那袭
由倩彤介绍我买的名牌货,勉强是四季皆宜。故此,今天我
也以此亮相。
识得少,自然无谈话本钱。首饰服装之外,对商业活动
与香港时事我更孤陋寡闻,故而在这种各人捧着鸡尾酒杯
聚谈、论尽天下的场面,只得以微笑与沉默应付。
曾经试过一次,傅老板晚宴,嘱两三位高级职员携眷出
席相陪。锦昌的-位同事马先生的太座,在席上略为谈笑
风生,谁知乐极生悲,马太太在各人谈论英国当前外交态度
时,竟然无端端发出一个问题: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heart.hit.edu.cn]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12.651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