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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梁凤仪 -- 风 云 变 6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Sep 27 20:05:50 1999), 转信

    我辞谢了陈业广,立即跑上汤敬谦律师楼。
    汤敬谦老成持重。我把钱债案与离婚案一并交到他手
上去。
    "王太大,温哥华的房子屋契,你有带在身边?"
    我点点头。
    "如果你真肯以买入价出让,我的客户,连我自己都有
兴趣。"汤敬谦说得有点腼腆。
    "谁是买家并不相干,愈快成交愈好。"
    "不成问题,我有业务伙伴在温哥华,办好文件,我日内
通知你来签署。"
    "汤律师,可否请问你买了房子,作何用途?"
    "分散投资,暂作收租。"
    "可否租回给我?"
    "你要回加拿大了?"
    "尽快回去。"
    "租值方面......"  ,
    "你调查市场后,就依那个数目好了,一年合约。"
    "王太太,你不像个家庭主妇。"
    "为什么?"
    "你做事果断神速,有着职业女性的风范。"
    "刺激过暴所致。"
    我说的是真话,汤律师跟前,没有什么需要遮掩顾忌。
他可不信我,以为我品性幽默,处变不惊。
    "汤律师,我的确归心似箭,未知恒茂会否放人!"
    "我相信,只要在这两三天内把十七万加币先还给他
们,等于欠债的半数,就可以讨个人情,先行撤销告票。"
    "人情如果太牵强,也就不必了!"
    "也不见得,就算放了你,你又能逃到哪儿去?况且,我
相信见过你的几位恒茂高级职员,对你有信心,不会故意多
生枝节!"汤律师停了一下,"反倒是离婚一事,未知能否速
战速决!"
    "证据确鉴,外子与我妹通奸,我亲眼所见,法律上,我
有权离异吧!"
    "原则上应无问题,但......或者王先生要求跟你见面,
好好解释,况且财产分配,以及你女儿的抚养权等等;都要
  相议。"
    我非常清楚地说:
    "力求速战速决。我没有任何要求,自住的房子,是以
  我和王锦昌两人的名字买下来的,我有理由分回所值一半,
  应该相等于一百五十万左右,王锦昌的其余资产,我不取分
毫。至于女儿......"
    我考虑了那么一分钟,再说:
    "她已经快十七岁,自己可以拿主意了,她要跟我,我欢
 迎;要跟她爸爸,我不反对。"
    "王太太,你应该好好考虑,我意思是王锦昌先生的身
  家当然不只一幢自住楼宇,我代表你,应该以你的利益为大
  前提!"
    "谢谢,我以为这已经非常公道了。加拿大那幢房子也
  是王锦昌给我买下的,现今却让我卖掉还债了。"
    "王太太,你跟张重轩的女婿有交情?"
    "一面之缘!"
.  汤律师叹了一口气。
    走出律师楼,我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办。
    首先,去看医生,昨天分明地发了高烧,如今身体还有
种虚脱的感觉,脚步有点浮。
    再不爱惜自己,谁还会爱惜我?
    跟着我摇了长途电话给球表嫂,报导平安,并嘱她转告
  沛沛。暂时,我并不打算跟沛沛接触交谈。
    我也摇电话到雅式制衣厂给孟倩彤,没有找她接听,只
请她秘书留言,说我的困难已获解决,不用再担心了,待我
返回加拿大,再联络。
    给倩彤打声招呼,是合乎情理的。她并没有一掌推我
  陷入深渊,先照顾自己再帮助别人,并不同于落井下石,我
是从前帮过她的大忙,然,施恩者不应望报!她对我的情
谊,我应以同等尺度回报相处。
    然后,我打探了几家有港制服装零沽出售的工厂,预算
明天一早去选购一些货式,携回加拿大去发售。
    这一夜,睡得至为安宁。
    除了汤律师,没有人知道我的所在。
    我再没有想起母亲、锦昌、郁真、倩彤,甚至沛沛。这一
班人的形象,只消稍一由模糊而渐至清晰地呈现脑际,我就
立即惊觉,下令它们引退......
    才不过几天的日子,整个内心与外在世界都已面目全
非!
    汤敬谦办事异常神速有效。他终于买了我温哥华的住
所,将十七万加币还给恒茂,同时让恒茂撤销告票,我松了
一口气。
    至于王锦昌,根据汤律师报导:
    "王先生说,你如有急用,他可以先给你一百万元,他恳
切地要求跟你见面商量一切,看他的意思,希望不至跟你离
婚决裂。"
    唉!郁真比我更不幸!王锦昌拿她看成什么人了?消
愁解闷的玩物?须知道一时寂寞难耐的遣兴跟相逢恨晚的
情不自禁,对郁真而言应是云泥之别。
    突然之间,我开了窍,我晓得把事件斩开来分析。锦昌
有了不忠于我的行为是铁一般的事实,对手是我妹子抑或
全不相干的人,所引致的后果于我而言,应是大同而小异
的。我跟他算的是一笔账,我跟郁真算的又另一笔账,可以
是单打赛事,不一定是混合组。
    如果我暂时撇开这个跟妹子发生暖昧行为的男人是我
丈夫的事实,单以郁真妹妹身分去看这件事,我应该希望王
锦昌对郁真的感情与行为负绝对责任。除非彼此看成一场
无伤大雅的游戏,玩完算数。否则,始乱终弃,出了事,又再
回到妻子的身边去,叫做情人的情何以堪!不论他们日后
是否谈婚论嫁,奸情一旦惊破,对妻子仍然有半分依恋,亦
即热辣辣地打了情妇一记耳光,甩尽了脸!
    我切切实实地为郁真难过!
 再以郁真姐姐的身分向妹妹大兴问罪之师呢,这才是
极难处理的问题!现今道德水平与尺度,在在作时代性修
改,是不是同父同母所生,就事必有责任不可做对不起彼此
的事了?生活上多少手足争权夺利,打生打死,我如今的遭
遇并不见得太特殊吧?利益当前,谁分你我?天生的血缘
关系,是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迫着彼此认同的,她在自由意
志下选择陷害我,已经有罪,不必再多加另一项可有可无的
控诉!人心已死,凶手身分是尊是贵是贫是贱,都不相干
了?
    我对汤律师说:
    "我要速回加拿大去,我重复,我只要分回我名下物业
的一份,快一点办妥固佳,否则请代我向恒茂银行解释。婚
呢,是一定要离的,既如是,相谈实在无益!"
    我的热度虽在就诊后减退,人还是虚弱得很,并不算形
容过甚,我差不多是爬着登上飞机去!
    何只步步维艰,每下一步都像无法站稳似,有门扶门,
有梯扶梯,抓住航空小姐的臂弯,才勉强坐到机位上!
    香港这个亚热带地区的一贯特色,是刹那间狂风暴雨
骤然而来,谨然而去,人与事经此一役,东歪西倒,残破不
堪。然,劫后余生,谁不照样活下去!活得更健康积极,以
能重建所有,抑或更无奈可怜,直至了此残生,那就要看各
人的意愿志气、命数造化了!
    我会如何?
    强睁无泪的一双倦眼,望向机窗之外,感觉到航机一飞
冲天,把繁华的香江抛掉在云霄之后!
    我连一声叹息,也无力支付!
    撑着到了今天,已是奇迹!
    我摊开手掌细看,还要创造多少个奇迹,才能度过此
生?
    慷慨赴死易,忍辱负重难!
    段郁至的明天,必是难、难、难,难上加难!
    也许,幸运之神开始眷顾我了,竟能在飞返温哥华的飞
机上,睡得昏熟!
    重返加国是一个清晨!
    下雨!
    我步出机场,决定一切从头开始!
    计程车停在家门,还是那幢老房子!可是,不一样了,
去时仍是吾家物业,回来已属寄人篱下。
    我赶紧告戒自己,从今天起,置昨日于死地而后生!不
可回顾,无庸细想!
    我拿出门钥开门,还未及走进屋内,电话铃声就响。我
去接听,竟是球表嫂!
    "对不起,我没去接你的机!"
    "别客气,你要守着店铺,我明白!"
    "累吗?在机上可曾休息?"
    "还好!"
    "郁至......"
    我静候球表嫂说下去。
    "郁至,我......我对不起你。"
    怎么世上会有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人与事呢?我苦笑!
    "有什么事吗?你慢慢说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真心话,生命中就是多活了这几天,就仿如隔世,
谁知我已下了十八层地狱,脱胎换骨,再世为人,恨只恨步
过奈何桥,没饮一口孟婆茶,可以把前事尽情忘掉!
  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惊涛骇浪我承担不起?
    "郁至,我们的服装生意出事了!因为生意没有领取商
业牌照,货品又是偷偷进口,没有报关纳税,就在周末,我到
你家来依样照顾客人时,给当局上门查检,算是人赃并获
  了,一定是在顾客中有什么人妒忌我们生意好,去告的密!
我......我没法子招架,只得向他们报上你的名字,房子是你
  的,所以......"
    不用听下去了!人生的所有枝枝叶叶,均属微不足道,
我只要知道关键性的问题。
    "他们要如何惩办了?"
    "要候你回来,到税务局走一趟!分辩失败,大概要罚
一笔很重的款项!"
    我吁一口气,钱原来如此重要!
    "郁至,我当时乱了手脚,无法不把你的名字报出来,只
  说我是你的伙计。我知道这样做太自私了......"
    知道自己自私的人算是不太自私了。
    谁又不自私呢?
    我不怪球表嫂,通天下的人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一族,我
  并没有例外地能跟头上有光圈的圣人做亲戚朋友。
    "球表嫂,让我去处理吧,你少担心!"
    "郁至,你能应付得来?"
    不能应付得来又如何?
    一就是生!
    一就是死!
    不是前者是后者,既是前者,就得咬紧牙关撑下去!
    我站在税务检验官面前,任由他张牙舞爪地把我尽情
  数落!
    "到我们国家来做移民,当守本地规矩,连这种本分都
  不尽了,我们国家白白收容了你!"
    "是的。"我谦卑地应了一句。
    形势既不比人强,只能吃眼前亏。
    要生存,等于要含辛茹苦,狂吞委屈。
    人家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自己的苦衷与愚昧,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人前露出
来,更见面目无光。
    "你承认疏忽犯法了?"
    我点点头。
    并无求饶,坦承控罪。
    "我们不能根据你报上来的成衣数量为准则,必须由我
们估计你运进口的货品价钱,依此抽税,加上罚款,明白
吗?"
    我又点点头。
    人海江湖,我一招招的领教,一招招的学习。这一役使
我明白不打无把握的仗之重要,既是手无寸铁,后退无门,
就只好任由敌人拳拳到肉,直等到对方放肆完毕,自行收
手。要招架的话,绝不能平息干戈,对当权者的愤怒作不切
实际的回应,只有刺激对方延长战斗时间,强加高压手段,
被害已经难受,不能再多讨苦吃。
    "那位球女士是你什么人?她知情不报?"
    "不,是我托她代我在回港期间照顾生意的亲戚,她毫
不知情。"
    祸延九族,我还是不能幸免,何必!
    罚款是加币三万元整。
    正好将我银行内的存款,一次过扫得精光!
    我给自己说:
    "这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举凡身外之物,去了会来,来了
会去,志不在一朝一时,留得青山在,就好了!"
    我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好好地病了两个礼拜!
    球表嫂来看望我,还给我带了点水果来。
    我并没有问她要回三万罚款的一半,因为她没有开口
问罚了多少,我就知情识趣地不提算了!
    老早应下宏志,不再指望这个世界还有同甘共苦的人!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内!
    沛沛在我返回温哥华之后,一直表现得很沉默,没有问
我什么。显然的,她父亲已经给她通过电话,至于从来跟她
亲近的郁真姨有没有主动地联络沛沛,向她解释什么,那就
不得而知了。
    女儿知道我病倒,不能说她不闻不问,她只是有点想当
然的无奈。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康复的速度,认真差强人意。
    那天,我总算打破了整十日的闷局,撑着孱弱的身躯,
跑到向着后园的凉台藤椅上坐着,望任园中新翠,浸溶在微
丝细雨当中,益显青绿!
    沛沛放学回来,在我后头叫了一声:
    "妈!"
    "回来啦!"我应着。
    沛沛站在我身边,一会,拉了张小凳子,坐着不动,似是
有话。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她问。
    "你建议呢?"
    "我的建议不会合你脾胃,我们性格不一样!"
    我苦笑,不能帮忙,就无谓多问了,是不是?
    我转话题:
    "有跟他们通电话吗?"
    "有。"
    我没有再做声。
    "妈,我夏天还是会到法国去住两个月的。"
    我转动着身子,抬头看清楚女儿。
    唉!真差劲!才病了这短短半月,眼力就出问题了,竞
  觉眼前人离我多么多么的远。
    "妈,你不反对吗?"
    "我反对有效吗?"
    "你别这样看我!"沛沛蓦然站起来,摔开了凳子,厉声
  喝叫:"你以为这样委委屈屈的算伟大,是必要你的成全,
  我才能心安理得去巴黎一转,你们自己闯的祸无须连累到
我这无辜的人上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人在事件中
没有错,只有我才是清白的。要我怎么样?陪在你身边哭
哭啼啼,抑或故作大方,把所有冤枉吞到肚子里,博人同
情?"
    我缓缓地站起来,走回睡房去,关上门,躺到床上去。
    沛沛在外头摔东西,我听得见。
    她的委屈,我也能想像。
    刹那间要她选择站在哪一边,那重心理矛盾与压力,不
容易承担!
    也许她下意识地仍同情我,但不能对我一直的荏弱予
以认同,更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我背负在她肩上,
以致发挥不了她本性的潇洒。
她跟父亲和郁真姨姨更合得来,对后者尤其敬佩。可
是,公然站在他们的一头,又多少受着良心的谴责,世俗的
眼光始终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批判力量,刚成长的,也已感受
得到,如何是好呢?
    况且,现实问题挡在眼前。跟我,以后有可能贫无立锥
之地。跟他们,别说今年到法国,明年去瑞士,再好的条件,
怕锦昌也要答允,一为弥补过错,二为争取同情。这天渊之
别,教沛沛左右为难。
    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抉择之余,就会使脾气、发泄。然
而,她晓得在心里头不断衡量利害,实在显示这女儿已很晓
得为自己筹算了。
    她决不会像她母亲一般,浑浑噩噩,一无所成地过尽半
生。
    为人母者,到了孩子可以有能力、有智慧照顾自己的地
步,还有什么值得忧虑?
    我微笑地入睡,由得沛沛的哭闹声渐渐隐没。
    这以后,沛沛给我说,在大学找到宿位了。我完全同
意!
    病中,来看望过我的,除了球表嫂,还有间壁的胖太太;
她身重,走动殊不容易,即使几步路程,对她仍如攀山涉水
般困难,看着她一步步移动肉颤颤的巨大身躯,跑进我房子
里来,递给了我一束在她园子内采摘的花,我如见一屋阳
光,温暖无比。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我握住胖太太的手,说:
    "有。可否介绍一些朋友,租用我楼上这两层地方,我
决意搬到地库去住。离婚了,一切要省。"
    胖太太拍着我的手,一叠连声地说好,请我放心养病。
  完全没有追问过有关我的任何私事。
    人立心要帮别人度过难关,并不一定需要知道引起困
  难的种种前因后果。
    外国人真的有好有坏,有税务局官那狰狞阴险、不可一
  世的嘴脸,也有胖太太这侠骨柔肠、天下大同的品相。
    更难得的是胖太太言出必行。才不过一个星期功夫,
  她就把一对年青夫妇姓韦迪的介绍给我,分租了房子的楼
  上两层。他们是一家三口,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班治文,
  白胖可爱,也因为有了他,韦迪夫妇就不能租住公寓了。温
  哥华的大厦公寓,多数不容许房客有婴儿小孩的,以免骚扰
  邻舍,外国特别重视独立和隔离。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君子之交谈如水,对人付出太多感
  情,过从太密,早晚失望的是自己。
    韦迪每月付我七百元租金,拥有三房两厅、前园和车
  房。我需要向汤敬谦律师缴纳一千零五十元月租,换言之,
  自己只需贴补三百五十元。
    这原本是相当低廉的租金,但对于前途茫茫、手上毫无
积蓄的我,已是一项相当的负担。
    无论如何,未尝开源,必须想法子尽力节流。
    久病初愈。先行报恩。我细心地给胖太太包了两打款
式不同的中国点心,亲自送到隔壁去。
    胖太太笑得一身肥肉乱颤,把我迎进屋子去。这么巧,
她刚有客人!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都是左邻右舍!"
    胖太太在她的房子里度过了四十个寒暑,加上人缘顶
好的关系,差不多是这区的地保了。
 我把点心匣子打开,一桌子几个女人,都尝到我的小手
艺,个个都不约而同地赞好。
    "比唐人街的点心还精细!"
    "怎么个做法?能不能教我们?"
    "懒得学了,干脆请王太太给我弄一盒,省得我这周末
宴客时头痛,我把费用奉上,当然还加人工!"
    她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高帽子横飞,戴得我应
接不暇。
    胖太太一本正经地说:
    "王太太,说真的,你这手艺好得很,不要白白花掉,就
当钟点生意,各人向你订购,既可消阔遣兴,又赚点外快,天
公地道!"
    我无辞以对,唯唯诺诺。
    回家去后的翌日,也不管是赚钱不赚钱了,只见那几位
芳邻都盛意拳拳,我反正闲着,便又动手弄好了几盒精美的
点心,有蒸有炸,各式锅饼包糕,分别捧去送货。
    各家各户的洋太太,既高兴又客气,硬塞给我的酬劳,
多过成本好多倍,还预订下星期的"货"。
    我静下心来想,与其你推我让,倒不如订了个公道价
钱,有个准绳,更能宾主尽欢了。
    再进一步思考,好不好真的试试以这个方式去增加自
己的收入呢?坐食尚且山崩,更何况银行户口,只余不足五
千加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自从韦迪夫妇搬来以后,不单负担了大部分租金,他们
小儿子也托我照管,每个月给我四百加币,等于可以免费有
瓦遮头了,可是,其余食用,也得想办法。趁小男孩午睡时,
我把承接的点心做好了,黄昏送到各家去,赚点零用,实在
是好。
    主意一定下来,竟然其门如市。芳邻一传十,十传百,
订单如雪片飞来,心头油然生了一重安慰。
    怎么一班完全不相干的外国人,竟在我穷途末路之时,
向我伸出了合理而大方的同情之手。他们的惠顾不只帮助
我营生,更令我稍稍回复对自己的信心,到底证明柳暗花明
又一村,能靠双手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想着想着,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滴在雪白白的面粉之
上,被吸纳、被融和了。
    如果要为点心取个名字,当叫泪盈点心才对。
    韦迪夫妇下班后,就来把小男孩班治文带回楼上去,我
也叫正式下班了。
    "王太太,要上超级市场吗?我们有车子,把你载着一
道去买菜吧!"
    "劳驾了!"
    我乐得跟着他们去,因为近日订购点心的单子多起来,
三朝两日就得去买菜买肉,一大堆的抱着走回家,颇吃力。
    "你的点心如此吃香,有没有想过要拓展业务了?"韦迪
问我。
    "你夸奖我了,能多赚几个子儿,我已心满意足!"
    "我是认真的,何必浪费你的天分!"
    "本钱哪里找呢?"
    "用不着什么本钱呀?我和太大珍妮是从事广告业的,
我给你想几句推销口号,珍妮负责给你画一些宣传单张,影
印一大叠,分发到这区的信箱去,愿者上钩。"
    我的确有点心动了,孤军作战的女人,多赚一个钱傍身
总是好的。
 珍妮一边逗着小儿子,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对嘛!每个吃着你点心的街坊都赞不绝口,加一点宣
传功夫,就能全区闻名了!我们不收费!"
    "谢谢!可是,把事情扩大了,可能要申请,否则......"
上次经营服装店,得不偿失的经验,犹有余悸。
    "那还不简单,先代你注册一间公司,申请牌照有生意
才报税!"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韦迪夫妇不单热心,而且坐言起行,说时迟,那时快,一
下子就给我办妥所有应办手续,当他们把一大叠印好的黑
  白传单递到我手上时,我禁不住惊呼一声,继而哈哈大笑!
    "珍妮的设计功夫还可以吧?"韦迪问,一面拥住娇妻,
看我的反应。
    "太好了,太好了,我该怎么样说呢?"
    单张上竟是隔壁胖太太的照片,拿着点心,大口大口地
  吃,她的相貌和蔼诚恳而滑稽,很逗人开心。宣传的句子更
惹人瞩目,写道:
    "创造者含泪制作,享用者带笑品尝!"
    珍妮向我扮着鬼脸:
    "来,这个星期天,我们一家帮你去大派传单。我们洋
鬼子很受这一套!"
    珍妮没有高估她丈夫的宣传手腕,传单发放的翌日,家
  中的电话响个不停,我实在怕吵得班治文不能好好地睡午
  觉了。
    幸好这小男孩天性乐观,吃饱玩累,定必抱头大睡,行
  雷闪电都跟他无干。才照顾他那两三个月功夫,已然肥头
  大耳,粉堆玉砌,可爱非凡。
    订单实在太多,有点应接不暇。我只好留在晚上做。
  日间不愿太花精神时间在点心上头,无论如何,食君之禄,
,担君之忧,我是受了韦迪家工银带孩子的。
    这夜一直工作至十一点多,有人敲门,来人是珍妮韦
  迪。
    "我看见楼下还有灯光,故此跑下来看看你!实在太辛
  苦了!"
    "还好,精神有寄托,我每晚都睡得顶熟!"
    "王太太!"珍妮很诚恳地说,"要是带孩子太辛苦,我们
  另外找人看管班治文!"
    "不,你莫非觉得我的功夫有未尽善处?"
    "王太太,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就是你把班治文看
  护得尽心尽力,韦迪和我才怀着感恩的心,设法帮你多做一
  点有益的事。真没想到,宣传单张一发出去,你的点心就有
这么多订户,我们欢喜之余,禁不住替你设想,应该好好地
拿它当一盘生意处理了,别把精神心血花在旁的对自己帮
助不大的事上来。我们宁可担心新的保姆未能如你般称
职,而不愿为了自己,扼杀你可能发展的事业!"
    "事业?"
    "这对你是个新名词吧?没想过家庭主妇会可能有事
业!"
    我垂下头去。真的从没有想过,一个遭人遗弃的灶底
猫,会有翻身之日。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自置房子?是因为我们希望
先创业,再兴家。"
    我望住珍妮。
    "韦迪和我好希望能合力开办一家广告公司,故此我们
克勤克俭,宁可租住地方,尽快纠集资金,建立事业,青春有
限,我们决定先苦后甜。"
    "可是我,并不再青春了!"
    "那就更要掌握时机,加快脚步!自己不照顾自己,谁
会照顾你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没想到提点我、关心我的竟是暂面相交的异乡人。
    我终于同意,待韦迪夫妇找到接班人后,就把带班治文
的责任放下来了。
    订购点心的数目日多,我要日夜马不停蹄地赶货。有
  天球表嫂打电话来聊天,我提起此事,她竟自愿在晚间来帮
  忙,按着我的制法去做着各种准备功夫。
    球表嫂的热心,大概有点补偿作用。她对我独力承担
  了巨额罚款,一定还耿耿于怀,可是要她狠下心还一半钱给
  我呢,又无论如何大方不来!于是只好以劳力代罪!
    我是的的确确无所谓。
    时至今日,我吃的亏跟吃的饭大抵分量相同,真的见怪
  不怪了。
    能够知道自己占了我的便宜而于心有愧,要算是我的
  彩数!
    何必为一时意气而将之摒诸门外,尤其她仍有利用价
  值。只要有一点可取,我就不怕跟她来往,现今多一个帮
  工,让我的泪盈点心增加产量,赚多一点钱,受实惠的是自
  己。
    我已学晓盘算,必以自己的利益为大前提。
    自下星期起,班治文就要送到别家太太去看管了,我有
  点舍不得。随即想起自己的际遇与珍妮的说话,立即把心
  上的温情硬压下去了。亲生骨肉尚且可以对自己的生死不
  闻不问,何苦再生无谓的牵挂!
    望住班治文胖嘟嘟的圆脸和两只肥满得如节瓜似的小
  腿,我想起沛沛,这个女儿小时候像男孩,跟班治文的可爱
  可曾有两样?然,茹苦含辛,养育成人又如何?今时今日,
  我倒毙异乡,只怕尸横破舍多日,都未有亲人发现!
    想下去,令得全身发冷。
    午间,班治文必定小睡。
    我正专心在拌点心的肉料子,听到了门铃声。
    一边用围巾拭着手,一边去开门。
    我呆住了。
    "可以让我进来坐坐吗?"
    我没有做声。
    "我在前门站了很久,没有人应门,其后绕到后园来,再
试敲后门。没想过你一直待在地库!"
    "我住在这儿,楼上租给别家人了!"
    奇怪,我还能有此正常反应。
    "郁至,能给我一个跟你谈谈的机会吗?"
    我没有回答。
    "我到底是远道而来,只为见你一面!"
    我的心,直往下沉。
    没想到这王锦昌,能够如此本事,可以厚了脸皮,说天
下最肉麻的话。
    "房子里乱糟糟的,我们就在这露台坐坐吧!"
    我带头走上台阶,拉开藤椅,让王锦昌坐下。
    "这阵子生活可好?"锦昌苦笑,"原谅我,我心情是有点
紧张,说着些无聊话。我应该知道,没有了我、沛沛和家庭,
对你是顶难受的!"
    我没有答。因为真实的答案会使对方震惊至难以置
  信。自从没有了他和家庭,我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真真正
  正、顶天立地、有血有肉的新人。劫后余生,仿如隔世,我和
  王锦昌之间再无一丝联系与了解了。这些日子来,我连梦
  都没有一个,他如一厢情愿地认定我梦里有他,有以前的家
  园,未免是太可怜了。
    "郁至,汤律师已经整理好一切文件......"
    "我知道,早已经寄来让我签妥,再寄回香港了。"
    "可是,我还没有下笔......"
    我沉默,等待他说下去。
    "我想跟你说,事情是我错了,可是一错不能再错,我不
  能离婚扔下你一个,以后的生活如何撑下去,我岂非更多一
  重罪咎?"
    "不必彼此负累了!"
    "反正已经半辈子了,何必多生枝节?"
    "郁真呢?你如何向她交代?"
    "她比你刚强。"
    "为此,你认为她可以受更多的苦!"
    "她,最低限度,她再苦也不会死,你,也许会!"
    "谁也不会,你放心好了!"
    "郁至,你已经闹了几个月的意气,不必再撑下去了!
  我......需要你回去!我们从头开始!"
    "如何开始?跟我妹妹平分春色?"
    "郁至,我......跟郁真也有合不来的地方!当初......当
  初可不是这样的......"
    王锦昌抱住头,有一份不知如何是好的急躁,声音也随
  之而沙哑:
    "郁至,你不能只怪我,你自己也有责任!"
    踏破铁鞋,寻到了我,原来还是为了保持自尊,尽最后
  的一分努力。
    "江湖上惊涛骇浪,我支撑了十多年,那种担惊害怕,不
  能跟你诉说分毫,说漏了嘴,你只会比我更惶恐不安,更噜
  苏,更寻找庇护,使我的负担更大!"
    我静心细听,原来自己不只一无是处,还是一重负累。
    "工作上,我兵来将挡,不敢奢望有任何知音;私底下,
  我一样孤单寂寞。"
    我心静无波,挚诚地答他一句:
    "是我对你不起了!"
    "我多么希望有人能跟我交换一个眼神,就等于给我无
  比的支持,使我觉得做人不单是付出,也有收入。"
    "郁真做到了?"
    "她是江湖上的同道中人,我们在一起,不用说什么话,
似是经年并肩作战的伙伴,彼此欣赏了解,心灵相通,觉得
......觉得......"
    "觉得有需要在一起了。"我淡静地替他圆句。
    "也许是一时冲动。只是我和你之间的隔膜,并非一夜
而成......我不知如何解释了。"
    "不用解释。事情发生了,我承认每一方面都有责任!
放心,你不是唯一的万世罪人!"
    锦昌拾起头来,两眼布满红丝,冲前来握住我的手:
    "跟我回去,我们像从前一样,或者生活得更好一点。"
    我站了起来,乘势甩掉锦昌的手:
    "分担错误的责任,我义不容辞。可是,这不等于我可
以重新收拾旧山河!"
    "为什么?"
    "你不会相信答案。"
    "为什么?告诉我!"王锦昌近似咆哮。
    答案应该是我已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日我活得比往日
愉快,然,我只轻描谈写地答:
    "我安于现状,不求有变!"
    "你从来如此!"
    "对!改山易改,品性难移!"
    何苦在此刻此时,还对这个自己毅然决定放弃的男人
争不必要的一口气?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一个,一声招呼过
后,就应各行各路了。
    他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平衡一下心上的怨愤。谁不在
生活上承受着种种艰难考验甚而苦痛?谁又有资格论定他
的困惑必然凌驾在他人所受的悲凉之上?世上各人的快乐
与痛楚,都是冷暖自知,各有千秋!他要坚持自己挨得特别
辛苦,要争取同情优待券,作为宽恕自己犯错的凭藉,以求
良心上的一份安稳,我就大方到底,成全他好了!
    今时今日,我破口大骂,我出言讥讽,我要生要死,指出
求证了王锦昌的不仁不义,对我段郁至再无半点好处!
    一件轰天动地的惨案,换回了我的觉醒,反而把他推下
  自责而不能自解的深渊,我已是一场造化。他要爬上来,重
见天日,就伸手拉他一拉,尽一尽十多年的夫妻情谊,方来
个缘尽于此好了。
    "郁至,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
    "从今以后,你要孤身上路了。"
    "我知道你已尽过力挽回,让我有得选择,多谢!"
    "好!你保重!"
    王锦昌实在已得到他所需要的,他离去了,清清楚楚、
  明正言顺地把今日离异、明日孤苦的责任放到我肩上去,他
  是无罪一身轻。
    我目送他走远了。
    唉!段郁至,你如何愚昧至此?过尽二十个年头,你才
  觉醒到枕边情义原来淡薄如斯!
    段郁真,寂寞难熬,感情无寄,也断断不可以为江湖上
  的过客,尽是柔肠侠骨,何苦把挨得金睛火眼才练就的一身
  铜皮铁骨一朝葬送?
    夜里,我上床去,坚持再读半小时的书报,才好睡去!
    这些日子来,全靠阅读,加强我的意志,锻炼我的忍耐,
  才能凡事冷静分析,理性处置。
    床头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是沛沛!
    "妈!你决定下来了?"
    "对!你见着爸爸了吗?"
    "嗯!我也许要跟他到美国去一转。"
    "为什么呢?"
    "他希望我转校!"
    我心内长叹。
    "你看呢?"
    "爸爸代我安排入哈佛!"
    "再好没有的了!"
    我本一无所有来此世上,其后争到手的,又翩然而去,
应是情理之内,谁保证过我这一生一世能拥有什么?
    风水轮流转,明天,也许又会得着更多更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汤敬谦律师来了电话,他说已接到代表
王锦昌的律师通知,同意离婚条件,跑马地的住所,由王锦
昌根据市价买起,把一半楼价,亦即一百五十万港元,转到
我户口来,除掉偿还恒茂银行的债项,我差不多还有十万加
币。
    当然松一口气!
    我等候着韦迪夫妇下班,赶紧跟他们商量,可否在坚比
大道租个铺位,经营中同点心外卖零沽。
    "必须兼做批发!"韦迪加一句。
    "批发?"
    "珍妮帮你忙,快快找铺位!我替你起草市场推广介绍
信至那些超级市场,货品大量生产冷凝,以便全市发售。"
    我不能置信。
    然,一切都在逐步实现。
    店子果然在预期内开设在坚比大道上,地点方便到不
得了。离我的家居只是步行五分钟之遥,又是处在西区通
往市中心的要道之上。上班下班的前后半小时,零沽生意
好得不能形容,因为我把不同点心,分装在饭盒之内,有点
类似日本人的便当和我们香港人的饭盒.洋鬼子们买了当
早餐.或用作晚饭,大受欢迎。
    店子内虽有三位女帮工,我仍要日以继夜地操作。单
是零售门市,已经从早忙到晚。我看人家经营比萨薄饼的,
都着重消夜生意,雇用个司机,开车把薄饼送到住宅去,服
务时间直到凌晨二时。 于是心又红了起来,决定有风驶尽
帆。
    我原本在晚上九时就收铺。回家去做些账目上的功
夫.然后阅读,尽量挑那些有关财经与企业经营的读物看,
  这对我不是太为难,到底是个念过大学的人,曾受吸收学识
  的训练,只要下定决心,重新温习,很快熟练,书本上教的事
  业成功理论,都在表扬时间与资金的尽情妥善分配。于是,
  我想,与其坐在家里点账核数,以及阅读进修,倒不如干脆
  留在店内,接收一些消夜生意,只须雇用多一个司机,置一
  部汽车又大有可为了。
    主意既定,立即付诸实行,等于把我的工作时间,自早
  上六时半,延长至凌晨二时。
    每每工作至夜深时分,我岂只腰酸背痛。那一双手,根
  本疲劳过度,时时抽筋至不能把手掌摊直,还得继续做下
  去。不是不痛楚的!
    然,此生此世若只有肉体上的折磨,而无心灵上的委
  屈,于愿足矣!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如许多的精神体力。
    现今,我的生活,没有娱乐,只有工作。我的金钱没有
  支出,只有收入。我的心境,没有波动,只有平静。
    坦白说,我不能算开心,但已不再伤心,却是铁-般的
事实了。
    是否长此以往就如此这般毫无目的活下去呢?
    不,我知道我的目的地。
    我要一直苦苦挣扎,直到我完完全全能够处在不再受
人利用与陷害的地步为止。
    换言之,我已准备将下半生投入在自强不息、艰苦奋斗
之中,直至我离开人世。
    世上无人能完全逃避备受迫害,但可以将危机减至最
低限度。
    我必须分分秒秒增加自卫的本钱,包括学问、知识、涵
养、人际关系权位、势力、金钱以至健康!
    我不打算亦不能歇息,直至盖棺!
    那些危害我身心安全的人与物,我自会设法远离。因
此,宁可无情,不可多情!我训练自己,逐步成长。
    故而,今天晚上,认为自己又做对了一件事。
    当我整理来往账目与信件时,拆阅了如下的一封信:
    郁至:我知你在恼怒我了!从小,你就是个听话的女儿,
    这点我是不得不承认的。就因为你一直听话,你就认为我应该
    额外地宠爱你。我办不到了,我偏袒郁真了,你就自觉委屈,将
    委屈重重叠叠地累积下来,就不期然地觉得认为自己伟大。一
    旦如是,其实更易生幻象,觉得自己的忍无可忍,合情合理,一
    下子爆发出来,更教人难受。
    那是母亲的来信。
    我倒抽一口冷气,继续看下去:
    我知道要你负担张重轩女婿的那等债项,是非常吃力的。
    你的其他一总苦难,更不难想像。但请别忘记,我错看了张家
    的人,是我失误,却非存心陷害你。做母亲的就算是偏着小女
    儿多一点,亦非等于不爱你。
    你有没有想过,事发以来,你连半只字都没有写回来给我。
    家用以及照顾都仍然放在郁真,甚而锦昌的肩膀上头,你是不
    是以后都不认我这个母亲了?你认为这样做对吗?
    郁至,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吧!我来温哥华跟你小住一个时
    期好不好?我们母女俩或许需要一点时间再沟通了解。
    最近,我搬去郁真家与她同住!地址和电话都没有改变,
    盼来信或来电。
    母亲。
    我看完了信。把它撕掉,扔到废纸箱去。
    如果母亲在我回港办理债务时,她不逃到乡下去,只消
  对我轻轻说一声对不起,我绝对绝对不会认为老人家有对
  不起我的地方。
    现今心照,不用多作解释。
    我的生生死死,早已是一个人的事了。
    韦迪夫妇突然在一个下午,兴高采烈地冲到我的"泪盈
  点心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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