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sdf (变量), 信区: Reading
标 题: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的 “ 人 · 兽 · 鬼 ”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6 16:42:16 1998), 转信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的 “ 人 · 兽 · 鬼 ”
---- 再 论 钱 钟 书
[ 新 加 坡 ] 迮 茗
1 、 前 言 - -
“ 人 生 是 一 部 大 书 ” , 任 何 人 都 没 有 办 法 看 完 这 部 大 书 , 当 然 也 没 有 人 能 够 用 文 学 这 种 “ 寓 于 形 象 思 维 的 工 具 ” 写 完 这 部 “ 大 书 ” 。 德 国 诗 人 兼 小 说 家 赫 塞 ( Herman Hesse,1877-1963) 就 曾 这 么 说 过 ,
“ 仅 仅 是 一 种 伟 大 文 化 民 族 的 文 学 , 就 没 有 人 能 完 全 研 究 并 精 通 它 的 全 部 宝 藏 , 更 何 况 全 人 类 的 整 个 文 学 。 ” 足 见 个 别 文 学 家 所 反 映 的 人 生 , 决 不 会 是 人 生 的 全 部 , 而 是 人 生 的 某 个 点 或 某 个 面
---- 只 能 算 是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
钱 钟 书 的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和 《 人 · 兽 · 鬼 》 这 两 本 集 子 , 没 有 例 外 的 , 也 只 是 “ 人 生 ” 这 部 “ 大 书 ” 的 “ 眉 批 ” 或 “ 零 星 随 感 ” 笔 录 。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收 集 钱 钟 书 在 三 十 年 代 ( 于 清 华 大 学 和 留 英 求 学 这 段 期 间 ) 发 表 的 十 篇 小 品 文 。 于 1941 年 结 集 出 版 。
《 人 · 兽 · 鬼 》 是 抗 战 后 期 的 作 品 , 包 括 了 四 篇 短 篇 小 说 。 于 1946 年 结 集 出 版 。
一 为 小 品 文 , 一 为 短 篇 小 说 , 理 应 分 别 讨 论 。 但 由 于 这 两 本 集 子 都 是 围 绕 在 讥 讽 知 识 分 子 这 个 主 题 上 , 加 上 这 篇 读 后 感 式 的 文 章 不 是 学 院 派 的 文 学 批 评 , 因 此 也 就 不 执 着 考 虑 这 是 两 本 性 质 不 同
的 集 子 , 而 将 他 们 综 合 一 起 讨 论 。
2 、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的 内 容 大 要 - -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包 括 了 十 个 短 篇 。 除 《 魔 鬼 夜 访 钱 钟 书 先 生 》 这 一 篇 是 以 对 话 的 形 式 出 现 , 其 余 九 篇 ---- 《 窗 》 、 《 论 快 乐 》 、 《 说 笑 》 、 《 吃 饭 》 、 《 读 伊 索 寓 言 》 、 《 谈 教 训 》 、 《 一 个
偏 见 》 、 《 释 文 盲 》 、 《 论 文 人 》 , 极 象 《 培 根 论 文 集 》 这 类 散 论 小 品 。 它 蕴 含 心 思 冷 静 的 智 慧 , 也 深 具 钱 钟 书 特 有 的 文 学 才 气 和 书 写 功 力 不 愧 是 当 代 千 锤 百 炼 的 散 文 杰 作 。 司 马 长 风 就 把 它 和
粱 实 秋 的 《 雅 舍 小 品 》 、 丰 子 恺 的 《 缘 缘 堂 随 笔 》 同 列 为 三 十 年 代 “ 铮 铮 有 声 ” 的 散 文 名 著 。
( 1 ) 《 魔 鬼 夜 访 钱 钟 书 先 生 》 ----
是 借 魔 鬼 深 夜 探 访 , 和 作 者 的 一 断 对 白 , 侧 面 点 出 主 题 。 除 了 针 砭 时 弊 , 也 讥 讽 各 类 的 知 识 分 子 ---- 有 专 “ 挟 名 人 以 自 重 ” 的 文 人 , 借 “ 我 的 朋 友 某 某 某 ” 来 抬 高 身 价 ; 有 出 书 成 狂 、 粗 制 滥 造
的 “ 多 产 作 家 ” ; 有 鬼 话 连 篇 的 “ 多 情 诗 人 ” 。
忙 着 进 行 “ 窝 里 斗 ” 的 文 明 古 国 传 人 , 把 宝 贵 的 时 间 和 精 力 全 耗 费 在 “ 自 家 人 打 自 家 人 ” 的 持 久 战 中 , 以 致 国 家 的 基 层 设 施 ---- 经 济 发 展 一 蹶 不 振 , 社 会 呈 现 一 片 “ 人 间 地 狱 ” 的 景 象 。
魔 鬼 说 : “ 我 们 也 算 有 缘 , 有 人 家 斋 事 ; 打 醮 祭 鬼 , 请 我 去 坐 首 席 , 应 酬 了 半 个 晚 上 , 多 喝 了 几 杯 酒 , 醉 眼 迷 离 , 想 回 到 我 黑 暗 的 寓 处 , 不 料 错 走 进 你 的 房 间 。 内 地 的 电 灯 实 在 太 糟 了 ! 你 房 间
竟 暗 得 跟 敝 处 地 狱 一 样 ! 不 过 还 比 我 那 儿 冷 。 我 那 儿 一 天 到 晚 生 着 硫 磺 火 , 你 此 地 当 然 做 不 到 ---- 听 说 炭 价 又 涨 了 。 ”
在 社 会 动 荡 不 安 的 时 代 , 打 着 “ 为 民 众 先 知 先 觉 ” , “ 做 一 切 民 众 喉 舌 ” 旗 帜 的 文 人 却 热 中 于 个 人 的 名 利 , 忙 着 突 出 自 己 ----
魔 鬼 说 : “ 人 怕 出 名 啊 ! 出 了 名 后 , 你 就 无 秘 密 可 言 。 什 么 私 事 都 给 访 事 们 去 传 说 , 通 讯 员 等 去 发 表 。 这 么 一 来 , 把 你 的 自 传 或 忏 悔 录 里 的 资 料 硬 夺 去 了 。 将 来 我 若 做 自 述 , 非 另 外 捏 造 点 新 奇
事 实 不 可 。 ”
“ 这 不 是 跟 自 传 的 意 义 违 反 了 吗 ? ” 我 问 。
他 又 笑 了 : “ 不 料 你 的 见 识 竟 平 庸 得 可 以 做 社 论 。 现 在 是 新 传 记 文 学 的 时 代 。 为 别 人 作 传 也 是 自 我 表 现 的 一 种 … … 借 别 人 身 上 来 发 泄 … … 作 自 传 时 … … 写 到 照 了 镜 子 也 不 认 识 是 谁 … … 所 以 , 你
若 要 知 道 一 个 人 的 自 己 , 你 须 看 他 为 别 人 作 的 传 你 若 要 知 道 别 人 , 你 倒 该 看 他 为 自 己 作 的 传 。 自 传 就 是 别 传 。 ” 又 说 : “ … … 做 文 章 时 … … 必 须 说 ‘ 我 的 朋 友 ’ ---- 这 样 你 才 能 招 徕 朋 友 。 ”
至 于 那 些 情 感 丰 富 的 诗 人 却 忙 着 表 现 自 己 而 “ 挖 空 灵 魂 ” , 成 了 没 有 灵 魂 的 人 , 让 专 做 “ 灵 魂 生 意 ” 的 魔 鬼 “ 生 意 轻 淡 得 只 好 喝 阴 风 。 ”
魔 鬼 这 么 叹 道 : “ … … 就 是 诗 人 之 类 , 很 使 我 失 望 ; 他 们 常 说 表 现 灵 魂 , 把 灵 魂 全 都 表 现 完 了 , 更 不 留 一 点 给 我 。 他 们 还 得 别 寻 出 路 … … 应 酬 … … 吃 饭 … … 在 这 个 年 头 儿 , 不 愁 没 有 人 请 你 吃 饭
, 只 是 人 不 让 你 用 本 领 来 换 饭 吃 。 这 是 一 种 苦 闷 。 ”
《 魔 鬼 夜 访 钱 钟 书 先 生 》 虽 收 在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这 本 散 文 集 里 , 但 形 式 更 接 近 “ 哲 学 小 说 ” 。
“ 哲 学 小 说 是 一 种 ‘ 混 血 儿 ’ 是 一 种 很 难 写 好 的 体 裁 。 因 为 作 者 想 在 其 中 陈 述 或 攻 击 一 种 思 想 。 所 以 颇 类 杂 文 或 讽 刺 性 小 册 子 字 。 但 它 又 是 虚 构 的 故 事 , 所 以 又 跟 小 说 类 似 。 不 过 , 哲 学 小 说 既
没 有 杂 文 的 坦 诚 认 真 也 没 有 小 说 的 真 实 性 。 ” ( 这 是 法 国 传 记 文 学 家 Andre Maurois, 1885--1967 的 界 说 。 )
这 类 小 说 虽 然 不 太 容 易 写 , 但 却 比 较 能 自 由 表 达 作 者 的 思 想 感 情 , 也 较 可 以 避 免 与 社 会 权 势 正 面 抵 触 。 这 种 文 体 , 中 外 古 今 都 颇 盛 行 。 如 Lewis Carrou 的 《 爱 丽 丝 梦 游 仙 境 》 、 欧 威 尔 的 《 百 兽 图 》
( George Orwell,Animal Farm ) , 李 汝 珍 的 《 镜 花 缘 》 、 吴 承 恩 的 《 西 游 记 》 等 。
( 2 ) 《 窗 》 、 《 论 快 乐 》 、 《 吃 饭 》 、 《 一 个 偏 见 》 是 结 合 “ 叙 论 ” 和 “ 讽 论 ” 的 “ 散 论 小 品 ” ---- 一 面 针 对 主 题 陈 述 事 物 , 一 面 用 譬 喻 的 方 法 , 讽 谏 的 语 言 , 诙 谐 的 笔 调 , 发 挥 议 论 。 作 者 善
于 用 丰 富 的 想 象 力 , 营 造 一 些 平 易 浅 近 的 寓 言 譬 语 , 阐 述 使 读 者 在 享 受 趣 味 的 同 时 , 猛 醒 深 思 。 例 如 :
( i ) “ 有 了 门 , 我 们 可 以 出 去 ; 有 了 窗 , 我 们 可 以 不 必 出 去 。 ” ( 《 窗 》 )
( ii ) “ 缪 塞 Musset 在 少 女 做 的 是 什 么 梦 那 首 诗 里 , 有 句 妙 语 。 谓 父 亲 开 了 门 请 进 了 物 质 上 的 丈 夫 ; 但 是 理 想 的 爱 人 , 总 是 打 窗 子 出 进 的 。 ” ( 《 窗 》 )
( iii ) “ 穆 勒 曾 把 痛 苦 的 苏 格 垃 底 跟 快 乐 的 猪 比 较 。 假 使 猪 真 知 道 快 活 , 那 么 猪 跟 苏 格 拉 底 地 位 相 去 也 无 几 了 。 猪 是 否 能 快 乐 得 象 人 , 我 们 不 知 道 ; 但 是 人 会 容 易 满 足 得 象 猪 , 我 们 是 常 看 见 的
。 ” ( 《 论 快 乐 》 )
( iv ) “ 把 饭 给 自 己 有 饭 吃 的 人 吃 , 那 是 请 饭 ; 自 己 有 饭 可 吃 而 去 吃 人 家 的 饭 , 那 是 赏 面 子 。 交 际 的 微 妙 , 不 外 乎 此 反 过 来 说 给 饭 与 自 己 没 饭 吃 的 人 吃 , 那 是 施 食 ; 自 己 无 饭 可 吃 而 去 吃 人 家 的
饭 赏 面 子 就 一 变 而 为 丢 脸 。 这 便 是 慈 善 救 济 , 算 不 上 交 际 了 。 ” ( 《 吃 饭 》 )
( v ) “ 偏 见 可 以 说 是 思 想 的 放 假 。 它 是 没 有 思 想 的 人 的 家 常 日 用 而 是 有 思 想 的 人 的 星 期 日 娱 乐 。 ” ( 《 一 个 偏 见 》 )
… … … …
( 3 ) 《 说 笑 》 、 《 读 伊 索 寓 言 》 、 《 谈 教 训 》 、 《 释 文 盲 》 、 《 论 文 人 》 都 在 讥 讽 “ 时 人 时 事 ” ---- 矛 头 指 向 学 术 界 的 所 谓 “ 知 识 分 子 ” 和 “ 文 人 ” 。
《 说 笑 》 旨 在 讥 讽 缺 乏 幽 默 , 而 又 自 诩 “ 幽 默 文 人 ” 的 “ 不 幽 默 文 人 ” 。 在 这 一 篇 文 章 里 , 钱 钟 书 对 “ 人 工 的 幽 默 ” ---- “ 经 提 倡 而 产 生 的 矫 揉 造 作 的 幽 默 ” ---- 可 谓 挖 苦 挖 到 了 根 。 他 说 , “ 自
从 幽 默 文 学 提 倡 以 来 , 卖 笑 成 了 文 人 的 职 业 。 幽 默 当 然 用 笑 来 发 泄 , 但 是 笑 未 必 就 表 示 着 幽 默 ” , “ 幽 默 提 倡 之 后 , 并 不 产 生 幽 默 家 , 只 添 了 无 数 弄 笔 墨 的 小 花 脸 ” , “ 小 花 脸 使 我 们 笑 , 并 非
因 为 他 有 幽 默 , 正 因 为 我 们 有 幽 默 ” , “ 这 种 幽 默 本 身 就 是 幽 默 的 材 料 , 这 种 笑 本 身 就 可 笑 … … ”
这 篇 文 章 嘲 讽 的 对 象 , 很 容 易 让 人 直 觉 地 以 为 那 是 影 射 “ 对 洋 人 卖 弄 中 国 的 东 西 , 对 中 国 却 作 西 洋 文 化 权 威 状 ” 的 “ 幽 默 大 师 ” 。 不 过 , 必 须 一 提 的 是 , 读 者 所 认 定 的 人 物 , 未 必 就 一 定 是 作 者
心 目 中 所 要 讥 讽 的 真 正 人 物 。 因 为 艺 术 形 象 的 塑 造 , 可 以 综 合 多 个 现 实 人 物 的 共 同 特 征 予 以 典 型 化 。
《 读 伊 索 寓 言 》 是 由 伊 索 寓 言 的 几 则 故 事 , 通 过 作 者 生 活 的 经 验 , 以 及 作 者 对 自 己 对 人 事 的 观 察 , 修 正 寓 言 中 的 寓 意 , 给 予 新 的 解 释 , 使 它 赋 有 新 的 生 命 。 暗 喻 讥 讽 的 对 象 也 多 是 以 文 人 为 主 。
例 如 :
作 者 讥 讽 抱 持 “ 蝙 蝠 哲 学 ” 的 人 不 是 《 伊 索 寓 言 》 中 的 蝙 蝠 ---- “ 碰 见 鸟 就 充 作 鸟 , 碰 见 兽 就 充 作 兽 ” , 而 是 把 “ 蝙 蝠 的 方 法 反 过 来 用 : 在 鸟 类 里 偏 要 充 兽 , 表 示 脚 踏 实 地 ; 在 兽 类 里 偏 要 充 鸟
, 表 示 思 想 高 超 。 向 武 人 卖 弄 风 雅 , 向 文 人 装 出 英 雄 气 概 。 ”
借 “ 蚂 蚁 和 促 织 ” 的 故 事 , 讥 讽 那 些 “ 专 在 死 人 身 上 揩 油 ” 的 文 人 。 “ 生 前 养 不 活 自 己 的 大 作 家 , 到 了 死 后 偏 有 一 批 人 靠 他 生 活 , 譬 如 开 追 悼 大 会 写 纪 念 文 字 的 亲 戚 朋 友 。 ”
… … … …
《 谈 教 训 》 , 讥 讽 “ 道 貌 岸 然 ” 的 文 人 。 尽 管 满 肚 子 不 知 什 么 歪 主 意 , 却 有 勇 气 “ 满 嘴 仁 义 道 德 ” 。 在 钱 钟 书 锐 利 的 笔 锋 下 , 这 些 “ 偏 爱 说 教 ” 的 文 人 的 内 心 世 界 赤 裸 裸 地 体 现 出 来 : ----
“ 有 许 多 文 人 , 到 四 十 左 右 , 忽 然 在 文 艺 上 面 , 压 了 救 世 的 担 子 , 对 于 眼 前 的 一 切 人 事 , 无 不 加 以 咒 骂 纠 正 这 种 可 尊 敬 的 转 变 , 目 的 当 然 极 纯 正 。 为 的 是 救 世 界 教 人 类 , 但 是 纯 正 的 目 的 不 妨 有
复 杂 的 动 机 。 义 正 词 严 的 叫 喊 , 有 时 是 文 学 创 造 力 衰 退 的 掩 饰 , 有 时 是 对 人 生 绝 望 的 恼 怒 , 有 时 是 改 变 职 业 的 试 探 , 有 时 是 中 年 人 看 见 旁 人 还 是 少 年 的 忌 妒 ”
“ 人 生 之 桥 , 已 象 但 丁 走 了 一 半 , 然 而 神 曲 倒 无 从 下 笔 ; 谈 恋 爱 似 乎 年 纪 太 大 ; 吃 素 奉 佛 , 似 乎 年 纪 还 嫌 轻 , 要 创 作 似 乎 才 尽 , 要 研 究 恨 缺 训 练 -- 到 此 时 , 他 不 写 说 教 文 章 , 你 还 叫 他 干 点 什 么
? ”
钱 钟 书 不 遗 余 力 , 继 续 用 调 侃 反 讽 的 语 法 攻 击 那 类 “ 天 天 发 表 言 论 , 教 训 人 类 ” 的 “ 假 道 学 家 ” :
“ 没 有 道 德 而 也 能 以 道 德 教 人 , 这 才 见 得 真 本 领 。 有 学 问 能 教 书 , 不 过 见 得 有 学 问 ; 没 有 学 问 而 偏 能 教 书 , 好 比 无 本 钱 的 生 意 , 那 就 是 艺 术 了 。 ”
《 释 文 盲 》 一 文 中 , 作 者 依 照 色 盲 的 例 子 , 给 “ 文 盲 ” 下 了 一 个 巧 妙 新 鲜 的 定 义 - - “ 对 于 文 艺 作 品 , 全 然 缺 乏 欣 赏 能 力 ” , “ 不 知 好 坏 , 不 辨 善 恶 , 仿 佛 色 盲 者 的 不 分 青 红 皂 白 ” , “ 患 上 价
值 盲 的 病 ” 。 根 据 这 个 定 义 , 作 者 认 为 “ 认 识 字 的 人 , 未 必 不 是 文 盲 ” 。 但 叫 人 惊 讶 的 是 , “ 偏 是 把 文 学 当 作 职 业 的 人 , 文 盲 的 程 度 似 乎 愈 加 利 害 ” ; 叫 人 啼 笑 皆 非 的 是 , “ 色 盲 绝 不 学 绘 画 ,
文 盲 却 有 时 谈 文 学 , 而 且 谈 得 特 别 起 劲 ” 。 在 这 篇 短 文 里 , 作 者 也 声 东 击 西 地 , 把 迂 腐 , 抱 残 守 缺 的 文 人 大 肆 讥 讽 一 番 。
《 论 文 人 》 - - 曹 丕 以 为 “ 文 人 相 轻 , 自 古 而 然 ” 。 钱 钟 书 则 以 为 “ 用 人 - - 有 用 的 人 的 简 称 - - 瞧 不 起 文 人 , 自 古 已 然 ” 。 因 此 生 作 文 人 , 实 在 是 一 件 十 分 不 幸 的 事 。
更 悲 哀 的 是 , 除 了 让 外 行 的 “ 用 人 ” 瞧 不 起 , 内 行 的 文 人 相 轻 外 , 还 要 自 轻 , 而 且 自 轻 的 程 度 比 旁 人 还 要 厉 害 。 “ 他 只 恨 自 己 是 个 文 人 , 并 且 不 惜 费 话 、 费 力 、 费 时 、 费 纸 来 证 明 他 不 愿 意 做 文
人 , 不 满 意 做 文 人 。 在 这 个 年 头 儿 , 这 还 算 不 得 是 识 时 务 的 俊 杰 么 ? ” 因 为 “ 一 切 学 者 无 不 威 风 凛 凛 , 神 气 活 现 , 对 于 自 己 所 学 专 门 科 目 , 带 吹 带 唱 , 具 有 十 二 分 信 念 ” ; 可 是 “ 一 为 文 人 , 便
无 足 观 ” 。 “ 我 们 只 听 说 有 文 丐 , 象 理 丐 、 工 丐 、 法 丐 、 商 丐 等 名 目 是 从 来 没 有 的 。 ” 难 怪 “ 在 白 郎 宁 的 理 想 世 界 里 面 包 师 会 做 诗 , 杀 猪 屠 户 能 绘 画 ; 在 我 们 的 理 想 世 界 里 , 文 艺 无 人 过 问 , 诗
人 改 而 烤 面 包 , 画 家 变 而 杀 猪 — — 假 使 有 比 屠 户 和 面 包 师 更 名 利 双 收 的 有 用 职 业 , 当 然 愈 加 配 合 脾 胃 ” 。
钱 钟 书 对 文 人 的 心 理 状 况 和 处 境 有 着 十 分 透 彻 的 了 解 。 对 文 人 的 妄 自 菲 薄 , 深 感 痛 心 , 认 为 是 ; 社 会 蔑 视 文 人 的 势 利 风 气 之 所 以 历 久 不 衰 , 文 人 本 身 也 得 负 一 部 分 的 责 任 。 因 为 “ 不 仅 旁 人 鄙 夷
文 学 和 文 学 家 , 就 是 文 人 自 己 也 充 满 了 自 卑 心 结 , 对 于 文 学 全 然 缺 乏 信 仰 和 爱 机 和 爱 敬 ” 。 对 于 他 们 来 说 , 搞 文 学 就 仿 佛 旧 小 说 里 的 良 家 女 子 做 娼 妓 , 据 说 是 不 甚 得 已 , 无 可 奈 何 。 只 要 有 机 会
让 他 们 跳 出 火 坑 , 此 等 可 造 之 才 无 不 废 书 投 笔 , 改 行 从 良 。 文 学 是 倒 霉 晦 气 的 事 业 … … ” 不 过 , 由 于 隐 寓 、 尖 酸 、 讥 讽 的 语 调 贯 串 全 文 , 冲 淡 了 作 者 那 种 悲 天 悯 人 的 情 怀 , 似 乎 让 人 只 看 到 冷 酷
、 无 情 的 “ 隔 岸 观 火 ” 者 在 远 处 幸 灾 乐 祸 。
3 、 《 人 · 兽 · 鬼 》 的 内 容 大 要 - -
《 人 · 兽 · 鬼 》 包 括 了 四 个 短 篇 小 说 - - 《 上 帝 的 梦 》 、 《 猫 》 、 《 灵 感 》 和 《 纪 念 》 。
除 《 纪 念 》 一 篇 没 有 钱 钟 书 惯 于 嬉 笑 怒 骂 的 痕 迹 。 其 余 三 篇 虽 以 小 说 的 形 式 出 现 , 杂 文 式 的 讽 刺 意 味 仍 十 分 浓 厚 。
( 1 ) 《 上 帝 的 梦 》 - -
也 即 神 权 论 者 的 梦 。 作 者 通 过 自 以 为 全 知 全 能 的 上 帝 所 编 织 的 美 梦 , 嘲 讽 并 驳 斥 “ 唯 心 论 者 ” 的 荒 谬 。
作 者 这 么 描 绘 上 帝 - - “ 上 帝 毕 竟 还 保 存 人 的 脾 气 , 知 道 有 了 权 力 就 喜 欢 滥 使 ” , “ 他 还 保 持 着 文 明 人 ‘ 唯 我 独 尊 ’ 的 信 心 ” , “ 只 发 现 了 自 己 的 伟 大 , 觉 得 自 己 能 指 挥 万 物 , 无 须 依 赖 任
何 人 。 世 界 随 他 的 视 线 蜿 蜒 地 伸 出 去 , 脚 走 到 那 里 , 他 会 跟 到 那 里 , 只 有 地 平 线 向 后 退 , 这 也 表 示 它 对 自 己 的 畏 缩 。 一 切 都 足 以 增 进 他 的 骄 傲 , 培 养 他 的 虚 荣 ” 。
故 事 揭 露 , 自 以 为 “ 朕 即 天 下 ” 的 神 权 论 者 , 尽 管 一 厢 情 愿 地 自 以 为 可 以 把 世 间 一 切 事 物 玩 弄 于 手 掌 之 间 , 硬 运 用 “ 倒 果 前 因 ” 的 方 法 来 印 证 权 力 的 神 通 广 大 自 我 陶 醉 ; 终 要 面 对 “ 梦 境 的
治 外 法 权 ” 。 权 力 再 大 , 终 还 有 个 极 限 。 当 上 帝 发 现 连 他 一 手 造 出 来 的 男 人 和 女 人 都 控 制 不 了 时 不 禁 止 又 羞 又 恨 , “ 原 来 天 下 事 固 不 能 尽 如 人 意 , 人 间 事 也 未 必 尽 如 天 意 ” 。 梦 毕 竟 是 梦 。 最 后
总 要 醒 过 来 的 。
《 上 帝 的 梦 》 是 一 篇 寓 意 深 长 的 小 说 , 它 把 人 类 那 种 原 始 的 权 势 狂 、 自 我 感 、 以 及 贪 婪 无 厌 的 劣 根 性 暴 露 无 遗 ; 也 是 一 篇 刻 划 两 性 ( 男 女 ) 内 心 世 界 - - 潜 在 意 识 的 有 力 作 品 。 它 绝 不 象 夏
志 清 所 说 的 , 只 是 一 篇 “ 有 阿 诺 托 尔 · 法 朗 士 (AnatoleFrance) 风 格 的 轻 浮 寓 言 ” 。
( 2 ) 《 猫 》 - -
借 猫 这 种 外 强 内 怯 的 小 动 物 , 讥 讽 那 些 “ 语 言 的 勇 士 、 行 为 的 懦 夫 ” 的 知 识 分 子 。 在 抗 战 声 中 , 知 识 分 子 仍 闲 情 逸 致 地 聚 在 一 起 品 尝 菜 肴 , 高 谈 阔 论 , 阿 谀 奉 承 请 吃 饭 的 女 主 人 。 彼 此
象 刺 猬 般 地 挤 成 一 团 , 互 相 依 靠 “ 取 暖 ” , 壮 大 声 势 ; 又 互 相 排 挤 , 刺 伤 对 方 。 借 留 英 批 评 家 傅 聚 卿 和 玩 世 不 恭 的 留 法 画 家 陈 侠 君 的 一 段 对 话 , 点 出 了 主 题 。 主 张 该 上 前 线 打 仗 的 陈 侠 君 承
认 自 己 是 个 懦 夫 , 怕 炮 火 时 , 傅 聚 卿 开 腔 了 : “ 你 肯 承 认 自 己 懦 弱 , 这 就 是 最 大 的 勇 气 可 是 你 自 己 怕 打 仗 , 又 主 张 打 仗 , 这 未 免 有 些 矛 盾 。 ”
陈 侠 君 一 面 抚 摸 着 猫 , 一 面 回 答 : “ 这 并 不 矛 盾 , 这 正 是 中 国 人 传 统 的 心 理 , 这 也 是 猫 的 心 理 愈 害 怕 态 度 愈 凶 , 小 胡 子 根 根 挺 直 , 小 脚 爪 的 肌 肉 象 张 满 未 发 的 弓 弦 , 准 备 跟 你 拼 命
”
故 事 借 猫 - - 这 只 名 叫 “ 淘 气 ” 的 女 主 人 的 宠 物 - - 作 为 全 文 的 主 线 。 一 面 点 出 了 “ 猫 ” 的 特 性 , 一 面 为 主 人 翁 李 建 侯 夫 妇 的 婚 变 埋 下 伏 笔 。 ( 水 晶 写 的 《 侍 钱 “ 抛 书 ” 杂 记 - - 两 晤 钱 钟
书 先 生 》 , 把 李 建 侯 夫 妇 错 记 成 颐 谷 夫 妇 。 齐 颐 谷 实 为 猫 的 男 主 人 李 建 侯 的 私 人 秘 书 , 十 九 岁 的 大 学 生 。 )
李 建 侯 夫 妇 , 一 个 有 钱 , 一 个 有 闲 。 不 时 用 茶 会 招 待 文 化 界 要 人 以 附 庸 风 雅 。 由 于 李 太 太 锋 芒 太 露 , 成 了 众 人 献 媚 讨 好 的 对 象 , 把 丈 夫 李 建 侯 照 得 黯 然 无 色 , 连 自 己 出 钱 请 来 代 笔 撰 写 游 记
的 私 人 秘 书 也 给 太 太 抢 了 去 。 自 卑 感 加 怨 恨 心 理 的 作 祟 , 李 建 侯 最 后 泡 上 一 个 相 貌 平 庸 , 思 想 幼 稚 的 女 孩 。 而 主 女 主 人 爱 默 也 因 “ 骄 傲 受 了 损 伤 ” 而 萌 生 报 复 。 卸 下 女 性 固 有 的 矜 持 和 庄 严 , 自
动 挑 逗 年 轻 的 私 人 秘 书 齐 颐 谷 。
这 段 婚 变 可 以 说 明 , 爱 情 的 幸 与 不 幸 , 与 一 个 人 财 富 的 的 多 寡 、 智 慧 的 高 低 、 人 生 经 验 的 有 无 并 没 有 必 然 的 相 对 关 系 。 同 时 也 叫 人 想 起 “ 猫 爱 吃 腥 ” 的 人 类 天 性 。
( 3 ) 《 灵 感 》 - -
对 时 人 时 事 的 讥 讽 , 在 《 灵 感 》 这 一 篇 小 说 里 最 为 露 骨 , 也 最 为 刻 薄 。
本 文 写 一 个 天 才 的 多 产 作 家 , 因 竞 选 诺 贝 尔 奖 未 遂 而 生 病 。 “ 那 天 晚 上 , 他 病 榻 前 立 着 不 少 男 人 和 女 人 , 来 问 病 的 团 体 代 表 , 报 馆 访 事 , 和 他 的 崇 拜 者 。 除 访 事 们 忙 在 小 本 子 上 速 写 《 病 榻
速 描 》 以 外 , 其 余 的 人 手 里 都 紧 握 一 方 准 备 拭 泪 的 手 巾 , 因 为 大 家 知 道 , 今 天 是 来 送 终 的 我 们 这 位 作 家 抬 眼 看 见 病 榻 前 立 的 那 许 多 人 , 还 跟 平 时 理 想 中 临 死 时 的 情 景 符 合 ; 只 恨 头 脑 和 器 官
都 不 听 自 己 命 令 , 早 备 下 的 告 别 人 世 的 一 篇 演 说 , 现 在 怎 样 也 记 不 全 , 说 不 清 。 最 后 好 容 易 挣 扎 出 : “ 我 的 作 品 , 将 来 不 要 编 全 集 , 因 为 ” 这 一 段 描 述 , 很 容 易 让 人 想 到 鲁 迅 临 终 的 情 景 。
根 据 赵 聪 在 《 中 国 现 代 作 家 列 传 》 里 的 说 法 , 刘 半 农 曾 于 1927 年 劝 服 鲁 迅 参 加 诺 贝 尔 奖 金 的 候 选 , 鲁 迅 却 婉 言 辞 谢 ; 有 了 这 片 段 的 史 实 , 再 加 上 《 灵 感 》 中 对 主 人 翁 的 特 征 勾 划 , 诸 如 : “
喜 欢 用 好 几 个 笔 名 投 稿 的 习 惯 ” 、 “ 笔 是 刀 笔 ” 等 , 都 隐 隐 约 约 有 鲁 迅 的 影 子 。
但 随 着 故 事 的 发 展 , 鲁 迅 的 影 子 渐 渐 淡 出 。 我 们 似 乎 看 到 了 更 多 与 鲁 迅 同 时 代 的 作 家 出 场 。
当 作 家 的 灵 魂 脱 离 躯 壳 时 , 因 著 作 过 多 过 重 而 跌 入 地 府 。 由 掌 管 “ 地 府 ” 的 司 长 口 中 , 作 家 知 道 自 己 正 应 了 “ 作 法 自 毙 ” 这 条 铁 律 。 才 会 误 闯 “ 地 狱 人 间 ” 。 在 “ 地 狱 人 间 ” 里 , 作 者 笔 下
塑 造 的 一 群 人 物 纷 纷 前 来 向 作 家 索 命 。 有 的 怪 作 家 把 他 写 得 “ 又 呆 又 死 , 全 无 生 气 , 没 有 生 命 ” ; 有 的 怪 作 家 把 她 写 成 “ 既 不 是 象 人 的 女 人 , 又 不 是 象 女 人 的 人 ” , “ 没 有 性 格 ” ; 有 的 怪 作 家
把 他 写 成 “ 不 象 老 人 的 老 人 ” ; 也 有 怪 作 家 把 他 “ 扭 曲 形 象 的 粗 人 ” ; 还 有 忿 怒 的 革 命 青 年 , “ 曾 为 主 义 迫 死 老 子 ” ; 更 有 声 泪 俱 下 , 深 怪 作 家 “ 只 知 道 有 母 爱 , 不 知 道 有 父 爱 ” 的 “ 男 人 ”
难 怪 夏 志 清 认 为 这 位 天 才 作 家 更 象 蒋 光 慈 、 曹 禺 和 早 期 巴 金 和 混 合 体 。
其 实 , 单 从 蛛 丝 马 迹 的 浅 显 特 征 , 追 溯 书 中 角 色 的 真 实 人 物 , 恐 怕 当 时 文 坛 的 许 多 作 家 都 沾 上 了 点 边 。 因 为 多 产 作 家 有 茅 盾 、 老 舍 、 曹 禺 、 巴 金 、 郭 沫 若 、 张 资 平 等 ; 拥 有 众 多 笔 名 的 作 家
也 不 只 鲁 迅 一 人 , 茅 盾 也 是 个 拥 有 众 多 笔 名 的 作 家 。 硬 要 用 “ 粉 球 去 滚 芝 麻 ” , 连 专 歌 颂 母 爱 的 冰 心 也 扮 演 了 一 个 小 小 的 角 色 。
我 倒 以 为 书 中 的 人 物 , 到 底 是 谁 的 化 身 并 不 重 要 , 也 没 有 臆 度 的 必 要 。 人 性 中 所 具 有 的 特 征 , 有 办 法 在 作 者 笔 下 清 楚 地 刻 划 出 来 ; 知 识 分 子 群 中 是 否 真 有 这 类 人 物 ; 这 些 人 物 是 否 被 塑 造 得
有 血 有 肉 ; 那 才 是 衡 量 艺 术 创 作 成 败 的 标 准 。 一 味 瞎 猜 , 揣 摸 书 中 人 物 的 原 身 , 那 无 疑 是 舍 本 逐 末 。
《 灵 感 》 最 后 一 段 , 是 写 大 作 家 的 灵 魂 , 由 地 府 小 鬼 押 回 人 间 的 遭 遇 。 根 据 “ 因 果 报 应 ” 的 定 律 , 大 作 家 被 指 派 为 阳 世 一 位 久 候 灵 感 不 来 , 而 又 雄 心 勃 勃 想 写 一 部 “ 破 天 荒 杰 作 ” 的 “ 青 年
作 家 ” 笔 下 的 人 物 。
当 碰 上 这 位 想 描 摹 “ 天 才 的 性 灵 和 生 活 ” 的 青 年 , 将 理 想 化 为 现 实 , 把 “ 性 灵 和 生 活 ” 简 化 为 “ 性 生 活 ” , 且 付 诸 行 动 。 大 作 家 珍 惜 自 己 的 名 声 , 不 肯 自 甘 堕 落 , 向 这 位 青 年 作 家 的 脑 袋 “
输 送 ” 灵 感 , 慌 忙 中 投 错 了 胎 , 轮 回 转 世 为 这 位 “ 做 不 了 作 家 ” 的 作 家 的 儿 子 。 不 过 , 却 没 有 人 猜 得 出 这 初 生 的 儿 子 将 来 是 否 做 得 了 作 家 。
《 灵 感 》 结 尾 的 这 一 段 安 排 , 象 征 “ 文 人 ” 这 一 号 人 物 经 “ 新 陈 代 谢 ” 作 用 , 仍 然 “ 万 古 常 新 ” , 永 不 绝 种 。 最 后 一 句 , “ 直 到 现 在 , 我 们 还 猜 不 出 这 孩 子 长 大 了 是 否 要 成 为 作 家 ” , 正 应
了 曹 丕 《 典 论 论 文 》 里 的 “ 虽 在 父 兄 , 不 能 以 移 子 弟 ” 的 说 法 - - 创 作 的 才 华 , 不 是 机 械 式 的 遗 传 。
当 然 , 正 所 谓 “ 作 者 未 必 然 , 读 者 何 必 不 然 ” 。 读 者 阅 读 后 对 作 品 的 再 行 创 造 和 体 会 , 未 必 就 是 作 者 的 原 意 ; 不 能 牵 强 附 会 地 肯 定 作 品 原 就 有 这 样 的 “ 用 心 ” 和 解 释 。
( 4 ) 《 纪 念 》 - -
以 男 女 婚 外 恋 情 为 故 事 的 骨 架 , 揭 露 人 性 的 自 私 、 贪 婪 、 虚 荣 和 残 酷 , 以 及 人 类 原 始 的 不 满 足 心 理 - - “ 得 陇 望 蜀 ” 。
作 者 用 含 蓄 的 笔 法 , 深 入 地 剖 析 人 物 的 心 理 状 况 , 把 一 个 冷 漠 、 无 情 而 又 不 甘 寂 寞 的 女 人 描 绘 得 栩 栩 如 生 。
这 一 篇 故 事 性 强 、 概 括 性 强 的 短 篇 小 说 , 最 符 合 一 般 爱 情 小 说 固 有 的 “ 迂 回 精 彩 ” 桥 段 , 很 容 易 吸 引 一 般 读 者 。 不 过 , 这 类 题 材 让 后 人 一 写 再 写 , 已 失 去 原 有 的 新 鲜 和 趣 味 。
也 许 这 一 篇 最 不 具 有 “ 钱 钟 书 风 格 ” , 又 没 有 “ 时 人 时 事 ” 的 影 子 , 比 较 无 迹
可 寻 ; 曾 一 度 让 人 “ 改 头 换 面 ” 剽 窃 了 去 。
4 、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和 《 人 · 兽 · 鬼 》 的 特 色 - -
( 1 ) 对 知 识 分 子 的 讥 讽 :
伟 大 的 小 说 家 常 不 囿 限 某 个 社 会 的 层 面 , 把 触 角 伸 展 到 各 个 社 会 阶 层 、 各 个 角 落 , 描 绘 不 同 类 型 人 物 的 内 心 世 界 , 如 巴 尔 札 克 、 鲁 迅 等 。 钱 钟 书 却 集 中 火 力 , 描 绘 知 识 分 子 的 精 神 状 态 , 鞭
鞑 他 所 熟 悉 的 学 术 圈 子 。 毫 不 畏 惧 地 暴 露 这 些 裹 着 美 丽 外 衣 的 丑 陋 灵 魂 。
“ 萧 伯 纳 在 作 品 中 , 大 肆 攻 击 他 认 为 是 虚 伪 的 东 西 , 如 爱 情 、 道 德 、 国 家 主 义 等 。 尤 其 是 讥 讽 那 些 自 以 为 身 负 神 圣 使 命 的 人 杰 。 如 医 生 、 律 师 、 军 人 。 ” 钱 钟 书 却 看 清 那 些 自 以 为 “ 高 人 一
等 ” 、 自 以 为 “ 先 知 先 觉 ” 的 知 识 分 子 , 那 些 虚 伪 、 愚 昧 、 矫 情 和 鄙 俗 的 本 质 。
尽 管 钱 钟 书 在 《 人 · 兽 · 鬼 》 的 序 里 这 么 声 明 - -
“ 书 里 的 人 物 情 事 都 是 凭 空 捏 造 的 , 不 但 人 是 安 份 守 法 的 良 民 , 兽 是 驯 服 的 家 畜 , 而 且 鬼 也 并 非 没 有 管 束 的 野 鬼 , 他 们 都 只 在 本 书 范 围 里 生 活 , 决 不 越 规 超 出 书 , 假 如 有 人 顶 认 自 己 是 这 本
集 子 里 的 人 、 兽 或 鬼 , 这 等 于 说 我 理 想 幻 拟 的 书 中 角 色 , 竟 会 走 出 书 , 别 具 血 肉 , 心 灵 和 生 命 , 变 成 了 他 , 在 现 实 里 自 由 活 动 。 从 黄 土 抟 人 以 来 , 怕 没 有 这 样 创 造 的 奇 迹 。 我 不 敢 梦 想 我 的 艺 术
会 那 么 成 功 , 唯 有 事 先 否 认 , 并 且 敬 谢 他 抬 举 我 的 雅 意 。 ”
却 揩 拭 不 掉 书 中 针 对 时 人 时 事 而 发 的 痕 迹 , 也 制 止 不 了 读 者 想 象 力 和 联 想 力 的 活 动 。
钱 钟 书 精 心 绘 成 的 这 一 幅 《 群 丑 图 》 , 固 然 是 三 十 年 代 文 化 界 的 一 面 镜 子 , 却 也 不 会 不 是 这 个 时 代 文 化 界 的 一 个 影 子 。 是 这 一 类 人 物 借 尸 还 魂 ? 还 是 他 们 投 胎 再 生 ? 抑 或 是 “ 自 鸣 清 高 ” 的
学 术 圈 子 , 本 来 就 是 这 般 光 怪 陆 离 ?
( 2 ) 独 特 的 讥 讽 方 式 - -
钱 钟 书 的 小 说 , 写 得 精 简 、 结 实 , 没 有 多 余 的 对 白 , 也 没 有 冗 长 繁 琐 的 描 述 文 字 。 不 象 一 般 小 说 那 样 , 浪 费 了 许 多 原 本 可 以 不 必 浪 费 的 笔 墨 。
不 论 散 文 或 小 说 , 都 同 样 深 具 熟 练 的 讽 刺 技 巧 。 文 笔 遒 劲 有 力 , 含 意 深 刻 ; 能 够 酣 畅 淋 漓 地 抒 发 自 己 的 思 想 感 情 。 运 意 遣 词 , 新 奇 独 特 , 产 生 了 石 破 天 惊 的 效 果 。 例 如 :
( i ) “ ‘ 永 远 快 乐 ’ 这 句 话 , 不 但 渺 茫 得 不 能 实 现 , 并 且 荒 谬 得 不 能 成 立 。
” ( 《 论 快 乐 》 )
( ii ) “ 假 也 好 , 真 也 好 , 行 善 必 有 善 报 。 真 道 学 死 后 也 许 可 以 升 天 堂 , 假 道 学 生 前 就 上 讲 堂 , 这 是 多 么 令 人 欣 慰 的 事 ! ” ( 《 谈 教 训 》 )
( iii ) “ 马 用 中 , 有 名 的 政 论 家 , 每 天 在 《 正 论 报 》 上 发 表 社 评 。 国 际 或 国 内 起 什 么 政 治 变 动 , 他 事 后 总 能 证 明 这 正 在 他 意 料 之 中 , 或 者 他 曾 暗 示 地 预 言 过 。 ” ( 《 猫 》 )
( iv ) “ 老 头 子 一 致 对 支 那 学 者 表 示 钦 佩 。 支 那 学 者 立 刻 谦 逊 推 让 , 说 自 己 还 比 不 上 本 届 诺 贝 尔 奖 金 的 美 国 眼 病 学 者 , 只 研 究 左 眼 , 不 诊 治 右 眼 的 病 , 那 才 算 得 专 家 。 ” ( 《 灵 感 》 )
( v ) “ 这 溪 里 的 鳄 鱼 是 个 文 盲 , 没 念 过 韩 昌 黎 有 名 的 祭 鳄 文 , 所 以 不 去 吃 鱼 虾 , 反 要 吃 狮 子 肉 。 ” ( 《 上 帝 的 梦 》 )
钱 钟 书 的 眼 光 锐 利 , 不 只 捕 捉 现 象 , 还 戳 穿 隐 藏 人 类 心 灵 深 处 的 意 识 形 态 。 心 理 刻 划 的 手 法 , 不 是 割 草 机 刈 泥 土 上 层 的 浅 草 , 让 人 仅 仅 看 到 人 性 的 表 层 面 。 笔 法 老 练 , 象 “ 庖 丁 解 牛 ” , 驾 轻 就
熟 地 为 读 者 呈 现 一 幅 清 晰 、 脉 络 可 寻 的 画 面 。 作 品 中 带 有 浓 厚 的 哲 学 意 味 , 总 是 “ 含 不 尽 之 意 , 见 于 言 外 ” 。 一 般 缺 乏 文 化 水 平 或 不 熟 悉 知 识 分 子 思 想 感 情 的 读 者 , 比 较 不 容 易 深 入 了 解 他 的 作
品 。
( 3 ) 圆 熟 的 比 喻 技 巧 - -
号 称 “ 比 喻 大 师 ” 的 钱 钟 书 , 在 行 文 过 程 中 , 总 是 五 行 一 比 , 十 行 一 喻 。 所 以 作 品 中 虽 蕴 含 强 烈 的 讽 刺 味 道 , 却 不 象 一 般 讽 世 励 俗 的 杂 文 那 单 刀 直 入 , 令 人 怵 目 惊 心 。
这 种 用 意 贴 切 而 想 象 飞 腾 的 比 喻 技 巧 , 绝 不 是 一 般 平 庸 , 缺 乏 联 想 力 和 观 察 力 , 或 是 没 有 深 厚 学 问 基 础 的 文 人 刻 意 摹 拟 得 来 的 。 正 如 亚 里 斯 多 德 所 说 的 : “ 世 间 唯 比 喻 大 师 最 不 易 得 ; 诸 事
皆 可 学 , 独 作 比 喻 之 事 不 可 学 , 盖 此 乃 天 才 之 标 志 也 。 ”
钱 钟 书 的 《 写 在 人 生 边 上 》 和 《 人 · 兽 · 鬼 》 也 和 长 篇 小 说 《 围 城 》 一 样 , 应 用 了 大 量 的 比 喻 , 不 但 突 出 了 创 造 的 艺 术 形 象 , 也 概 念 化 了 抽 象 的 感 觉 , 有 效 地 发 挥 比 喻 应 有 的 作 用 。 例 如 :
( i ) “ 有 种 人 神 气 活 现 ; 你 对 他 恭 维 , 他 不 推 却 地 接 受 , 好 象 你 还 他 的 债 , 他 只 恨 你 没 附 缴 利 钱 。 另 外 一 种 假 作 谦 虚 , 人 家 赞 美 , 他 满 口 说 惭 愧 不 敢 当 , 好 象 上 司 纳 贿 , 嫌 数 量 太 少 , 原
璧 退 还 , 好 等 下 属 加 倍 再 送 ” 。 ( 《 魔 鬼 夜 访 钱 钟 书 先 生 》 )
( ii ) “ 在 非 文 学 书 中 找 到 有 文 章 意 味 的 妙 句 , 正 象 整 理 旧 衣 服 , 忽 然 在 夹 袋 里 发 现 了 用 剩 的 钞 票 和 角 子 ; 虽 然 是 分 内 的 东 西 , 却 有 一 种 意 外 的 喜 悦 。 ” ( 《 释 文 盲 》 )
( iii ) “ 女 人 的 巧 笑 媚 眼 , 都 是 有 所 请 求 时 的 贿 赂 。 亏 得 没 把 男 人 造 得 美 丽 , 否 则 他 也 不 必 送 礼 了 。 ” ( 《 上 帝 的 梦 》 )
( iv ) “ 周 口 店 北 京 人 遗 骸 的 发 现 , 更 证 明 了 信 住 在 北 平 人 的 优 秀 。 北 京 人 是 猴 子 里 最 进 步 的 , 有 如 北 平 人 是 中 国 人 里 最 文 明 的。 那 些 南 方 人 对 于 他 们 侨 居 北 京 的 得 意 , 恰 似 犹 太 人 爱
他 们 所 入 籍 归 化 的 国 家 不 住 的 挂 在 口 头 上 。 ” ( 《 猫 》 )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quark.hit.edu.cn]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607.533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