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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rk (大漠孤烟),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天葬--西藏的命运17(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1月08日09:56:32 星期一),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History 讨论区 】
【 原文由 sssss 所发表 】
Ⅳ 现代化──藏文明的分裂
 第十一章  天不变道亦不变
今天的西藏给人十分矛盾的印象:一方面拉萨那样的城市日新月异,高楼林立,车水马
龙,出现了交通堵塞、空气污染、城市垃圾那类世界性现代问题,圣城风貌已日益消隐
进古代记忆;另一方面,在广阔的农村牧场,人们的生活千年不变,穿一样的衣服,吃
一样的食品,干一样的活,去掉墙上挂的毛泽东像,时光似乎对他们没起作用。
传统与现代并存的现象哪里都有,并不奇怪,但是在其他地方,总有一个主流,传统一
端被逐步瓦解,最终的趋势是被现代化融合。而西藏却不是这样,现代部分与传统部分
各自独立,分道扬镳,二者几乎是互不相关的两个世界,随着现代一端的发展,二者彼
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是因为在其他社会的自身内部,具有现代化的条件和动力,因此现代化是必然的趋势
,传统与现代的并存是暂时现象,反映的只是社会不同部分在现代化进程中的速度差别
,最终社会将整体地走向全面现代化。而西藏却由于"天"的因素,决定了其内部不具备
现代化的条件和可能,它的现代化只能是外力加于西藏、并且由外力维持的。这被外力
施加给西藏的现代化,与西藏社会的本质并不相容,因此它就不可能完成把西藏传统社
会也拉进现代化的任务。西藏社会的二元状态将长久地存在,呈现为文明的一种分裂状
态。
1、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汉文明的重要的哲学思想,藏文明也许没有把它明确地上升为理论,但是在
生活实践中,藏文明却是将这一哲学贯彻得最为充分、彻底和持久的文明,并且直到今
天,仍然是其文明扎根的基础。
在天和人的关系中,藏文明绝对把天摆在第一位,把天当成凌驾在上的主宰,绝对地崇
拜和服从。在西藏高原的高天远地中,人太过渺小,自然(天)的力量太过巨大,二者
不成比例到没有任何相提并论的可能,所以藏文明天人合一的"合",天是不动的,全在
于人着力去适应和顺从天,把自己"合"进天中。人的全部智慧和机谋用于顺应自然还怕
不够,又怎能产生与天抗争--更别说征服--的雄心呢?这是藏人的基本生活态度。
中国的汉代大儒董仲舒曾对汉武帝说:"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这句话
被毛泽东批判成"长期地为腐朽了的封建统治阶级所拥护"的"形而上学"之谬论 。毛泽东
若是能对西藏有一些了解,下这个结论之前也许就会再想想。不管董仲舒说的"天"和"道
"有多少深意,我先从最简单的层次使用──西藏的高海拔及其相应的地理气候特点属于
"天"的概念,而"道"可以理解为人的生活方式。
先以"衣食住行"中最外在的"衣"为例。为什么在全世界的服装都按西方样式和审美标准
变得日益难以区分的时候,藏民族的传统服装仍然在其农牧区──尤其是牧区──保持
主流地位呢?那不是在节日庆典为摄像机而穿,而是真正的日常服装。
藏服最基本的是藏袍,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穿。在藏东南较温暖的河谷地区,夏天是
布袍,冬天换氆氇袍或皮袍,而在藏北广大牧区,一年四季只一件皮袍就够了。藏袍那
种被人们通过电视或照片所熟知的样子,可不是随心所欲的产物或仅仅出于尊重传统,
它的每一个特点都有与西藏的"天"相适应的专门功能,是工具性的。比如藏袍的袖子,
外人只看到在藏人跳舞时被很好看地甩来甩去,其实际的作用在于既能保暖,同时又不
影响手的灵敏。手套固然也能保暖,但以西藏高原的低温,必须厚到相当程度,以至不
摘手套就无法抠动枪机、点烟、开酒壶盖,更别说捏糌粑等等。而手缩在袖筒里,做所
有这些事都不耽误,又不会冻手。尤其是长时间骑马,手在袖筒里拉缰绳,既暖和,又
能灵敏地控制坐骑。如果需要策马狂奔,则可以把一只胳膊褪出袖子挥动马鞭。当需要
两只胳膊都活动自如时,可以把两只袖子都褪下来,塞到腰后,就可以很方便地干活。

穿藏袍的讲究之处在于扎腰带。不同情况有不同扎法。出门时往往扎得藏袍上半身宽松
,便于穿脱袖子,又可以充当一个宽敞口袋,里面装吃糌粑与喝茶用的碗,以及杂七杂
八的各种用品 。这种扎法同时把藏袍下半身提高,便于骑马走路。西藏高原的气候被称
为"一天四季",夜间遍野冰霜,中午又可能烈日炎炎。穿低地服装,从早到晚要来回脱
换,藏袍却可以变换不同的穿法适应各种天气。热的时候上半身脱掉,藏袍只被腰带固
定在腰间,同时保护着胃和肾。牧区没有椅子,也几乎不用床,人不论在哪都坐在地上
,睡在地上。皮制的藏袍最隔凉,又不怕潮湿。藏袍的宽度足够一半铺一半盖,展开的
长度正好能从头盖到脚,所以藏袍是牧区最适合的被褥。虽然有些牧民家也开始有棉被
,但多数人至今仍然还是长年用藏袍,白天穿,晚上盖。
过去的藏区交通阻塞,少有贸易,棉织品不易得到,下层藏民百姓一般不穿内衣。当年
马步芳统治青海时,曾在其治下的藏区强力推行让藏人穿裤子。他大概是从风化角度考
虑,只要他认为羞耻,就当作人家"愚蛮未化"。其实从功能上考虑,藏袍穿脱麻烦,沉
且厚,下摆难以提起,里面如果有裤子,大小便必然十分烦琐。直到今天也有不少藏人
不穿裤子,解手时不论男女就地一蹲即可进行。藏袍将一切遮得严严实实,既挡风,又
遮羞。在西藏高原的特殊环境,实在是更文明的一种方式。否则在一览无余的草原上,
找一个不让人看见脱裤子的地方谈何容易。另外在冰天雪地时,蹲在藏袍里显然更适于
保存体温。
我不厌其烦地就藏袍说了这么多,目的就在以它为例说明功能产生于"天",而不仅仅是
产生于文化。仅仅产生于文化的传统,一般都抵御不住现代文明的冲击,只要封闭的环
境打破,文化和传统都将随之变化;然而"天"──西藏高原的海拔高度──既然不可改
变,因此产生于"天"的传统就必然会长期保留,因为它是在那"天"之中的生活所需要的
。可以想象,在西藏高原的气候条件下,有什么服装能比藏袍更适应人的生存及其特定
的生产方式--骑马、游牧、难以定居、无法洗衣--呢?如果没有的话,藏袍就是不可替
代的。
在西藏,要经常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如西藏牧区男人普遍留长发,其实用功能是在太
阳照耀的雪原上行路时,把长发披在脸上能遮挡阳光。高原雪地的紫外线是最厉害的,
全部反射到人的脸上。即使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人脸也会被灼伤脱皮。我到过的一个
边防连队为解决这个问题,曾想尽办法,最后派人从中国内地买了一批孙悟空、猪八戒
一类的面具,让巡逻的士兵戴在脸上。那可不如藏民的长发来得自然、舒服和透气。长
发还有防雪盲的功能。尤其在没有墨镜的过去,透过长发的缝隙在雪原上看路,既不挡
视线,又滤掉了大部分强光。
汉人常讥笑藏人一辈子不洗澡。那倒不假。即使生活相对比较讲究的寺庙僧人,洗漱也
极其简单。曾在色拉寺习经十年的日本僧人多田等观这样描写僧人洗脸:
先在嘴里含一口水,然后用嘴里吐出的水洗手,再抓一把石灰当肥皂。第二口水要吐在
手心里,再往脸上一抹,这样洗上两三次就算洗完了脸。因为没有毛巾或手帕之类的东
西,一般是用衣服下摆擦一下。
至于牧区老百姓,就更是不洗了。我原来也以为那是卫生习惯的问题,但是在牧区呆上
几天,连我自己也不洗了。藏北连七月的盛夏晚上都要烤火,寒冷使人根本不想碰水。
何况皮肤洗得越干净越不禁风吹,开裂越多,反而是不洗可以留下天然保护层。因此我
明白,不洗并非是不卫生,而是必要的生存方法。
初到西藏的人亦常对藏人不洗碗大惊小怪,其实道理一样,寒冷使得用水洗碗既困难,
也洗不掉碗上沾的油腻,只有擦才最干净。有时藏人还用干牛粪擦锅,那是因为牛粪有
碱性,有助去油。其实西藏的牛粪不一定比内地的洗涤剂有害成分更多,如果再进一步
了解西藏人与牛粪的关系,就更懂得他们不会把牛粪当成秽物。
西藏高原的特有物种--牦牛,在西藏人的生活中起着特殊作用。牦牛肉比黄牛、水牛的
肉都好吃;牦牛奶极为浓缩,可以打酥油,烧奶茶,做酸奶,在无法从事农耕的高原牧
区,牦牛奶是维生素的主要来源;牦牛毛用来编织人住的帐房和各类索具;迁居时牦牛
充当最主要的运输工具;牛皮制作口袋、鞍具、靴子、船……最奇特的就是牛粪,西藏
大部分地区既不长树,也运不进煤炭石油,送不进电力,唯一的燃料就是牛粪,一年到
头烧茶、煮肉、取暖全靠它。虽然理论上草原上有无穷无尽可以烧的草,但是高寒地区
的草长不高且比较稀疏,即使人终日忙于打草,得到的燃料也不够烧一小会儿。从加工
燃料的角度看,牦牛的嘴是最好用的割草机,不用加油,从早干到晚,割下的草用牙齿
粉碎,通过肠胃"生产线"进行处理,使草压缩,结合紧密,更符合燃烧性质,再从"生产
线"的出口排出──成为牛粪。有了这种"机器",人获取燃料的"劳动生产率"就提高了许
多倍,人只需把牧场上一摊摊牛粪收集起来,晾晒干燥,储存起来,就可以随时使用了
。可以说,没有牛粪,除了少数能够生长树木的河谷,西藏高原将在整体上没有人生存
的可能。从这个角度出发,把牛粪视为藏文明得以建立的基石之一,不应算夸张。
我把藏人与牦牛(包括羊)构成的自足关系称为"牛生态"。这种"牛生态"决定了牧区─
─也是西藏最广大地区的生产方式。在无法进行农耕的高海拔地区生存,生产就只能围
绕着牛羊--放牧、打毛、挤奶、捡粪。而西藏高原的"天"又为这种生产附加了一种限制
,即为了保证牛羊有足够的草吃,必须不断轮换草场--游牧。西藏高原以外的许多牧区
(如新疆和内蒙古)现在都实现了定居,那是因为低海拔地区的牧草可以长得较高,同
一草场的蓄草量供得上牲畜一年四季需要。西藏高原却因为高寒气候,草的生长期长,
蓄草量少,又不可刈割贮存,所以只有游牧方式才可保证畜牧需要。牧民们把草场分为
"冬窝子"、"夏窝子"等不同季节的牧场,一年搬迁好几次,一生搬迁上百次。
生产方式决定了相应的生活方式。只要是在草原上不断搬迁,就不能住房子,不能睡席
梦丝床、买家具,不能通电、通自来水、煤气,不能看电视、用电话,连通一封信都困
难。
我在青海藏区的玛多县,看到县政府后面的草地上搭了一座"模范帐房"。帐房里有电灯
、洗衣机、电视,靠一架风力发电机提供电力。藏族县长普日娃在就住在那里。一是因
为那位牧民出身的县长喜欢睡在草地上,二是按着上级指示给牧民做一个示范,告诉他
们应该怎样改善自己生活。凡是进城办事的牧民全去县长的帐房参观,啧啧称奇,小心
翼翼地抚摩每一样电器。
但是普日娃心里明白,他们虽然羡慕,却不会真地去购买使用。就拿那架风力发电机来
讲,尽管是专门为牧区设计的,可以拆卸,便于搬运,但是大部分地区的游牧搬迁不能
用汽车,草场之间也没有公路,物品只能靠牦牛驮运。首先牦牛看见那些金属杆件和桨
叶就害怕,不愿意驮在身上;其次牦牛群行走爱聚堆,经常要互相挤碰,金属件容易碰
疼它们和发出响声,使整个牛群受惊。那将是非常糟糕的局面。牛群四处奔逃,直到把
驮在背上的东西全甩掉才罢休。弄不好要花几天的工夫才能把跑散的牛找全。脚踏缝纫
机当年刚到牧区出售的时候,也曾引起过牧民尤其是妇女的极大兴趣,不少家庭买了。
但是大部分在一两次搬家后就摔得不能再用,缝纫机也就从此在牧区销声匿迹。靠牦牛
驮运搬迁,最适合的是软性的天然物品。如打成捆的牛毛帐房,牛皮袋装的酥油和青稞
,牛毛口袋装的牛粪等。那些物品都是靠"牛生态"自给自足的,市场提供的现代化物品
多数不能适合这个基本要求,更谈不上适应高原生活的其他条件,因此只能与西藏高原
绝缘。
所以,尽管货币已经在西藏的所有角落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尊崇,但是至少在牧区,使
用货币的需求仍然只在很低的水平,更多地是作为财富象征。有些牧民家庭把大面值钞
票排列着贴在箱子表面或佛龛之下,作为满足自己视觉或给客人观看的装饰,典型地反
映了钱在那里与其实际功能的脱节。此外,作为供奉献给寺庙及活佛,大概是货币在西
藏基层社会最主要的使用价值之一。
从不同的角度,对藏人生活状况的认识与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十四世达赖喇嘛的哥
哥土登晋美诺布写的书中,你会感受到藏人在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中那种愉快、自如,
甚至充满诗意。
聪明人不仅睡觉时脱下靴子,早上挤奶时也不穿靴子,尽管天气是零下三、四十度,他
们有时甚至光着脚走一些路。他们干活时,无论挤奶或是往牦牛背上装货,不仅光着脚
甚至袒露着肩膀,从来不会冻伤。他们仍然在外面睡觉,我也愿意在外面睡觉。冬天的
宿营地较稳定,因此,牧民用各种方法加固营地,一种是用牛粪围成墙防风,这样牛粪
很快就吹干成为好烧的燃料,这也是贮存牛粪的好办法,我们常睡在这牛粪墙与帐篷之
间,但年纪较大的人冬天睡在帐篷里。除了牛粪之外,我们也常把鞍具堆积起来作为防
风设备。那些狗常睡在我们身上,这也使我们得到温暖,羊也这样。我们有些人与羊睡
在一块,用靴子作枕头。牦牛虽很暖和,但不能一块睡,它们爱踢人。有时下雪,我们
身上都湿了,但仍然愿意睡在外面。有一次,我从青海湖到拉萨(青海湖是离塔尔寺不
远的一个大湖),正值隆冬,路上我走了一百一十一天。我带有一个帐篷,但每天晚上
,我仍然睡在外面,就是下雪也是如此。我们那支旅行队伍一共有大约一千人,一万或
一万二千头牦牛、马、驴。这是冬天长途旅行唯一安全的方法。
然而在汉人的眼里,藏人的生活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一位当年在西藏踏勘公路线路的汉
人竟将他自己无法接受的生活归结给了"封建农奴制":
我们很佩服给我们赶牛马驮运行李公物的藏胞。他们睡前把牦牛背上的鞍垫拿来铺在草
地上,解开腰带,就这样用氆氇长袍裹着身子睡下了,长袍就是铺盖。到第二天早晨,
大雪已经把他们覆盖起来。我们担心他们被冻坏,可是他们站起来抖抖雪,又准备上路
了。有一次途中休息时,一个驮运行李的藏胞肚子饿了,他拔出腰刀在牛颈上割一道口
子,用毡帽接了半帽子热乎乎的牛血,喝了下去。然后,他抓一把稀牛粪把牛颈上的伤
口糊住。我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感到十分愕然,同时对在封建农奴制度压迫下的穷苦藏
胞寄予无限同情。
2、洗衣机打酥油的现代化
到目前为止,说的主要是西藏牧区,西藏农区相比之下有很大不同,不像牧区那样纯粹
。从农区的服装普遍比牧区服装"汉化"(西化)程度高很多就能看出这种区别。西藏农
区住房子,睡床,不少村庄通了电,已经开始有电视,也开始使用农机,有些家庭还买
了拖拉机或汽车。年轻人打篮球,穿"耐克"鞋,看录像,唱卡拉OK,趋向现代化的迹
象是可以清晰感受的。
不错,如果是纯粹的农业文明,道理上应该能够进入现代化。虽然行政部门把西藏的73
个县分成35个农业县,14个牧业县和24个半农半牧县 ,人口统计中划归农业人口的人数
也高于牧业人口,然而事实上西藏几乎不存在纯粹的农业区。即使在农业最发达的地区
,牧业也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这方面,海拔高度首先就是一个制约因素。一般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度就是农作物生长
的极限(藏南的上限约在4300米,青海藏区的上限约在3700米),而西藏高原海拔4000
米以下的面积只占其总面积的13.9% ,而这13.9%的面积中,又只有很小一部分──基本
只限于几条河谷──可以用作耕地 。这就决定了即使是在以农业为主的农区,在经营农
业的同时,也有相当部分的人力投入牧业,收入也在相当程度上依靠牧业。这一点可以
从西藏自治区的牧业产值从来都超过农业产值(1993年牧业产值超出农业产值23.1% )
上得到间接反映。另外一个证据是农区和半农半牧区的肉产量要高于纯牧区的肉产量。
1992年,前者占全西藏(自治区)肉产量的67.48% 。因此,前面所讲的"高海拔──游
牧生产方式──传统生活方式"那样一种"天不变道亦不变"的逻辑,在西藏农区也依然会
起到相当程度的作用。
西藏的农业区和西藏以外的农业区还有一个很大不同,那就是西藏之天所决定的交通闭
塞。凡是能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西藏农村现代化趋势,大部分只在交通干线两侧。离开
交通,无论是现代化的冲动还是现代化的可能,都立刻大大下降。
也许有人会说,交通是可以改善的,这些年,西藏的交通不是改善了许多吗?确实如此
。之所以如此,我们才看到了沿公路的西藏农村现代化迹象。然而相对于西藏高原二百
多万平方公里的巨大面积,西藏的公路实在太少,它所能带动的"现代化带"因此也只能
是很小的部分。
花费高昂代价所建设的西藏现有公路,在西藏"天"之威力面前是相当脆弱的。山洪、暴
风雪、泥石流、塌方、大雪封山、险峻的地形和糟糕的路况,以及缺少公路服务体系(
修理、加油、救援及食宿等),使在西藏的每一次行车出门都几乎相当于面临一次冒险
。即使对拥有高性能越野车、给养供应车、无线电台和长枪短枪的政府官员,下一次乡
都得当成大事来筹划和准备,其他车只要不是非跑不可,那就一般不跑。在这样一种交
通状况下,即使是在公路两侧,也只能出现一些现代化表象,难以想象会全面实现现代
化,更不要说远离公路的广大地区。
这种状况靠人力难以改变。前面已经说过面对西藏的"天",人是多么渺小无力。以中国
唯一未通汽车的西藏墨脱县为例,即便只是为了面子,中共当局也一直想消灭那个空白
,并为此不惜成本。多少年过去了,一直干到1994年,终于大张旗鼓地宣传墨脱实现了
通车,并为庆祝这个共产党的光辉功绩举行了盛大通车典礼。然而只有一辆车开了进去
,造价昂贵的公路随之又被泥石流和塌方阻断。1996年我去西藏时,开进墨脱的那辆汽
车还被困在里面没有出来,成为当地人的笑谈。
西藏的公路,除了青藏公路和拉萨到加德满都之间的"中尼友好公路"路况较好(后者进
入喜马拉雅山脉以后也是危险重重)之外,即使是在地图上标志为干线的公路,许多部
分也不过是草原上压出的车辙而已,从来无人养护。至于县城以下的乡村牧场,路的条
件就更差,主要交通仍然只能靠畜力和人的两脚。西藏的"天"使得修筑公路和保养公路
的花费如此巨大,而经济回报又如此之少,以至在比较重实利的邓小平时代,西藏的公
路建设几乎陷于停顿。从1980年到1994年15年间,西藏公路通车里程仅增加了291公里 
,平均每年不到20公里。以这样的进度,如何指望靠交通发展带动西藏农村的现代化呢

其实,即使修通再多的道路,能否因此而实现西藏乡村的现代化,依然是个疑问。如果
你曾经在西藏那些脱离主干线的分支公路上行过车,你就会发现常常是跑一天见不到几
辆车。那些公路的利用率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
交通的发展,主要驱动力应该是来自市场经济的需要。西藏乡村牧区至今保持着典型的
自然经济状态,自给自足。"牛羊生态"的牧区自不必说,然而相比之下,西藏的农区甚
至更不需要交换。牧区至少需要从农区获得粮食,农区却因为农牧业并举,粮食、肉类
、奶制品、纺织原料等一应俱全,几乎什么都不需要从外面获得。中共以前,西藏农牧
区之间还有一种传统的交换──每年藏北牧区和藏东南农区进行一次民间的"盐粮交换"
,即牧区人把产于藏北的食盐用牛羊驮运到农区交换青稞。但是中共执政后,实行了由
政府对农牧区分别供应盐粮,并且实行价格补贴,连那唯一的交换也因此变得没有必要
了。
有学者这样分析西藏乡村无法产生商品经济的原因 :产生商品经济的第一条件是有相当
份额的剩余产品,西藏由于地理、气候和资源的限制,决定了剩余产品是比较有限的(
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送进了寺庙);第二条件是大规模社会分工产生广泛的交换需要,
而西藏除了农牧分工,其余都属小范围内的自然分工,靠物物简单交换就可以满足;还
有一个条件是需要有足够的人口密度。西藏(自治区)二百多万人口散布于一百二十多
万平方公里,人口密度最低的日土县,平均12.5平方公里的面积才有一个人 ,人口稀疏
到这种程度,已经足以抵消人与人之间进行交换的企图,更别说发达、频繁的商品贸易

西藏的官员这样感慨,如果西藏的问题仅仅是没有技术或者没有资金,那都不难解决,
都可以从外面引进,而唯有市场是不可引进的,西藏的问题恰恰就在没有市场。没有市
场,在今天这个以市场为核心的世界,如何有实现现代化的可能呢?
所以,尽管西藏公路沿线的农区开始显示了现代化迹象,城市附近的农区已经具有了一
定的现代化程度,却不能说明西藏农区在整体上存在现代化的可能。甚至在藏北纯牧区
的公路沿线,也能看到戴鸡冠帽的喇嘛围聚路边打台球的景象,那当然不是现代化。就
像有些农牧民现在开始购买洗衣机,但不是为了洗衣服,而是他们发现洗衣机可以用来
打酥油,比人工打酥油省力又省时 。这个现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作为西藏农牧区出现的
现代化迹象的注解。
我并不是说藏人自身没有现代化的愿望。即使是在最偏僻的草原上,那里的牧民谈起用
机械代替人剪羊毛、挤牛奶的话题也会表现出强烈的神而往之。如果能够住进有煤气、
暖气,可以洗热水澡的房子,虽然他们现在还不能很清楚地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情况,但
他们肯定也不会宁愿继续以牛粪为燃料也拒绝过那样的生活。在藏族社会学家格勒发现
的案例中,已经有个别牧民卖掉全部牲畜,举家搬到藏东城市昌都开始过城市生活的现
象。问题就在这里,他们的代价必须是放弃原来的生活。
从"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角度看,在西藏高原的高海拔上生活,只有遵循在千年"天人合
一"过程中形成的传统。要想改变这一点,除非藏人整体迁移出所有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
区──那是占总面积86.1%的西藏高原主体,集中到几条较低海拔的狭窄河谷中去从事纯
农业,或是集中到与海拔高低无关的城市和企业,去从事商业、金融、矿业、能源工业
和制造业。那倒是会使西藏社会有了现代化的可能,代价是二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西藏高
原除了少量"点"和"线",整体上成为无人区,除了探险队再无人光顾。西藏作为一个人
文地理的概念,那时将不复存在,藏文明也就此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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