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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载] 许爷(十六)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Oct 12 13:03:47 1998),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cnliteral 讨论区 】
【 原文由 kexin.bbs@bbs.dlut.edu.cn 所发表 】
十六
那是个中秋之夜。考虑到刀劈事件是发生在秋初,这个中秋节应该是上一年
。我不知道当代的日本人还过不过中秋节,但老派的日本人一定知道中秋也对中
国人意味着什么。
那天许立宇邀了一些男女留学生到他家一起过节,可以想象,他们竭尽所能
想把这个聚会搞得热闹一点。炒几十个菜那是毫无问题的,酒的种类也很多,供
应也充足。可尽管大家竭力凑趣,聚会仍没能热闹起来。边喧嚣,边高歌,边纵
饮,笑声不绝,谑语不断,可这聚会总笼罩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凄凉。经常在一个
笑话刚讲完,沉默便如不速之客突然而至,使场上的欢乐气氛像断了电一样嘎然
而止,挂在每个人脸上笑容便显得残破、可怜。直到另一个人强撑着再次开口,
才得以使笑声生硬地续接下去。大家都搜肠刮肚地想些有趣的话,但愈来愈多的
人陷入沉默,不少平时有些酒量的人也都很快醉了。大量的酒非但没有活跃气盼
的倒窒息了人们想乐一下的心情。不到半夜,这聚会已变成各怀鬼胎、冷漠想视
的枯坐。没人再动一下那些已经变得冰凉油腻的菜肴。
有些孤处异国的男女留学生多数都已互相结成了一种暂时情人的关系,彼此
寻求温暖。这时他到陆续一对对告别了,因到各自的住处用肉体的刺激来慰藉精
神的苦涩。公寓里只剩下许立宇一个人和一大桌怀盘狼藉的残羹剩饭。
浑圆无缺的月亮使许立宇益发感到无地自容,皎洁的月光更使他周身清冷,
月光温柔的笼罩令他希冀告慰的愿望格外强烈。他出了门,驾驶着他那辆旧民政
部街头游荡。我们都知道新宿和银座是民政部的繁华中心,那儿既便是平日也是
一派节日气氛,高校大厦光芒万丈,各种娱乐场所光怪陆离。这一切耀眼的光投
射到许立宇昏暗寂寞的心中,会使他产生什么样的感受呢?他带了足够的钱,足
以买到一次销魂。
实际上这不需要下多大决心,鼓起什么勇气,只要他单身往那条街里走上几
步,就会受到无热情、甚至是半拉半拽的邀请。
他注定要和这些门后隐藏的一个姑娘相遇。
他进了一家妓院,那家妓院的姑娘像一座大金鱼缸里游弋的各色金鱼,穿着
极透明地在一扇大玻璃幕墙后任人观赏。
他用日语对老鸨说他要一个日本姑娘。
老鸨告诉他这都是地道的日本闺秀,有大学生,有名门小姐。他指中了一根
文静极清秀的姑娘,那姑娘便温驯地迈着碎步低头跟着他进了里面的一个房间。
那是个什么样式,服务中多少花招的妓院我清楚,究竟是日本浴还是泰国后
才真正感到畏怯。他严肃地用日语和那个姑娘聊了几句,那姑娘简单地告诉了他
一些自己的身世,她是个正在读室内装潢设计的学生,为了买一套高级美术用具
出来挣钱。他拒绝了那姑娘为他殷勤地宽衣解带,拒绝了那姑娘和他同浴。自己
进了浴室泡在热水中仍无法说服自己像个花了大价钱的主顾无耻起来,思前虑后
,又兴奋又焦虑,拿不准自己会给这个漂亮的日本姑娘最终留下什么印象。他很
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又怕被她看出是个雏儿遭到轻视。这时,他听到几个熟悉的
字眼儿从虚掩着的浴室门飘进来,他浑身一震,血都涌到头上。在哗哗流淌的水
声中他清晰地听到外间有人在说中国话。那个姑娘正在悄悄打电话,似乎是打给
远方亲方的越洋电话,接电话的也许是她妈妈,她正向家人问候节日。她的语调
欢快、亲热,还带有几分撒娇。她抱怨没收到家里奇来的月饼,嗔怪家里人不关
心她。她叫爸爸接电话,问爸爸为什么不给她写信,每回都是妈妈来信。她关心
爸爸的身体,说自己在日本一切都好,日本的同学老师都对她很好,知道今天是
中秋节专门为她做了点心,老师还请她去了吃了晚饭。打工一点都不累,挣的钱
也不少。老板娘对她很关照,不让她接三不四的客人。来店里的日本人也都很规
矩,对她很客气……她突然住口不说了,她看到许立宇裹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呆
愣愣地望着她。她立刻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用日本对电话里说了句:“多保重
。”放下电话迎了上来。
许立宇用中国话问她:“你家住在北京什么地方?”
淫荡的、寻欢作乐的气氛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在这间日本妓院花哨、俗气
、四壁镶满亮晶晶镜子的房间内只是一个中国人遇到了另一个中国人人一份他乡
遇故知的惊喜和感动。中秋之夜的特殊气氛在这两个中国人的心里加深了感触,
仗他们不由对对方另眼相看,使习已为常的相遇具有了一种格外动人,格外意味
深长的韵味。他们不感到羞愧,只感到难得、幸运,似乎是一种苍天有意的照示
和安姚。对方的不期而至在这时成了一种颇为神秘颇含寓意的象征。
他们之间契约关系顷刻间便为一种更牢靠更真诚的义务纽带所替代。可以想
像他们之间随之而后的交谈,无论在旁人听来多么辛酸,多么饱蘸血泪,而在他
们心中则只会激起阵阵暖流和温馨,令他们为之动容,为之欣悦。
据朋友讲,国内的人听到同胞在异国治落如此,无不表情惨淡,心中酸痛,
为之感叹,为之惋惜,甚至怒发冲冠,大骂资本主义,大骂不肖子孙。而身在异
帮的留学生便不会如此激动不安。此类境遇实为司空见惯,并非受逼不过,只为
人所不同的手段之一。在日本的中国女性大都要靠男人,区别仅在于是卖给一个
人还是卖给所有人。
做妓女并不特别下贱,只是运气不好,更谈不上道德败坏,资产阶级思想严
重。他们在北京住得不近,但在日本想来,住得也不远。许立宇对姑娘家那条街
很阔悉,经常在那条街开车载客。他对那条街马路宽窄、楼群朝向以及有些著名
去处,路边种的是什么种类的树木都能一一道来。
也许他们在那条街就曾见过面,但来去匆匆,或淡然一瞥或偶一回眸。他们
的回忆充满了童趣与天真,如同两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在津津有味地回忆儿时时光
。他们甚至搜灵出了共同认识的某个人,虽然这个人也许是路口卖冰棍的老太太
,也许是一个常年在街头嬉闹游荡的女疯子。
他们已不再是妓女和嫖客的关系。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之间萌发了温存的念
头和的情感。他们在分手时会感到依依不舍和彼此留恋。这可能使他们在中秋之
意义以后的日子继续保持来往,而进一步的接触无法不使他们的感情进一步加深
。他们都不是盲目脱离现实的幻想型的人,他们都将每日面对既定的现实生活。
这个现实是会使他们保持冷静还是重重刺激了他们原已麻木安然的心灵?更超然
了还是尤其敏感了?到底许立宇和那个卖春的中国姑娘之间的感情属于什么性质
无从知悉。他们要仅仅是互相慰藉那是很容易的,也是不会有人妨碍他们的。但
他们要是想改变现状,起意于他,那一切都不可逆料。人在两可之间是最受折磨
的,而这种两可局面持续时间愈长,平衡愈难维系,以也就愈会作出极端选择。
一旦压倒性的决断出现,人便可能铤而走险。
朋友驳斥了许立宇被处极刑的消息。实际上那个挨了许立宇一刀的黑社会头
子难仅负了伤,虽皮开肉绽,血流满面但根本没有生命危及。况且日本似乎是个
废了死刑的国家,很久以来就没听说过处决过犯人。再说许立宇是个外国人,这
种情况一般连普通刑罚都不加所,也就递解出境了事。关于死刑的传说是危言耸
听和可笑的。
“除非自杀,否则他肯定活着,没淮就在国内。”朋友说。
真究竟如何,朋友也不知道,但他向我保证,他能打听出许立宇的最终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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