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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盘坐听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朋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23日22:42:04 星期六), 站内信件

朋友
  大名鼎鼎的昆山走出了家门,他一只手捏着牙签剔牙,另一只手提着一把亮晃晃的
菜刀。他扬言要把石刚宰了,他说:就算不取他的性命,也得割下一块带血的肉。至于
这肉来自哪个部位,昆山认为取决于石刚的躲闪本领。
  这天下午的时候,昆山走在大街上,嘴里咬着牙签,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小胡子上
沾着烟丝。他向前走着,嘴唇向右侧微微歪起,衣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护腰带,人们
一看就知道,昆山又要去打架了。他们跟在昆山后面,不停地打听着:
  "谁呀?昆山,是谁呀?这一次是谁?"
  昆山气宇轩昂地走着,身后的跟随者越来越多。昆山走到那座桥上后,站住了脚,
他"呸"的一声将牙签吐向桥下的河水,然后将菜刀放在水泥桥的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
一盒大前门香烟,在风中甩了两下,有两根香烟从烟盒里伸了出来,昆山的嘴唇叼出了
一根,然后将火柴藏在手掌里划出了火,点燃香烟。他暂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知道
石刚的家应该下了桥向西走,石刚工作的悠油厂则应该向南走,问题是他不知道此刻石
刚身在何处?
  昆山吸了一口烟,鼻翼翕动了几下,此后他的眼睛才开始向围观他的人扫去,他阴
沉着脸去看那些开朗的脸,他注意到其中一张有眼镜的瘦脸,他就对着那张脸说话了:

  "喂,你是炼油厂的?"
  那张瘦脸迎了上去。
  昆山说:"你应该认识石刚?"
  这个人点了点头说:"我们是一个车间的。"
  随后昆山知道了石刚此刻就在炼油厂。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钟了,他知道
石刚刚刚下了中班,正向澡堂走去。昆山微微一笑,继续靠在桥栏上,他没有立刻向炼
油厂走去,是因为他还没有吸完那根香烟,他吸着烟,那些要宰了石刚和最起码也要割
下一块肉的话,昆山就是这时候告诉围观者的。
  当时,我正向炼油厂走去,我那时还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这一天午饭以后,我将
书包里的课本倒在床上,将干净衣服塞了进去,又塞进去了毛巾和肥皂,然后向母亲要
了一角钱,我告诉她:
  "我要去洗澡了。"
  背上书包的我并没有走向镇上收费的公共澡堂,我要将那一角钱留给自己,所以我
去了炼油厂的澡堂。那时候已经是春天的四月了,街两旁的梧桐树都长出了宽大的树叶
,阳光明亮地照射下来,使街上飞扬的灰尘清晰可见。
  我是十一点四十五分走出家门。我将时间计算好了,我知道走到炼油厂的大门口应
该是十二点正,这正是那个看门的老头坐在传达室里吃饭的时间,他戴着一付镜片上布
满圆圈的眼镜,我相信饭菜里蒸发出来的热气会使他什么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说他喜欢
埋着头吃饭,我总是在这时候猫着腰从他窗户下溜进去。在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应该赤
条条地泡在炼油厂的澡堂里了。我独自一人,热水烫得我屁眼里一阵阵发痒,蒸腾的热
气塞满了狭窄的澡堂,如同画在墙上似的静止不动。我必须在一点钟来到之前洗完自己
,我要在那些油腻腻的工人把腿伸进池水之前先清洗掉身上的肥皂,在他们肩上搭着毛
巾走进来的时候,我应该将自己擦干了,因为他们不需要太长的时候,就会将池水弄得
像豆浆似的白花花地漂满了肥皂泡。
  可是这一天中午的时候,我走到那座桥上时站住了脚,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炼油
厂看门的老头快吃完饭了,那个老头一吃完饭就会背着双手在大门口走来走去,而且没
完没了。他会一直这么走着,当澡堂里的热水冰凉了,他才有可能回到屋子里去坐上一
会。
  我站在桥上,挤在那些成年人的腰部,看着昆山靠在桥栏上一边吸烟,一边大口吐
着痰。昆山使我人迷,他的小胡子长在厚实的嘴上,他说话时让我看到肌肉在脸上像是
风中的旗帜一样抖动。我心想这个人腮帮子上都有这么多肌肉,再看看他的胸膛,刺刀
都捅不穿的厚胸膛,还有他的腿和胳膊,我心想那个名叫石刚的人肯定是完蛋了,昆山
说:
  "他不给我面子。"
  我不知道昆山姓什么,这个镇上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姓,但是我们都知道昆山是谁
,昆山就是那个向别人借了钱可以不还的人,他没有香烟的时候就会在街上拦住别人,
笑呵呵地伸出两只宽大的手掌拍着他们的口袋,当拍到一盒香烟时,他就会将自己的手
伸进别人的口袋,将香烟摸出来,抽出一根递过去,剩下的他就放入自己的口袋。我们
这个镇上没有人不认识昆山。连婴儿都知道昆山这两个字所发出的声音和害怕紧密相连
。然而我们都喜欢昆山,当我们在街上遇到他时,我们都会高声叫着他的名字,我五岁
的时候就会这样叫了,一直叫到那时的十一岁。这就是为什么昆山走在街上的时候总是
春风满面?他喜欢别人响亮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总是热情地去答应,他觉得这镇上的人
都很给他面子。
  现在,昆山将烟蒂扔进了桥下的河水,他摇着脑袋,遗憾地对我们说:
  "石刚不给我面子。"
  "为什么石刚不给你面子?"
  那个瘦脸上架着眼镜的人突然这样问,昆山的眼睛就盯上他,昆山的手慢慢举起来
,对着瘦脸的男人,在空中完成一个打耳光的动作,他说:
  "他打了我老婆一巴掌。"
  我听到了一片唏嘘声,我自己是吓了一跳,我心想这世上还有人敢打昆山的老婆,
然后有人说出了我心里正想着的话:
  "他敢打你的老婆?这石刚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昆山伸手指了指我们:"现在我很想认识他。"
  瘦脸的男人说:"可能他不知道打的是你的老婆。"
  昆山摇摇头:"不会。"
  有人说:"管他知道不知道,打了昆山的老婆,昆山当然要让他见血,昆山的老婆能
碰吗?"
  昆山对这人说:"你错了,我的老婆该打。"
  然后,昆山看了看那些瞠目结舌的人,继续说:
  "别人不知道我老婆,我能不知道吗?我老婆确实该打,一张臭嘴,到处搬弄是非。
她要不是我昆山的老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她耳光……"
  昆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可是怎么说她也是我老婆,她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该打耳
光的话,我昆山自己会动手。石刚那小子连个招呼都没有,就打了我老婆一耳光,他不
给我面子……"
  昆山说着拿起桥栏上的菜刀,微微一笑:
  "他不给我面子,也就不能怪我昆山心狠手毒了。"
  然后,昆山向我们走来了,我们为他闪出了一条道路,人高马大的昆山在街道上走
去时就像河流里一艘马力充足的客轮,而我们这些簇拥在他身旁的人,似乎都是螺旋浆
转出来的波涛。我们一起向前走着,我走在了昆山的右边,我得到了一个好位置,昆山
手里亮闪闪的菜刀就在我肩膀前摆动,如同秋千似地来回荡着。这是一个让我激动的中
午,我第一次走在这么多的成年人中间,他们簇拥着昆山的同时也簇拥着我。我们声音
响亮地走着,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脚,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发出好奇的询问,每一次
都是我抢先回答了他们,告诉他们昆山要让石刚见血啦,我把"血"字拉得又长又响,我
不惜喊破自己的嗓子,我发现昆山注意到了我,他不时地低下去来看我一眼,我看到他
的眼睛里充满了微笑。那时候我从心底里希望这条通往炼油厂的街道能够像夜晚一样漫
长,因为我不时地遇上了我的同学,他们惊喜地看着我,他们的目光里全是羡慕的颜色
。我感到自己出尽了风头。阳光伙前面照过来,把我的眼睛照成了一条缝,我抬起头去
看昆山,他的眼睛也变成了一条缝。
  我们来到了炼油厂的大门口,很远我就看到了传达室的老头站在那里,这一次他没
有背着双手来回踱步,而是像鸟一样地将脑袋伸过来看着我们。我们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到他镜片后面的眼睛看到了我,我突然害怕起来,我心想他很可能走过来一把将我
揪出去,就像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还有我的哥哥经常做的那样。于是我感到自己的
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抬起头去看昆山,我看到昆山的脸被阳光照得通红,然后我胆战心
惊地对着前面的老头喊道:
  "他是昆山……"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又轻又细,而且还像树叶似地抖动着。在此之前,老头已经
闪到了一旁,像刚才街道旁的行人那样好奇地看着我们。就这样,我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进去,这老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阻挡之意,我也走了进去,我心想他原来是这么不堪一
击。
  我们走在炼油厂的水泥路上,两旁厂房洞开的门比刚才进来的大门还要宽敞,几个
油迹斑斑的男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我听到有人问他们:
  "石刚去澡堂了吗?"
  一个人回答:"去啦。"
  我听到有人对昆山说:"他去澡堂了。"
  昆山说:"去澡堂。"
  我们绕过了厂房,前面就是煤油厂的食堂,旁边是锅炉房高高的烟囱,浓烟正滚滚
而出,在明净的天空中扩散着,变成了白云的形状,然后渐渐消失。两个锅炉工手里撑
着铁铲,就像撑著拐杖似的看着我们,我们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来到澡堂的门前。已
经有人从澡堂里出来了,他们穿着拖鞋抱着换下的衣服,他们的头发都还在滴着水,他
们的脸和他们的赤着的脚像是快要煮熟了似的通红。昆山站住了脚,我们都站住了脚,
昆山对那个戴眼镜的瘦脸说:
  "你进去看看,石刚在不在里面。"
  戴眼镜的瘦脸走进了澡堂,我们继续站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那两个锅炉工拖着
铁铲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昆山:
  "昆山,你找谁呀?谁得罪你啦?"
  昆山没有回答,别人替他回答了:
  "是石刚。"
  "石刚怎么了?"
  这一次昆山自己回答了:
  "他不给我面子。"
  然后昆山的手伸进了口袋,摸索了一陈后摸出了一支香烟和一盒火柴,他将香烟叼
在了嘴上,又将菜刀夹在胳肢窝里,他点燃了香烟。那个瘦脸的男人出来了,他说:
  "石刚在里面,他正往身上打肥皂……"
  昆山说:"你去告诉他,我昆山来找他了。"
  瘦脸男人说:"我已经说了,他说过一会就出来。"
  有人问:"石刚吓坏了吧?"
  瘦脸的男人摇头:"没有,他正在打肥皂。"
  我看到昆山的脸上出现了遗憾的表情,刚才我在桥上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样的表情
,刚才是昆山认为没有给他面子,现在昆山的遗憾是因为石刚没有他预想的那样惊慌失
措。这时候有人对昆山说:
  "昆山,你进去宰他,他脱光了衣服就像拔光了毛的鸡一样。"
  昆山摇摇头,对瘦脸男人说:
  "你进去告诉他,我给他五分钟时间,过了五分钟我就要进去揪他出来。"
  瘦脸的男人再次走了进去,我听到他们在我的周围议论纷纷,我看到他们所有的嘴
都在动着,只有昆山的嘴没有动,一支香烟正塞在他的嘴里,冒出的烟使他的右眼眯了
起来。
  瘦脸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对昆山说:
  "石刚让你别着急,他说五分钟足够了。"
  我看到有人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他们人人都盼着石刚出来后和昆山大
打出手。我看到昆山的脸铁青了起来,他绷着脸点点头说:
  "好吧,我等他。"
  这时候我离开了昆山,我放弃了自己一路上苦苦维护着的位置,很多次都有人将我
伙昆山身旁挤开,我历尽了艰险才保住这个位置。可是现在石刚吸引了我,于是我走进
了澡堂,走进了蒸腾的热气之中,我看到有十来个人正泡在池水里,另外几个人穿着衣
服站在池边,我听到他们说着昆山和石刚。我仔细地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中间谁是
石刚,我想起来瘦脸的男人说石刚正在打肥皂,我就去看那个站在池水中央的人,他正
用毛巾洗自己的头发上的肥皂,这是一个清瘦的人,他的肩膀很宽,他洗干净了头发上
的肥皂后,走到池边坐下,不停地搓起了自己的眼睛,可能是肥皂水进入了他的眼睛,
他搓了一会,拧干了毛巾,又用毛巾仔细地去擦自己的眼睛。这时我听到有人叫出了石
刚的名字,有人问石刚:
  "要不要我们帮你?"
  "不用。"石刚回答。
  我看到回答的人就是搓自己的眼睛的人,我终于认出了石刚,我激动地看着他站起
来,他用毛巾擦着头发向我走了过来,我没有让开,他就撞到了我,他立刻用手扶住了
我,像是怕我摔倒。然后他走到了外面的更衣室,我也走进了更衣室,那几个穿着衣服
的人也来到了更衣室。我看着石刚擦干了自己的身体,看着他不慌不忙地穿上衬衣和裤
子,接下去他坐在了凳子上,穿上鞋开始系鞋带了。这时有人问他:
  "真的不要我们帮忙?"
  "不用。"他摇摇头。
  他站了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帆布工作服,他将工作服叠成一条,像是缠绷带似地
把工作服缠到了左手的胳膊上,又将脱开的两端塞进了左手使劲地捏住,他的右手伸过
去提了捏左手胳膊上的工作服,然后站了起来,提着毛巾走到了一个水笼头前,拧开水
笼头将毛巾完全淋湿。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的移动使昆山他们站着的地方成为一片阴影,他们看到
了走出来的石刚,石刚站在了阳光下,他的左手胳膊上像是套着一只篮球似的缠着那件
帆布工作服,他的右手提着那条水淋淋的手巾,毛巾垂在那里,像是没有关紧的水笼头
一样滴着水,使地上出现了一滩水迹。
  那一刻我就站在石刚的身旁,我看到昆山身旁的人开始往后退去,于是我也退到了
一棵树下。这时昆山向前走了两步,他走出了阴影,也站在了阳光里。昆山眯起了眼睛
看着石刚,我立刻抬头去看石刚,阳光从后面照亮了石刚,使他的头发闪闪发亮,而他
的脸上没有亮光,他没有眯起眼睛,而是皱着眉去看昆山。
  我看到昆山将嘴上叼着的香烟扔到了地上,然后对石刚说:
  "原来你就是石刚。"
  石刚点了点头。
  昆山说:"石兰是不是你姐姐?"
  石刚再次点了点头:"是我姐姐。"
  昆山笑了笑,将右手的菜刀换到左手,又向前走了一步,他说:
  "你现在长成大人啦,你胆子也大啦。"
  昆山说着挥拳向石刚打去,石刚一低头躲过了昆山的拳头,昆山吃惊地看了看石刚
,说道:
  "你躲闪倒是不慢。"
  昆山的右脚踢向了石刚的膝盖,石刚这一次跳了开去,昆山的企图再次落空,他脸
上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脸对围观的我们说:
  "他有两下子。"
  当昆山的脸转回来时,石刚出手了,他将湿淋淋的毛巾抽到了昆山的脸上,我们听
到了"啪"地一声巨响,那种比巴掌打在脸上响亮得多的声音。昆山失声惨叫了,他左手
的菜刀掉在了地上,他的右手捂住了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石刚后退了两步,重新
捏了捏手里的毛巾,然后看着昆山,昆山移开了手。我们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他
的左眼和左脸通红一片,他弯腰捡起了菜刀,现在他将菜刀握在了右手,他左手捂着自
己的脸,挥起菜刀劈向了石刚,石刚再次闪开,昆山起脚踢在了石刚腿上,石刚连连向
后退去,差一点摔倒在地,等他刚站稳了,昆山的菜刀又劈向了他,无法躲闪的石刚举
起了缠着工作服的胳膊。昆山的菜刀劈在了石刚的胳膊上,与此同时石刚的毛巾再次抽
在了昆山的脸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穷凶极恶的打架,我看到昆山的菜刀一次次劈在了石刚的左胳
膊上,而石刚的毛巾一次次地抽在了昆山的脸上。那件缠在胳膊上的帆布工作服成了石
刚的盾牌,当石刚无法躲闪时他只能举起胳膊;而昆山抵挡石刚毛巾的盾牌则是他的左
手,那条湿淋淋的毛巾抽到昆山脸上时,也抽在了他的手上。在那个下午的阳光的阴影
之间,这两个人就像是两只恶斗中的蟋蟀一样跳来跳去,我们不时听到因为疼痛所发出
的喊叫,他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可是他们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他们你死我
活地争斗着。这中间我因为膀胱难以承受尿的膨胀,去了一次厕所。我没有找到炼油厂
里的厕所,所以我跑到了大街上,我差不多跑到了轮船码头才找到了一个厕所,等我再
跑回来的,我忘记了大门口传达室老头的存在,我一下子冲了进去,我似乎听到老头在
后面叫骂着,可是我顾不上他了。等到我跑回澡堂前时,谢天谢地,他们仍在不懈地殴
斗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漫长的打架,也没有见过如此不知疲倦的人,两个人跳来跳去
,差不多跳出了马拉松的路程。有些人感到自己难以等到结局的出现,这些失去耐心的
人离去了,另外一些来上夜班的人接替了他们,兴致勃勃地站在了视觉良好的地方。我
两次看到石刚的毛巾都抽干了,抽干了的毛巾挥起来时软绵绵的毫无力量,多亏了他的
朋友及时递给他重新加湿的毛巾。于是石刚将昆山的胖脸抽打得更胖了,昆山的菜刀则
将石刚胳膊上的工作服砍成了做拖把的布条子。这时候隔壁食堂里传来了炒菜的声响,
我才注意到很多人手里都拿着饭盒了。
  石刚湿淋淋的毛巾抽在了昆山的右手上,菜刀掉到了地上。这一次昆山站在那里不
再动了,他像是发愣似地看着石刚,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胜过他红肿的脸,他似乎看不
清石刚了,当石刚向右侧走了两步时,他仍然看着刚才的方向,过了一会他撩起了自己
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起了自己疼痛的眼睛。石刚垂着双手站在一旁,他半张着嘴,喘
着气看着昆山,他看了一会后右手不由一松,毛巾掉在了地上,又看了一会后,石刚抬
起了自己的右手,十分吃力地将左胳膊上的工作服取下来,那件厚厚的帆布的工作服已
经破烂不堪。石刚取下了它,将它扔在了地上。于是我们看到石刚的左胳膊血肉模糊,
石刚的右手托住了左胳膊,转身向前走去,他的几个朋友跟在了他的身后。这时昆山放
下了自己的衣角,他不断地眨着眼睛,像是在试验着自己的目光。然后,我看到晚霞已
经升起来了。
  我亲眼目睹了一条毛巾打败了一把刀,我也知道了一条湿淋淋的毛巾可以威力无穷
。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次我洗完澡都要将毛巾浸湿了提在手上,当我沿着长长的街道走
回家时,我感到自己十分勇猛。我还将湿淋淋的毛巾提到了学校里,我在操场上走来走
去,寻找着挑衅者,我的同学们簇拥着我,就像当时我们簇拥着昆山。如此美好的日子
持续着,直到有一天我将毛巾丢掉为止。我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会丢掉毛巾,那时候它
还在滴着水,我似乎将它挂在了树枝上,我只记得我们围着一只皮球奔跑,后来我们都
回家了。于是我的毛巾丢了,我贫穷的母亲给了我一顿臭骂,我同样贫穷的父奈给了我
两记耳光,让我的牙齿足足疼痛了一个星期。
  然后我丧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门,我沿着那条河流走,我的手在台杆上滑近去,我看
到河水里漂浮着晚霞,我的心情就像燃烧之后的灰烬,变得和泥土一样冰凉。我走到了
桥上,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昆山,肿胀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他恢复了过去的勃勃生机
,横行霸道地走了进来。我突然激动无比,因为我同时看到了石刚,他从另一个方向走
来,他曾经受伤的胳膊此刻自在地甩动着,他走向了昆山。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正在消失,我的心脏"咚咚"直跳,我心想他们惊心动魄的殴打又
要开始了,只是这一次昆山手里没有了菜刀,石刚手里也没有了毛巾,他们都没有了武
器,他们只有拳头,还有两只穿着皮鞋的脚和两只穿着球鞋的脚。我看到昆山走到了石
刚的面前,他拦住了对方的去路,我听到昆山声音响亮地说:
  "喂,你有香烟吗?"
  石刚没有回答,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盯着昆山。昆山的手开始拍打起石刚
的衣袋,然后他的手伸进了石刚的口袋,摸出了石刚的香烟。我知道昆山是在挑衅,可
是石刚仍然一动不动。昆山从石刚的香烟里抽出了一根,我心想昆山会将这一根香烟递
给石刚,会将剩下的放进自己的口袋。然而我看到的情景却是昆山将那一根香烟叼在了
自己嘴上,昆山看着石则,将剩下的还给了石刚。石刚接过自己的香烟,也从里面抽出
一根叼在嘴上。接下去让我吃惊的情形出现了,石刚将剩下的香烟放进了昆山的口袋。
我看到昆山笑了起来,他摸出了火柴,先给石刚点燃了香烟,又给自己点燃了。
  这一天傍晚,他们两个人靠在了桥栏上,他们不断地说着什么,同时不断地笑着。
我看到晚霞映红了他们的身体,一直看到黑暗笼罩了他们。他们一直靠在桥栏上,他们
手里夹着的香烟不时地闪亮起来。这天晚上,我一直站在那里听着他们的声音,可是我
什么话都没有听进去。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始终在回忆当初他们吸的是什么牌
子的香烟,可是我总是同时回忆出四种牌子的香烟--前门、飞马、利群和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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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马路旁成堆的垃圾,经过积满污水的商用占地,                                      
                                                                                                              
           经过整夜痛苦的失眠与不安,跨入美丽辉煌的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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