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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死亡区域续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Dec  4 21:00:57 1999), 转信

那天晚上,他父亲和母亲进来坐了一个小时,维拉留下了一
叠宗教小册子。
    “我们要呆在这几直到周未,”赫伯说,“到那时,如果你一
切正常,我们将回波奈尔。但我们每个周未都会回来的。”
    “我要跟我的儿子在一起."维拉大声说.
    “你最好别这样,妈妈。”约翰尼说。抑郁减轻了一点儿,但
他记得它是多么难受。他在这种状态时,如果他母亲跟他大谈上
帝的奇迹,他怀疑自己会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的。
    “你需要我,约翰。你需要我解释。……’、”
我首先需要恢复健康."约翰尼说,“你可以在我能行走后
再解释,好吗?’’
    她没有回答。她脸上有一种几乎是滑稽的固执表情——只是
这一点儿也不有趣。一点几也不。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拨弄。在那
条路上,早五分钟或晚五分钟,一切就都不同了,现在瞧我们大
家被折腾得一塌糊涂。她却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我想,她要
么想象上帝,要么彻底发疯.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约翰尼说:“尼克松又当选了,爸
爸?谁跟他竞选?”
    “他又当选了,”赫伯说,“他跟麦克加文竞争。”
    “谁?”
    “麦克加文。乔治·麦克加文:。南达科塔州的参议员。”
    “不是穆斯基?””
    “不是。但尼克松已不是总统了。他辞职了。”
    “什么?”
    “他是个说谎的家伙,”维拉冷峻她说,“他太骄傲了,上帝
惩罚了他。”
    “尼克松辞职?”约翰尼大吃一惊,“他?"
    “他要么辞职,要么被解雇,”赫伯说,“他们准备弹劾他。”
    约翰尼突然意识到美国政治中发生了巨大变化,这肯定是越
战的结果,而他却错过了。他第一次真正感到自己像瑞普·凡、温
克:、发生了多少事?他都不敢问。接着一个真正可怕的念头浮现
出来,
    “阿格纽……阿格纽是总统了?"
    ‘福特,”维拉说,“一个善良、真诚的人。”
,“亨利,福特是美国的总统?”
    “不是亨利,”她说,“杰里。”
    他轮流盯着他们,几乎认为这一切是一场梦或奇怪的玩笑。
    “阿格纽也辞职了,”维拉说。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白线·。“他
是一个小偷。他竟在办公室接受贿赂。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不是因为贿赂辞职的,”赫伯说,“他辞职是因为在马里
兰州搞得乱七八糟,难以自拔。尼克松任命杰里·福特为副总统。
去年八月尼克松辞了职,福特接管权力。他任命尼尔逊·洛克菲
勒为副总统。现在就是这样."
    “一个离婚的男人,”维拉冷酷地说“上帝保佑他别成为总
统。”
    “尼克松做了什么?”约翰尼问。,“天哪,我……”他看到他
母亲皱起眉头。“我的意思是,”太惊人了,如果他们要弹劾他
    “你不需要在谈那些恶棍政治家时发誓诅咒,”维拉说,“是
因为水门。”
    “水门?那是在越南的一次攻势吗?那一类事吗?"
    “华盛顿的水门旅馆,”赫伯说,“几个古巴人闯进尼主党委
员会的办公室,被当场抓住。尼克松知道内情。他试图隐瞒此
事。”
    “你在开玩笑吗?”约翰尼好容易才说出话来。
                                                                            
          、
    “是几盒磁带,”维拉说。“还有那个约翰·丁。我认为他只是
一个逃离沉船的老鼠,一个常见的爱泄露秘密的人"
    “爸爸,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吗?…
    “试试吧," 赫伯说。“但我认为整个事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到现在也没有,我会带给你一些书:已经有大约一百万本书写这
件事,我猜以后还会有一百多万本。1972年夏天,就在选举前...
    十点三十分,他的父母已经走了。病房的灯变暗了。约翰尼
睡不着。那些可怕的新信息在他头脑中飞速跳动。在这么短的时
间中,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自己落
伍了。
    他父亲告诉他,汽油价格上涨了几乎百分之百。在他出车祸
的时候,你三十或三十二美分就能买一加仑汽油。现在卖到五十
四美分一方,仑,而且有时还要排队。拿国的速度限制是每J、时五
十五英里,长途货车司机几乎要造反了。
    但所有这些都无关紧要。越南战争结束了,那个国家被共产
主义分子控制了。赫伯说这发生在约翰尼有苏醒迹象的时候。经
过那么多年的流血冲突,胡志明的接班人势如破竹,在几天内就
统一了全国。
美国总统去过红色中国。不是福特,而是尼克松。他在辞职
前去的。偏偏是尼克松,那个搞政治迫害的老手。如果不是他父
亲而是别人告他这话,约翰尼干脆不会相信。
太多了,太可怕了。他突然不想再知道什么了,害怕这会把
他逼疯的·布朗医生用的那支笔,那个福来尔一还有多少类似
的东西呢’几百种个东西一次次地强调指出:你失去了你生命的
一部分,几乎是百分之六,如果统计数字是可信的话。你落到时
代的后面,被遗忘了。
    “约翰?”声音很轻,"你睡了吗、约翰?"
    他翻过身,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病房的门口,一个肩膀圆圆
的小个子男人。这是魏泽克。
    “没有。我醒着."
     “我希望这样,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请进吧."
 魏泽克今晚看上去老了一点儿。他坐在约翰尼的床边。
“刚才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我打电话去加利福尼亚的卡
默尔查号台,寻找二位约翰娜·波伦茨。你认为有这样一个电话
号吗?”
“除非这电话没列入电话簿,或者她根本没有电话。"
    “她有电话。我得到了电话号码。"
啊!
“约翰尼说,他感兴趣是因为他喜欢魏泽克,但也只如此而已
他不觉得有必要证实自己有关约翰娜。波伦茨的话,因
为他知道那是真的一就像他知道他习惯用右手一样.
    “我坐着想了很长时间,”魏泽克说。“我告诉你我母亲死了,
但那其实只是一个推测。我父亲在保卫华沙时死了,我妈妈再没
出现过,嗯?假设她被炮弹炸死了是很合乎逻辑的……在占领时
……你明白。她再没出现过,所以这么假定是合乎逻辑的。健忘
症……作为一位神经科医生,我可以告诉你,永远的,彻底的健
忘症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也许比真正的精神分裂症还罕见,我从
没读到过持续三十五年的病例。”
    “她很久以前就从健忘症中恢复过来,”约翰尼说。“我认为
她只是忘了一切,当她的记忆恢复时,她已再婚,并且是两个孩
子……也许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记忆也许变成了一种内疚的
事,但她做梦梦见你。‘孩子很安全。’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打了,”魏泽克说。“我直接拨了号。你知道现在可以这么
做,这非常方便。你拨区号,电话号。拨了十一个数字,你就能
和全国任何一个地方联系。这是件很惊人的事,在某些方面是一
件很可怕的事。一个男孩——不,一个年轻男人——接的电话。
我问波伦茨太太是否在家。我听到他喊:‘妈妈,你的电话。,然
后电话咚地放在桌上或什么上了,我站在缅因州的班戈尔,离大
西洋不到四十英里,听着太平洋一个镇的一位年轻人把电话放到
桌子上。我的心……它跳得厉害,把我吓坏了。等待似乎很长。
然后她拿起电话,说:‘你好?"
    “你说什么?你怎么处理这事的?”
“我没有处理这事”魏泽克回答说,狡黠地微微一笑,"我挂
了电话。我渴望喝一口烈酒,但我没有."
“你确信是她吗?”
约翰,这问题多幼稚!1939年我九岁。从那以后我再没听
过我母亲的声音。我认识她时,她只说波兰语。现在我只说英语
……我忘记了我的大部分母语,这是很可耻的。我怎么能确信

    “对,但你确实相信了?"
    魏泽克用一只手慢慢擦着额头。“是的,”他说,“是她,是
我的母亲。”
    “但你不能跟她谈话吗?’"
    “我为什么要谈呢?”魏泽克问,听上去几乎生气了。“她的
生活是她的生活,对吗?正像你说的:孩子很安全。我应该打扰
一个刚开始安度晚年的女人吗?我应该冒永远摧毁她心理平衡的
危险吗?你所提到的那些内疚感……我应该让它们释放出来吗?
或甚至冒险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约翰尼说。它们都是些麻烦的问题,他无法回
答——但他觉得,魏泽克提出这些问题,是试图解释他刚才的所
作所为、这些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孩子很安全,女人在卡默尔很安全。他们中间隔着整个大
陆,就让它这么样吧。但你怎么办,约翰?我们要把你怎么办?"
    “我不明白你的话。”
    “那么我要向你详细解释了,对吗?布朗医生很生气。他对
我生气,对你生气,还对他自己生气,我猜他对自己生气是因为
他有点儿相信他认为纯属瞎扯的东西。在场的护士肯定不会保持
沉默。今天晚上在床上,她会告诉她丈失,它可能到此为止,但
她丈夫可能告诉他的老板,到明天晚上,:报纸很可能风闻此事。
‘昏迷病人醒来后有了第二视觉’。”              。
    “第二视觉?”约翰尼说,“它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是通灵人?未卜先知者?现成的词
句什么也说蚜不了。你告诉一位护士她儿子的眼睛手术会成功
“玛丽亚。”约翰尼低声说,微微一笑。他喜欢玛丽亚。
“··…那已经传遍医院。你看到了未来?这是不是第二视觉?
我不知道。你把我母亲的照片放在两手间,就能告诉我现在她住
在哪里。你知道在哪几找到失去的东西和失踪的人吗?那是不是
第二视觉呢?我不知道。你能读别人的思想吗?能影响外部世界
的东西吗?手----放就能治疗吗?有些人把这些叫做‘通灵人’。
它们都和‘第二视觉’有关。它们都是布朗医生所嘲笑的东西。
嘲笑,不,他不嘲笑。他噎之以鼻。”
    “你不吗?”
    “我想起爱德加·凯西和彼得·赫克斯。我曾试图跟布朗医生
谈赫克斯,但他嗤之以鼻,他不想谈这些,他不想知道这些。”
    约翰尼什么都没说。
    “所以……我们把你怎么办呢?”
    “需要做什么吗?”
    “我想是的,”魏泽克说。他站起身。“我把这留给你自己思
考。但当你思考时,想想这个:有些东西最好别看见,有些东西
最好丢掉而不是找到."
    他向约翰尼道了晚安,悄悄离去。约翰尼现在非常疲倦,但
过了好久才人睡。
    约翰尼的第一次手术安排在五月二十八日。魏泽克和布朗都
仔细向他解释了整个程序。将对他进行局部麻醉——他们俩都觉
得全身麻醉太冒险。第一次是对他膝盖和脚踝进行手术。在他漫
长的睡眠中,他的韧带缩短了,要用塑胶纤维加长。在心脏瓣膜
通道手术中也要用到塑胶。布朗告诉他,问题不是他的身体是否
接受或抗拒人造韧带,而是他的腿是否能适应这种变化。如果膝
盖和脚踝的效果很好,将再进行三次手术:一次是他大腿的长韧
带手术,一次是肘部韧带手术,第三次是颈部,现在他几乎不能
转动脖子。手术将由雷蒙德·鲁奥普主持,他是这方面的先驱者。
他正从旧金山飞来。
    “如果这个鲁奥普是这么一个超级明星,他为什么要给我做
手术呢?"约翰尼问。“超级明星”这个词是他从玛丽亚那里学来
的。她在提到那个光头、戴眼镜的歌手文尔顿·约翰时用了这个
词。
    “你低估了你自己的超级明星地位,”市朗回答说,“在美国,
只有很少几个人像你这样从这么长的昏迷中醒来。另外,你从脑
 损中恢复过来的速度是最快的。”
    山姆·魏泽克更坦率:“你是一个实验品。”
      “什么?"
    “是的。请看着打火机火焰,”魏泽克打着打火机,照着约翰
尼左眼的瞳孔。“你知道我用这就能看到你的视觉神经吗?是的。
眼睛不仅是心灵的窗户。它们是大脑最重要的支撑点之一."
    “实验品?”约翰尼阴郁他说,凝视着刺眼的火焰。
    “是的,”打火机啪地熄灭了。“别为自己感到难过。在你身
上运用的很多技术在越战中得到了改进。军队医院并不短少实验
品,嗯?鲁奥普那样的人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你的独特性。这是
一个睡了四年半的人,我们能让他再次行走吗?一个有趣的难
题。他将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第一次探讨这一问题。他盼
望这次手术,就像一个小孩盼望圣诞树下的礼物厂样。他没有看
到你,他没有看到约翰·史密斯在遭受痛苦,没有看到约翰·史密
斯得在床上使用便盒,背痒的话必须按铃叫护士给他搔。那很
好。他的手不会颤抖,笑一笑,约翰尼,这个鲁奥普看上去像个
银行职员,但他可能是北美最出色的外科医生."
    但约翰尼很难笑出来。
    他很尽职地读完了他母亲留给他的那些宗教小册子。它们使
他感到压抑,并再次为他母亲的心智状态而惊恐不安。一个叫赛
勒姆·科班的人所写的小册子让他震惊,其中充满了对未日和地
狱的血腥的热爱。另一个小册子以耸人听闻的语言描述即将来临
的反基督时代。其余的充满了疯狂的念头:基督住在南极、上帝
开着飞碟,纽约是所多玛城,洛杉矾是蛾摩拉城。其中谈到驱
魔,巫术等等。在他昏迷前,他母亲是个虔诚而世俗的女人,他
无法把她和这些小册子联系在一起。
    有关魏泽克母亲照片那件事发生后三天,一位瘦削的黑发记
者出现在约翰尼病房门前,他是班戈尔《每日新闻报)的记者,
名叫大卫·布莱特,他问能否简短地采访他一下。
    “你征求过医生的意见吗?”约翰尼问。
    布莱特咧嘴一笑:“说实话,没有。”
    “好吧,”约翰尼说。“那样的话,我很愿意跟你谈谈。”
    “我很欣赏你。”布莱特说,进来坐下。
    他首先问车祸的经过,以及约翰尼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一
睡近五年时的感想。约翰尼很坦率地回答这些问题。接着布莱特
说,他从“某个渠道”了解到,由于车祸,约翰尼获得了某种第
六感觉。
    “你是在问我是否我是个通灵者吗?”
    布莱特微笑着耸耸肩:“开始可以这么说."
    约翰尼仔细考虑过魏泽克所说的事。他越想越觉得魏泽克什
么也不说挂上电话是对的。约翰尼开始把它和那个w。w、雅可
比故事《猴子的爪子》联系在一起。可以向爪子提出希望,但三
个希望中每个希望的代价都很可怕。老夫妻希望得到一百英磅,
在一次工厂事故中他们的儿子死了——工厂的赔偿金刚好是一百
英磅。然后老妇人希望她儿子回来,他回来了——但在她开门看
到她从坟墓中召来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之前,老头用最后一个希望
把它又送回坟墓,正如魏泽克所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最好丢掉而
不是找到。
    “不,”他说,“我并不比你更通灵。”
    “根据我的消息来源,你……”
    “我想我会回去教书的。我只知道这一点。但现在想这些都
太早了。”
    布莱特感谢他接受采访,然后走了。两天后,文章出现在报
上、刚好是他腿做手术的前一天。文章登在头版的下方,标题
是:《约翰·史密斯,现代的瑞普·凡·温克,面临漫长的恢复之
路》。有三幅照片,一幅是约翰尼为克利维斯·米尔斯中学年鉴提
供的照片(在车祸发生一周前拍的),一幅是约翰尼躺在医院床
上的照片,看上去很瘦,手和脚蜷屈着。在这两幅照片之间,是
一辆几乎完全毁掉了的出租汽车,像条死狗一样侧躺着。布莱特
的文章中没有提到第六感觉。预感或特异功能。
    “你怎么做到让他不谈特异功能的?”那天晚上魏泽克问他。
    约翰尼耸耸肩:“他看上去像个好人。也许他不想把我牵涉
到那种事情中去。”
    “也许不,”魏泽克说“但他不会忘记的。如果他是个优秀
的记者,他不会忘记的,而我认为他是个优秀的记者。,,
    “你认为?"
    “我问过。”
    “你是为我着想吗?"
    “我们大家总是尽力而为,对吗?你对明天感到紧张吗,约
翰尼?,,
    “不紧张,不。确切他说有点儿害怕。"
“是,这很自然。我也会的"
    “你会在那儿吗?”
“在,在手术室的观察区。在上面。我穿着绿大褂,你分不
清我和别人的,但我会在那儿."
“戴上什么东西,”约翰尼说。“戴上什么东西,这样我就知
道是你了。’
魏泽克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吧,我把手表别在大褂上面。"
“很好,”约翰尼说。“布朗医生呢?他会在那儿吗?"
“布朗医生在华盛顿。明天他将向全美神经科医生协会报告
你的情况。我读了他的论文,非常好,也许有点夸张。,,
“你没有被邀请?"
魏泽克耸耸肩:”我不喜欢乘飞机,我有点儿害怕。"
    “也许你想留在这里?"
 魏泽克狡黠地笑笑,摊开手,什么也没说:
    “他不大喜欢我,是吗?”约翰尼问。“布朗医生?"
    “是的,不太喜欢。”魏泽克说。“他认为你在骗我们,为了
你自己而编造谎言。也许是为了引起注意。别单凭这件事就对他
下判断,约翰。他的思维方式使他很难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
题。你应该同情他,他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会大有前途的。已
经有人邀请他跳槽了,他不久就将飞离这些北方寒冷的森林,永
远离开班戈尔。他将去休斯敦或夏威夷,甚至去巴黎。但他令人
惊奇的狭隘。他是一个大脑修理工。他用手术刀把它切成碎片,
发现没有灵魂,于是断定根本没有灵魂,就像环绕地球的俄国字
航员没有看到上帝一样。它是修理工的经验主义,而一个修理工
只是一个高级马达控制的儿童。你千万别告诉他我这么说。”
    “不会的。”
    “现在你应该休息了。你明天会很累的。”
    手术期间,约翰尼只看到世界闻名的鲁奥普医生一副厚厚的
角质眼镜和他额头极左边的一颗大痣。他的其余部分都裹在帽
子。大褂和手套中。
    先给约翰尼打了两针,当他被推进手术室时,晕乎乎的。麻
醉师拿着约翰尼见过的最大的注射麻醉剂的针走过来。他猜那针
打起来一定非常疼,果然不错。针扎在脊椎的第四和第五节之
间,以避免脊椎尾部的神经束,那个部位有点儿像马的尾巴。
    约翰尼脸朝下躺着,咬住自己的手臂以避免叫出来。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后,那种疼痛减轻为一种模糊的压力
感。除此之外,他身体的下半部分毫无感觉。
    鲁奥普的脸出现在他的上方。绿色土匪,约翰尼想。戴着眼
镜的土匪。要你的命或要你的钱。
    “你舒服吗,史密斯先生?”鲁奥普问。
    “舒服。但我可不希望再次尝这滋味。”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读杂志。你也可以看着镜子,如果你
不害怕的话。”
    “好吧。”
    “护士,请告诉我血压。”
    “低压二十一,高压七十六,医生."
    “很好。好了,我们开始吧?”
    “给我留个鼓槌,”约翰尼有气无力地说。被开心的笑声吓了
一跳。鲁奥普用瘦削的戴着手套的手拍拍他盖着床单的肩膀。
    他看到鲁奥普选了一把手术刀,消失在绿色的布后面,约翰
尼身上是一个铁圈子,这布就垂在铁圈上,镜于是凸出的,约翰
尼可以看到一切,虽然有点儿变形。
    啊,是的,,’鲁奥普说,,‘噢是的……这就是我们所要的
……嗯……很好……请给我钳子……护士,天哪,快点……是
的,先生……现在我相信我会喜欢这一个……不,夹住它……别
给我不要的,给我我所需的……是的。请给我带子。”
    护士用钳子把缠在一起的一束细丝递给鲁奥普。鲁奥普小心
地用镊子把它们拉出。
    像一次意大利宴会,约翰尼想,瞧那些通心粉调味汁。这使
他很不舒服,他转过头。在他头顶上的观察区,其余土匪们低头
看着他。他们的眼睛看上去苍白,残忍、惊恐。然后他发现了魏
泽克,右边第三个,他的手表别在大褂上。
    约翰尼点点头。
    魏泽克也冲他点点头。
    这使他觉得好受点儿。
    鲁奥普把他膝盖和小腿连上,将约翰尼翻个身,手术继续进
行。麻醉师问他是否觉得很好,约翰尼告诉她自己感觉很好。她
问他想不想听音乐,他说想听。片刻之后,乔·贝巴兹清晰甜蜜
的声音在手术室响起。鲁奥普仍在做手术。约翰尼有点儿困,迷
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手术仍在进行。魏泽克仍在那里。
约翰尼举起一只手;向他表示感谢,魏泽克再次点点头。

    一小时后,手术结束了。他被推进恢复室,在那里,一个护
士不停地问他是否能告诉她她在摸他的哪几个脚趾,过了一会
儿,约翰尼可以辨别出来了。
    鲁奥普走了进来,他的土匪式面具耷拉在一边。
    “没事儿吗?”他问。
    “没事儿。”
    “手术很顺利,”鲁奥普说,“我很乐观。”
    “很好。”
    “你会感到疼痛的,”鲁奥普说,“也许非常疼。治疗本身开
始会让你觉得很疼的。坚持住。”
    “坚持住。”约翰尼低声说。
    “午安。”鲁奥普说,然后离开了。约翰尼想,他也许是趁着
天还没黑,赶紧去本地高尔夫球场打打球。
   非常疼。
    晚上九点,麻醉剂的药力消退了,约翰尼疼痛难忍。没有两
个护士的帮助,他是不许移动大腿的。他的膝盖好像被一个布满
钉子的带子裹住,然后残酷地收紧。时间慢得像虫爬一样。他扫
了一眼手表,以为从上次他看表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却
发现才过了四分钟。他觉得下一分钟他再也受不了了,然后这一
分钟过去了,然后他又会认为再下一分钟他受不了了。
    他一想到还有那么多折磨等待着他,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
抑郁涌上心头,难以自拨。在肘部、大腿、脖子上做的手术,帮
助行走的架子、轮椅。手杖,所有这些,会把他折磨致死的。
    你会感到疼痛的……坚持住。
    不,你去坚持吧,约翰尼想,别折磨我了。别再拿着屠刀
(手术刀)靠近我。如果这就是你认为的帮助,我可一,久儿也不
想要它。
    那种连续不断的疼痛,一直扎进他的肉中。
    他的腹部热乎乎的,在滴滴答答。
    他尿到自己身上了。
    约翰尼把脸转向墙,哭了起来。

    第一次手术后十天,第二次手术前两周,约翰尼正在读伍德
华和伯恩斯但的《所有的总统都是人》,一抬头,看到莎拉站在
门口,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莎拉,”他说。“是你吗?"
    她声音颤抖他说:“是的,是我,约翰尼。”
    他放下书,看着她。她穿着一件淡绿色亚麻套装,非常贴
身,手里抓着一个棕色小包,就像抓着一个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她烫了头,显得更动人了。这使他感到一阵妒嫉——是她自己要
烫的,还是跟她一起生活睡觉的男人要她烫的?她非常美丽。
    “进来,”他说。“进来,坐下。”
    她走过房屋、突然他像她看他一样看到自己——他非常瘦
削,身体倾靠在窗边的椅子上,脚放在矮脚凳上,穿着一件廉价
的医院浴衣。
    “瞧,我还穿着晚礼服呢。”他说。
    “你看上去很不错。”她亲吻他的面颊。过去的种种回忆一下
子涌上他的心头。她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叠起双腿,拉拉套装下
摆。
    他们一言不发地互相打量着对方。他看出她非常紧张。如果
有人碰碰她的肩膀,她大概会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来,”她说,“但我非常想来."
    “我很高兴你来了。”
    就像公共汽车上的二对陌生人,不仅如此,对吗?
    他微微一笑:“我在打仗。想看我的伤痕吗?他撩起膝盖上
的浴衣,露出正在愈合的S形切口。它们仍是红色的,缝着线。
    “噢,天哪,你们对你干什么了?”
    “他们试图把矮胖子恢复成正常人,”约翰尼说,“国王的所
有人马,国王的所有医生都在为此努力。所以我猜……”这时他
停住口,因为她在哭泣。
    “别这么说,约翰尼,”她说,“请别这么说。”
    “我很抱歉。这只是……我只不过在开开玩笑罢了。”是这样
吗?他是在开玩笑,还皇在用一种方式说:谢谢你来看望我,他
们正在把我切成零碎?
“你?你能拿这开玩笑?"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张面中纸,擦擦
眼睛。
“不是经常开。我猜又见到你……我的防线崩溃了,莎拉."
“他们会让你离开这里吗?"
“最终会的。这就像过去的那种惩罚:从两排人中间跑过,
并受每个人的鞭打。如果我被每个人打完后还活着,我就能得到
自由了."
“今年夏天?"
“不,我……我想不会."
“发生这种事,我真难过,’: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哦一直在想为什么……或事情怎么样就会发生变化……其结果
只是弄得我失眠。如果我没有吃那个变质的热狗……如果你留下
可不是回家……”她摇摇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有时似乎
没有概率可言."
约翰尼微微一笑:“两个零,庄家赢。喂,你还记得吗?我
赢了那命运轮,莎拉."
“是的。你赢了五百多块钱。”
他看着她,仍在微笑,但那微笑是困惑甚至委屈的:“你想
不想知道一件好笑的事?我的医生认为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小
时候头部受过伤。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妈妈和爸爸也记不
得了。但每次我想起这事,眼前就会闪过命运轮:…·闻到一种燃
烧的橡胶的气味。”
    “也许你出车祸时……”她怀疑地开口说。
    “不,我想不是的。但命运轮就像是对我的警告……而我忽
视了它。”
    她挪动了一下,不安他说,“别这么想,约翰尼."
    他耸耸肩。“也许我把四年的运气都在一晚上用完了。但是
瞧这个,莎拉。”他小心费劲地把一条腿从矮凳上拿开,把它变
成九十度,然后又把它伸直放回矮凳上。“也许他们能把矮胖子
恢复成正常人。我刚醒来时,做不到这一步,我也不能像现在这
样伸直大腿。”
    “你能思考,约翰尼,”她说。“你能说话。我们原先都以为
……你知道。”
    “是的,约翰尼成了根萝卜。”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为了
打破它,约翰尼故作轻松地说,“你现在怎么样?”
    “呃……我结婚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爸爸告诉我的。”
    “他是个好人,”莎拉说。然后突然不停他说起来,“我不能
等,约翰尼。我也为此感到难过。医生们说你不会醒来,你会越
来越弱,直到你……悄悄离去。而且即使我知道……”她抬头看
着他,脸上是一种不安的辩护表情。“即使我知道,约翰尼,我
认为我不能等。四年半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是的,的确如此,”他说。“真是一段太漫长的时间。你想
听可怕的事情吗?我让他们给我拿来四年的新闻杂志,这样我就
能看看谁死了。杜鲁门。吉尼斯·乔普林、吉米;汉德里克斯——
我真不敢相信。丹·布洛克,还有你和我,我们就那么悄悄结束
了。”
    “我对此感到非常难过,”她说,几乎是在低语。“非常内疚。
但我爱他,约翰尼,我非常爱他。”
    “好,那很重要。”
    “他叫瓦尔特·赫兹列特,他是一个………
    “我想我更愿意听听你孩子的情况,”约翰尼说,“别不高兴,
嗯?"
    “他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她微笑着说,“他现在七个月了。
他名叫丹尼斯,但我们叫他丹尼。我们按他祖父的名字给他起
的”
    “以后带他过来,我很乐意看看他。”
    “我会的。”莎拉说,他们互相微笑着,心里明白不可能发生
这样的事。“约翰尼,你想要什么吗?”
    只想要你,宝贝。并回到四年半前。
    “不要什么,”他说,“你还在教书吗?”
    “暂时还在教。”她说。
    “还在吸那可恶的可卡因?"
    “噢,约翰尼,你没变。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他同意说,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中。
    “我还能来看你吗?"
    “当然可以,”他说,“那太好了,莎拉。”他犹豫了一下,不
想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这次见面,不想伤害她或他自己,想说些
真话。
    “莎拉,”他说,“你做得对。”
    “是吗?”她问。她微微一笑,但嘴角在颤抖,“我也不清楚。
这一切显得这么残酷和……错误。我爱我丈夫和孩子,当瓦尔特
说有一天我们会住班戈尔最好的房子时,我相信他的话。他说有
一天他会竞选参议院议员,我也相信。他说有一天某个来自缅因
州的人会当选总统,我几乎也相信了。我来这里看你可怜的腿
……”她又开始哭了,“它们看上去像被重新搭配过一样,而且
你这么瘦……”
    “别,莎拉,别这样。”
    “你这么瘦,这一切显得那么残酷不公,我恨这一切,我恨
这一切,因为这一切根本不对."
    “有时候没什么是对的,”他说,“这世界就是这么冷酷。有
时候你只能尽力而为,接受现实。你快快乐乐地活着,莎拉,如
果你想来看我,那就来吧,顺便带一副纸牌。”
    “我会的,”她说,“对不起,我哭了。这让你不太愉快,对
吗?”
    “没事儿,”他说,微微一笑。“你必须戒掉可卡因,宝贝。
你的鼻子会掉的。”
    她笑了起来。“约翰尼你还是老样子,”她说。突然,她弯下
腰吻吻他的嘴,“噢,约翰尼,快点儿恢复过来吧。"
    她直起身,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约翰尼?"
    “你没有把它弄丢,”他说,“没有,你根本没有把它弄丢。"
    “弄丢什么?"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的结婚戒指。你没把它丢在蒙特利尔。”
    他一只手举到额头,手指使劲揉着右眼上方的一块皮肤。他
的手臂投下一道阴影,她带着迷信的恐惧看到他的脸一半亮一半
暗,这使她想起他用来吓她的万圣节面具。她和瓦尔特曾在蒙特
利尔度蜜月,但约翰尼怎么会知道的呢?除非赫伯告诉他。是
的,一定是这样。但只有她和瓦尔特才知道她把戒指丢在旅馆房
内的什么地方了。别人都不知道,因为在他们飞回家前,他又给
她买了一颗。她太难为情了,谁都没告诉,甚至她的母亲。
        “怎么……”
   约翰尼使劲皱着眉,然后又冲她微笑一笑,他的手从额头落
下,握住膝盖上的另一只手。
    “它大小不大合适。”他说,“你在收拾行李,记得吗,莎拉?
他出去买什么东西,你在收拾行李。他出去买……·买……不知
道。那在死亡区域."
    死亡区域?
    “他去一家工艺品店,买了一大堆可笑的东西做纪念品。垫
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约翰尼,你怎么知追我丢了戒指
    “你在收拾行李。戒指的大小不合适,太大了。你准备回家
后重新做一不。但当时,你……你……”眉头又开始皱起来,但
马上又松开了。他冲她微微一笑,“你用手纸塞到它里面!"
    恐惧像冰冷的水一样在她胃中慢慢翻滚。她的手摸着喉咙。
凝视着他,像被催眠了样。他又是同样的眼神,同样冷淡的眼
神,和那晚赌命运轮时。,一样。发生什么事了,约翰尼,你是什
么’他眼睛中的蓝色暗得几乎成了蓝紫色,他看上去神情恍惚。
她想逃走。病房本身似乎在暗下来,好像他撕开了过去和现在之
间的联系。
    “它从你手指上滑下来,”他说,“你正在把他的刮脸用品放
歪!旁边的一个口袋中,它恰好掉了下来。你后来才发现戒指丢
了,所以以为是在屋里的什么地方。”他笑了,笑声又高又亮
——一点儿不像约翰尼平常的声音——但很冷……很冷。。。宝贝。
你们俩把那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你已经把它打到行李里了,它
仍在那个皮箱口袋中。一直都在,你到阁楼看看,莎拉。你会看
到的。”
在外面走廊,有人打碎了玻璃杯或什么东西,大声诅咒着。
约翰尼朝那声音方向瞥了一眼,眼睛清澈了。他转过头,看至!她
呆呆地瞪着眼睛,于是关心地皱起眉头。
“怎么啦?莎拉,我说什么错话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她低声说,“你怎么能知道那些事的?,,
“我不知道,”他说,“莎拉,我很抱歉,如果我………
“约翰尼,我应该走了,丹尼跟临时看护他的人在一起."
    “好吧。莎拉,我很抱歉让你扫兴。,,
    “你怎么会知道我戒指的事呢,约翰尼?"
    他只能摇摇头。
    在一层走廊走了一半时,她的胃开始不舒服。她及时发现女
厕所,急忙冲进去,关上一间小隔间的门,剧烈地呕吐起来。她
冲完水,闭着眼睛站着;全身颤抖,但差点儿要笑起来。上次她
见到约翰尼时也吐了。这是报应?还是结束的象征?她两手捂住
嘴,免得自己笑出来或尖叫起来。在黑暗中,世界似乎在不可思
议地旋转,像个碟子,像个转动的命运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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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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