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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死亡区域续8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Dec 4 21:05:26 1999), 转信
沃尔特·克朗凯特又回到画面上,坐在新闻编辑室,咯咯笑
着。“热狗,”他说,又笑起来,“这是………
约翰尼站起来,关掉电视。“我真不敢相信,”他说,"那家
伙真是个候选人?而不是开玩笑?”
“这是不是开玩笑,那就看每个人怎么看这事了。”罗戈尔笑
着说,“但他的确是在竞选。我自己天生就是个共和党人,但我
必须承认斯蒂尔森那家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你知道他雇了六个
以前的摩托车流氓做保缥吗?那些人可不好对付,但他似乎制服
了他们."
雇摩托车流氓做保缥。约翰尼很不喜欢这一举动。当摇滚乐
队在加利福尼亚举行义演时,就是摩托车流氓负责安全工作。结
果并不很妙。
“人们能够容忍……一帮摩托车流氓?"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已经洗心革面了。斯蒂尔森很善于
改造问题青年,在里杰威很出名。”
约翰尼怀疑地哼了一声。
“你瞧他,”罗戈尔说,指着电视机,“那家伙是个小丑。他
每次集会都在讲台上那么冲来冲去,把他的安全帽扔进人群——
我猜他已经扔了上百个帽子了——和分发热狗。他是个小丑,那
又怎么样呢?也许人们需要轻松一下。我们的石油快用完了,通
货膨胀在慢慢地失去控制,上般人的税收负担从没这么重过,我
们显然准备选一个愚蠢佐治亚州穷白人当美国总统,所以人们需
要乐一下。另外,他们要对一事无成的政治体制表示轻蔑。斯蒂
尔森是无害的."
“他在轨道上运转。”约翰尼说,两人都笑起来。
“我们周围发疯的政治家大多了,”罗戈尔说,:‘在新罕布什
尔州,我们有斯蒂尔森,他想用热狗打进众议院,那又怎么样?
在加利福尼亚,他们有哈亚卡马。还有我们的州长。麦尔德里姆
·汤姆逊.去年,他想要用战略核武器装备新罕布什尔州国民卫
队。我说那真是发疯了。"
“你是不是说第三区的人们选一个傻瓜在华盛顿做他们的代
表,这没什么关系?"
“你没听懂我的话,”柴沃斯耐心地说,“试着从选民的角度
看问题,约翰尼。第三区的那些人大多数是蓝领和小店主。那个
地区最边远的地方刚开始有些多余的电力可供娱乐。那些人把戴
维·波维斯看作一个饥饿的小孩,他想通过花言巧语和一张长得
像达斯汀·霍夫曼的脸而当选。他们只因他穿着蓝色牛仔裤才认
为他是个男人。
“再看费舍。他名义上是我们的人. 我为他和其他共和党候
选人在这里募捐。他在议会里呆的时间大长了,他可能认为如果
没有他的道义的支持,国会大厦会裂成两半。他一生中毫无创
见,从没跟党唱过反调。他没有遭到指责,那是因为他太愚蠢
了,不会玩什么鬼花样,虽然这次朝鲜门事件可能会牵扯到他。
他的演讲像商品目录一样乏味。人们不知道这些事,但他们有时
能感觉到。哈里森·费舍从没为他的选民做过什么事。”
“所以答案就是选个疯子?"
柴沃斯宽容地微微一笑:“有时这些疯子干得很不错;看看
贝拉·阿布祖格。这些疯子的脑子很好使。但即使斯蒂尔森在华
盛顿就像在里杰威一样疯狂,他也只不过才干两年。1978年他
们会把他选下来的,换上某个接受教训的人。”
罗戈尔站起来。“别长期欺骗人民,”他说,“那就是教训。
亚当·克雷顿·波威尔被揭露了,阿格纽和尼克松也一样。只是
……别长期欺骗人民。”他看了一眼手表,“到大房子来喝一杯
吧,约翰尼。雪莱和我过一会要出去但我们有时间喝一杯."
约翰尼微笑着站起来。“好吧,”他说,“听你的."
八月中旬)约翰尼发现柴沃斯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了,潘高住
在车库召。边。在新学年和繁忙的秋天开始之前,柴沃斯一家去蒙
侍利尔度三周的假。
罗戈尔把他妻子的奔驰车钥匙留给约翰尼,他开着这车去波
奈尔镇看他父亲,觉得自己像个大人物。他父亲跟查尔妮。麦肯
齐的谈判已进入关键阶段,赫伯再也不抗议说他因为怕房塌下来
砸着她才对她感兴趣。实际上,他已经准备求婚了,这使约翰尼
有点儿紧张。三天后,约翰尼回到柴沃斯家,读读书,写写信,
沉浸在静溢之中。
他坐在游泳池中的橡皮躺椅上,边喝六喜汽水边读(fBf9时
报图书评论),这时潘高走到池边,脱去便鞋,把脚放进水中。
“啊,”他说,“太好了。”他冲约翰尼笑笑。,‘这里很安静,
是吗?”
“非常安静."约翰尼同意说,“公民课进行得怎么样了,潘
高?”
“很好,”潘高说,“星期六我们要进行一次野外旅行。这是
第一次,非常令人兴奋。全班都会旅行."
“去的。”约翰尼说,对潘高的语法错误微微一笑。
“你说什么?”他很有礼貌地扬起眉毛。
“你们全班都会去的."
“对,谢谢。我们要去参加在特里姆布尔的政治演讲和集会。
我们都认为在大选之年参加公民学习是很幸运的。很有好处."
“的确如此。你们要去看谁?”
“格莱克·斯……”他停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遍,“格
莱克·斯蒂尔森,他独立竞选美国众议员的议席."
“我听说过他,”约翰尼说,“你们在课堂上讨论过他吗?潘
高"
“是的,我们讨论过他,他出生于1933年。干过许多工作。
1964年他来到新罕布什尔州。我们的教师告诉我们,他在这里
呆了很长时间,所以人们不把他看作别人."
“外来户。”约翰尼说。
潘高彬彬有礼地看着他。
“不应该说别人,而应该说外来户。”
“对,谢谢."
“你们觉得斯蒂尔森古怪吗?”
“在美国,也许他有点儿古怪,”潘高说,“在越南,有许多
像他这样的人。人们……”他坐着想想,小巧的脚在水他中拍
动。然后他又抬头看看约翰尼。
“我无法用英语说我想说的后。我们那里的人玩一种叫笑面
虎的游戏。这游戏很古老,很受欢迎,就像你们的棒球一样。一
个孩子扮成老虎。他披上一张虎皮。其他孩子在他又跑又跳时努
力抓住他。披着皮的孩子笑,但他也嚎叫和咬人,因为那就是游
戏。在共产党接管我的国家之前,许多村庄领袖扮演笑面虎的角
色. 我认为这个斯蒂尔森也知道这游戏。”
约翰尼看着潘高,很不安。
潘高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不安,他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会去
看看。看完后我们一起野餐。我在做两个馅饼。我想它会很不
错的。"
“听起来很棒."
“会很棒的,”潘高说,站了起来,“过后我们会在班上讨论
在特里姆布尔的所见所闻。也许我们会写作文。写作文容易多
了,因为你可以查到准确的词."
“是的,有时写作更容易。但我从没遇见一个相信这一点的
中学生。”
潘高微笑了:…洽克怎么样?"
“他也进步很快。”
“是的,他现在很高兴。不是假装的。他是好孩子。,,他站起
来,“休息一下吧。约翰尼。我去打个盹。"
“好吧”
他有着潘高走开,他柔软纤巧的身体穿着一条蓝牛仔裤和一
件退色的柔软工作衫。
披着虎皮的孩子笑,但他也嚎叫和咬人,因为那就是游戏
……我认为这个斯蒂尔森也知道这游戏。
那种不安又涌上心头。
池中的椅子轻轻地上下浮动。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
又打开。图书评论调但那上面的文章再也吸引不住他了。他放
下报纸,划着小橡皮椅到了池边,上了岸。特里姆布尔离这里不
到三十英里。这个星期六他也许应该开着柴沃斯夫人的汽车去那
里。。看看格莱克·斯蒂尔森本人。感受一下现场气氛。也许……
也许跟他握握手。
不。不!
但为什么不呢,在这个大选之年,看政治家成了他的一种癖
好。再多看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这么心烦?
但他的确很心烦,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
手里的杂志也拿不稳,掉到水池里了。他骂了一声,连忙把它捞
出来。
不知怎么搞的,一想到格莱克·斯蒂尔森,他就会联想起弗
兰克·杜德。
太荒唐了。他只不过在电视里见过斯蒂尔森,不应该对他有
任何感觉。
离得远远地。
嗯,也许他应该,也许他不应该。也许这星期六他应该去波
士顿,看场电影。
他回到客房,换了衣服,这时一种奇怪的惊恐感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像一位老朋友——那种你暗地里痛恨的那种老朋友。
是的,星期六他要去波士顿。那样更好。
虽然在以后的几个月中,约翰尼反复回忆那一天,却无法记
起他最后为什么又去了特里姆布尔,他是驶向另一个方向的,计
划去波士顿,然后去坎布里奇,逛逛书店。如果有足够的现金的
话(他把柴沃斯给他的奖金中的四百元寄给他父亲,赫伯又把它
交给东缅因医疗中心——这就像向大海倒一滴水),他准备去电
影院看电影。这计划很不错,天公也作美,八月十日非常晴朗温
暖,是新英格兰完美的一个夏日.
他走进大屋的厨房,做了三个很大的火腿奶酪三明治当午
餐,把它们放进一个老式的柳条野餐篮子中,这篮子是他在储藏
室发现的,他最后又找到了一箱啤酒。在那时,他感觉非常好。
既没想起格莱克。斯蒂尔森,也没想起他那由摩托车流氓组成的
保镖们。
他把篮子放在奔驰车的地板上,向东南方驶去。到此为止一
切都很清晰。但这时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首先想起他母亲临死
前的样子。他母亲的脸扭成一团,手蜷成一个爪子,说话时嘴里
像塞了一团棉絮。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是这么说过吗?
约翰尼把收音机开得更响些,动听的摇滚乐从汽车立体声喇
叭中倾泄出来。他沉睡了四年半,但摇滚乐仍很好听,谢谢。约
翰尼跟着唱起来。
他有使命要你完成。别逃避,约翰尼。
收音机淹没不了他已故母亲的声音。他已故的母亲要说话,
甚至在坟墓里也要说话。
别躲在洞穴中,让他派一条大鱼吞掉你。
但他已经被一条大鱼吞掉过。它不是一个巨大的海兽,而是
昏迷。他四年半一直在那个特别的鱼的黑肚子中,那就够了。
高速公路的人口到了,他陷入沉思,忘了拐弯。过去的回忆
缠住他,让他很不安。嗯,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后就拐回头。
不要做陶工,而要做陶土,约翰尼。
“噢,算了."他低声说。他必须忘掉这些话,他母亲是个宗
教狂,这么说她很不敬,但这是事实。在猎户星座的天堂,驾着
飞碟的天使,地球下面的王国。她其实像格莱克·斯蒂尔森一样
疯狂。
噢,天啊,别想那家伙。
“当你们把格莱克·斯蒂尔森选进众议院时,你们可说,热
狗!终于有人打破僵局!”
他来到新罕布什尔州63号公路。向左转就通往康孝德,柏
尔林。里德斯密尔,特里姆布尔。约翰尼想都没想就向左拐去。
他在想别的事。
罗戈尔·柴沃斯经验丰富,他嘲笑格莱克·斯蒂尔森。他是一
个小丑,约翰尼。
如果斯蒂尔森真的只是个小丑,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是吗?
他是一个有趣的怪人,是一张白纸,选民可以在上面写下这信
息:你们这些家伙太无能了,我们决定选这个傻瓜。斯蒂尔森可
能不过如此。只不过是个无害的疯子,没有必要把他和弗兰克·
杜德那种毁灭性的疯狂联系在一起。但是……不知怎么搞的……
他总是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公路在前面分岔了。左边通往柏尔林和里德斯密尔,右边往
特里姆布尔和康孝德。约翰尼拐向右边。
但是跟他握握手总没关系,是吗?
也许没关系。不过是再跟一个政治家握握手。有的人收集邮
票,有的收集硬币,但约翰·史密斯收集握手和——
一一一承认这一点,你一直在寻找一个怪人。
这念头让他大吃一惊,差点儿把车开到公路外边。他扫了一
眼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已经不像早晨起床对那么平静。安详。
现在它变成了记者招待会上的那张脸,以及在罗克堡公园雪中爬
来爬去那个人的脸。皮肤太白了,眼睛周围有一圈黑晕,皱纹太
深了。
不,这不是真的。
但这是真的。现在这是很显然的,无法否认了。在他一生的
前二十三年,他只跟一位政治家握过手,那是在1966年,爱德
华·穆斯基来他们学校讲话。在过去的七个月,他和十几个大人
物握过手。当他跟他们握手时,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这家
伙想干什么?他要告诉我什么?
他不是一直在寻找政治上的弗兰克·杜德吗?
是的,这是真的。
但事实是,除了卡特,他们谁也没告诉他什么,他从卡特那
里也没得到什么惊人的东西。跟卡特握手没有给他那种沮丧的感
觉,而看着电视上的格莱克·斯蒂尔森却给他那种感觉。他感到
好像斯蒂尔森发展了笑面虎游戏,在虎皮里面是人。
但在人皮后面是野兽
约翰尼在特里姆布尔镇公园吃了午餐。他刚过中午就赶到这
里,看到公告牌上的通知,说集会下午三点开始。
他来到公园,以为那里一定很空旷,但别人已经铺好毯子,
坐下来吃午饭了。
前面,有几个人在音乐台上忙碌着。两个人正把旗子插在齐
腰高的栏杆上。另一个站在梯子上,往音乐台的环形屋檐上挂彩
旗。其他人在装喇叭,正如约翰尼看电视时猜的那样,这些喇叭
非常高级,摆放得很仔细,以产生环绕声。
这些人干活非常仔细,有一种很专业的味道,这和斯蒂尔森
的疯子形象很不谐调。
人群年龄的跨度大约二十年,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他们玩
得很高兴。孩子在瞒珊学步。女人在一起聊天和大笑。男人在喝
啤酒。几条狗在四处乱窜。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每个人身上。
“试试,”站在音乐台上的一个人简洁地对着两个话筒说,
“试试第一个,试第二个……”一个喇叭发出很大的回声,站在
音乐台上的人做手势让把它放后些。
这不像在布置一次政治演讲和集会场地,约翰尼想,倒像在
安排一次友爱聚餐会……或小团体讨论会。
“试试第一个,试试第二个……试试,试试, 试试。"
约翰尼看到,他们在把大喇叭绑到树上。不是用钉子钉,而
是用绳子绑。斯蒂尔森是一个环境保护者,有人告诉这些先来布
置场地的人不要损坏镇公园的一棵树。他觉得这整个行动计划得
非常周密,不像一次性交易。
两辆黄色轿车开进停车场还剩下的一小块空地中(停车场已
经停满汽车)。车门开了,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兴奋地互相交
谈着。他们和已经在公园里的人形成鲜明的对照,因为他们穿着
自己最好的衣服——男人穿着西服或运动衣,女人穿着西服套裙
或漂亮的衣服。他们像孩子一样好奇地四处张望,约翰尼咧嘴笑
起来。潘高的美国公民班到了。
他向他们走去。潘高和一个穿灯心绒套装的高个男人和两个
女人站在一起,那两个女人是中国人。
“你好!潘高。”约翰尼说。
潘高咧嘴笑了。“约翰尼!他说,“见到你真高兴,伙计!
今天是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个好日子,是吗?"
“是的。”约翰尼说。
潘高介绍了他的同伴。穿灯心绒套装的是波兰人。两个女人
是来自台湾的姐妹俩。一个女人告诉约翰尼她很希望跟候选人握
手,并不好意思地给约翰尼看她手袋中签了名的书。
“我很高兴到美国,”她说,“但这事很奇怪,是吗,史密斯
先生?”
约翰尼也认为这整个事件很奇怪,同意那女人的看法。
美国公民班的两个教师在喊他们了。“再见,约翰尼,”潘高
说,“我必须过了。”
“过去了。”约翰尼说。
“对,谢谢。”
“祝你玩得愉快,潘高。”
“噢,我相信会很愉快的,”潘高眼睛高兴地闪亮着,“我相
信二定很有意思,约翰尼。”
大约四十人的学生们走到公园南边吃午餐。约翰尼走回他原
来的地方,吃了一个三明治,吃得没有一点味。
他全身开始紧张起来。
两点半时,公园全满了,人们几乎是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镇
警察在州警察协助下,封闭了通往镇公园的街道。这非常像一场
摇滚音乐会。喇叭里传来欢快的摇滚乐。片片白云飘过晴朗的天
空。
突然,人们站起来,伸长脖子。人群中就像起了波纹一样。
约翰尼也站起来,心想斯蒂尔森是不是提前到达了。现在他可以
听到摩托车发动机的轰轰声了,声音越来越大。约翰尼看到摩托
车上的反光,片刻之后,大约十辆摩托车开进校车停着的那个停
车场。没有汽车跟他们在一起。约翰尼猜他们是打前站的保缥。
他的不安加剧了,摩托车骑手衣着整洁,大都穿着干净。退
色的牛仔裤和白衬衫,但摩托车却装饰得认不出了,上面全是古
怪的装饰物。
骑手们关掉发动机,下了车,排成一行向音乐台走去。只有
一个人回过头。他的眼睛从容地扫过人群;即使隔着这么长的距
离、约翰尼可以看到这个人的眼瞳仁是深蓝色的。他似乎在数房
子。他向左看去,四,五个本地警察沿着棒球场的网站着。他挥
挥手。一个警察探过身吐了一口唾沫。这一行为似乎很庄重,约
翰尼的不安加深了。,蓝眼睛的人走向音乐台。
在不安之中,约翰尼又感到一种恐惧和欢乐交织的感情。他
做梦似的,好像走进了一幅画里,画面上蒸汽机正从砖火炉中开
出来,或钟软软地挂在树枝上。摩托车骑手们就像一部有关摩托
车的电影中的临时演员。他们干净退色的牛仔裤整整齐齐地塞在
方头靴子里,约翰尼看到不止一个人的靴子上绑着镀铬的链子。
链子在阳光中闪着刺眼的光。他们的表情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一
种做给人群看的高兴的表情。但在这表情下面,可能是对向他们
鼓掌的工人和学生的蔑视。他们每个人都戴着两个袖章。一个上
面画着一顶建筑工人的黄色安全帽,帽子上贴着一个绿色环保招
贴画。另一个上面写着一句话:斯蒂尔森会彻底打败他们的。
他们每个人右屁股口袋都插着一根截短了的撞球杆。
约翰尼身旁是一位男人,带者他的妻子和小孩,约翰尼转向
他。“那些东西是合法的吗?”他问。
“谁管他呢,”年轻人说,笑起来,“这只是为了摆摆样子罢
了."他仍然在鼓掌。“格莱克,打败他们!”他喊道。
摩托骑手们围着音乐台站成一圈。
掌声逐渐平息下来,但说话声仍然很大。人们觉得这很刺
激,不停地谈论。
冲锋队队员,约翰尼想,坐了下来。他们就是冲锋队队员。
嗯,那又怎么样呢?也许那样更好。美国人不能容忍法西斯
那一套——甚至像里根那样顽固的右翼分子也不搞那一套,这是
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八年前,芝加哥警察的法西斯行为使赫伯
特·汉弗瑞落选。约翰尼并不关心这些家伙怎么洗心革面;如果
他们是受雇一个竞选众议院的人,那么斯蒂尔森大过分了,离完
蛋不远了。如果这不是这么古怪的话,倒真是很好笑的。
不过,他仍然希望自己没有来。
快到三点时,大鼓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动了。接着其它乐
器也跟着响起来,奏起了进行曲。小镇的选举宣传开始了。
人群又站起来,朝着音乐的方向伸着头。很快就看到乐队了
——首先是穿着短裙的乐队指挥,白色的羊皮靴上装饰着绒球,
然后是两个乐队队长,接着是两个满脸粉刺的男孩,板着脸,举
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特里姆布尔中学军乐队."希望人们别
忘记它。然后是乐队,穿着耀眼的白制服,制服上是金灿灿的铜
钮扣。
当他们走向指定地点时,人群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爆发出一
阵热烈的掌声。他们身后是一辆白色福特轿车,候选人两腿叉
开,站在车顶上,他歪戴着安全帽,脸晒得黑黑的,咧开嘴笑
着。他举起手里的小喇叭,高声喊道:“大家好!"
“你好,格莱克!”人群回应道。
格莱克,约翰尼有点儿歇斯底里地想道,我们已经跟他好到
直呼其名的地步。
斯蒂尔森从车顶上跳下来,·尽力显得很从容。他穿着牛仔裤
和卡叽布衬衫,和约翰尼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他开始穿过人群
向音乐台走去,跟前排的人握手,碰碰从前排人头上伸过来的
手。人群疯狂地向他挤过去,约翰尼也感到一种挤过去的冲动。
我不要碰他,不要。
但他前面的人群突然露出了一条缝,他挤进缝中,猛地发现
自己到了第一排。他离特里姆布尔中学军乐队的大号手非常近,
可以摸到号手的指关节。
斯蒂尔森迅速穿过乐队,去和另一边的人握手,约翰尼只能
看到晃动的黄色安全帽,看不见斯蒂尔森本人。他松了口气。这
样很好。不碰撞就不会受伤。就像那个著名故事中的伪善人一
样,他将从另一边走过。很好,太棒了。等他走上讲台,约翰尼
就可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悄悄溜走了。这就行了。
摩托骑手们来到人群让开的小路两侧,阻止人群淹没候选
人。他们没有抽出屁股口袋里的撞球杆,但已经显得很紧张了。
约翰尼不知道他们到底担心什么,但摩托骑手们第一次表现出感
兴趣的样子。
人群很嘈杂,他又想起摇滚音乐会。猫王跟人群握手时就会
是这样的。
他们在喊着他的名字:“格莱克……格莱克……格莱克……"
约翰尼身边的年轻人把他儿子举到头上,这样孩子就能看到
了。一”个脸上有一块烧伤伤痕的年轻人挥舞着一块招牌,上面写
道:“不自由,毋宁死,这就是格莱克!”一位极为美丽的十八岁
姑娘挥动着一块西瓜,粉红色的西瓜汁顺着她黑黑的手臂往下
流。这里一片混乱。人群异常兴奋,就像一根高压电缆。
突然,格莱克·斯蒂尔森又出现了,他穿过军乐队,回到约
翰尼这一边。他没有停下来,但亲切地拍拍大号手的肩膀。
后来,约翰尼反复思索,想让自己相信他没有·时间或机会退
到人群里面;他想让自己相信,其实是人群把他推进斯蒂尔森怀
里的。他想让自己相信,斯蒂尔森不得不跟他握手。但这些都不
是真的。他有充分的时间,因为一个胖女人搂住斯蒂尔森的脖
子,使劲吻了他一下,斯蒂尔森笑着说:“我会记住你的,宝
贝。”胖女人尖着嗓子大笑起来。
约翰尼感到7阵熟悉的冷漠涌上心头,这是进入恍惚状态的
感觉,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想去了解情况。他甚至微笑了一
下,但这不是他日常的微笑。他伸出手,斯蒂尔森双手握住他的
手,上下摇动起来。
“喂,伙计,希望你会支持我们……”
斯蒂尔森突然不说话了,就像艾琳·马冈一样,就像詹姆斯。
布朗医生一样,就像罗戈尔·杜骚特一·样。他的眼睛瞪大了,然
后充满了——惊讶?不。斯蒂尔森眼中充满了恐惧。
那一瞬似乎无穷无尽。当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时,客观的
时间被别的东西代替了。约翰尼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沉的走
廊,只是这次斯蒂尔森跟他在一起,他们分享……分享——
约翰尼从没感觉到这么强烈过,从没有。一切都同时向他涌
来,就像可怕的火车全速穿过一条窄窄的隧道,车头上是一盏刺
眼的前灯,这前灯知道一切,它的光刺穿了约翰尼。史密斯,就
像一根针刺穿一个臭虫一样。他无处可逃,火车从他身上辗过,
把他压得像一张纸一样平。
他想尖叫,但叫不出来。
有一个形象他无法摆脱,
当蓝色滤光镜出现时。
那就是格莱克·斯蒂尔森在宣誓就职。就职仪式由一个老人
主持,老人的眼睛谦卑,胆怯,是一双田鼠的眼睛,这田鼠被一
个伤痕累累的——
老虎一一一
肮脏的公猫抓住了。斯蒂尔森的一只手按在《圣经)上,一
只手举起来。这是未来年代的事,因为斯蒂尔森的头发大部分都
掉了。老人在说话,斯蒂尔森跟着他说。斯蒂尔森在说。
蓝色滤光镜更深了,一点一点地盖住了东西,仁慈的蓝色滤
光镜,斯蒂尔森的脸在蓝色后面……还有黄色……像老虎斑纹一
样的黄色。
他会做的,“所以上帝请帮助他。”他的脸庄严。平静,但他
的胸中充满欢乐。因为有着一双胆怯的田鼠眼睛的人是美国最高
法院院长.
噢天哪滤光镜滤光镜蓝色滤光镜黄色斑纹。
现在一切都开始慢慢消失在蓝色滤光镜后面——只是它不是
一个滤光镜;它是真的东西。它是——
在未来在死亡区域。
未来的东西。他的?斯蒂尔森的?约翰尼不知道。
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飞过蓝色,飞到一片荒凉之上。这时
传来格莱克·斯蒂尔森空洞的声音,这是一个廉价上帝或死人的
讽刺声音:"我将从他们之中走过,就像芥麦从鹅中撒过一样!
从他们之中走过,就像屎从竹丛中撒过一样"
“老虎,”约翰尼声音沙哑地喃喃道。“老虎在蓝色后面,在
黄色后面。”
然后这一切画面。形象,词语都在遗忘中破碎。他似乎嗅到
像燃烧的电线的气味。里面的那只眼睛似乎瞪得更大了,在努力
搜寻;那遮住一切的蓝色和黄色似乎要凝聚成……某种东西,从
里面某个遥远的方,他听到一个女人充满恐惧的尖叫:‘把他还
给我,你这狗杂种!”
一切消失了。
他那样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他后来问自己,他猜也许五秒
钟。接着斯蒂尔森在使劲摆脱他的手,张着嘴,凝视着约翰尼,
晒得黑黑的脸上血色全无。约翰尼可以看到他后牙的补牙之物。
他的表情厌恶而恐惧。
太好了!约翰尼想喊叫。大好引把你自己撕成碎片吧!毁
灭吧!破裂吧!崩溃吧!为这世界做件好事吧!
两个摩托骑手正在冲过来,现在手里拿着截短的撞球杆,约
翰尼感到一种愚蠢的恐惧,因为他们要打他,用他们的撞球杆打
他的脑袋,他们要把约翰·史密斯的脑袋当球打进落袋,打进昏
迷的黑暗中,这次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再也无法告诉任何人他
所见到的,也无法改变什么。
那种毁灭的感觉——天哪!这就是一切!
他想往后退。人们吓得(也许是兴奋得)叫起来,向后退
去。斯蒂尔森已经恢复了镇静,转向他的保镖们,摇摇头,拦住
了他们。
约翰尼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身体摇晃,低下头,就像
一个醉汉一样慢慢眨着眼睛。然后那种遗忘吞没了他,约翰尼很
高兴被吞没。他昏了过去。
“不,”特里姆布尔镇的警长回答约翰尼说,“你没有受到任
何指控。你没有受到监禁。你并非一定要回答任何提问。如果你
愿意回答的话,我们会很感激的。”
“我非常感激."穿着很保守的套装的男人附和道。他叫爱德
华·兰科特。他是联邦调查局波士顿分部的官员。他觉得约翰,史
密斯很像一个重病人。他左眼眉肿起一块,这肿块正在变成紫
色。他昏倒时,约翰尼摔得非常重,要么是摔在军乐队队员的鞋
上,要么是摔在摩托车骑手的靴子上。兰科特认为后一种可能胜
更大。在接触的一刹那,摩托车骑手的靴子可能处在运动状态。
史密斯太苍白了,当巴斯警长给他一纸杯水时,他的手抖得
很厉害。一只眼睑神经质地抖动。他看上去像一个典型的刺客,
虽然在他身上发现的最危险的东西就是一把指甲刀。不过兰科特
会保留这个印象,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我能告诉你什么?约翰尼问。他醒来时躺在一张小床上、
屋子的门没锁。他的头曾疼得厉害,现在已不疼了,使得他感到
体内有一种奇怪的空虚,好像他的内脏都被挖出来了一样,他的
耳朵一直嗡嗡地响。现在是晚上九点。斯蒂尔森及其随从早已离
开了镇子。所有的热狗已经被吃掉了…
“你能告诉我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巴斯警长说。
“天气很热。我猜我太兴奋了,晕倒了。”
“你是个病人吗?兰科特漫不经心地问。
约翰尼盯着他。“别跟我玩游戏,兰科特先生。如果你知道
我是谁,那就直说吧。”
“我知道,”兰科特说,“也许你是通灵者。”
“猜出一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玩游戏,这并不是什么稀奇
的。”约翰尼说。
“你是缅因州人,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一个缅因州人到新
罕布什尔州干什么?”
“教书."
“柴沃斯的儿子?”
“再说一遍:如果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除非你对我有
怀疑。”
兰科特点着一根香烟:“很富有的家庭."
“是的。他们很富有。”
“你是一个斯蒂尔森迷吗,约翰尼?巴斯问。约翰尼不喜欢
别人一见面就直呼他的名,而这两人都在直呼他的名。这使他不
安。
“你是吗?”他问。
巴斯轻蔑地哼了一声。“大约五年前,在特里姆布尔镇举行
了一次摇滚音乐会。地点在哈克·杰米森。镇议会有怀疑,但还
是举行了,因为孩子们总要玩玩。我们以为会有两百个当地孩子
参加音乐会。谁知道最后却有一千六百人,他们都吸大麻,喝烈
酒,搞得乱七八糟。镇议会很生气,说再不许他们开这类音乐会
.他们很委屈,眼泪汪汪地说,‘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受伤,
对吗?’他们认为只要没人受伤,搞得乱七八糟也没关系。我对
斯蒂尔森这家伙也有同感。我记得……”
“你对斯蒂尔森没什么敌意吧,约翰尼?”兰科特问。,‘你和
他之间没什么个人恩怨吗?”他像个父亲一样地微笑着。
“直到六星期前我才知道他是谁。”
“是的,嗯,但那并没有真正回答我的问题,是吗?·,
约翰尼沉默了半刻。“他使我不安。”他最后开口道。
“那也没有真正回答我的问题。”
“我认为回答了."
“你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有用."兰科特遗憾地说。
约翰尼扫了巴斯一眼。“在你们镇的公共集会上晕倒的人都
要受到联邦调查局的审问吗,巴斯警长?”
巴斯看上去很不自然。“嗯……不,当然不。”
“你在和斯蒂尔森握手时晕倒的,”兰科特说,“你脸色苍白,
斯蒂尔森本人吓得脸色发青。你很幸运,约翰尼。很幸运他的保
缥没有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他们以为你向他开了一枪。,,
约翰尼渐渐明白过来,吃惊地看着兰科特。他看看巴斯,眼
光又回到了联邦调查局特工身上。“你在那里,”他说。。‘不是巴
斯打电话叫你过来的。你在那里,在集会上。"
兰科特掐灭香烟:“是的,我在那儿。”
“为什么联邦调查局对斯蒂尔森感兴趣呢?"约翰尼近乎吼叫
地问。
“让我们谈谈你,约翰尼。你……”
“不,让我们谈谈斯蒂尔森,谈谈他的保镖们。他们拿着截
短的撞球杆四处走动,是合法的吗?”
“是合法的,”巴斯说。兰科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但巴斯要
么是没看见,要么是不理睬。“撞球杆。棒球棒。高尔夫杆,这
些都不违法。”
“我听说那些家伙过去都是摩托车流氓团伙的成员。”
“他们有些人以前在新泽西俱乐部,有些过去在纽约俱乐部,
那是……”
“巴斯警长,”兰科特打断说,“我认为现在不是……”
“我觉得告诉他没什么关系,”巴斯说。“他们都是些游手好
闲的坏蛋。四五年前,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汉普顿结成团伙,引起
严重的骚乱。有些人加入了一个叫‘十二魔鬼’的摩托车俱乐
部,这个俱乐部1972年解散。斯蒂尔森的打手叫索尼·艾里曼。
他过去是‘十二魔鬼’俱乐部的主席。他被关过六次,但从没被
判定有罪。”
“这一点上你错了,警长,”兰科特说,又新点了一支烟。
“1973年,在华盛顿,他因为违背交通规则左转弯而受到传讯。
他签了弃权书,付了25元罚款。”
约翰尼站起来,慢慢走到屋子另一面的冷水器边,又倒了一
杯水。兰科特很有兴趣地看着他走路。
“所以你只是晕过去了,是吗?"兰科特问。
“不是,”约翰尼说,没有回过头,“我想用火箭筒射他。在
关键时刻,我的线路坏了。”
兰科特叹了口气。
已斯说,“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谢谢你。”
“但我要像兰科特先生一样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我是你的话,
以后我会避开斯蒂尔森的集会。如果你不想受到伤害的话,最好
这样。格莱克,斯蒂尔森不喜欢的人常常遭到…"
“这么严重吗?:约翰尼喝着水问。
“你无权说这些,巴斯警长。”兰科特说。他的眼睛冷冰冰
的,狠狠地盯着巴斯。
“好吧。”巴斯顺从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集会时发生的其它意外事件,”兰科特说,
“在里杰威,一个年轻的孕妇遭到毒打,流了产。这是那次哥伦
比亚广播网报道过的斯蒂尔森集会以后发生的。她说她认不出打
她的人,但我们认为可能是斯蒂尔森摩托骑手中的一个。一个月
以前,一个十四岁的男孩被打得脑骨破裂。他带了一支塑料玩具
手枪。他也认不出打他的人。但玩具手枪使我们相信这是保缥的
过激反应。”
说得大好了,约翰尼想。
“你们找不到任何目击者吗?"
“没人愿意说,”兰科特干巴巴地笑笑,弹弹烟灰。“人们很
喜欢他。”
约翰尼想起那个把他儿子举到头顶让他看格莱克·斯蒂尔森
的年轻人,谁在乎呢?他们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所以他引起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注意."
兰科耸耸肩,温和地笑笑。“嗯,我能干什么呢?告诉你,
约翰尼,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有时候我很害怕。这家伙很有吸
引力。如果他在讲台上指出我,告诉参加集会的人群我是谁,他
们会把我吊死在最近的路灯杆上的."
约翰尼想起那天下午的人群,想起那位歇斯底里挥舞着西瓜
的漂亮姑娘。“我想你是对的。”他说。
“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能帮助我的事情……”兰科特探过身。
温和地微笑变得有点儿强迫性质了。“也许你对他有一种突然的
意念。也许那才是你晕倒的原因。”
“也许我真的有。”约翰尼说,没有笑。
“嗯?"
在那一瞬,约翰尼考虑是否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然后他否
定了这念头。“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他。今天我没什么事,所以到
这儿来,看看他本人。我敢打赌我不是惟一因此离开镇子的人。”
“你肯定不是。”巴斯态度激烈地说。
“就这些?”兰科特问。
“就这些,”约翰尼说,然后停了…一下,“除了……我认为这
次竞选他会赢。”
“我们确信他会的,”兰科特说,“除非我们能找出他的问题。
同时,我完全同意巴斯警长的话。别参加斯蒂尔森的集会。”
“别担心,”约翰尼把纸杯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很高兴跟
你们两位谈话,我必须回杜尔海姆了,路很长。”
“很快回缅因吗,约翰尼?"兰科特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道。”他看看兰科特,他纤弱整洁,在手表面上又敲出
一根香烟,又看看巴斯,他高大疲倦,有一·张猎犬似的脸。“你
们俩认为他会竞选更高的职位吗?如果这次他进入众议院的话?”
“天理难容。”巴斯说,翻着眼睛。
“这些家伙轮换得很快,”兰科特说。他的眼睛是近乎黑色的
棕色,一直在研究约翰尼。“他们就像那些罕见的放射性元素,
非常不稳定,难以持久,斯蒂尔森这类人没有长久的政治基础。
只是一种暂时的联合,很快就会分崩离析。你看到今天的人群了
吗?大学生和工人向同一个家伙欢呼?那不是政治,那是呼拉
圈、烷熊皮帽子一类的东西。他会进入众议院,一直到1978年,
如此而已。相信这一点吧。”
但约翰尼仍有疑问。
第二天,约翰尼前额的左半边变得五颜六色的。眼眉上的深
紫色在太阳穴和发际处变成了红色和让人恶心的灰黄色。他的眼
睑有点儿肿,给人一种飞媚眼的感觉,像轻歌剧中的小丑。
他在游泳池中游了二十圈,然后气喘吁吁地躺在一张躺椅
上。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昨晚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而且老做恶
梦。
“你好,约翰尼……你怎么啦,伙计?"
他转过头。是潘高,他正温和地微笑着。他穿着工作服,戴
着手套。他身后是一辆红色小推车,上面装满了小松树,松树根
用粗麻布包着。他想着潘高对松树的称呼,就说:“我看到你又
在种草了。”
潘高皱皱鼻子。“很遗憾,是的。柴沃斯先生很喜欢这些。
我告诉他,它们是不值钱的树。在新英格兰这种树到处都是。他
的脸变成这样……”潘高的脸皱成一团,像个怪物。“……他对
我说,’就种这些’。”
约翰尼笑起来。罗戈尔·柴沃斯就是这样的,他喜欢按他的
方式安排事情。“你喜欢那个集会吗?”
潘高和气地笑笑。“很有益,”他说。没法看清他的眼睛。他
可能没有注意到约翰尼那一侧的太阳穴,“是的,非常有益,我
们都很高兴."
“很好。”
“你呢?”
“不太好。”约翰尼说;轻轻地用指尖摸摸受伤的地方。
“是的,太糟了,你应该放一块牛排在那上面。”潘高说,仍
然微笑着。
“你怎么看待他,潘高?你们班的同学怎么看待他?你的波
兰朋友呢?或陈露和她的妹妹呢?”
“我们谈过笑面虎游戏,”潘高说。“你还记得吗?”
“记得。”约翰尼说。
“我再告诉你一只真的老虎。当我还是孩子时,我们村子附
近有一只很凶猛的老虎。他是一只吃人的老虎,不过他吃的都是
男孩、姑娘和老女人,因为这是战争时期,没有男人可吃。不是
你们知道的那场战争,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只老虎喜欢吃人
肉。在村子里,最年轻的男人六十岁,只有一只胳膊,年龄最大
的男孩就是我,只有七岁。谁能杀死这个凶猛的野兽呢?一天,
这只老虎落到陷饼里了,这陷阱以一个死去的女人的尸体做诱
饵。用人做诱饵,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在作文中要说,但当
一只凶猛的老虎叼走小孩时人们什么也不做,这更可怕。我在作
文中还要说,当我们发现这只凶猛的老虎时,它还活着。一根尖
桩刺穿了它的身体,但它还活着。我们用锄头和棍棒把它打死,
老人。妇女和孩子,有的孩子又兴奋又害怕,尿湿了裤子。老虎
落到陷饼中,我们用锄头把它打死,因为村里的男人都去打日本
人了。我认为斯蒂尔森就是那只凶猛的吃人的老虎。我认为应该
给他设个陷阱,我认为他会掉进去的。如果他掉进去后还活着,
戈认为应该打死他。”
在明媚的阳光中,他冲着约翰尼温和地微笑着。
“你真这么想吗?"约翰尼问.
“噢,真的。”潘高说。他说得很轻松,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
要的事。“我交上这么一篇作文,我的老师会说什么,我就不知
道了。”他耸耸肩。“也许他会说,‘潘高,你还不习惯美国的方
式。’但我要说真话。你认为怎么样,约翰尼?”他的眼睛落到受
伤处,又挪开了。
“我认为他很危险,”约翰尼说。“我……我知道他很危险。”
“真的吗?”潘高说。“是的,我相信你的确知道。新罕布什
尔州的那些人。他们把他看作一个有趣的小丑。他们对他的态
度,就像世界上许多人对这个黑人阿明的态度一样。但你不同。”
“不,”约翰尼说。“但是说他应该被消灭……”
“从政治上消灭他,”潘高微笑着说。“我只是建议应该从政
治上消灭他。”
“如果不能从政治上消灭他呢?"
潘高冲约翰尼微微一笑。他伸出食指,竖起拇指,然后猛地
落下。‘:砰,”他轻声说。“砰,砰,砰。"
“不,”约翰尼说,沙哑的声音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那决
不是解决方法。决不是。”
“不是?我认为这是你们美国人常用的解决方法。”潘高提起
红车的把手。“我该种这些草了,约翰尼。再见."
约翰尼看着他离开,一个穿着卡叽衣服和鹿皮鞋的小个子,
拉着一辆装满小松树的车子。他拐过墙角,不见了。
不。杀人只能播下更多毁灭的种子。我相信这一点。我真心
相信这一点。
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二恰好是那个月的二号,那天,约翰尼
·史密斯靠在他的客厅兼厨房的安乐椅上,看选举结果。钱瑟勒
和布林克雷坐在一张很大的电子地图前面做报道,当每个州的结
果传来时,地图上就会用不同的颜色显示出来。现在已经快半夜
了,福特和卡特的选票非常接近。但卡特会赢得,约翰尼对此深
信不疑。
格莱克·斯蒂尔森也赢了。
他的胜利受到当地新闻界的关注,被广泛地予以报道,但全
国范围和媒体也注意到了他的胜利,把他跟詹姆斯。朗格雷相提
并论,后者是两年前以独立竞选人的身份当上缅因州州长的。
钱瑟勒说,“最新的民意测验显示共和党候选人。现任众议
员哈里森·费舍正在缩短差距,现在看来这显然是错误的。全国
广播公司预测斯蒂尔森将获得百分之四十六的选票,他在竞选中
戴着一顶建筑工人的安全帽,竞选纲领中有一条是把所有的垃圾
送到外层空间;费舍将获得百分之三十一的选票。在一个民主党
不受欢迎的地区、戴维·波维斯只能获得百分之二十三的选票."
“那么,”布林克雷说,“新罕布什尔州将进入热狗时代了
……至少以后的两年之内."他和钱瑟勒咧嘴笑起来。一个广告
出现了。约翰尼没有笑。他在想着老虎。
从特里姆布尔镇集会到选举之夜这段时间,约翰尼非常忙。
他继续辅导恰克,恰克在缓慢而持续地进步着。暑期他上了两门
课,考试都通过了,保住了运动资格。现在,橄榄球赛季刚刚结
束,他有可能被招人全新英格兰队。大学招生人员开始来访了,
但他们必须再等一年;恰克的父亲已经决定让恰克去斯多文森预
备学校读一年。这是所很好的私立学校,在佛蒙特。约翰尼以
为,斯多文森预备学校听到这消息会高兴得发疯的。佛蒙特学校
的足球队和橄榄球队是非常出色的。他们可能会给他全额奖学
金,附加一把打开女生宿舍的金钥匙。约翰尼认为这决定是正确
的。当学业考试的压力减轻后,恰克的进步一下子非常快。
九月末,约翰尼去波奈尔镇度周未,整整一个星期五晚上,
他看到父亲为电视上并不好笑的玩笑而捧腹大笑,于是问赫伯出
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赫伯神经质地微笑着说,两手使劲摩擦,就
像一个会计发现他把终生积蓄都投入的那个公司破产了。“没出
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样,孩子?”
“嗯,那么你在想什么呢?"
赫伯不笑了,但仍不停地搓着手。“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约翰尼。我的意思……”
“是查尔妮吧?"
“嗯,是的。”
“你求婚了."
赫伯低声下气地看着约翰尼。“约翰,你二十九岁有个继母,
感觉怎么样?"
约翰尼咧嘴笑。”感觉很好。祝贺你!爸爸."
赫伯微笑着松了口气. “嗯,谢谢你。说真的,我有点儿怕,
不敢告诉你。以前我们谈过,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有时人们说是
说,事到临头又会有变化。我爱你妈妈,约翰尼。而且我会一直
爱她的。”
“我知道,爸爸。”
“但我很孤独,查尔妮也很孤独……嗯,我想我们能互相关
照。”
约翰尼走到他父亲身边,吻吻他。“非常好。我知道你会
的”
“你是个好孩子,约翰尼。”赫伯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
擦眼睛。“我们以为已经失去你了。我真的失去希望了。维拉从
没失去希望。她总是有信心。约翰尼,我……”
“别说了,爸爸,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必须说,”他说。“我憋在心里已经有一年半了。我曾祈
祷你死,约翰尼。我祈祷上帝带走我自己的儿子,带走你。,·他
又擦擦眼睛,把手帕放回口袋。“事实证明上帝比我知道得多。
约翰尼……你愿意参加我的婚礼吗?”
约翰尼感到一丝淡淡的哀愁。‘,我很高兴参加。”他说。
“谢谢你!我很高兴……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感觉好多
了”
“你们确定日期了吗?"
“已经确定了。你觉得一月二号怎么样?”
“很好,”约翰尼说。“我一定参加。”
“我们准备把现在的两处房子卖掉,”赫伯说法。‘我们看中
了比德福侍的一处农庄,地方非常好。有二十亩。有一半是树
那个秋天的大部分空余时间,他都是和葛列高利·阿马斯·斯
蒂尔森一起度过的。
他变成了斯蒂尔森迷。在他放袜子,内衣和T恤的五斗柜
中,放着三本活页笔记本。上面写满了笔记。推测,还有新闻报
道的复印件。
这么做使他很不安。晚上,当他在剪下的报刊边做笔记时,
他有时是觉得自己像阿瑟·布莱默或那个试图刺杀杰里·福特的女
人摩尔。他知道,如果爱德华·兰科特看到他在做这事,一定会
立即在他的电话。客厅和浴室安装上窃听器,街道对面会停着一
辆家具公司的大货车,只是里面装的不是家具,而是照相机。话
筒和天知道什么别的东西。
他不停地告诉他自己他不是布莱默,别总想着斯蒂尔森,但
很难做到这一点。一个个漫长的下午,他在图书馆寻找;日报纸和
杂志,复印有关资料。夜深人静,他写下自己的想法,试图做出
正确的判断。凌晨三点,他经常汗津津地从恶梦中醒来6每当这
些时候,他很难忘记斯蒂尔森。
恶梦几乎总是一样的,是他在特里姆布尔集会与斯蒂尔森握
手的重演,突然一片黑暗。觉得他在一个隧道中,一个耀眼的车
灯迎面冲来。那个眼睛怯生生的老人正在主持就职仪式。那种恶
心的感觉像一阵阵烟一样涌起又落下。一幅幅画面掠过眼前,他
心中低语,这些画面都是相关的,它们讲述了一个即将来临的大
灾难,也许是维拉·史密斯深信不疑的世界未日的大决战~
但那些画面是什么呢?它们到底是什么呢?它们模模糊糊,
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因为总有蓝色滤光镜横在中间,蓝色滤光镜
有时被像虎纹一样的黄色条纹切断。
这些梦中惟一清楚的画面是在结束时出现的:垂死者的尖
叫,死者的臭气,一只老虎在扭曲的金属、熔化的玻璃和烧焦的
大地上慢慢走着。这只老虎一直在笑,而且它嘴里似乎有什么东
西——某种蓝色和黄色的东西,还滴着血。。
有时候,他觉得这梦会让他发疯的。荒唐的梦,毫无意义的
梦,最好把它彻底赶出他的心里。
但因为他做不到,于是他研究斯蒂尔森,试图让自己相信这
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癖好,而不是危险的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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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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