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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IA (快乐无限),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欲穷千里目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9月01日10:22:51 星期六), 站内信件

 欲穷千里目
杨梅　
一、登楼
登山是一种很古老很古老的运动，自从人类离开原本群山环绕的居住地时，这项运动就
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登楼。登楼，并不深奥，其实就是爬大厦的楼梯。一直往上爬，
你不必担心会走到尽头——登楼的最高纪录也不过2735层。
诚然，登楼似乎是相当无趣的，既没有美好的目的地，也没有美丽的风景可赏。然而，
在这个只能在健身房做运动的时代，真正的运动总是倍受真正的运动爱好者青睐的。
我就是其中之一，酷爱这项运动，尤其喜欢用“高楼洗 礼”来磨炼自己的意志。所谓“
高楼洗礼”是比登山时的“高山反应”更为艰险的历程，楼层越高，空气越浑浊越具腐
蚀性。困此，如果登楼的目标定得稍微高了一些防蚀面具和压缩空气便是必备之物了。
我每次就是因为所带物品的短缺而不能尽兴。今次，我为自己定下了超截止纪录的目标
，并花了三年工夫准备这次登楼。时间定在明天。明天，我就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二、历史
我带着三个月的压缩食品和探险工具走进升降机，按下了２００层的按钮。升降机便带
着我往它的极限升去。升降机的极限叫做“楼脚”，在下面爬毫无意义。
我透过升降机俯着这座城市，看着那一座座林立的造氧塔，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悲哀。

三百多年前，人类肆意破坏着生物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滥伐森林，污染河流，排放有
毒气体，戳破臭气层，乱弃放射物质······大自然的报复终于降临了，空气中充
满了可致生物于死地的腐蚀性物质，有毒物质，放射性物质，大量紫外线。地表没有了
供人们饮用的天然水，气候极端恶劣······这样的环境人无法居住其中，人们悔
悟从前的所做所谓 已经太晚了。还没来得及星际移民，人类只好往地下迁居。地面的毒
气继续侵袭着地下城的人们，加上一些无可避免的污染，人们不得不不断向地底更深处
钻。每隔几十年就要搬迁一次，刚迁到新的深度，又开始修筑新的城市。建筑工作占去
 人类一半的劳动力，建房子耗费了人类大量的财富。因而地底世界的经济始终停滞不前
。科技研究的话题也仅仅是如何更高效地建房，如何减少污染以免重蹈覆辙，如何能生
活得更似地面上······
我真向往地面的生活。
三、穷人
到了“楼脚”，我走出升降机，迈着轻快的步子，开始登楼。
大约到了第十五层，有人居住，那是没钱买房或交不起房租的穷人们。
在高楼中，贫富的差距是垂直体现的，越往下，房价越高，所住的人越富有，反之就渐
近到这些穷得不名一文的人住在废弃了的空气安全系数超了标的楼层。
这些是我在从前的登楼过程中早司空见惯了的。此时看到，仍然忍不住同情起这些穷人
来，他们大多是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饱受生活的折磨也就罢了，却又不得不忍
受高楼洗礼，多么凄惨！
忽然，闹闹嚷嚷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叫嚣道：“收房租！”
穷人们全吓得缩进屋里，紧闭房门，他们 不敢逃，房东收不到房租一定不会对他们家里
稀稀落落的东西手下留情。
我对那房东说：“房子都废弃 了，还收什么房租啊？”
他一边上下打量我一边道：“废不废弃也是我的房子，我当然得收房租，你管啥闲事？
”说着便指挥手下去撞门。
结果我跟他们讨价还价，掏光了兜里所有钱，以第２００层的３０％的租金打发走了房
东和他那群打手。
于是穷人们把我奉若英雄和恩人热情招待，并向我诉说：“我们住这样高，平日虽然环
境差了些，但可以躲房租，可是有时候房东心血来潮或者缺钱用，就会领着一帮人来收
租。唉，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个。”
我要继续前进了，婉拒了穷人们往我的旅行袋里塞东西的好意——我原来还打算留两罐
压缩空气给他们的，尽管明知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毕竟一片心意嘛。
四、罪犯
当我走到第２１０层左右，空气明显的比城中浊上许多。
人造太阳已经和我平行了，我知道越过人造太阳就是上一个时代留下的旧城了，它现在
的功用是监狱、刑场。几个全副武装（包括防蚀装备）的看守警驻在监狱门口，他们自
然是不准我这种登楼者进入被划定的执法区域的。
于是绕过执法基地，向上爬去。
上上时代的旧城也到了。我突发奇想，循着记忆中执法基地的楼幢，拾级而下。
楼幢各自独立，为方便交通，楼与楼之间也有通道相连。这是为了限制 震地壳运动岩浆
的破坏范围。作为监狱时，这些通道就封闭了。因此······
下了１５０层楼梯，迎面遇到一个从下面走上来的人。他一见我，立时现出一个奇怪的
表情：
“你······也是越狱的？上面······也有人看守吗？”
一刹地我就明白了他的处境。看他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的人——虽然我明知以貌取人是
最大的愚蠢，便冲他友好地笑了笑：“上面没人，大概不会有肯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当木
头。”
他尖奋地吹了声口哨：“我就知道！他们都不敢上来真是失策······咦，对了，
你又干嘛下来？”
我道：“我是个登楼者，想来参观参观。”
他拉起我转了个身往上走去。“参什么观呀？当心你的东西给那群饿狼抢得一点渣都不
剩。”
他向我讲述监狱刑室的情况代替了我的参观。
监狱是口井，井口完全不设防，越狱其实很容易，只是罪犯们都不敢冒险，两手空空往
上走，因而越狱几乎不存在，要是罪犯们都像他一样稍微有点冒险开拓精神，当可重获
自由——我可不是在鼓励罪犯们越狱。
至于刑室其实就是将空气过滤器反着装，将浑浊腐蚀的空气大量集中到一间屋子里。浓
度根据用刑的轻重而定，最高浓度可执行死刑，多残酷的刑法！
他告诉我，他是一名建筑工作，待遇并不好，薪水全用到了第１２４层楼的房租上，为
了他的母亲能呼吸到较为清新空气，也是因为如此，他偷了两罐压缩空气被抓住，送进
了监狱。
他的母亲还需要他照顾。他对我露出恳求不要出卖他的神色，我爽快地答应了，还分了
一点压缩空气和食物给他，嘱他从一座离执地基地远一些的楼幢下去。
五、探险
人造太阳的光芒在脚下亮了又黯黯了又亮，渐渐地不清晰了。
空气越来越糟，但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一直没有使用登楼设备，我想看看自己
的韧力极限。当然，也可以节药物品，以达到更高的高度。
越过了第三座城，我有些支持不住了。每多上几层，我都微微感到口鼻呼吸的空气浑浊
一些，皮肤所受的腐蚀重一些。我只好套上防蚀面具，同时扭亮了照明灯。
越往上，楼梯越残破，堆满了尘土，许多是建城时剩遗的泥土堆积于此，不时需要翻个
土丘什么的，有时，曾经路过的岩浆凝成的岩石或泥土太多阻住去路，我就用工具掘，
还挖到过一些财宝，更有登山的味道了，我想。
这些天，我饿了就吃压缩食品，渴了就喝极深层地下水（市场上买的），困了就随便找
间套房打个盹，偶而还会有遗弃的床一些的家具——最方便 的事莫过于此了。
就这样登了整整六天，我腕上的计层器显示2383层。接近纪录了！我仍感到体内有用不
完的活力，所带的东西也没有过多的花费，看来打破纪录是轻而易举的了。问题只在—
—我究竟最后能登多高？
六、同伴
2735层！这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数字。我只要再往上走，哪怕只是一层，也将是个新纪
录，而我也这样做了，而且显然不会仅于一层。不久，到了3012层，我的物品已用去1/
3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带着防蚀面具（尽管搁在一边）挎着压缩空气的登楼
者！看来在我之前已经先有人破纪录了，不过他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并不好，也许是空气
罐里的空气供应不足或者是饥渴了，无精打采地瘫在墙角。
我替他戴好面具装上一罐新的压缩空气，又取出一些食物给他吃。他刚恢复一点精神就
开始咒骂起来，他买的压缩空气和压缩食品全是劣质的。结果空气罐漏气，食物变了质
。光靠支持了两天。
我将他安顿好，自己也找了间房休息——还真累人。
谁知一觉醒来，世象就变了。同伴不见，登楼物品也少了一半。他可真有良心，还给我
留了一半。
当我整装待发正犹豫继续还是返回时，同伴居然回来了。
“对不起，我很自私”，他歉然道：“我怕刚抓到的浮木又离我而去。——你爬到这么
高，怎么会甘心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放弃更高的登楼目标呢？”
不错！我不甘心！好容易准备了这次尽兴的登楼，好不容易超越纪录来到这里，况且我
的体能和物品都还相当充备······
他死里逃生后的恐惧我能理解，我几乎要原谅他了，他接下去说：“你回去 后一定会告
我偷抢你的东西······我不要坐牢！我已经受够了高楼洗礼了！”他的眼中充满
了痛苦。我正想安抚他告诉他我不会，一把亮晃晃的尖刀就伸到了我瞪大的眼前，同时
我耳边响起他不再带感情的声音：“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攥住扁扁的旅行袋没命的往上跑。而我的同伴，刚刚还被以为是
回来道歉的同伴，握着那柄刀，在我身后紧追不放。
七、夹缝
我为什么往上跑而不往下！这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可能是我的潜意识里仍不情愿折返
的缘故吧。这样一来，就不能回头了。
这真是太恐怖了。登楼不像登山会遇到毒蛇猛兽，却可能遭遇比毒蛇猛兽更可怕的动物
——人——为求得生存而丧失理智的人。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如今已没有选择？为
了生存，拼命前奔。
我在拼命跑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出奇地猛地浮出一句话来“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我的前方是完全不可预测的更为恶劣的环境，我的后面又有个凶猛的动物在追杀我。
最要命的是两边都是墙，只有楼梯窄窄的空间。我被卡在这个夹缝中，透不过气来。
我忽然想到人类又何尝不是处在夹缝之中，薄薄的地壳已经开拓了三分之二，上方是严
重污染到人不能生活其间的空气，地心有洪炉，地幔有各种杀人射线，就连地壳深处也
蕴藏着澎湃的熔岩，前无去处，后无退路，迟早有一天，人类处在这个夹缝中，将被活
活地夹死，人类的明天将何去何从？
我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这个庞大的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如何摆脱我眼前的这
个夹缝。
八、搏命
我丝毫不敢懈怠地马不停蹄，腕上计层器所示的数字飞跃地闪跃着 “3981”层！我回头
顾望，早已杳无人影。我虚脱 地软瘫在地，这一休息就是三十个小时。
他定是怕偷到的东西就不够支持他回去而不敢冒险。那我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剩下的物
品顶多勉强带我到第三座废城，也许还不够，我理该立刻掉头下楼，有多么快就走多么
快，在东西用完前赶到有人的地方——只要不是同伴那号人，然而——
然而，这样险恶的处境反激起我更大的斗志。 我疯狂地想着，与其不知能否到家，不如
继续往上，看看人的极限究竟能至何地，看看这似是无穷无尽的楼层究竟有多少，看看
人类三百年未见的地面究竟是何模样——如果真有那么一点可能的话，我家中的子母计
层器会告诉人们我登至何处，史册将永记这个壮举，即使——即使前方是必死无疑的凶
险，我记得，百年前，千年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傻子。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我已经决定怎样做了。
九、洗礼
将一切杂念摒出脑外，腿脚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登 楼，登楼，登楼实在是件很枯燥的事
。但我无法让自己停止脚下的步伐。
我的体力渐渐不支了，休息次数越来越多，耗氧量也越来越大，压缩空气迅速减少，幸
不辱命，计层器的数字也不停变换着：“4000、5000、6000、6100、6200、6300···
···”
我唇角的笑意慢慢扩大，最后一罐压缩空气了，战斗结果很快就要揭晓了。
“6400、6450、6500、6550······”压缩空气的储量指数渐渐没到零刻度上。“
6593”层。指针停在“0”上不动了。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肺里的空气储中也渐渐降至
零。我感到了窒息。
我立即会死！我到达地面的愿望还不知在哪里向我招手。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恐惧
死亡。唯一能延长一点生命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毅然决然缺去空气罐，扔掉防蚀面具。毒辣的空气立刻潮水般向我涌来，肆意往我的
每一个毛孔钻，往我的喉头气管钻，往我的每一个肺泡钻，我身体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都感到了火辣辣的刺痛，头也忽地混浊起来，我尽力保持意识的清醒，手脚并用，真正
地爬，爬，爬。
十、生机
我身体的所有痛处都已麻木了，皮肤也灰黯皱起来。还有多久？还有多高？
6666层！上面没路了，我险些怪叫出来，到顶了吗？到地面了吗？我集聚了残留的所有
力量，奋力往上掘。
一束雪亮的光射进我的眼晴，我将头探出孔洞，天啦！我一辈子没有这么吃惊过，我曾
幻想地面是一所执行死刑的刑室，却做梦也绝想不到会是这番情景！
蔚蓝深的天空，悠悠飘浮的白云，绿得逼眼的草木，五彩缤纷的花朵······曾经
从书上看到的模模糊糊的自然景物概念一刹那间丰满了。我似乎还感受到和煦的阳光温
和的风香郁的花草······这是怎样一个生机勃勃的精灵的世界！
这应该是临死前的幻觉吧？我甚至听到人声。
“盘古大人开天辟地，劈开混沌，女福仙子炼石补天，造出了日月山河花草树木虫鱼鸟
兽······”
接着一高一矮两个穿着兽皮草裙的人进入我的视野。
矮的那个发现了我，叫道：“妈妈，土拨鼠”。
我无法辨知这一切是真是假，也无力去思考是怎么一回事了。当我的意识附落黑暗的深
渊的一瞬间，我看见一个圆碟状的物体划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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